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宮,經通報後,來到寢殿之外,等候宣召的當下,齊昱嘉不禁與郭庭邵對視一眼,忖度皇上的病情恐怕比他們想象中還要糟,否則皇上不會在寢殿接見他們幾人。
「皇上讓睿王等人進殿。」守門太監通報後,急步走到外頭細聲道。
齊昱嘉微頷首,走在最前方,踏進寢殿內,就見皇兄齊堯任斜倚在錦榻上,隨即朝他作揖。「臣弟見過皇上。」
三人在後頭跟著垂首,直到听見皇上沙啞喚道︰「全都平身。」
祝湘站在袁窮奇身後,緩緩抬眼,隨即微眯起眼,難以置信才短短三年,皇上竟衰敗如此,瞧那灰白氣色,分明是只剩一口氣了。
目光微移,瞧見站在錦榻旁的齊賢,她無聲哼了下。
齊賢本是個陰柔俊美的男人,約莫三十歲上下,經過三年,他仿似一點變化皆無,與皇上相較,反倒顯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皇上……」齊昱嘉抬眼,不敢相信自己不過才離開幾個月,皇兄竟變得面容憔悴,枯瘦如柴。
「朕听說臣弟能平安歸來,袁窮奇功不可沒。」齊堯任說上兩句話便咳了起來,一旁齊賢隨即捧著參茶到他嘴邊喂著。
「微臣不敢居功。」袁窮奇低聲道。
「不過,幾個月前一度傳回袁大人和睿王爺皆死在兀術,如今兩人倒是精神抖擻地回宮,就不知道這段時日是上哪去了?」齊賢代替皇上意有所指地問著,仿佛他們在哪、做了什麼,他全都一清二楚。
袁窮奇不禁微噙笑意。「那是因為下官帶著人攻進敵營後,與屬下失了聯系,所以他們才會誤以為下官和王爺生死未卜,可事實上,下官是帶著身受重傷的王爺在東諸城外的村落里養傷,所以才拖了點時間回京。」
袁窮奇知道齊賢早已清楚明白他在杏花鎮做了什麼,東廠番子遍布全國,齊賢又一再地派番子追緝,欲置他們于死地,可這當頭,齊賢是不可能當殿提起巡撫之死,一旦提了,齊賢就等于是自打嘴巴了。
「既是如此,怎麼沒派人通報一聲,難道不知道這惡耗傳來皇上多心痛?」齊賢笑眯狹長美目,還不住地輕拍著皇上的背。
「是下官疏忽,還請皇上恕罪。」袁窮奇誠摯無比地道。
齊賢笑意不變,不再開口,已順了口氣的齊堯任則沙啞地道︰「袁窮奇護睿王有功,朕賞你——」
「皇上,微臣不需要封賞。」袁窮奇低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那你要什麼?」齊堯任微喘著氣息,仿佛說話對他來說是多麼艱難的事。
「皇上,微臣和睿王爺在東諸城外,幸運遇到一名女神醫,有她照料王爺,才能將王爺從鬼門關給拉回。」袁窮奇說至此頓了下,咬了咬牙把感情暫時拋到一邊,再道︰「這名女神醫伴著王爺回京,適逢听聞皇上龍體微恙,微臣希望能讓這位女神醫替皇上診治,讓皇上龍體安康。」
「喔?」說到能將齊昱嘉從鬼門關救回,教齊堯任微眯的眼有了些生氣。
齊賢目光看向袁窮奇引見的外貌秀雅小泵娘,她眸色平靜無懼,倒是不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邊境姑娘,她走到皇上面前,婷裊欠身。
「民女祝湘見過皇上。」
「你就是救了睿王的女神醫?」
祝湘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地看了皇上一眼,然後垂下目光道︰「說是神醫,太過謬贊,不過是適巧知曉如何醫治睿王罷了。」曾經,她對這個荒婬無道,寵信佞臣的皇帝極為痛恨,可如今只覺得他可悲,明明正是男人最健壯的年歲,卻已像個老者即將走向死亡。
