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加強宣傳正在開拍中的戲劇,張可丞不但讓媒體進入片場側面采訪,甚至比原定時間提早一個月播出,成了更具話題性的On文件戲。
正因為如此,劇組沒日沒夜地加拍,提前將同一片場的三集戲都先完成,其他的再依序進行外景拍攝。
如此一來,工作的時間從原本的九個鐘頭拉長到十一個鐘頭,甚至更長。
現在,晚間十點,錢少傳眼神呆滯,彷佛已進入休眠狀態。
「很累?」陌生的低語聲近在耳邊,錢少傳眼皮一睜,恢復正常模式,抬眼望去,用了一丁點時間認出來者。「岳哥好。」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岳鈞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不會呀,我精神好得很。」她用力地笑著,慶幸她的笑容是無限量供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事實上,她根本要累趴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工作不輕松,有時候在片場一待就是十二個鐘頭,不過依她以往工作近十八個小時的經驗來說,在片場的工作時數絕對是她能夠撐得住的,但問題就出在——等。
拍戲麻煩的是,不見得像是觀眾欣賞戲劇一樣,隨著劇情往下拍,而是用跳拍的模式,像若有兩場戲是同一個場景、同組人馬,就會將兩場戲一起拍完,這麼做可以省時省堡,但問題就出在,拍下一場戲的人,就得等。
金若望的戲分不算太多,但是算了算每一集一定都會露面,而他出場的場次都不是可以連拍的,有時候一天等下來只拍了一場,但盡避如此,還是得提早到片場等,就怕有突發狀況,可以提早上場。
而有時較慘的是,有的演員軋兩部戲,兩頭跑會耽誤時間,原本敲定八點,有可能因為等而等到十二點……要是上一場戲有人NG連連,那真的會等到天荒地老。
等待時一個不小心瞌睡蟲就會上身。
是說,剛剛傅哥不是在她身邊嗎,怎麼她眯了一下,他人就不見了?
岳鈞挑起濃揚的眉。「最近若望的表現很不錯。」
「真的嗎?那也是岳哥給他機會。」她客套應對著,替金若望開心著評價上漲,一方面又疑惑岳鈞找自己聊天干麼。
「你說,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干勁?」他托腮笑出幾分邪味。
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和他貼這麼近,他還刻意電眼誘惑,她竟然沒顯露半點害羞甚至是緊張,該說她是個性落落大方,還是她已是名花有主,所以對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想了下,笑意保持滿點。「他應該一直都很有沖勁吧。」她初當助理時,他確實顯得意興闌珊,可是她和他促膝長談之後,這一陣子他雖然一樣臭臉,相較之下卻顯得有干勁多了。
「不,他已經好一陣子沒精神了,應該是說從去年那部片讓他小有名氣之後,他突然變得頹廢,就連拍戲也是遲到早退,得罪了一票制作,讓宋勝儒為了他到處跟人哈腰道歉。」
「是喔……」
「對了,他最近有沒有跟章萃琳踫面?」
「這重要嗎?」她避重就輕地問。她早上去接他,要是收工時間早,她會到他家弄點晚餐、宵夜給他吃,要是收工時間晚,他會開車跟在她身後,確定她到家才回去……基本上,他應該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章萃琳踫頭。
「你竟然知道章萃琳是誰,是若望跟你說的?」岳鈞笑眯深邃的眸。
「不是,章萃琳是我以前在金都工作時的上司。」錢少傳趕忙解釋,不想因為稍有停頓就被當作話題,更不希望被人莫名揣測成了八卦主角。
「喔……所以你不知道她和若望在交往?」
「我……」
「說過多少次了,我跟她一點都不熟,你有完沒完?」正當錢少傳不知道如何應對時,身後一把沉嗓響起,教她暗松口氣。
「若望,你怎麼來了,不是快輪到你了?」岳鈞朝他笑眯眼。
「場記去找弓,還得等一會。」皇甫桂神色不耐地拉起錢少傳。「走了。」
「去哪?」
「現場!」沒听見方才的對話嗎?他正等著上戲。
「喔……」她細如蚊鳴地應著,回頭朝岳鈞微點頭,整個人幾乎是被皇甫桂拖著走。
「你回頭干麼?」走了幾步,他板著臉轉頭看她。
「總是要打聲招呼,這是基本禮貌吧。」嘖,他不是背對著嗎,怎麼也知道她回頭了,背後長眼了?
