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就先別管了,現在我先替他上藥,你來幫我壓著他。」她說著,走到竹簍邊挑著藥草,取出小缽,動作俐落地開始搗著藥草。
「為何要壓著他?」袁窮奇不解地問。
祝湘睨他一眼不語,瞧藥草搗得差不多了,才走回床邊。「最好連腳也壓著。」她不希望一個不小心被踢傷,到時就沒人醫他了。
袁窮奇盡避一頭霧水,但還是依她所言,盡其可能地壓住齊昱嘉的手腳,只見她用小長匙將藥末舀至齊昱嘉的傷口上時——
「啊!」狀似昏厥的齊昱嘉驀地瞪大眼,發出暴吼聲,手腳下意識地掙扎著,幸好袁窮奇抓得夠牢,要不被掙月兌,頭一個遭殃的肯定是她。
「忍忍,都多大的人了,這麼點痛都受不得嗎?」她說著,更加快動作地將藥末全都敷在他的傷口上。
齊昱嘉粗喘著氣,一雙大眼像是要瞪突般,有一瞬間搞不清自己身處何方,他們又是在對自己做什麼。
「公子,她是這附近的鈴醫,醫術不錯,你就先忍忍吧。」袁窮奇低聲說著。
「鈴醫?」齊昱嘉聲音粗嗄的問著,那月復間的痛楚像是有把刀無情地割剮著,教他險些爆粗口。
一會敷好了藥,齊昱嘉也痛出一身冷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整個人無力地躺在床板上。
「這要裹上布巾嗎?」袁窮奇見她收拾著缽,卻沒取出竹蔞底下的干淨布巾,不由低聲詢問著。
「不用,大概一個時辰後,我要再敷一次藥。」
齊昱嘉本是虛乏地閉眼休息,一听到一個時辰後要再受一次的痛,不禁道︰「別了吧,沒有別的藥了嗎?」
祝湘涼涼看他一眼。「有藥治得好就該偷笑了,還挑?」
「我……」齊昱嘉看向袁窮奇,見他沒吭聲,自己也只能咬牙忍下。
「我到山里再找兩樣藥草。」確定竹簍里的藥草不夠,祝湘毫不遲疑地背起竹簍往外走。
「等等,我陪你去。」
一見他逼近,她立刻往旁挪了一步,臉色不善地道︰「我既然已經收下一百兩,這事我自然會辦好,你犯不著緊迫盯人。」
「我不是緊迫盯人,只是想幫忙。」袁窮奇微皺起眉,不喜她將自己想得這般惡劣。
他承認他是用了些手段激將她,但他現在已經對她稍作改觀,也希望她能同等對待。
「你幫不上忙,因為你不會分辨藥草,帶著你去只是增加我的麻煩。」祝湘毫不客氣地堵得他無話可說,舉步朝外走去。
袁窮奇楞在當場,吐不出半句話反駁。
齊昱嘉見狀,不禁悶聲低笑,哪怕會扯痛傷口,「袁窮奇,原來你也有吃癟的時候。」
尚在京城時,袁窮奇這位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大人可是吃得極開,有多少官家千金青睞,他周旋其間,從沒人不買他的帳,可偏偏這里就有個不買他的帳、甚至還對他出言不遜的姑娘。
「王爺還笑得出來,看起來這藥末的藥效十分神奇。」袁窮奇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說的也是,我似乎不覺得那麼疼了,不過也有可能剛下手時痛得我快昏厥,所以現在反倒不那麼疼了。」齊昱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今日難得被痛得精神好,又有好戲看,教他跟著多話了起來。「你上哪找來的鈴醫?」
袁窮奇坐在床畔,將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原來如此。」齊昱嘉現在完全能夠理解這位祝姑娘的嗆勁兒是打哪冒出的。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要她不肯幫忙。」
「許是你態度不善,人家初見你,把你當山賊了,防備也是正常的。」
「這種窮山惡水之地哪來的山賊?」話是這麼說,袁窮奇卻不禁細想兩人照面的瞬間,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是識得自己的,可是他卻是對她一點印象皆無。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淡漠,仿佛他得罪過她似的,那神情不是防備,只是很單純地不想和他牽扯上。
這到底是為什麼?
