真難得,他居然要「主動」對她說話。
前幾天,他們難得地吵了架,而吵架的導火線是電視新聞里,大力放送著安幗豪的緋聞照片,那時,他的心情好到不行,緋聞事件讓安幗豪的民調在短短三天內掉下兩成。
她沒有感受到他的快意,還嘆氣道︰「台灣的選風真是既惡劣又不成熟,身為候選人該做的事,是提出自己的政見和專業,說服選民投自己一票,怎麼會是去揭人瘡疤。」
他冷聲應一句,「選民有權利知道自己將選的人,真實面貌如何。」
「不對吧,選民投票,挑的是有沒有心,有沒有能力為百姓做事的候選人。安幗豪的學經歷相當不錯,並且從小耳濡目染,對政界規則游刃有余,他父親從政至今,表現良好,在許多政治人物當中,算是有所作為的大老了,他不應該因為這種事而落敗。」
「倘若安幗豪做的壞事是貪污,收受鎮贈,那麼他的確不適任這個位置,但他不是,感情這種事……或許,他和他妻子之間已經貌合神離了呢。」
他嗤之以鼻,「所以,在感情中貪污不算貪污,對妻子不負責任的男人就會對選民負責任?」
兩句話,正中靶心,他朝語頓的她發出冷笑。
她忘記安幗豪在事件之初,是怎麼否認這段感情的?一個伙同丈夫對外說謊的妻子,和搞外遇的男人一樣骯髒可惡。再說,睜眼都能說瞎話了,選民憑什麼相信他會誠實,而身為政治人物的首要條件不就是要誠信?
「我沒有說他的行為正確,我只是認為康易成的手段不光明磊落,他要贏,就該贏在政見上,贏得對方心服口服,怎麼會是贏在揭發對手的緋聞上頭?虧他還是哈佛畢業的,你說,這樣公平嗎?」
「只要結果是對自己有利的,手段和過程重要嗎?如果你非要討論公平與否,哼,他可沒有一個當政治大老的父親。」
他冷淡語句,激起她的不平。「錯,過程比結果更重要,康易成好歹是個形象清新的人物,這一屆沒選上,憑借他的能力,下一屆依舊很有希望,可他用這種手段,就算贏來暫時的勝利,也不見得能夠持久。」
「如果他是個有能力的政治人物,就會一任一任地選下去,如果他缺乏能力,就算這屆選上,也一樣是短暫的勝利。」
「如果安幗豪那些緋聞照片後來查出來是作假的或仙人跳,你不覺得這種選舉手段太過分?」
她替安幗豪說話,說得他不爽,「那女的是他大學女友,兩人在一起很多年,照片多到可以拿來做家族史,而她的小孩正在驗DNA。」
沒有多言贅語,四句話推翻她意有所指的造假,再次堵得她無法辯駁。
經過半晌,朱苡宸才擠出一句,「每個人婚前都有交朋友的自由,說不定後來他們的感情升華為友誼呢?如果證實小孩不是安幗豪的呢?如果他因為不實謠言而落選了呢?不管怎樣,我不欣賞康易成的做法。」
他的眉毛不自覺緊縮,那……不是康易成的做法,是他,安凊敘的做法。
他在她身邊躺下,側身,他的嘴唇靠近她的耳朵,不管她是不是醒的,他都急欲對她說。
「阿紫,你听清楚了。第一,安幗豪敗選,大輸康易成;第二,外遇小孩DNA結果出爐,孩子確實是安幗豪的,他的外遇對象林小姐開記者會對外宣布,一個連無辜孩子的存在都全力否認的男人,她不要了,從此她的孩子與安家再無瓜葛,她要獨立撫養;第三,那位深愛丈夫,衷心相信丈夫無辜的妻子,見不得第三者佔盡版面,跳出來控訴安幗豪的不忠,大鬧離婚。」
他每個字句都說得洋洋得意,而朱苡宸不知道有沒有听進去,只是一點一點偎近他的身體,他微笑,他開心,他把她圈進懷里。
這是他要的結果。
誰說外遇的第三者就得乖乖閉嘴承受所有加諸于己身的不公平?那位林小姐……他欣賞她的勇敢,欣賞她在安幗豪否認後,破釜沉舟,寧願丟掉男人的按月供養,也要爭取孩子的自尊與權利。
他幼稚地捏捏她的柔女敕臉頰,笑吟吟地說︰「你輸了,不光明磊落的行為幫助千萬選民不受蒙騙。」
這一捏,手感出奇的好,再捏兩下,彈性十足,讓他一捏再捏,捏上癮,就像他小時候手癢,熱愛捏包裝塑膠上的小泡泡那樣。左手捏不過癮換右手捏,他有各個不同角度,不同手法捏,越捏越……歡喜……
***
環視干淨到讓人訝異的房子,朱苡宸懷疑,安凊敘的實際職業是清潔公司老板,不然他怎能隨時隨地找來一票人手,在她昏睡的幾個小時里,把房子弄得煥然一新。
聳肩,算了,每個人有各自的特殊嗜好,只要他別追著她討清潔費就好,何況她怎能阻止他日行一善的快樂?奸詐一笑,她端起一盒新出爐的蛋塔,開心地去按他家門鈴。
「吃一點吧,我學生剛送來的。」
她把蛋塔放在餐桌上,走進廚房里,倒來兩杯冰開水,入秋了,但天氣還是烤得人頭頂冒煙。
「他知道你打算當掉他?」安凊敘走到桌邊,看著還在散播香氣的蛋塔。
她愣了一下,明白他的嘲笑,「你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這麼有心機,他送蛋塔才不是為了成績,要我手下留情。」
她抓起蛋塔咬一口,哦,香脆可口,真是讓人吃得好滿足。
「不然他干麼送你蛋塔?」
「人家早就畢業了,他年紀和我差不多,是因為家庭因素才拖延好幾年念大學,現在是一家面包店的老板。」