「不需要理他。」
「不可以,岳鈞現在是當紅一線男星,手頭上還有兩部電影,更何況他還是你的前輩,听說是圈內唯一和你有交情的好友,而且這部戲他也出了點力幫你說情,基于以上數點,基本禮貌一定要有,這是職場倫理。」皇甫桂撇了撇嘴,無聲哼了聲,繼續拉著她朝現場方向走去。
然而他走得太急,她一時沒注意腳下踩到石子,滑了下,幸虧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刻將她圈抱住。
「怎麼走路也不小心點?」
「是你一直拉我。」她沒好氣地道。要不要想一想他倆的身高差距和腿長差距?他走一步,她得要跨兩步,他走得那麼快,她得要小跑步才跟得上。
「現在是在怪我?」他微眯起眼。
「不敢……你可以放開我了。」雖說四下無人,但這樣摟抱著,教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到很難呼吸。
皇甫桂松開了她,手卻沒放開,只是放緩了腳步,牽著她走。
錢少傳直瞪著自己手上的那抹光,走在這燈火暗淡的路上,彷佛他存在,就能為她引路。
盡避微弱,但愈是黑暗時,卻愈顯光芒。
沒來由的,心跳得慌,她不懂他為什麼要牽住她的手。
也許他覺得沒什麼,可是她覺得這應該是親密的舉動,而她除了家人以外,不曾與任何人這般親近,突覺周遭好靜,心跳聲好吵,好怕被他听見,所以她隨意找著話題。
「傅哥呢?」
「導演找他。」
「咦?難道導演想找他客串?」
「天曉得。」當他看到大慶跑到現場時,才知道竟是岳鈞假傳他的意思,本想要大慶立刻趕回茶水間,誰知道卻被導演逮住了。
他不知道岳鈞接近她到底是有何居心,但只要他在,誰也別想欺侮她。
「听宋哥說,原本傅哥也是有心要闖演藝圈,可是宋哥篤定他不會紅,要他死了這條心。」听說傅哥是女圭女圭臉,而現在市場上不流行女圭女圭臉的男藝人。
唉,長相也是有流行性的呢。
皇甫桂不表示意見,徑自往前走。
「是說為什麼我待在茶水間時,如果不是你就是傅哥留下陪我呢?」當然,她不是整天都待在茶水間里,要跟劇組成員打好關系,每個人都要勤打招呼,有些沒人做的工作就揀起來做,可以增添些許好感。
唉,為了他,她也是很辛苦的。
皇甫桂沒吭聲,以她跟得上的速度走著,見到前頭已經在拍戲,不過……「不是,應該是要這樣的。」大慶說著,端著茶盅,走起路來上身不動動,小碎步走得又快又直,進了殿門才放緩,垂著首,側著身將茶奉上,待有人接過茶盅,依舊用小碎步的方式往後退到殿門外,才又朝殿內福身,直到殿內人看不見才轉身走。「在主子面前,主子沒答允,是不得正著走,得要直入直退。」
「……傅哥在干麼?」錢少傳呆滯地問。
她听見傅哥娘味十足的口吻,看見一抹影子很少女又很卑微地直進直退。
「他在教宮女進出殿的規矩。」皇甫桂閉了閉眼。
「他很熟嗎?」原來導演找傅哥是要借重他的經驗,是說……她知道傅哥是上過戲劇課程,但他有強到讓導演不恥下問嗎?
「應該吧。」
「那傅哥也太強了,上一回還指正了殿前侍衛的佩劍方式不對,教大伙都嚇了一跳,心想他也未免太有研究了。」
「多方研究總是好。」除了這麼說,他還能說什麼?
