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恨誰呢?
她恨老天。
她恨陰她的家伙……千萬別讓她發現是誰陰了她,否則她肯定一口就把人吞下月復!
要不是哪個家伙陰了她,她如今怎會坐困愁城,淚流不止?
「啊啊啊……二爺……」窗台外婬聲浪語不休。
可憐她竟被迫看活……給不給人活啊?
她今年才幾歲呀,拜托!這小小的軀體也不過才十歲而已,外頭急著苟合的兩個蠢蛋難道就不能滾遠一點嗎?
她不想看啊……她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以為她卷珠簾是為了看他們兩個翻雲覆雨嗎不是!她只是肚子餓,看雪雁送膳食回來了沒,為何她等了這麼久,卻偏是啥也沒瞧見,只瞧見窗台下急就章的兩個人面畜牲……
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想當初,她進入《紅樓夢》為的就是賈府的珍饈玉醴,可誰知道她算不如別人算,有人硬生生地陰了她,而且陰得非常沒有人性、萬分可惡,簡直是與她世仇難弭,可憐她得罪的人太多,十根手指頭數了幾百遍,還是沒能算出到底誰是最有可能的——因為,每個都有可能!
嗚嗚……她到底是犯了什麼天條來著?她也不過是貪吃了點,那兒吃點,這兒吃點,就這樣嘛,犯得著要整死她?
她誰呀,她可是蛇神!
天上仙人要他們十二生肖來場接力賽,要他們進傳說故事里尋找隊友,待壽終後再將隊友帶回仙境。她二話不說地選中《紅樓夢》,而且決定要薛寶釵這個注定吃香喝辣的角色。
可天要亡她!
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她沒有變成薛寶釵,而是林黛玉!
嗚嗚……誰都好,可偏偏她成了她最不想當的愛哭鬼,害得她現在沒事就飆淚,哭得她好累!
但,就都就了,還能怎辦?最糟也不過如此,可豈料,還有更糟的在後頭。
她穿越的時間是從林黛玉七歲進賈府開始,心想還是多少可以吃香喝辣,畢竟有賈母這個外祖母可以罩她,可誰知道林黛玉這破爛身子一進賈府就病了,她啥都沒吃到就開始吞藥,天曉得她最恨苦,她不吃苦的,卻被迫吞了一輪又一輪的藥。
養了大半年,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死樣子,她才驚覺事況不對,畢竟這身子再破爛,也沒道理藥愈吃愈破啊,她干脆停了藥,讓貼身丫鬟雪雁取用听說她從小吃到大的藥丸,嘿,沒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大伙,懂不懂這意思?
懂吧……一切盡在不言中啊,這大宅里分明有鬼,最重要的是听說最疼林黛玉的賈母從未探視,這可是真真有鬼了!但她又仔細回想,《紅樓夢》劇情分明不是如此。
總之她現在寄人籬下,總得要先模清軍情才成。
既然想在賈府里混到風生水起,錦衣玉食,她勢必得要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最簡單的晨昏定省,她頭再暈,用晃的也要晃過去請安,再觀察在場所有人的反應,總結出——她不受歡迎。
要說外祖母那兩個媳婦,她的兩位舅母不喜歡她,她不意外,但就連外祖母都不待見……
見鬼了!林黛玉怎麼可能不受歡迎?她娘是賈母最疼的小女兒耶,她娘才剛死,她可是奉外祖母之命進賈府的,外祖母怎會不疼她?
可偏偏,她該死的遇上了不合理的故事情節。于是,想要逆轉乾坤,她勢必再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彩衣娛親外加跟雪雁聊點她娘的習性還是遺物來著,設法引起賈母注意孤苦的她。
要知道,這賈府里頭,賈母是最大的Boss,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在府里打死了個下人,甚至想栽贓罪名摁死哪個小輩,就連皇帝老子都插不了手的。
要是得罪她,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三年下來,終于有了點成效,外祖母待她不算親熱,但至少不會像兩位舅母專賞她白眼,于是她再不濟也懂是有人在耳邊扇風造謠,而外祖母確實是年紀大了,耳根子軟得不像話,得要她天天纏著膩著,強迫自己曲意承歡才有點好日子過。
不過,說真的,用了三年的努力,成效還是不怎麼好呀,她在賈府的處境十分微妙,微妙到她很想歸去來兮。
她在這兒沒有半點勢力,又難得溫飽,最可惡的是她三天兩頭就病,尤其入冬之後總是要在生死之間晃過幾次……可偏偏她又活著,繼續吞她的藥,過著她彩衣娛親且目睹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的活的可憐生活。
老天,她可不可以投井,干脆棄權回仙境?
