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鳩殿燒成焦土,不復當初的富麗堂皇,梁柱頹圯,瓦片粉碎四落,找不到那晚他們五人談笑的融洽景致。
淚盈在冉凰此眸底,強忍著不落下。
李雋站在焦黃的樹前,看著庭園里的一草一木全成焦土,神色木然而平靜。
「走了,到玄雀宮吧。」站在外頭等待的李鳳雛淡淡啟口。
今天,是她榮升貴妃,入主玄雀宮的好日子,早已大擺筵席,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們移駕。
「好。」冉凰此乖巧地點頭。
由攝政王夫妻主持加冕,無文武百官觀禮,但這筵席上的每道菜色,全都是百官挖空心思,極力討好的杰作,所有後宮嬪妃也全都聚集而來。
冉凰此身著彩斑金紅色紗綾,里頭黃金色的馬甲雕塑著她誘人的腰線,下著同色千片絲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金冠上,捻絲羽翎如柳枝輕擺,懸上玉葉,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她粉顏細琢,輕點而不艷,五官精致月兌俗,不是絕美,卻教人望而駐足。
到了玄雀宮,她回眸望向斜倚在屏榻扶手上的李鳳雛,他身著玄朱色大禮服,頭上金冠閃耀著光澤,卻比不上他俊美無儔的容顏,他像是極無趣地坐在一隅,冷眼看著殿內熱鬧的筵席,就一個人坐在那兒。
此時的他看起來,不像是唯我獨尊的攝政王,反而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他遵守承諾,在後宮嬪妃面前絕不會與她過度親近,所以就一個人自處著。
看似乏味透頂,但精銳的眸光從垂斂的長睫迸射,他聚精會神地留意著出入玄雀宮的人,靜靜地守護著她。
她要求什麼,他便為她做到,這個寵她寵到無法無天的男人,用他每個舉動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但她最終還是選擇回到後宮……好像,她一直在辜負他。
但她發誓,只要雋兒的事處理好,她一定會遠離後宮,乖乖待在他的身邊,就算名份只是個丫鬟也好。
她想陪他,想听他大笑,那感覺,很美好。
「冉貴妃。」
冉凰此回頭,瞅著不知何時到來的賢妃,隨即欠了欠身。「冉貴妃見過賢妃娘娘。」
「這丫頭何時變得這麼多禮了?」賢妃笑吟吟地瞅著她,狐媚的眸上下打量著。「真是美,風韻和姿色都強過前貴妃呢。」
她只能干笑,沒有回話。
「怎麼不見大皇子?」
「八成是到後頭曲橋散心了吧。」她淡道。
「也對,畢竟才喪母,要他參與這等喜慶筵席,心里肯定難受。」賢妃嘆了口氣。「得要小心點,別放他單獨一人。」
「我知道。」
「這兒有點悶,妳陪本宮到外頭透口氣呢。」
「是。」冉凰此乖順地久了欠身,看著賢妃離去的身影,視線轉而尋找李鳳雛,卻見他已不在屏榻上了。
*
玄雀宮三殿一宮,三殿中央是座花林,而主殿後、是濃綠的湖泊,上頭架著玉雕欄柵蜿蜓的曲橋。
河面倒映著天際的一輪明月,也倒映著一人的身影。
他一身玄紅色皇子裝束,坐在欄柵上頭,垂眼看著平靜河面,突地——
箭翎急切破空的聲響襲來,他頭也不回地反掌收劍,再反勢送出。
「啊!」行凶之人沒有防備,立即從樹梢墜落河底。
然,偷襲並非就此結束,一眨眼工夫,近乎靜謐無聲,但他卻已被四個身著勁裝、武藝極高的男人包圍。
「大皇子,別怨咱們。」開口的人抽劍出鞘,冷冷銀光迸現在月色底下,更顯銀青而猙獰。
「誰派你們來的?」他開口,仍舊背對四人。
「臨死前,不妨告訴你,是阮采女。」
忽地,遠處飄來極輕且魅的笑聲。「本王不信阮采女有本事使得動皇宮的右威副將。」
四人猛地回頭,不知李鳳雛何時出現在曲橋的另一端,他形影若魅,輕點在欄柵上而來。
「仇副將,是誰允許你率眾踏進後宮的?」他似笑非笑地問。