「皇上,既是女神醫,不如讓她替皇上診脈,听听她的說法是否如御醫診治一般。」齊賢在旁進言著。
「也好。」
齊賢替皇上微挽起袖,等著祝湘診脈。
「民女失禮了。」祝湘走向前,縴指按在皇上的腕間,眉頭隨即深鎖,再往大拇指末端的位置重重按去,無聲嘆了口氣。
丙真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更荒唐的是,他身上居然還有毒……依這狀況,最慢也拖不過一個月。
齊昱嘉、郭庭邵和袁窮奇直盯著她的神情,想從她的眉宇間猜出皇上的現狀,畢竟御醫恐怕不會真正道出皇上的病狀,而她也必須猜個七八分準確才成。
「如何,祝神醫?」齊賢噙笑道。
「皇上脈緩且微,乃是心血大耗之象,得先酌以烈藥祛血瘀,再以補藥補虛保氣,調養一段時日,必可康復。」
祝湘話落,齊賢不禁注視她良久,只因她把他交代御醫對皇上的說法,幾乎說得絲毫不差,這代表她確實懂醫,可她也知曉不得說出實話……袁窮奇和齊昱嘉帶著她進殿,到底想做什麼?
「果真是神醫,和御醫的說法同出一轍,可朕已食藥多日,卻不見改善,不知道你有何法妙方?」齊堯任急聲問著。
「給民女一個月的時間,定能讓皇上改善良多。」她低聲道。
澳善的方式有許多,而現在就是讓皇上少點痛苦。一切如她猜想,齊賢根本不打算讓皇上知曉自己的病情,在藥材里下毒,想慢性毒死他,只是尚未成功她便已進宮。
又或者該說,待齊賢一切布署完畢時,就是皇上的死期了。不過現下她插手了,如此一來,當皇上以任何方式死去時,剛好可以把這罪名扣在她身上。
「好,朕就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就在宮里待下,朕會差人為你打理。」
「民女遵旨。」祝湘垂著臉,隨即乂道︰「民女先開帖方子,讓宮人替皇上熬藥,保證喝下後定會覺得渾身舒暢許多。」
「好好好,齊愛卿,還不快差人準備。」
「奴才遵旨。」
「皇上先歇會吧,臣等告退。」見齊賢離去,郭庭邵也順勢道。
「也好,朕也想歇會了。」
一行人退出寢殿外頭,祝湘本想抓緊時機,將她的揣測告訴袁窮奇,可齊賢的動作更快,攔住她並領著她朝寢殿旁的小暖閣而去。
「祝神醫,往後你就在這兒待下,我會派個宮人伺候你,現在就請你先寫下方子,好讓宮人到御醫館取藥。」齊賢領著她踏進小暖閣里。
袁窮奇本也想走進去,卻被郭庭邵擋在小暖閣外,以眼神示意他別躁進,否則齊賢一旦看穿他們兩人關系,恐怕祝湘的處境更危險。
祝湘環顧四周,小曖閣和一般殿室相比格局略小,但有前室後房,已經夠用。
她走到桌面,提筆寫著藥方,嘴里卻開始無聲地念念有詞。
「祝神醫是在念什麼?」齊賢就站在案邊,瞧見她念念有詞,卻又難以辨識她到底在念什麼。
「這是我的習慣,開藥方時會經由喃念而斟酌藥量。」祝湘大略解釋著,隨即又快速地念著。
齊賢本覺得奇怪,但瞧她真能寫出藥方,倒也沒再多說什麼。
「就先照這方子,先試個三帖再說。」祝湘將寫好的藥方交給齊賢。
齊賢接過手,輕點了點頭。「那就請祝神醫暫且在這歇下。」
話落,他拿著藥方踏出小暖閣,就見郭庭邵一行人已走在前頭,正巧和田尚寶打了個照面。
「義父。」田尚寶大步走到他面前。
「派人盯著他們,一有動作,立刻回報。」齊賢淡聲道。
「義父,不找個機會把他們……」田尚寶比了個滅口的動作。
「沒必要,等到慶王登基再一並處置也不遲。」齊賢冷哼了聲,將藥方交給他。「跑一趟御醫館,差人替皇上熬藥。」
