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忖著,秦文略突地伸手連拍他左手臂數下,驀地朝他腋下一點,他的左手瞬間酸麻無力,癱在桌面上,他傻了眼,費盡力氣還是動彈不得。
等秦文略又朝同一處點了下,氣流瞬時逆沖而上,整個左手臂氣血通暢得不可思議。
「听說穴術不只是門武技,也是門醫術,可惜傳至宮中後,只學武技不曉醫術,但通常如此點過再解,氣血通暢,運行自如,對武藝也是有所幫助。」秦文略瞧他一臉不可思議,不禁低聲笑著。「不過,本王是不會教你的,除非哪天你成了本王的女婿,本王再考慮考慮。」
應多聞不禁失笑。王爺女婿……別說年歲差距,他根本是無福消受。
照雲樓一間典雅的上房里,瀲灩婷裊起身,朝戶部尚書福了福身便轉身離開,撩起裙擺直往外而去,一見香兒,便問︰「二爺呢?」
「我剛才瞧他和三爺往柳園去了,小姐要找二爺?」
瀲灩點了點頭,拐了個方向,直朝柳園而去。照雲樓本就是座豪奢大宅,宅子里林園造景就有十幾處,李叔昂偏愛柳園,只因柳園和她的財窩只相隔一道圍牆,他找她聊帳本較近,所以他干脆把帳房設在柳園。
一進柳園的帳房,果真瞧見李叔昂和李若凡正看著牙行的帳本。
「二爺、三爺。」
「怎麼來了?」李叔昂托著腮問著。
「我听戶部的人說,西北要增援,是真的嗎?」瀲灩快步走到案邊,急得連聲問︰「听說皇上屬意讓七王爺帶兵,是真的嗎?」
李叔昂撓了撓鼻子,硬著頭皮道︰「是這樣子沒錯,約莫會是在下月初出發吧,如今押糧官已經先押軍需前往,七王爺會匯集各衛所和五軍營的兵馬,前往西北支援。」
「多聞是五軍營百總,他也會去嗎?」雖說自從他拿下武狀元之後,他就再也不曾踏進照雲樓,但關于他的消息,總有二爺替她打探。
「當然,他是七王爺的副將,當然得去,而且應該是前鋒。」李若凡面無表情地道,招致李叔昂的一記白眼。
李叔昂趕忙安撫她,「雖然是這樣沒錯,但你不要擔心,畢竟只是支援,上不上戰場也不知道,再者西北是三爺的親大哥鎮守著,該是不成問題。」
「他要是沒事的話,會連發八百加急的軍情報?!」李若凡惱聲反駁道。「我大哥那個人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已經迫在眉睫,他不會一再回報,而京城距離西北有兩千里遠,軍情報送回京中,日夜不休再快也要七八天,前兩天到的軍情報已稟明西北大鎮失守,那里是東秦與西戎的交界關口,一旦失守會是什麼樣子,還需要我說嗎?」
瀲灩听得臉色慘白。上個月秋狩,二王爺遭箭傷,皇上嚴查,負責戒備的五軍營就挨了罰,如今確認西北有戰事……他要是前去,又是前鋒軍……他還有機會回京嗎?
東秦王朝看似繁華,實則國情危亂,皇子鬩牆的戲碼已經浮出台面,二王爺中箭落馬,就怕下一個炮口是對準了七王爺,可偏偏多聞是跟在七王爺身邊!
