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妻好忙 第4章(2)

書名︰養妻好忙|作者︰綠光|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永春嶺位在巴烏城的北郊,入秋後,迭嶂的山巒間紅綠交錯,猶如絢麗毛毯覆蓋山頭。

每到九月時,永春嶺上到處可見人煙,入山前的平緩長坡兩側,小販兜售茶水、方便攜帶的干糧和各形各色的紙鳶,只為了應付九九放紙鳶的人潮。

九九放紙鳶一直是大燕朝的習俗,紙鳶上必須寫上施放者的姓名八字,迎風飛走的紙鳶象征施放者的厄運被帶走,藉此消災解厄,而永春嶺因為特殊的地形,只要來到隘口,將紙鳶一放,便會被山風給刮得往上飛翔,而後沒入山谷之間。

于丫兒站在山崖邊,看著飛上天的紙鳶。

滿天的紙鳶色彩繽紛,有的正往上遨游,有的正往下疾墜,隘口間充塞著壯麗卻又帶著毀滅的美。

「丫兒,站後頭一點,這兒的風勢強勁,一個不小心連人都會刮下山的。」手很自然地被握住,于丫兒順從地退上兩步,然後一只紙鳶擱到了她的手中。

「抓著線,將紙鳶往上拋,待紙鳶飛高將線拉直了,再將線給放了。」周奉言站在她身側講解著。

于丫兒垂著眼不語,紙鳶上寫著她的名和生辰八字。其實,他不用說,她也知道該怎麼做,因為她已經放過許多次的紙鳶,可她,根本不信紙鳶可以帶走施放者的厄運。

「其實,我也不信紙鳶可以消災。」

近乎氣音的低喃在她耳邊響起,教她抬眼望去,幾乎有一瞬間她以為他有讀心術,卻見他只是目視著前方,意味著話並非是說給她听的,極可能是他的自言自語。

而周奉言像是察覺她的凝視,垂眼噙笑道︰「放吧,現在風正起呢。」

于丫兒沒應聲,只是依他所言地放開手中的紙鳶,隨著山谷上吹的山風將兩只紙鳶同時吹飛。

「放手吧。」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她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將手中的線放開,就見她的紙鳶隨著山風飛得又高又遠……飛得再高又有什麼用,沒有人抓著另一頭的線,終究要墜毀。

她不禁掀唇微笑自嘲。說來,她這人心思倒也是挺反復的,祈求著他放手,卻又渴望著他抓緊,真是無藥可救。

「爺,岔道上來的人似乎是皇室貴族。」拾藏上前一步道。

周奉言側眼望去,就見左手邊的岔道上出現了黃色流蘇的馬車,他微眯起眼,不假思索地道︰「是三皇子。」

于丫兒聞言,渾身不自覺地緊繃著。

那個夜晚,仿佛是所有厄運凝成的惡夜,充滿絕望和恐懼,光是听聞那人將出現,就教她不自覺地顫抖著,恐慌駭懼。

「那麼,爺是打算——」拾藏余光瞥見于丫兒渾身輕顫著,疑惑的望去,竟見她臉色白如紙。

「丫兒,你怎麼了?」周奉言同時察覺,輕撫上她的頰,驚覺一陣冰涼。

于丫兒退上一步,就連出口的嗓音都微微發顫。「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回府。」

周奉言當機立斷地道︰「雙葉、舞葉還有戚行,你們先陪著丫兒下山,在奉茶亭等我,我跟三皇子打聲招呼,隨後趕到。」說著,他褪去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系繩,低聲道︰「丫兒,等我一會,我馬上到。」