大慶六歲進宮,在宮里待了快二十個年頭,這宮廷內務他能不熟嗎?
「喔……」但其實她想說的是,傅哥詮釋宮女角色,簡直是渾然天成。
他倆走近,又見大慶不知道和導演說了什麼,立刻當場示範,端起茶傾前,保持著不動,上身前傾的原則,呈現完美的背部線條弧度。
「宮人近主子身邊原則極多,這臀得要夾緊,但別撅起,臉不能笑,可嗓音得帶著笑意才成。」大慶聲笑臉不笑,收臀不翹,完美地演出太監的形象。「這側身福身,大抵都應該明白,抓到幾個原則也就成了。」那娘味十足的聲線,陰柔的姿態示範,令在場堡作人員的臉色一致,心思一致——這家伙不當太監真的太可惜了。
「傅哥真的很有研究。」錢少傳由衷道。
雖然她不知道古代太監宮女到底是怎麼走路怎麼伺候主子,但她真的覺得傅哥簡直是鑽研成精了,就算不是那樣,經他這麼一示範,也覺得肯定就是那樣。
「確實。」
「欸,若望,你來了。」武導一見他,趕緊要工作人員把道具送上。「等一下要拍射箭場景,你先抓一下感覺,咱們就分兩鏡,懂吧。」皇甫桂接過弓,見上頭裝飾雕工一般,而且弓長……「這是短弓,是騎射用的。」
「嗄?」武導呆住。
「一般而言,如果是平地上所用的弓,大約要長五六尺,弓身要不是杉就是楠,射程較遠,箭出有力,但這弓長不過四尺,弓身是竹藤制,是騎射時所用的短弓,為求拉弓快速。」皇甫桂把玩著弓細細講解著。
這番話不只令他身邊幾名工作人員呆住,就連錢少傳也一臉傻楞。
說得真是詳細……原來,為了接這檔戲,他也做了不少功課的嘛。
「原本有一把五尺弓,可場記到道具室里找不到,只好先拿這一把弓應急,這一幕得先拍,否則過兩天就要移拍外景,會拖延拍攝的時間。」武導一臉苦惱地道。
「那就拍側面,我把弓弦拉滿的畫面就好,盡量不要帶到弓。」皇甫桂建議著,接過箭矢搭上弓。
「也成,要不你先稍稍拉開,不用拉得太滿,因為這把弓不好拉,想拉到飽滿……」武導話還沒說完,就見他已經拉了滿弓,迅地朝無人之處射出箭矢,不禁瞪大眼。
他傻眼極了,因為這把弓是真的依古代弓仿制的,想要拉到飽滿得要有十足的臂力,尋常人別說滿弓,就連半弓都拉不到。
錢少傳眼中的畫面,是一抹淺淡金光拉開了滿月般的弓,如電般地射出箭,教她不由得想起——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用這兩句話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
「若望,你近來做了不少重量訓練吧?」武導月兌口道。
皇甫桂不置一詞,松弦打量著弓身,只因他剛剛似乎听到古怪的聲響,可這弓弦看起來似乎沒有異樣。
「好了,準備!」導演在那頭跟大慶請教完畢,見主要演員已到場,副導和武導也已經講解了位置和走位後,拍著手要攝影機就定位。
攝影機開始運轉,畫面里皇甫桂和女主角開始對話,而後拉開了弓——啪的一聲,盡避皇甫桂迅速地避開,但斷掉的弦還是打在他的額際,霎時鮮血濺出,現場傳來驚呼聲,不等導演喊卡,大慶已經沖向前。
「主子!」大慶喊著,立刻察看他額上的傷勢。
「若望!」工作人員拿著衛生紙沖向前。
錢少傳慢了半拍,跑上前時,已被擋在人群之後,只能心急如焚地在後頭觀望。
但就算她就在他身邊也沒用,因為她根本看不見他的傷勢。
這一點,教她深刻地發覺自己有多沒用。
「沒事。」皇甫桂口氣平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