「你就非得這般唯恐天下不亂嗎,李若凡!」李叔昂不爽地罵道。知不知道他很于心不忍,他已經夠心疼瀲灩的處境,若凡偏是每句話都要往她的心窩刺。
李若凡瞪著他,還沒開口,瀲灩已經鎮定下來,腦筋動得很快的出聲緩頰,「兩位爺別惱了,听我說,咱們現在得想想法子才好。」見兩人靜了下來,她才又道︰「二王爺上個月中箭落馬,可見這場奪位之戰已經吹響號角,如今皇上要七王爺前往西北支援,那麼除去七王爺必定是眾皇子的一致目的,所以咱們要想的是……補足所有軍需。」
瀲灩話落,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她,李叔昂更是錯愕得快掉了下巴。「你……怎會有如此想法?」
「二爺,上個月二王爺秋狩受傷就已經透出不尋常,尤其皇上差人徹查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瀲灩神色嚴肅地道︰「二王爺是皇後所出,最可能的儲君人選,豈可能一點動靜皆無?後來听說去年二王爺經手鹽道遭底下的人收賄牽連,惹得皇上不悅,若我是二王爺,假藉中箭落馬引來皇上注意關愛,再影射他人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這下子,連李若凡都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大膽的假設。
「京城里的皇子,沒有建樹的八王爺和九皇子就不說了,而皇後所出的二王爺,獰貴妃所出的四王爺,這兩位王爺的身分最尊貴,可在坊間卻沒什麼聲望,反倒是德妃所出的六王爺領有賢名,而淑妃所出的七王爺更在兩年前前往北卑城平定了部落戰亂,掌了五軍營,如今七王爺無疑成為箭靶,因為他掌了兵權,他領有戰功還求過恩典,必定成為其他皇子的眼中釘。
「所以此行前往西北支援,如果我是其他皇子,我會讓他回不了京,而最容易的做法便是讓他斷糧無援,絲毫不需費一兵一卒,因此即使已有押糧官押糧前去,我認為咱們還是得想辦法讓七王爺注意糧馬一事。」
照雲樓雖說開張的時間不長,但上門的全都是達官貴人、王公貴族,對于朝堂上甚至是坊間的小道消息,她可听多了且仔細記于心上,因為她必須注意著朝中的動向,確定慶遠侯府的動靜是否會與奪位之爭有關連,舉凡只要可能影響應多聞的,她全都不放過。
李家這對表兄弟听到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她一個女流之輩光是待在照雲樓里,就能將朝中奪位之爭看得如此詳細,甚至分析得鞭闢入里。
半晌,李叔昂才回過神,指了指案上的帳本。「你三爺也正在擔心這一點,所以他想從牙行里想辦法調些可以運用的軍需。」李叔昂捧著發痛的頭。「可咱們無法得知究竟還欠缺了什麼。」
「當然是糧馬軍械。」李若凡和瀲灩不約而同地開口。
李叔昂瞪去,「當然是糧馬軍械,可問題是咱們無法將糧馬軍械送往西北,你們要知道,戰亂之際,馬匹就是管制品,牙行不能插手買賣,軍械就根本不用說了。」說那什麼蠢話,他會不知道嗎?「我說的是,咱們能使得上力的,有法子運送的。」
李若凡沉吟了下,「那就只剩下衣著和口糧,快入冬了,總不能讓邊防兵將吃不飽穿不暖吧。」
「若是如此,那就得從其他府城縣鎮著手,要是在京城里透露出風聲,恐怕會引起關注。」瀲灩隨即接了口,垂睫思索了會便問︰「二爺,三爺,一般像這種補給增援,都是由朝中哪個部門打理的?」
「一般是戶部,但偶爾皇上會指派勛貴子弟處理。」
「所以上房里的那些戶部官員全都不是好東西……」她狀似喃喃自語,抬眼時,眸色冷厲。「二爺和三爺不覺得應該給他們一點教訓嗎?」
她是不知道戶部到底是擁了哪一派,但他們與其他皇子狼狽為奸,有了第一步,肯定還有第二步。
「瀲灩,他們是官,咱們哪有法子治他們?」李叔昂被她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
「民不與官斗,咱們當然不能和他們正面對決,不過設下停損點,是買賣交易的基本觀念。」
「……瀲灩,你有時說的話,我真的不太懂。」李叔昂真的很懊惱,不願被人鄙夷,顯得自己太愚蠢,可問題是他真的听不懂。
