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芫聞言,險些沒拿穩手上的藥碗,難以置信地看著黃公公。
正在施針的裘化真聞言,頭也沒回地道︰「我現在走不開身。」
柳芫趕忙端藥入內,急聲道︰「九姊,你不去的話不等于是抗旨?」
「我現在一走,德妃就非死不可!」她只要一想到花世澤那快意的笑臉,她更非要將德妃救話不可。
「可是黃公公後頭有禁衛……」
「皇上有旨,裘姑娘要是不上殿,禁衛可以立即入殿帶人。」黃公公尖細的嗓音打斷柳芫未竟的話。
裘化真下完最後一針,端過柳芫手上的藥碗,慢條斯理地道︰「如今,德妃衣不蔽體,你們要是敢進來,那就進來吧。」
「裘姑娘,你這是在為難咱們。」
「黃公公在為難我。」吹得湯藥三分涼,她才讓柳芫幫忙扶起德妃,一口一口地灌下。
「裘姑娘,咱家也不瞞你了,朝宮城上百官爭辯,有一大臣直指裘姑娘乃是重陽城一帶的神棍,甚至暗示威鎮侯與裘姑娘掛勾,入宮裝神弄鬼,置德妃于險境,對方還帶了一位重陽人氏,要當面指證你。」黃公公干脆將始末原由道出。
裘化真微揚起眉,扶著德妃躺下後,便道︰「皇上相信這子虛烏有之事?」重陽人氏會是誰?賴大老爺嗎?她不這麼認為。
「皇上不信才要裘姑娘上殿。」
「黃公公,德妃正是關鍵之時,我要是現在離開,出了差池,這責任要由誰來擔呢?」這事來得巧,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是不能離開。
還有,花世澤知情麼?
「可是皇上旨意……」
「黃公公,請回稟皇上,就道若要裘化真的人頭,請皇上到寢殿賜死,否則我是絕不會離開寢殿一步。」如果走與不走都是死的話,她寧待在這里撐到最後一刻,才不會傻得到殿上去赴死。
外頭頓時沒了聲響,一會便听到腳步聲離去。
「九姊,抗旨是死罪呀。」柳芫緊抓著她的手。
「我去也是死。」裘化真沒好氣地道,回頭看著德妃。「現在只能等了,只能看病情變化,證實我的推測無誤。」
「如果……」
裘化真聳了聳肩,很無所謂地道︰「反正也不是沒死過,只求皇上別要我沉塘就好。」她的心願一向不大的,如里不能歹活,但求好死。
柳芫听完,知道這時多說無益,只能與她雙雙守在病榻前,就盼德妃能夠趕緊轉醒,好讓這教人膽戰心驚的時刻平安度過。
約莫兩刻鐘後,外頭傳來皇上駕到的喚聲。
「九姊,皇上真的來了。」柳芫輕扯著她的袖子。
「安靜。」裘化真靜心診著脈,嘴角微微勾起。
「裘姑娘。」華重盛在殿門前喚著。
裘化真隨即起身,和柳芫到殿門前接駕。
「德妃狀況如何?」
「脈息已穩。」
「如今可以隨朕到殿上了麼?」華重盛看了眼床上的德妃,眉眼一沉低問著。
「不成,如里皇上非要審我,請將相關人等請到偏殿共審。」
華重盛微眯起眼,難以相信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不卑不亢,看似無所畏懼。「好,就這麼著。」
「十三,你留在這里,要有什麼事,讓外頭的宮人通報一聲即可。」跟柳芫交代一聲,她便跟著華重盛前往偏殿前的園子涼亭。
等了一刻鐘,瞧見幾名大臣排成兩列走來,而她爹也來了,花世澤則是走在最末……不,後頭還有一個人,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溫二爺?」她低喃著。
「你識得那個人?」華重盛問。
「識得,在重陽城時,這人還害我被卷入一宗殺人案,要不是侯爺相救,我早已不在陽間。」
「喔?可那人的說法與你所說的有所出入。」
「肯定是如此的。」要不然人家會是千里迢迢特地來探望她嗎?