「嗯。」她輕點著頭,避開他親近的氣息。

周奉言將她的排斥看在眼里,退上一步,要他們帶著她往右手邊的岔道下山,隨即便朝左岔道前去。

「丫兒,咱們先走吧。」在巴律的潛移默化之下,舞葉待她的態度壓根不像是伺候未來的夫人,反倒比較像是妹妹。

「好。」不用舞葉帶路,于丫兒簡直像是身後有毒蛇猛獸追逐般,三步並兩步走,教舞葉不禁看了雙葉一眼,雙葉也不解地聳了聳肩,快步跟上。

眼見奉茶亭已在十幾步外,舞葉眯眼望去。「奉茶亭里似乎有人。」

「這時節永春嶺上到處都是人,奉茶亭的里里外外有人也算是正常。」戚行一看去突地眯起眼。「怪了,守在亭外的是大內禁衛。」

今兒個怎麼一些皇族全都來了?大伙倒是挺會挑時辰的,平常一個個王不見王,這會全都擠在一塊,難怪會分散上隘口。

「咱們在外頭等爺,應該是不礙事。」雙葉輕聲說著。

「是不礙事,就麻煩。」戚行嘆了口氣,直覺得是麻煩事。其實不管是哪個皇子,都是麻煩,一個個只想攀關系,趁著機會進府見爺一面,要是爺待會來了避不開,更是麻煩。

「那要怎麼辦?」舞葉問。

「你們兩個先帶丫兒下山,我踅回去跟爺說一聲,要他繞另一條路下山。」身為周府總管,這點小憂小勞自該他來分擔。況且這天色如潑墨,恐怕是快下雨了,讓她們先下山,也省得淋上雨。

「也好。」舞葉點了點頭,覷了于丫兒一眼。

雖說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些了,但總覺得她像是恐懼著什麼,為免節外生枝,能避的還是避開,趕緊回府較妥當。

就在戚行走後,雙葉和舞葉便依戚行吩附,打算先帶于丫兒到山下,然而在經過奉茶亭時,亭里的人突地踏出亭外——

「眼前的姑娘可是周家牙行的人?」男人注視著雙葉兩人懸在腰間代表周家牙行的玉穗串。

男人清朗嗓音響起的瞬間,于丫兒感覺腦際有道刺亮的電光閃過,楞楞的轉頭望去時,瞧見了男人如冠玉般的俊白面容,頓時喉頭像是被什麼掐住,不能呼吸。

「奴婢確實是周家的丫鬟,閣下——」

舞葉話未竟,人已經被雙葉拉手制止,舞葉不解地看她一眼,就見她向前福了福身。

「奴婢見過三殿下,舍妹不知三殿分,還請三殿下恕罪。」

三殿下?舞葉微揚起眉。他是三皇子?那上山的是誰?皇家馬車皆有裝飾,得以讓人認出車內之人,爺如此肯定,自然無誤,但雙葉卻篤定這人是三皇子……

正忖著,余光瞥見于丫兒不在身後,趕忙抬眼尋人,竟見她沿著山崖邊往回跑,速度之快,仿佛後頭有什麼追逐著她。

「丫兒,你去哪!」她被于丫兒古怪的行徑嚇著,不禁月兌口喊道。

不遠處爆開了震耳欲聾的雷鳴,連整片大地都為之撼動,也讓于丫兒腳步踉蹌了下。

舞葉被這一幕嚇出一身冷汗,正舉步要追時,周奉言的身影從岔道上出現了,他見于丫兒身形晃動著,人還在崖邊上跑,立刻朝她直奔而去。

「丫兒!」他喊著,猩紅的閃電如火樹般霸佔一邊天際,心里有股躁動的不安在嘶喊著。

明明她就在眼前,但是他竟有種快要失去她的恐懼。

就在這時,震天價響的碎雷仿佛繞山而行,從西側到東側,大地隱隱震動,他正開口要于丫兒停下腳步時,她卻失去了平衡,踏空的腳步讓瘦弱的身形往崖底落下——

「不!」周奉言怒吼,黑眸赤紅,只是再如何急馳的腳步也快不過她墜落的速度,他根本連她的袖角都模不著。

于丫兒驚慌得連尖叫聲都沒發出,腦袋一片空白。

沒來由的,她笑了。

原來,她對那人的恐懼竟是如此的深,深到連死亡都不怕,她甚至渴望解月兌,逃離這一切。

也好,重來的人生沒有她想象的美好,如果重來的人生結果還是要遇到那個可怕的男人,她寧可不要!

刺耳的呼嘯聲中,她听見有人驚聲喊著,「爺!」

那是……拾哥的聲音!

她猛地張眼,驚見上方有東西墜落,天青色繡竹錦袍被風刮得急速擺動……天青色?穿著天青色錦袍的不是爺嗎?!

為什麼?為什麼!

不想活的是她,怎麼他……

不要啊,老天!他不行死、他不行死啊!

風刮得她的眼好痛,她卻不敢閉上眼,張大眼只想確認那到底是不是爺,她自私地期盼是任何人,就是不能是爺!