被稱為仇副將的男人見苗頭不對,立即點地躍起。
「則影,給本王拿下!」李鳳雛笑意褪盡,黑眸展露騰騰殺氣。
「是!」
則影跟著躍起,四名殺手這才知道他非大皇子,而是假扮大皇子,刻意閃避人潮,守在幽暗處,等待對手上門。
「你們,誰都不準動。」李鳳雛冷眼瞅著還站在原地的三個人。「右威營,該是知道本王殺人如麻的狠態。」
三人望著他,果真不敢輕舉妄動,片刻,則影已將仇副將生擒而回,押跪在李鳳雛面前,長劍則落在腳邊。
李鳳雛抽出腰間錦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狀似漫不經心。「仇副將,本王向來愛才,若非真犯下滔天大罪,本王是不會降死罪的,你若是告訴本王,是誰下令要殺大皇子,本王保證,全數從輕發落。」
「王爺所言屬實?」仇副將有些動搖了。
「怎麼,要本王起誓嗎?」他低低笑開。「你以為本王不知是誰差使的嗎?本王要你說,不過是要你在刑部上指證罷了,你若是夠爽快,本王還可以給你一筆賞銀。」
「是賢妃娘娘。」聞言,他二話不說地招了。「賢妃娘娘的父親是右威將軍,若不是他想讓賢妃娘娘的四皇子坐上皇位,又怎會派咱們來?」
「那麼,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崔昭允、鸝昭儀,全都是死在你們手里?」收下錦扇,陰鷙黑眸冰薄如刃。
「鸕昭儀的事,是將錯就錯,賢妃收買了鸝昭儀的貼身宮女,在飯菜上下毒,豈料用膳時,王爺卻與大皇子入宮覲見,于是她便一不作二不休地令我們一把火燒了良鳩殿,以為可以瞞過飯菜被下毒之實。」
「你知道得可真詳細呢。」李鳳雛緩聲說。
「末將是右威將軍的心月復,這點小事自然清楚,就連追殺小爆女亦是將軍的主意,末將不過是迫于無奈,不得不為虎作倀,還請王爺明察。」仇副將拱拳伏首。
李鳳雛垂眸瞅著他,低語,「本王,最討厭火了。」
「嗄?」他驀地抬眼,瞥見李鳳雛腳下錦靴點上他身旁的長劍,劍刃立即朝上斜過他的咽喉,他瞪大眼,難以置信。「王爺,你騙我……」話未完,身子便無力軟倒,銳刃橫過他的咽喉,血濺數寸。
「本王何時騙人了?本王說的是若你未犯下滔天大罪,然而你殺了三個皇子、兩個嬪妃、一個宮女,難道還罪不致死嗎?」看似面無表情,然而他的黑眸卻燃著肅殺之氣。
「喔,那麼攝政王反復朝綱,一手遮天,難道就半點罪都沒有?」
賢妃尖銳的嗓音響起,李鳳雛懶懶探去,瞧她現身在曲橋一端,一旁還有人架著他心心念念的人兒,黑眸微微瞇起,不怒,反笑。
「不是跟妳說了,得要有所防範?」他微笑嘆氣。
「王爺……」
他是說過,但她不管怎麼看,都覺得賢妃不會是那種人,今晚的筵席是為了引君入甕,但她真的沒想到幕後黑手會是賢妃。
「攝政王,你染指後宮才人,依律,是死罪。」就連右威將軍都出現在賢妃身上,方臉大耳看似凜然正氣,但在這腐敗的皇朝里,再多正氣也禁不住權勢的腐蝕。「本將軍算是替天行道!」
說罷,竟有不少右威將領已將整個玄雀宮團團包圍。
「替天行道?」李鳳雛笑得險些岔氣,恍若眼前陣仗或是他說的話有多可笑。「就憑你?右威將軍,你率軍私闖玄雀宮,這是造反,你可知罪?」
「李鳳雛,你死到臨頭了!」賢妃沉喝。
「誰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他輕聲說,回頭朝著空曠的湖泊對岸問︰「宰相大人、驃騎將軍、刑部尚書……這罪,該怎麼論?」
驀地,整個林園雀飛鳥啼,急竄出林,踏地聲震耳欲聾,整列軍隊竟列陣守在對岸。
「右威將軍,還不退下!」驃騎將軍大喝。
右威將軍見狀,整個閃神,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原以為趁著這場筵席,偷偷將李鳳雛和李雋殺了,明日的皇位就無人爭奪,他的孫兒可以坐上九五至尊之椅,豈料……竟只是一場夢!