記得要開重陽城時,花世澤還特地要縣令重審該案,看來花世澤一走,縣令收了賄就了事了,畢意天高皇帝遠,花世澤又不可能突然回頭確定案結。
只是,到底是誰將這人給引至京城?當初那案件,只有縣令和知府曉得,若非有朝中大臣穿針引線,這事也不會串連得這麼快。所以說是有人想要利用她反咬花世澤,藉此挑撥他們甥舅感情?
突然想起花世澤的警告,她不由朝他望去,瞧他絲毫不為所動,唇邊甚至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她突然恍然大悟。
他是早知情的,所以將計就計,引君入甕。而他要她盡力就好,要是德妃真有差池,就能逼皇上動怒,大刀砍功臣了。
這人……怎麼老是不把命當一回事。
「皇上。」幾名官員來到涼亭前,垂首作揖。
「讓那重陽人氏上前。」華重盛一個眼神,黃公公隨即喊道。
溫二爺有些膽怯地左顧右盼,來到前頭,隨即雙膝跪下。「草民重陽人氏溫二叩見皇上。」
「將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再說一遍。」黃公公尖聲說著。
「皇上,這個女子就是裝神弄鬼,在重陽城里招搖撞騙,甚至與威鎮侯合謀,讓縣令扣了草民罪名,草民心有不甘一再上狀,幸得首輔大人援手,引草民入宮,就盼皇上不要著了二人的道。」
裘化真瞅著溫二,不禁輕輕搖頭。
太爛了,這種口齒不流利的謊也敢說出口,想在皇上面前混口飯吃,至少也要她五成功力才成呀,糟成這她步,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裘姑娘作何解釋?」華重盛低聲問。
裘化無奈地走出亭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溫二爺。「好久不見,溫二爺,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扣我罪名,但你能否告知我是對誰裝神弄鬼,招搖撞騙?」
「你假藉雙眼能觀陰陽,從賴家拿走了數百兩銀子,這事在重陽城里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包可惡的是,你為了五千兩殺害方武,卻與威鎮侯合謀,將這事推到我身上,還請皇上聖裁,還我公道。」
嗯,這氣憤模樣看起來倒有幾分真實。裘化真帶著些許贊賞眼光望去,又笑問︰「既是如此,怎麼沒將賴大老爺給帶上京呢?我記得當我畫出賴老太太畫像時,他還嚇得說不出話來,況且若非已故的賴老太太親口告知,我又怎會知曉他賴家的契本匣子藏于何處。」
一旁的鞏首輔隨即向前一步,道︰「皇上,裘氏說已故賴老太太,此話竟是她的眼真能觀陰陽不成?」
「大人,民女確實能觀陰陽。」
「你能如何證實?」
「無法證實。」
「那就是信口雌黃!」
裘化真無奈地笑了笑。說真的,她連這位大人是誰都不知道,何必這麼針對她呢?嘆了口氣,她回頭朝華重盛福了福身。「民女無法證實,乃是因為在真命天子面前,任何孤魂野鬼都須回避。」喏,她把皇上端出來了,真有不滿,沖著皇上吧。
花世澤聞言,嘴角忍遏不住地揚起。
裘化真楮他一眼,繼續扮無辜。
碑首輔張口結舌,沒想到她一介女流竟是如此油嘴滑舌。
裘化真瞧他一時想不出話,便又繼續道︰「還有,方爺一案,有悅來客棧掌櫃可以作證,是我救了方爺,而溫二你循線找來時,埋下殺機,毒殺了方爺嫁禍于我,此案由曹縣令經審,也查過藥材行,從溫家搜出砒霜,明明是罪證確鑿,為何溫二爺未被收押牢中待刑?」
「這、這是冤案!」溫二爺漲紅臉喊道。
「好,若是冤案,便將曹縣令找來,咱們當面對質!」
「皇上,溫二上京為裘氏而來,裘氏在重陽城時確實是以神棍之名招搖餅市,如今威鎮侯引神棍入宮,空有巧舌而無醫術,致德婦徘徊于生死之間,這事得慎查才成呀,皇上!」鞏首輔隨即向則一步,雙膝跪下。
裘化真不禁輕嘖兩聲,老人家這麼一跪,恐怕好幾天都走不好路呢。
「威鎮侯,當初你說裘姑娘是神醫,如今這是——」
「皇上,裘姑娘如何救治命危的長公主,皇上是比微臣還要清楚。」花世澤淡聲說著。
「皇上,倘若裘氏真有醫術,可否告知師出何門?」鞏首輔不死心地再道。
這一問,倒教裘化真面有難色了。皇朝律令里,醫者學醫必拜師門,開設醫館必得告知師承何處。民間偶爾可以隨意行事,橫豎府衙也不會無故找麻煩,但在皇上面前,可是說不得一句假話。
而她……總不能說她是師承院使大人吧。
忖著,不禁偷覷花世澤一眼,就見他神色自若,彷佛沒將這問題當一回事……這是怎樣,真這般自信來著?