可是那下墜之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墜落之間環抱住她,將她納入他汗濕的懷抱里。

「如果救不了你,我就跟你一起走。」周奉言宣告道。

明明已經躲進他的懷里,為什麼她還是覺得風刮得眼好痛?她的眼痛到不住落淚,沙啞的嗓音發出無助的哀鳴。

不要,她要他活!

在這一刻,她才明白,上一世的恨來自她的愛,盡避恨盡避冷漠以對,卻無法掩去她始終深愛他的事實。

她依舊愛他,哪怕被他傷過,無情背棄,她還是愛著他,希望他過得好。

他這般願意生死相隨,讓她懷疑是不是錯過什麼,誤解了什麼?

誰再給她一次機會?

回應她的,是狂風的呼嘯和無法停止的下墜,直到她失去意識。

濕冷和東西打在臉上的痛感讓于丫兒猛地張開眼,仰頭看著折斷好幾枝枝干的大樹,神色恍惚了下,才發覺正下著豆大的雨,打在臉上教人發痛。

「下雨了……」她啞聲喃道,神色還有些呆滯,突地像是想到什麼,猛地坐起身,排山倒海而來的痛逼得她齜牙咧嘴,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的身體像被拆卸過一樣,坐起身便不敢再動,雙手撐在滿是落葉和泥濘的地面,環顧四周尋找著周奉言,卻見他就側躺在她的身邊。

「爺、爺!」她喊著,直瞪著他背上劃開的傷口,血被雨水不斷地沖刷帶走,染紅他的錦袍。

周奉言動也不動,發絲凌亂地遮著臉。

她顫著手,撫開他濕粘的發,湊在他的鼻下,在大雨中等了許久,終于感覺到些許的氣息噴在她的指上,教她放聲大哭。

「爺……」顧不得痛,她挪移身體覆在他身上,替他擋去雨水,但是雨太大,要是不找個地方藏身,就怕傷能治好,也會染上風寒致死。

見叫不醒他,她只能眯眼環顧四周,尋找避雨之處。

雨下得太大,灰蒙的天氣讓晌午的天色猶如掌燈時分,她根本看不見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雨,天空雷電交加,大雨滂沱,身在谷底她能帶著爺上哪?

垂眼看著昏迷的周奉言,輕叫了幾聲,依然不見他轉醒,她只好咬牙起身,但才剛站起,隨即又跌坐在泥濘里,她看向自己的腳,繡花鞋早已經掉了,腳趾滿是傷痕,但真正教她動不了的是她的腳掌……腳掌是歪的,腳踝處突出了一塊。

是扭了,還是斷了?

她想自己被爺護得牢牢的,都能傷成這樣,爺的情況就更不用說了!咬緊牙關,她用右腳撐起身體,拖著無法站立又疼痛不已的左腳尋找避雨之處。

每走一步都是痛徹心扉,但是會痛,是因為她還活著。

爺護著她活下來,拚著這條命,她也要救爺!

她拖著一步又一步,不敢走得太遠,怕迷失方向回不去,在周圍走了一,幸運地瞧見有個山洞,雖然不大,但是讓^{耶躺下躲雨應是足夠。

她開心地走回去,跪在周奉言身邊,撫著他冰冷的頰,可怎麼也喚不醒他,使盡了氣力扯不動他,更別說想背起他。

沒有時間猶豫,哪怕會讓他多出更多傷口,她用拖的,也要將他拖到山洞里!

然而,她的力氣太小,腳太痛,怎麼也拖不動陷入昏迷的男人,氣得她掉出淚來,卻又不放棄地使力,直到牙幾乎咬爛了下唇,終于拖動了他。

有了第一步,後頭拖起來似乎就容易了一些,她拐著腳拖著他,眼淚掉個不停,眼看著山洞已在眼前,但她已經痛到動不了,坐在泥水里粗喘著氣,看著身旁的容顏,用力地抹去臉上的雨和淚,她褪去身上的披風,用力地往腳踩處一綁,痛得她渾身發抖。

但也許是痛到一個極致,她的感覺像是麻痹,趕忙一鼓作氣地將周奉言拖進山洞里,她整個人跌坐在山洞口。

山洞里的空間有限,而且風一刮,雨就會打進山洞里,她干脆就坐在洞口替他遮風擋雨。

入秋的雨夜冷得幾分刺骨,哪怕雨勢漸緩,渾身濕透的她不禁打顫起來,失血中的爺又怎受得住?

