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攝政王已攻入漠林邊防!」
「報!攝政王連下漠林王城!」
「報!攝政王越過疏勒河,直搗漠林京都!」
半年來,被流放邊疆的李鳳雛捷報連傳,攻城略地之快,如人無人之地,挾火持焰,沿路焚燒。
這原該是一件教人贊許的大功,但捷報傳回金雀皇朝,卻教滿朝文武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原因無他,就是戰無不勝的攝政王像把雙刃之劍,可除外敵,亦可持劍反攻。
他真的是個可怕的人物,特地削他兵權,跟著他派駐疆的將領也不過萬余人,但他竟能領著萬余兵將戰出功勛,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百官就這樣抱著惴惴不安的心過了兩個月,而後——
「報!攝政王已踏平漠林京城,破了漠林皇宮,漠林皇帝及其皇子全數斬首示眾,所有皇嗣無一幸免!」
消息傳回,文武百官的臉更加慘綠。
攝政王發放邊疆,本該永生不得回朝,但如今北方漠林已滅,金雀皇朝的領土北擴千里,國界自然必須復位,因此他也得先回朝。
「這是攝政王像發狂似地不斷出兵攻城,所要的結果吧。」李雋苦笑。
可怕的攝政王,用八個月的時間便將漠林皇宮夷為平地,下一個被他踩平之處,該是金雀皇宮吧。
每個人都這麼想,也紛紛開始進諫,要李雋調回各處兵權,重守皇城。
但,李雋卻是這麼說的。「漠林上下近百萬大軍都守不住城池,朕調動再多兵馬,亦是于事無補。」
盡避如此,守城十二衛還是暗地里調兵遣將,守護皇城,就算守不住皇城,也要護得皇帝全身而退。
但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啟奏皇上,前線探子回報,攝政王已率兵回朝,駐兵在城北驛館!」天未亮,十二衛統領就緊急入宮稟奏。
李雋自睡夢中驚醒,倒也不懼,只是從容地要內務院太監入殿為他著裝。
就算今兒個是他當皇上的最後一天,他也要以不負李氏宗親之面貌迎接攝政王。
「皇上,臣等可護皇上先退!」十二衛統領依舊守在殿外。
「不。」
「皇上!」十二衛統領咬了咬牙,大步走進殿內,單膝跪下,遮上一封書信。「這是前防,攝政王的貼侍則影的書信,請皇上過目。」
「呈上。」身著繡紋白綾袍,李雋不等小順子接呈,直接接過手,一目十行地看過。
「皇上,臣已看過書信,就連則影也要皇上先退。」
李雋讀完信,不怒不懼,反倒笑了,恍若極為滿足,壓根不像個即將亡國之君。
「皇上?」
「傳令下去,開城門,撤衛,朕就在金雀殿等候攝政王。」
「皇上!」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朕,不做窩?皇帝,就萛\要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他不當夾尾逃生的狗,他必須善後,必須以天下百姓為重。
還有,太後交托給他的……就不知道皇叔……還肯不肯賣他面子?
*
李鳳雛離朝九個月,再度踏上熟悉的皇宮,他面無表情,眸色狠厲冷郁。
在鳥兒初啼,天色方亮之際,他一身軍戎,腰配長劍,腳步潛移,踏進金雀殿,沒有文武百官,更無內務太監隨侍,龍椅上,只坐了一個人,旁邊則站著娥常。
他勾唇淺笑。「皇上,你長大了。」看著李雋一身白綾繡袍,額束白綾巾,他不由得輕哼。他也知道他氣數已盡,先換上喪服了?
「皇叔——」李雋輕啟口。
「住口!」他冷聲打斷,眸色染上狂魅之氣。「你真當本王是你的皇叔嗎?你費盡心思取回王權,難不成還要本王感激你並未趕盡殺絕,好讓本王能夠卷土重來,再次踏回國土?!」
李雋溫雅噙笑,顧左右而言他。「怎麼不見則影?」
「那通風報信的叛徒,本王還留著做什麼?」他邪冷哂著。
「皇叔!」聞言,他沉不住氣地站起身,神情張皇,再不見從容。
「住口!」
「皇叔為何要殺了則影?朕沒逃!朕在這兒等著皇叔!」李雋沖下龍椅,快步來到他的面前,神色淒愴。「皇叔要殺,殺朕便是,為何要殺他?!」
李鳳雛扯起寒詭笑意,語調輕如魅語。「因為這麼做,你才會痛。」
「你!」李雋猛地揪起他的衣領,見他一臉認真,心登時一涼,綿密的痛感排山倒海而來。
李鳳雛快手反擒他的手。「你以為本王是回朝與你閑話家常的?雋小子,把太後給本王交出來!」
「辦不到!」
他危險的瞇起眼。「你想死?!」
「則影既已死,朕活與死又有何異?」
李鳳雛笑得詭譎。「你想死?不急,先把太後交出來!」
「辦不到。」李雋沉痛地閉眼。
錯了,一切都錯了!
攝政王變得比以往還要瘋狂,人性徹底泯滅,就連對他最忠心耿耿的則影也被殺了!