他千算萬算,就忘了算整個朝廷幾乎是攝政王一派,盡避攝政王心狠手辣,但卻偏是最具帝相的男人……
「爹?!」賢妃不解地瞅著父親將長劍丟開,右威營所有將領也跟著棄劍。
「女兒,行不通的,現在收手,還有一條命。」
「我要一條命做什麼?如今事跡敗露,你以為攝政王會饒過咱們?」賢妃豈會不知攝政王的可怕?不過,慶幸的是,她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冉才人,本宮要個墊背的當陪葬,妳應該不介意吧!」
「賢妃娘娘……」
「攝政王,本宮在這兒失手,死不足惜,但就算要死,本宮也要拉一個當陪葬!」她撿起父親的劍,撗在冉凰此的頸項上頭,緊密貼靠,削鐵如泥的劍刃立即使她的頸項逸出一抹怵目驚心的紅。
李鳳雛眸色微黯,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心上人,她沒有呼救,只是用飽含歉意的眸看著他。
這傻瓜,以為她連累自己了嗎?
「妳要本王怎麼做?」
「本宮要你死在本宮面前!」賢妃說著,猖狂大笑。「能夠摘去你這顆毒瘤,本宮也算是替皇上出了一口氣了。」
「不準!」冉凰此立即阻止,水眸清篤而沉亮地看著李鳳雛。
「喔,妳想要看本王怎麼個死法?」他卻突地心情大好,朗聲笑著。
這一笑,笑得眾人一頭霧水,不懂怎麼火燒眉毛了,他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本宮要你自刎!」
「會不會太便宜本王了?」他哼笑,以靴輕點劍柄,再踢,長劍立即落人他手中。
「等等!別讓他拿劍!」開口的是右威將軍。兩人曾在戰場上共事過,他對李鳳雛神乎其技的劍術記憶猶新。
「那本王要怎麼自刎?」把劍丟開,李鳳雛眸色鄙夷地看著這對狼狽為奸的父女,視線再轉到冉凰此強忍淚水,楚楚可憐的容顏上,心驀地軟了,軟得勾起笑。
在場闢員全都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給搞得一頭霧水。怎麼,死,有這麼開心嗎?
「攝政王,你死到臨頭,還在那兒笑什麼!」
「怎麼,臨死前,笑都不能笑?」他語調極輕,不著痕跡地緩緩接近。「你們倒是先說說,眼下要怎麼處置本王吧。」
「爹,你去砍他一只胳臂。」賢妃馬上說。
「這麼狠?」李鳳雛做作地驚問,隨即低低笑開,笑得極富興味,壓根不懼,反倒是期待極了的模樣。
「王爺!」冉凰此急得跺腳,壓根不管頸項上正淌著血。
「凰此,本王心情真好。」他還在笑。
「我心情糟透了!」她吼回去,掉下兩滴淚。
李鳳雛聞言,更是仰天大笑。
右威將軍猶豫了下,心想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橫豎都是死,若能摘除攝政王這顆毒瘤,不再讓他左右朝綱,也是百姓之福。
就此決定,他握緊長劍,大步朝李鳳雛直去。
略垂眼,李鳳雛暗算著十幾步的距離,抽出腰間錦扇,再抬眼瞅著已近在眼前的右威將軍。
「攝政王,別怨本將軍。」揚高長劍。
他長睫微斂,沉聲道︰「凰此,看著本王。」
「不要……」她扁著嘴,不想哭,淚水卻自動成串掉落。
看著他做什麼?看他被人砍斷胳臂?她才不要!
為什麼她會這麼沒用?根本幫不了什麼忙,就只會扯他後腿!明明說好要防備賢妃的,卻因為她的一念之差……
「看著!」他嗓音突沉,強硬命令。
冉凰此扁起嘴,瞇眼直瞪他,卻發現他的眸色沉篤深斂,充滿力量地直視她,恍若在告訴他,相信他。
她怔忡了下,電光石火之間,鏗的一聲,欲往李鳳雛肩上落下的長劍不知被何物擊中,從旁削過,同一時間,他輕震錦扇,冷鋼打制的扇骨竟月兌出,朝賢妃凌空飛去,正中眉心。
「跑!」他大吼。
賢妃水眸瞠得快要突出,身形往後軟倒,冉凰此立即拔足狂奔,然而才跑了兩步,便已經撞進熟悉的堅實懷里。
「來人,給本王全都拿下!」李鳳雛將她打橫抱起,立刻換了個方向躍去。「則影,去守著大皇子。」
他下著命令,迅即消失,兩方人馬各自行動。
後宮爭奪,自此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