「欸,這是誰開的藥方?」田尚寶忍不住問,因為皇上的藥皆會從御醫館那邊熬好送來,根本不需要再開方子。
「袁窮奇帶來的神醫,說能治好皇上的病。」他哼笑著,視為笑話。
「義父,這麼一來……」
「別傻了,皇上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了,哪怕是大羅神仙駕到,都沒法子在閻王面前搶人。」半年前他就發覺齊堯任身染重病,所以才會設計邊境一戰,想借機除去齊昱嘉,如此一來他才能親自挑選下一個傀偏皇帝。
可偏偏齊昱嘉沒死,他得知後便開始在皇上的藥里下毒,就等著他慢性中毒而亡,豈料還未讓他毒發身亡,齊昱嘉竟已回到京城。
袁窮奇在這當頭帶了個女神醫入宮,雖是暫緩了他的計劃,但齊堯任是不可能避開死期的,就算不病死,也會被他毒死,待齊堯任一死,他先扶正慶王,再以薦用女神醫醫治不力的罪名扣上袁窮奇、郭庭邵和齊昱嘉,屆時一個個都別想逃。
「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讓那個神醫留下?」
「她想留下就讓她留下,有何不可?」齊賢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對了,差兩個女官過來,讓她們跟在那神醫身邊,寸步不離地跟著。」
「我知道了。」田尚寶立即領命而去。
齊賢悠哉地倚在廊柱上,看著袁窮奇一行人正拾階而下,哼笑了聲,不管他們想做什麼,他都會讓他們知道,在利益權勢燻心的腐敗朝堂里頭,公義正直只是笑話。
「祝湘真是這麼說?」坐上馬車之後,袁窮奇便將方才所見道出,郭庭邵不禁微詫問著。
「可是她不是說那是她在寫藥方時有念的習慣嗎?」齊昱嘉較難以置信的是,祝湘竟可以一邊寫藥方,一邊說著與藥方無關的事。
「那當然是拿來敷衍齊賢的說法罷了,事實上她認為皇上已經是無藥可救,因為皇上非但染上重病而且還已中毒。」這是他和祝湘不須言語的默契,因為她知道他無時無刻都看著她,所以才會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她認為齊賢之所以尚未動手,也許是因為布署未全,又也許是因為下手過慢,所以還留著皇上一條命。」
「齊賢太無法無天了,竟敢弒君!」齊昱嘉憤恨不平地罵道,雖說他和齊堯任向來不親,但齊堯任是他僅剩的同血脈的手足了,哪怕齊堯任昏庸得可笑,可畢竟是一國之君,豈能任一個太監玩弄于股掌?!
「王爺先別動氣,咱們得想想眼前該如何應付。」袁窮奇安撫著他,分析著局勢。「慶王雖已進宮,可就算齊賢真想扶正慶王,但睿王才是與皇上血脈最近的人,所以他必然不敢貿然扶正慶王,會想利用京城附近的各城都司指揮指揮入京鎮壓,如此一來定然會用東廠的腰牌連系,那咱們就照著之前祝湘畫給我瞧的梅花令圖騰,仿造梅花令,傳遞假消息,讓所有都司指揮指揮按兵不動。」
「可是,要是咱們傳了假消息,結果東廠那頭又傳了命令,那豈不是要露餡了?」齊昱嘉點出疑問。
「那咱們要派人盯著,攔截所有消息,反正這一來一去總得費點時間,就算東廠那頭察覺不對勁,再傳消息也恐已不及。」袁窮奇早有應對之策,不疾不徐地解釋著,就是要齊昱嘉寬心。
冰庭邵聞言,輕點著頭。「那好,今晚我就立刻連系何川流,與他說說,哪怕他尚在觀望,他也不希望齊賢一直手攬大權,甚至權傾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