天色昏暗,她只能模索感受他的傷口,確定那兒是不是還持續出血,突地模到他的背上像是被樹枝插入……她顫著手模索,猜想應該是墜谷時,摩擦過山壁上橫生的樹,一路緩沖到谷底,才慶幸地撿回一命。

命是撿回來了,傷口要是不處理,恐怕性命垂危。

但她該怎麼做?這樹枝可以拔出嗎?拔出之後會不會流出更多的血?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她身上沒有火折子,就算有怕也被雨水打濕了,無法升火,取不了暖,他的體溫冰冷得嚇人,教她不知所措地猛掉淚。

多愚蠢啊,打她重生以來,她只記得被欺凌的那一段,打與他重逢以後,她只有滿心的恨,卻忘了人世無常,忘了珍惜。

重來的人生,她有再一次的機會可以愛他,她卻傻得放棄,因為恐懼而狂奔,最後失足累及了他……她到底在做什麼?

「對不起……爺,都是我連累了你……」她不禁哭伏在他身上。

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不管去哪,她定要與他同行。

「……丫兒?」

听見他微弱的聲音,于丫兒喜出望外地抬眼,瞧他真張開了眼,眼淚不禁掉得更凶。「爺……」太好了,醒得來算是好事。

周奉言直睇著她半晌,探手抹去她的淚。「不哭……有我在,誰都欺不了你。」

「我……」哪有人欺她?是她欺他較多吧。

他的溫柔讓她更愧疚更後悔,氣惱自己不曾好好待他。

「不,我已經都把他們給殺了,不怕。」

豆大的淚水還掛在眼眶,于丫兒卻是一頭霧水地想不通。「殺了誰?」難道他知道當初是三皇子逼死了她?

「當然是那些村民。」他輕揚笑弧,仿佛為自己完成一樁心願而滿足。

于丫兒吶吶地說不出話。村民?他指的是東西江村的村民嗎?「為什麼?」害死她的並不是他們啊。

「誰要那些村民殺了你……」

「爺,不是啊,他們……」

周奉言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里。「要是我早一步到就好了,你就不會被他們用亂石砸死……但不怕,我可以讓人生重來,傷你的,我一個都不饒……我會好好地保護你,不怕。」

于丫兒在他懷里瞪大眼,思緒紛亂厘不清。亂石砸死?他說的到底是誰?她不記得發生過那些事,東西江村的村民和她少有往來,沒道理他們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他是誤解了什麼,還是把她當成了誰?

「丫兒,何時再為我畫一張畫像?」他在她耳邊喃問。「何時再對我撒嬌?」

「嗄?」

「還是……再寫封信給我?告訴我,你想我……」

于丫兒直瞅著他,開始懷疑他是因為失血或失溫而造成了混亂,因為她不會作畫,更不曾寫信,在他口中的丫兒到底是誰?

他看著她,黑暗之中,那雙眼如清泉般有流光閃動著,但是他的笑容太過虛無,他的瞳仁是失焦的……

「爺,你不要嚇我。」他說的到底是誰?是因為傷得太嚴重,所以開始胡言亂語了嗎?

「如果我早知道我們會有這樣的結果……我寧可不相識……」他摟著她的力道逐漸變小,雙手垂落。

「爺?」她從他身旁爬起,不住地輕拍他的頰,他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于丫兒心急如焚,想著他沒頭沒尾的胡言亂語,撫著逐漸冰冷的軀體,胡亂地抹去滿臉的淚,雙手撐著泥地,朝外頭爬去,放聲喊著,「有沒有人啊?救命啊!有沒有人?」

回應她的只有樹梢間的沙沙聲和漸小的雨聲。

「來人啊……救救我家的爺!誰呀……救救我家的爺……」在泥濘里爬著的她聲淚下地喊著,不管喉頭的痛楚,一聲喊過一聲,明知可能徒勞無功,可這卻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誰能救救她心愛的男人,她願意拿魂魄交換……

「于姑娘?」

就在她筋疲力盡,趴伏在泥濘里時,听見遠處細微的回應,她猛地抬眼,尖聲喊著,「拾哥!快來呀!快救救爺,快呀!」

如果魂魄可以交易,她願意拿魂魄交換他的安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