「你這麼想逼本王殺了你?!」他字句裹冰噙凍,魅眸燃著狂亂的怒焰。
「……不是朕不肯,而是……太後已死。」李雋長嘆口氣。
李鳳雛登時一怔。「你說什麼?」
「皇叔,太後已死,就在一個多用前。」
李鳳雛神色迷亂,松開了手,面色似狂若顛地抽顫了下,腦袋一片空白,再地無法思考。
死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恍散抬眼,瞪著李雋一身喪服,他又是一陣昏茫。
「你騙本王!」他長臂探過,粗魯的將李雋扯到跟前。「若是太後駕崩,為何沒有發放國喪?!」
「太後才死月余,國喪已發,尚未傳到邊防。」
「胡扯!已經月余,這麼大的事,豈是如此作法!」他不信!不信!每日他都浴血在地獄里,憑著要回朝的信念,憑著要回朝質問她為何背叛的怒焰,才能讓他踏過一具又一具的尸體,為何他好不容易可得償所望,她卻已經……死了?!
「皇叔不信,朕也沒有辦法,皇叔想殺,就殺吧。」緩緩閉上眼,李雋一臉無謂。
李鳳雛瞇緊的眸迸裂騰騰殺氣。「想死也不用這麼急,本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太後染上急病,死後已火化。」
他瞇緊的黑眸更加抽痛。「本王不信!哪一種急病?御醫呢?傳御醫上殿,本王要親自審問!」
不可能!皇朝二十年里根本未曾听聞什麼急病瘟疫,那女人豈可能死得如此莫名?
他暴咆著,怒眼猩紅,走向殿外。「把御醫給本王帶上殿!一刻鐘內,本王沒見著御醫,就殺了你們的皇上!」
殿外長廊尚有幾名忠心太監守著,听見這話,全都一窩蜂地跑了。
面向殿外負手而立,李鳳雛心跳狂了,呼吸亂了,抽緊剛毅的下巴,忍住體內狂亂找不到出口的暴動,僵硬地站著。
「王爺。」站在李雋身後已久的娥常淡淡出聲,沒了以往的笑顏。
他緩緩回頭,落在娥常蒼白且消瘦的臉上,她走上前,手上捧個玉甕,跪下,心底的不安瞬間升至最高。
「這是太後的骨灰。」
娥常的一句話像突襲的火藥,炸得李鳳雛連退數步,瞪著那玉甕,好似瞪著什麼毒蛇猛獸。
娥常是他派留在冉凰此身邊的親信,她不會騙他,再見她面色憔悴,可見是多日無好眠,那麼……凰此,真的已經死了?!
瞬地,腳下像破了大洞,扯著他的魂魄直往下墜,他的心在重震幾下後,趨于平靜,有如停止跳動。
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殘忍地利用他再背叛他,而後徑自死了,竟在他身于邊防時死了?!
「王爺,御醫來了!」以小順子為首的太監們,將杜御醫給扛了過來。
李鳳雛抬起森寒似妖的眸,一瞬也不瞬地瞪著面色如紙的御醫。「太後……怎麼死的?」
「回王爺的話,太後是因不明急病而走的。」杜御醫伏跪在殿外,抖得厲害。
「什麼不明急病?」他步子潛移,繞著他緩步團走。
「就、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的急病。」
「抬眼。」
「……下官不敢。」
杜御醫伏得更低,恨不得就黏在這青石板上永不分離。
然而,下一刻,他被一只蠻橫的手揪起,喉口被緊扣住。
「沒用的廢物,你是用這只手診太後的脈嗎?」李鳳雛恍若失了心智,笑得教人不寒而栗,輕輕扣住他的右掌,狠勁微使,五指立刻應聲而斷。
可憐杜御醫連叫的力氣都沒有,喉口被鍞,臉早已漲成豬肝色。
「廢物……還活著做什麼?」他眸色妖野地注視著手中人轉紫的臉色,掐在喉口上的指尖就幾乎要徹底貫穿他——
「王爺,太後說過不希望你濫殺無辜!」娥常並非頭一次見識主子殺人時的狠態,但如此教她發毛的還是頭一遭。
李鳳雛聞言,不由得放聲大笑,每一聲都從胸腔狠狠擠壓出,在笑意乍停時,杜御醫也已無生息,只因他連頸骨亦被折斷。
李鳳雛回頭,眸色瘋狂地咆哮,「她不愛本王濫殺無辜又如何?本王偏是要殺!殺盡皇朝里的每個人!她若是有本事,叫她回來阻止本王啊!」
「王爺,就算你殺盡了皇朝里的每個人,太後一樣回不來。」娥常淚流滿面的勸。
「是嗎?」他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垂眸喃喃自語,「是嗎?」
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就像他再也見不到母妃,他……也再見不到她了?!
她常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又說殺人者人恆殺之……全是胡扯的!怎麼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他卻依舊安好無缺,反倒是她死了?
難道,這就是她說的因果業報?他的惡業,報應在她身上了?!
不對,是她先背叛他的,就算她死了,她死了……李鳳雛突地手足無措,好似在這天地之間沒了她,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在這世界立足了,而後,又覺得荒唐,想縱聲大笑,眸卻是燙著的。
「冉凰此,妳好狠的心,竟用這種方式傷害本王……」他像是失了魂一樣,徑自說著。
九個月來,每日他都想著她的背叛,念著她的絕情,拚著一口氣就是要回來看她臣服在他腳下,而她卻不在了……不在了……
為何被背叛之後,他思思念念的依舊是她?為何直到現在,他想殺的依舊不是她?那傷他最深,痛到他無法反擊的女人,怎能如此狠心?!
不得不承認,就算她有心背叛,就算她惡意欺瞞,他還是愛她。不能愛她,讓他生不如死,活得比死還痛苦!
他可以更卑微,可以更乞憐,只要她願意……愛他。
「凰此!」他痛苦的吼聲有若裂雷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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