「小姐。」
不遠處,雪雁的輕喚聲,教林黛玉回神,也教她發覺窗台下的活也突然靜了下來。唉,她是不是該跟外祖母說,干脆搭個方便的棚子讓大伙夜里有去處,省得老是晃到她窗台下又或者是她逛園子就會听見哼哼哈哈的。
但她想,這些話要是真的說出口,她會直接被趕回揚州的。回揚州也沒什麼不可以,听說她老爹挺疼她的,可問題是她現在有副極度破爛的身子,她不怕雙眼一閉,她比較怕要閉不閉,漫長的回家路還得逼她啃干糧配苦藥,這簡直是人生極致的悲哀,她完全不想重溫初進賈府那半年的可怕日子。
尤其,現在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她更不想走了。
聞聞,這天下第一味,是恁地教人全身舒暢的好滋味,是仙境根本嘗不到的味啊。
不過——
「二表嫂。」在她瞥見跟在雪雁身後的人後,她趕忙起身。
「妹妹何須多禮,不是跟你說了叫聲鳳姊就好。」來者笑眯了一雙狹長美目,一身富貴行頭,尤其是那滿頭金釵閃得她眼楮都快瞎了。
這人名喚王熙鳳,是她大舅舅賈赦的媳婦,是她璉二表哥的夫人,府里下人都喚她璉二女乃女乃。
這麼說吧,外祖母有兩個兒子,大舅舅賈赦襲了榮國公的爵位,卻偏不是住在正屋里,正屋里住的是她當工部員外郎的二舅舅,二舅母舊姓王,是京營節度使的妹妹。照道理說,外祖母年事已高,自是由兩位媳婦掌家理事,可偏偏這府里管月例整下人的卻是這位璉二女乃女乃王熙鳳。
她猜想,大概是因為王熙鳳是二舅母王夫人的佷女所致,直接放權讓她打理,換言之,想在賈府混得像個人,就得拿對付外祖母的幾招等同對待王熙鳳。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怎麼好讓表嫂過來探視呢。」說著,她目光一偏,狀似瞪了雪雁一眼,像是惱她不識大體,可實際上她是在偷瞄那飯盒里到底裝了什麼,天啊……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真的!
「可不就是老太太讓我過來探探你。」王熙鳳親熱地拉著她坐在錦榻上,仔細地端詳著她,露出無比和藹可親的笑,道︰「看起來氣色是比昨兒個要好多了,不過似乎還是沾不得油葷,我讓人弄了點簡單的吃食,也熬好了藥,待會記得喝下。」
「多謝表嫂。」她揚笑得壓根不勉強,而且還精準地表達出謝謝你,沒有你我就活不了的超級狗腿神情。
「得了,都是一家人。」王熙鳳讓跟來的丫鬟幫著雪雁將食盒給擱放在小桌上後,又跟她聊了幾句體己話,隨即便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林黛玉面上笑容在一行人愈行愈遠時,也徹底愈冷愈淡。
瞧瞧,天上神仙出門也沒擺她這闊陣仗,也沒她穿金戴銀,像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得權得勢又掌家理事的榮國府嫡長孫媳似的。
「小姐,用膳了。」雪雁打開一層層的食盒,然後取出——一碗粥和一碗藥。
林黛玉眼角抽了兩下。「照慣例。」她無奈嘆了口氣,坐在桌邊,喝著粥……要說是水也行,實在是她的筷子撈不到兩粒米。
雪雁捧起了藥碗,確定外頭無人,快速地將湯藥倒在窗台外,小巧秀妍的臉沒半點表情地道︰「小姐,外頭那棵小芭蕉快死了,咱們得換地方澆了。」
「就跟你說了別貪圖方便,得要雨露均沾嘛,真是。」屋外那麼多花花草草,一日三碗藥自然得要慢慢地輪過一回,要不死得那麼快,王熙鳳那心機鬼會沒察覺嗎?