「想什麼?」齊昱嘉輕扯了他一下,朝他眨著眼。「對祝大夫上心了?」
「王爺可以胡思亂想了,看來待會再上藥時,我得再費點力壓人。」
「袁窮奇,你最好是可以再壓大力點。」齊昱嘉沒好氣地道。「大不了就是本王猜錯了,犯得著這般整人嗎?」
別說他是個尊貴的王爺,看在他是個只剩一口氣的傷患分上,于情于理都該待他好些。
袁窮奇揚了揚眉,正色道︰「我想要請祝大夫留下來照顧王爺。」
「你不怕咱們身分被識破,惹來麻煩?」
袁窮奇搖了搖頭。「祝大夫說了,照料極為重要,但我畢竟是個武人,這種輕巧差事我做不來,再者留下她,王爺要是有什麼狀況,隨時都能應對。」
「袁窮奇,人家是姑娘家,你要她跟咱們住在一塊……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齊昱嘉聊了幾句,開始乏了,眼皮沉得張不開。
「她是大夫,你是傷患,這無關男女。」而且,他認為她應該會答應。
想要回京,這傷勢和體內的毒不處置妥善,就怕再近的距離也回不了京。
當祝湘找好藥草,順便撿了些柴火回來時,適巧劉文耀也推著推車回來。
推車上擺滿了各式的物品,袁窮奇總算明白為何剛剛她一開口就是要五十兩,原來她不但要藥材,更要劉文耀帶了幾套新衣袍和被褥布巾,甚至還有碗壺鍋瓢那一類的器皿。
「從劉大哥他家旁邊的岔路往山下走有一條溪,你要每天都去那里挑水,把後頭的水缸裝滿,然後幫他擦洗身體,要記住,身體清潔是重要的,而且三餐盡量弄些簡單熱食,吃得清淡些。」祝湘取出一包包的藥材後,指著推車上的物品一一講解著。
袁窮奇愈听濃眉攢得愈緊。如果是要熬藥,倒還不成問題,但要開伙……
「祝大夫。」待她講解完畢之後,他才低聲啟口。
祝湘沒吭聲,偏著頭看向他。
「不知道能否請祝大夫留下醫治我家公子?」他毫不唆地直言道。
「不能。」她拿起一包藥材往屋子後頭走去。
「祝大夫,你既是有心救人,何不送佛上西天?」袁窮奇不放棄地跟在她身後。
屋後有座簡陋的灶,祝湘確定藥材的分量正確後,倒進藥壺里,添了水,起了火,俐落地熬起藥。
「祝大夫,我家公子剛剛雖是清醒了,但與我聊上幾句後又睡著了,近來他睡著比清醒的時候還要多,我怕我是個粗人沒法子好生照料,如此不是白費了祝大夫今日前來?」這是袁窮奇頭一次有種面對姑娘家,自己不管說了什麼都打不動的挫折感。
祝湘睨了他一眼,拍拍手起身。「得要再替他上一次藥了。」
「祝大夫……」
「兩百兩。」她突道,堵住他未盡的話。
袁窮奇直睇她半晌,毫不猶豫地答允。「好,直到我家公子康復為止。」
他松了一口氣,不只是因為她願意留下來,更因為她願意留下來,意味著睿王的傷和毒,她都能夠處理。
但,她也真是獅子大開口,兩百兩竟說得出口。
「但,今天不成。」
「為何?」
「我家中還有個妹妹,總得回去告知她一聲才成。」祝湘繞過屋後,踏進屋里。「況且有些接下來要用的藥材,我得親自去買,當然這是額外費用,你得要先拿給我,還有兩百兩也請你一次交付。」
他隨隨便便都能拿出一百兩銀票,她相信他身上肯定還不少,沒人嫌錢少,尤其她正需要錢,再者她留下才能確保齊昱嘉安然渡過這一劫。
「好。」一口價,他答應得干淨俐落。「但你還得負責膳食。」
「……去跟劉家搭伙,多給他們一點菜跟米,也算是報答劉大哥替你跑這一趟。」要她下廚?別作夢了。
她將竹簍里洗淨的藥草擱進缽里捶搗著,神色自然不過。
「你不會下廚。」他並非疑問,而是肯定。
祝湘抬眼瞪他,很用力地搗著藥草。「我會與不會,都與你無關,我是個大夫,不是廚娘。」
「嗯,所以你不會下廚。」他點點頭,再確定的說。
祝湘吸口氣,直覺得這家伙真有惹火人的好本事。「關你什麼事?」再用力搗了兩下,從竹簍里抽出干淨的布巾,順手端起缽往床的方向走。
「倒是少見就是。」一般來說,出身邊陲地帶的姑娘家,通常都練就許多本領,干農活的、要氣力的,姑娘家不見得會輸給男人,當然也進得了廚房,就算沒有好手藝,但也差強人意。
她拿起布巾先將齊昱嘉月復部的藥末抹去。「我的雙手是用來救人的。」
袁窮奇很認同地點著頭。「所以不會下廚,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與其在廚房里忙活,倒不如在外頭救人。」
祝湘微惱地用力抹去殘余的藥末,壓根沒听見齊昱嘉悶哼了聲,虛弱地張開眼。
「你就非得這般嘲弄人?」她拿起小長匙,將缽里藥末快速地撒在齊昱嘉的傷口上,那一瞬間齊昱嘉痛得縮著眼瞳,連呼叫的力氣都給痛意吸走了。
袁窮奇專注地欣賞著她因惱意而微緋的小臉,覺得她終于有點人味,似乎也忘了距離。
「祝大夫想太多了,我不過是由衷地佩服祝大夫罷了。」
祝湘惱火瞪去。「像你這種人——」
「該死的袁窮奇,給我閉嘴,我快要痛死了!」齊昱嘉痛得怒咆,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死去。
祝湘楞了下,這才發覺手中的缽不知何時端斜了,藥末竟全數都倒在齊昱嘉的傷口上。
「祝大夫,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袁窮奇笑得一臉壞心。
想拿他兩百兩,當然得讓他逗一逗。
祝湘想罵人,可抿了抿唇,告訴自己,不要跟這種無情的無賴一般見識,只要把齊昱嘉醫好,她會馬上離開!
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