「皇上,她無法回答便是師出無門,既是師出無門,豈能行醫。」鞏首輔說著,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裘氏不過是個招搖神棍,如今威鎮侯也牽扯在內,求皇上切勿放縱,以儆效尤。」
「鞏首輔此言差矣。」
裘化真瞠圓了眼,沒料到爹竟開口替自己說話,甚至徐步來到了前面,朝皇上作揖。
「皇上,裘姑娘乃是梅林縣人氏,是下官的外室所出,師出柳派,外室已歿,所以威鎮侯此回前往梅林縣時,才托威鎮侯替下官將小女帶回認祖歸宗。」
此話一出,一陣嘩然,就連裘化真都不敢相信父親竟會編出這種謊,這……一道靈光閃過,她驀地看向花世澤,瞧自己笑得溫柔,總算明白他那抹愉快的笑意是算計她得逞……她還以為他心性癲狂了。
真是的,也不先跟她說,要害她胡思亂想。
只是,她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會幫她重回柳家,他是怎麼知道她希冀自己還能再喊一聲爹?
「原來如此。」華重盛啼笑皆非。「威鎮侯,既有此事,當初為何未將裘姑娘交給柳院使?」
「那時適巧長公主有恙,所以將好留下……皇上,這事說來也巧,臣一離京,長公主便病危,皇上一過府探視,宮中便出了事,而後裘姑娘也遭人暗算落湖,差點沉尸湖底……」花世澤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黑眸卻淡淡掃過褚都督。
一直站在首位沒開口的褚都督,目光微微閃避,只因上個月遭花世澤斬手退回的美鬟便是他所贈與。
「威鎮侯,如今已證明了裘姑娘的清白,至于當日陷害裘姑娘落湖事絕不能輕放,還有那位重陽人氏……好好審個水落石出。」華重盛的目光朝溫二望去,溫二登時嚇得面無血色。
「皇上,裘姑娘一案牽扯到早前褚都督送給微臣的美鬟,臣定會查個詳實。」不等褚都督開口,花世澤話鋒一轉,直朝鞏首輔而去。「還有,鞏首輔愛民如子,可惜卻未查清前因後果,誤听小人之言,而這事又牽扯到重陽城曹縣令、謝知府,微臣必定會秉公處理,徹查到底,絕不枉縱。來人,將重陽人氏溫二押進刑部大牢,由本侯親審!」
「遵命!」
禁衛隨即將已經嚇得雙腿無力的溫二給架走,涼亭登時鴉雀無聲,只有陣陣煦風拂過林葉的聲響。
這時後頭有宮人來稟,「啟稟皇上,德妃娘娘已醒。」
「是嗎?」
「但德妃娘娘想喝水,奴婢們不敢擅作主張……」
「皇上,我先行一步。」裘化真朝他施禮後,回頭朝柳至衍靦腆地笑了笑,便快步朝寢殿方向走去,經過花世澤身邊時,還偷偷擰了下他的手才快步離去。
花世澤看著她的背影,溫煦笑意柔和了向來偏冷的黑眸,然當他收回目光時,笑意依舊,只是多了幾分看丑惡蟲子的無情噬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