就說了,是不是她多心,花點時間就能明白的嘛。雖說不清楚這事是出自王熙鳳本意,還是有人指使,橫豎在在證明她在這兒不受歡迎。
「小姐,咱們還是干脆給老爺寫封信,讓老爺派人接咱們回揚州。」這是雪雁第一百零八次提議了。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她一口氣把粥喝光,覺得她的肚子還在哭泣,痛苦地哀泣著。
「那便走啊。」雪雁很瀟灑地說著。
林黛玉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說的倒容易。」還沒見夠她要死不活的淒慘樣子不成?
「是很容易,咱們又不是無去處,為何就非得待在這兒?」
她抿了抿嘴不說話了。雪雁說的壓根沒錯,她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留在這里,要真鐵了心要走,苦個幾個月也就罷了,也沒什麼過不去的檻,但是——她還沒吃到傳說中的水晶肘花、金釵銀絲、胭脂鵝脯、腐乳嗆蝦、火腿炖肘子……
想當初她便看書邊流口水,思思念念的諸樣珍饈美饌,可到頭來,她吃了三年的苦,卻硬是連半抹影子都沒瞧見,一絲味道也沒嗅見,要她怎麼甘心就這樣走人
三年,在這賈府里痛苦掙扎三年,什麼美食都沒嘗見就要她走人?沒門!她硬撐著窩著不走,不就是為了這些?要不,她早就投井棄權回家了!
「其實小姐是為了吃食吧。」雪雁眯起圓圓杏眼。
她眸光飄忽著,來個相應不理,反正她就是不承認,她能怎樣。
「唉,小姐打進了賈府就像是變了個人,頻頻問著府里的膳食,甚至病夢中也會喊著火腿炖肘子。」她打小苞在小姐身邊,不敢說親如姊妹,但小姐的性情她自是模得再清楚不過。
「我真喊了嗎?」她詫問,見雪雁神色肅穆地點著頭,她不禁咂著嘴。
可惡啊……火腿炖肘子,她連聞都沒聞過,要她怎麼走得甘心?
賈府這萬惡之地,婬亂得如她所讀過的書冊,但這階級尊卑到底是誰弄得這般天高地遠的?哪怕她沒生病,想吃點好的也沒門!外祖母身邊的丫鬟婆子壓根不當她是回事,可後來她發現——
「林妹妹。」
後頭傳來的脆玉聲響伴隨著一股粥香,教林黛玉回首的瞬間,綻放就連月光都為之失色的笑,秋水眸子精準地定在賈迎春手上的食盤,用力地將口中瞬間淌出的口水咽下,再張口——
「迎春姊姊、探春、惜春妹妹!」她像只出籠的黃鶯,用她最柔軟又甜蜜的軟嗓迎上前去,壓根沒瞧見雪雁再一次用力地嘆了口氣。
「別別別,你還在養病呢,怎好下榻。」賈探春趕忙向前挽住她,硬是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年紀最小的惜春自動自發地和雪雁將一張矮幾給搬到榻上,好讓迎春將食盤擺上。
「用晚膳了嗎?」賈迎春面容如玉,總是噙著輕淺的和煦笑意,面露慈愛,像個穩重又可靠的姊姊。
跋在雪雁開口之前,她搶白道︰「還沒呢,我正餓得慌呢。」她沒撒謊,畢竟喝那碗粥簡直就像喝了一杯茶,連騙肚子都難。
「二堂姊就說你肯定餓了,特地下廚弄了點簡單的雜燴粥。」賈探春面容似花,眉宇中噙著一股英氣,和林黛玉同年,可個頭比她高上許多。
「這些都是要給我的?」林黛玉看著那一鍋看似三五人份的雜燴粥,口水已經無止境地泛濫著。
毖言的賈惜春一坐在矮幾另一頭,嬌俏的大眼直睇著雪雁,像是等著雪雁上前服侍,畢竟她們三人都沒將丫鬟帶在身邊。
雪雁模模鼻子,乖乖地上前替她倆各盛上一碗,余光一瞥,果然就見她家小姐神情失落得快讓窗外繁盛花木都跟著失色了,眼角不禁抽了下,緩緩地退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