念政治的跑去開面包店?那讀電機的去賣魚丸,讀應用外語的去搖泡沫紅茶,讀法律的……去當電話詐騙集團的老大……還真是一群學無致用的家伙,他惡意的想著。
「他見你沒人要,想追你?」她只顧吃,掉了滿桌的蛋塔屑屑,他忍受不了,走進廚房拿來兩個盤子。
「你想到哪里了,他是感激我當老師的時候對他很好啦,而且我怎會沒人追?我是我們的辦公室之花耶,不說你不知道,我晚上還要去相親……」話講到一半,看見他遞來盤子,她換過話題。
「不必給我啦,等一下還要多洗一個盤子,多浪費水資……」
又說到一半,她被他的冷眼射到,乖乖接過盤子,把蛋塔放在上面輕咬。
安凊敘低頭清理桌面上的碎屑,耳朵里還縈繞著她那句「我晚上還要去相親」。突然,一把莫名火氣熊熊燃起,他橫眉豎目,把屑屑掃進垃圾桶的同時,連同抹布也丟進去。
啪,相當用力的一聲,像在發泄什麼似,朱苡宸心一驚,抬頭望向他。
他沒搭理她,轉身走進客廳,她端起他的盤子,也急忙跟進。
她說錯話了嗎?帶著歉意笑臉,她坐到他身邊,把擺好蛋塔的盤子遞給他,他別開臉,不接。
「吃一口啦,味道很好,听說是他們店里熱賣商品。」
他往旁邊挪,拿起一本商業雜志轉移注意力。
「你不喜歡吃蛋塔,不然我給你煮好吃的?」
說罷,她把蛋塔放在桌上,勾住他的手臂,臉貼在他肩膀,親親熱熱地說話。
自從知道他是失散多年的大哥哥,她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將兩人關系從南北極般遠的距離,拉到台灣與菲律賓般近。
而他,似乎沒有想像中那樣排斥她的靠近。
他斜眼瞟她,她煮飯?那要附上幾瓶正露丸,才不會吃出人命?
「別用這種鄙視眼光看我,我不是不會煮,只是懶得煮,我拿鏟子的時候,你還不曉得會不會自己擦咧。」她驕傲地抬高下巴。
他的回應是一聲「哼」。
「我沒騙你,我很小就懂得寄人籬下是什麼滋味,我還沒上學先會掃地洗衣,還不會寫字就懂得如何煎蛋,炒青菜。」她說得自滿自傲,完全沒有受虐小媳婦的自悲自憐。
「你那麼行,怎麼把房子住得像豬圈?」
「表哥常說,我小時候做太多家事,物極必反,現在才會把房子搞成這樣。」
她的額頭貼上他的右臉頰,兩只手臂圈上他的腰,像小時候那樣,自然而然,理直氣壯。
「借口。」他沒將她推開。
「不是借口,不信下回你去我辦公室看看,我的桌子是辦公室里最干淨的一張,像你這種有潔癖的人,絕對很樂意和我當隔壁鄰居。」
他現在不就是她的隔壁鄰居?至于說他潔癖,何不說她邋遢得太徹底,既然她保持清潔是做給別人看的,怎麼不三不五時做給他瞧瞧?別老是一出現就破壞他屋里的整齊清潔。
見他又不應話,朱苡宸露出滿臉痛苦的表情,夸張得像便秘三天般苦悶。
他沒好氣,接過她的盤子,冷淡說道︰「收起你的臭臉。」
她還以為,愛擺臭臉的人,對臭臉的容忍度是旁人的十倍,沒想到她不過擺了三秒鐘,他便無法忍受。唉,下次她應該對他說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臭人者,人恆臭之」……這類的大道理。
她眉開眼笑的開口,「我哪有擺臭臉?只是看你心情不爽,以為我又要挑戰‘如何靠自己一人完成千場談話’了。」
「你要怎麼完成千場談話是你的事,別找我當听眾。」
她跪到沙發上,面對他,笑容可掬的問︰「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剛剛我說錯什麼,讓你火大到連抹布都丟掉?」
「你說呢?」
「你不喜歡學生送蛋塔給我?」
他的回答是「哼」,所以,猜錯了?
她努力回想,自己還講過什麼。「哦哦,你覺得我說自己是辦公室之花太驕傲?了解,驕傲為失敗之母,你教過我的咩。」
他翻白眼,所以又猜錯?朱苡宸反復把自己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從記憶中翻出來。
「我沒說什麼啦,最後我只說‘晚上要去相親’,那句又沒什麼好生氣的……」
她咕噥著,換來他兩聲帶著同意的「嗯嗯」。
他不高興她去相親?她的心猛地發出連環爆炸聲,一般而言,男人會為了「隔壁鄰居」或「多年不見的小妹妹」去相親感到不爽嗎?絕對不會。
既然不會,那他的不爽代表……她對他而言,已經月兌離「隔壁鄰居」,進步為「朋友」,甚至比朋友再多上一點點,或者……比一點點更加幾分?
她偷偷彈指,暗爽在心,決定再試探一回。「可是,那個男生條件很好,又是我的教授介紹的,不去的話不好意思啊。」
安凊敘的反應是,恨恨瞪她兩眼,撂下話,「你去啊,去了以後就別再到我家進進出出。」
他的臉更臭了,可是從來沒有一次,他的臭臉會讓她感受到千般百般的幸福。
于是,這天晚上,朱苡宸突然得到「猛爆性腸胃炎」上吐下瀉到無法參加相親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