「二爺,我的意思是說,我相信這場戰役一定會贏,所以咱們就算找不到他們故意短缺軍糧的證據,也可以巧立一些罪名,待哪天皇上欲查軍糧問題時,哪怕查不到,也要讓他們使不了亂,再從背後狠狠地捅他們一刀。」
「好比說怎麼做?」李叔昂問得小心翼翼。
「好比請他們進四季坊,供他們豪賭一場,我再從中得到戶部幾人的簽名,假造成四季坊的借條,二爺認為如何呢?」瀲灩笑咪咪地道。「戶部經手的是銀兩,幾張借條難道皇上不會起疑?要不咱們也可以看準時機直接交給宋大人。」
李叔昂暗暗吸了口氣,怎麼也沒想到坑人還有這一招,好陰險、好卑鄙……好棒!「就這麼著!」毫不猶豫的,他一口答應。「不過先說好,我對你很好喔,你千萬別把這些什麼招數的用在我身上。」
「二爺待我這般好,我怎會對付二爺?除非二爺傷了多聞。」瀲灩笑眯眼道。
「我怎會?」
「既然給了二爺好主意,不知道二爺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幫你把應多聞找來?」
瀲灩點著頭。「正是,請幫我將他找來,務必在他出征之前。」她想見他,不管怎樣,非見不可。
其實,不該再見的,可是他將要去的是戰場,那是活生生的戰場,她想要好好地看看他,看看他就好。
眼看著朝廷增援的消息已經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傳遍,五軍營開始匯整名單,明日就要點兵授令,卻還是不見應多聞到來,于是瀲灩撂了狠話。
「二爺,煩請你差人跟應多聞說一聲,今日戌時之前,他要是不到,我會想盡法子夜闖五軍營。」他最看重的是她的聲譽了,所以她再跟他賭一把,他要是真不肯來,她會直接殺去五軍營。
李叔昂模模鼻子,找了燕回傳話。
晌午之前,燕回就捎來應多聞的口信,說今日拔營整頓,最快只能趕在亥時。
瀲灩垂著眼,思索著話中可信度有多少。「二爺,照雲樓距離五軍營有多遠?明日點兵授令又是在何處?」
「五軍營是在京城東北,方巧是咱們的對角點上,馬車半個時辰就到得了,可問題是百總領兵操演通常都在北屯,從這兒到北屯約莫兩個時辰,明兒個點兵應該是在泰宣門,約莫兩刻鐘就能到,不過似乎是寅正點兵。」李叔昂幾乎是知無不答了,就只為讓她寬心。
瀲灩輕點著頭,又道︰「可以將燕大哥借給我嗎?要是多聞沒來,我想請他帶我過去。」
「你認為他不會來?」
「……我不知道。」她沒有把握,很多事情都可以經過精細的計算和推斷,但是她算不了他的心。
掌燈之後,她就在財窩擺了一桌餞別宴席,她獨自一人坐在房內等候。她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她只知道非常難熬,只能看著桌上的燭淚滑落,直到燭心火光快要熄滅,門外突地傳來敲門聲。
「抱歉,來遲了。」
她驀地一頓,僅一瞬間,雙眼便酸澀得蓄滿淚水。
到底有多久沒听見他的聲音……久到她已經忘了他的聲音,可當他一開口,她便知道是他。
她移動著僵硬的身子開了門,就見他一身天青藍錦袍,腰束革帶,腰似乎又更瘦了些,抬眼就見他也正看著自己,黑眸深邃熠亮。
「……黑了,也瘦了。」半晌,她才強迫自己勾唇笑著。
「操兵演練,吃緊了點。」
「進來吧,我擺了一桌菜給你餞別。」她伸手要拉他,他卻負手在後。
「不了,寅正要點兵,我不能在這里逗留太久,你有話想跟我說,就在這兒說吧。」應多聞說著,看向門邊上,沒瞧見香兒,也不見其他丫鬟,他干脆停在門前,怎麼也無法再踏進一步。
「進來再說,財窩這里沒半個人,你不用擔心壞我清譽,更何況我哪有什麼清譽給人壞著呢?」她自嘲的哼笑著。
「別這麼說。」應多聞微皺起眉,瞧她眼下浮現黑影,臉頰削瘦了,衣衫松了……李叔昂不是待她極好嗎?
他不過是這兩個多月無暇前來,怎麼就見她瘦了。
「還是瀲灩身分卑微,已沒有資格和大人同坐一席?」
「你在胡扯什麼?」他低斥著。
「那為何不願進來?我只是想見你,你怎麼就不肯成全我?」好吧,是她任性,是她趕他走,要他去試武舉恩科也狠心沒送行,如今又強求相見,確實是她自私,可是她人生難得任性幾次,寬待她一次都不成嗎?
應多聞直視著她半晌,抿緊了唇,踏進了她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