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什麼?!」
「總管,我們不是故意的!」
「是呀,我們只是想拿鞭炮嚇她,可誰知道鞭炮聲那麼大,她卻動也不動,只是瞪著鞭炮,直到火燒到她的腳!」
「她根本是故意要受傷的吧,這麼一來,就有借口可以把我們趕走!」
發生這種事,三個丫鬟不住地說出實況,企圖替自己辯解,教姚望更加光火。
「鞭炮是可以胡亂拿來嚇人的嗎?」他氣急敗壞地罵著。「再怎麼樣,她都是咱們範姜家的少夫人,你們幾個好大的膽子,不需要等到爺兒治罪,我現在就可以把你們都趕出府!」
雖說他不喜歡文執秀,可其實她也沒有听說的那麼討人厭,更夸張的是,這幾個丫頭拿鞭炮嚇人還嚇出事來,簡直是罪不可赦。
「可是,誰叫她對總管大聲斥喝!」
「對,我听說她還對廚房的阿姨很不客氣,總是大聲命令,不然就是眯眼瞪人,根本不把咱們當成人。」
「而且,她是文家的人耶!」
听完之後,姚望覺得頭更痛了。曾幾何時,這府里竟有這麼多的听說。雖說這些事有的他也是知道的,但她們卻不知道,少夫人剛才低斥他,是因為著急而別無他意,而且事後她也跟他解釋道歉了……
突然間,他仿佛察覺出些許端倪,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了下,他暫時拂開這些雜亂思緒。「你們全都給我待在這里,我去瞧瞧。」
說著,他趕緊前往東院。這幾個丫頭自作主張替他出頭,出事之後,才又來找他哭訴,累得他必須收拾善後。然而,才剛走出大廳,便瞧見朱門外,靜寧正扶著文執秀坐上馬車。
他趕忙上前問著門房。「可知道少夫人要去哪?」
「不知道,那馬車是文家的。」門房道。
姚望內心不禁疑或重重。
雖說爺兒和老太君都外出,但範姜家自然還有多的馬車,沒必要特地調文家的馬車來吧?況且,听幾個丫鬟說,少夫人的腳流血了,這狀況應該要請大夫過府診治才對,她何以親自外出?
想了下,他決定,「快,幫我準備馬車。」
他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初初接觸少夫人,因為他對文家有諸多成見,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可是經過這段時日,他卻愈來愈搞不懂她。
好比,她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送姜渣給老太君,就算老太君從不給她好臉色,她還是照送不誤;而他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她那天到廚房要姜,是為熬姜渣,不要姜汁,是因為只要姜渣。
她的用心到底是天性,還是城府深沉?
他很疑惑,經過今天的事後,他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也確定往後他管束下人的標準。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文家馬車並非往文府而去,而是一路出了城南,盡避覺得古怪,他還是隔著一段距離跟著,一直到文家馬車進入孔雀山下的森林,他才拉住韁繩。
「不會吧……」望著那始終彌漫濃霧的森林,他遲疑了。
森林里並沒有村落,听說只有一個煉丹師住在森林深處。
煉丹師在王朝被視為旁門左道,擅長妖術邪法的人。
為什麼她會來這里?
終于,姚望還是下了馬車,將馬拴在樹旁,隨即跑進森林里,辨識著馬車聲直往前去,停在一幢茅屋前方,他趕緊躲到樹後偷覷著。
不久,屋里走出一個長相極為陰柔的男人,長發扎成辮垂在背後,他走向馬車,攔腰將文執秀抱出,而文執秀則是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一張臉貼在他頸邊。
這一幕教姚望瞪凸了眼。
茅屋里,一張竹榻,旁邊有張四腳方桌,貼牆處再擱上兩張椅子,和一只五斗櫃,簡單而樸素。
「怎麼會傷成這樣?」
伏旭將文執秀抱進屋里,擱在竹榻上,動手掀起她的羅裙,蹙眉睇著有些燒焦,依舊血流不止的傷口。
「都怪我不好我沒有守在小姐身邊……」靜寧紅著眼眶道。
伏旭微揚起眉,取來藥,輕柔地撒在傷口上,那藥未如金粉閃躍著璀璨光澤,而文執秀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垂斂著長睫,仿佛軀體還在,魂魄卻已不知飄往何處。
「執秀,抬眼。」他以指扳動她尖細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的臉。「你的耳朵听不見,不看著我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
文執秀瞳眸失焦地看著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落下。
「後悔出閣了?」
她輕輕地搖搖頭。
「為了那個男人,忍受這一切,值得嗎?」
「……值。」因為她愛他。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告訴他,你根本听不到聲音,所以你的身邊一定要有人陪著,充當你的雙耳……一旦沒有人陪著你,你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因為你身上不能有傷口,就算是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要你的命。」男人的聲音很柔,但眼神份外銳利。
「我的雙眼可以當我的雙耳。」她倔強道︰「我可以讀唇語,我可以正常說話,我可以不讓人發現我听不見。」
六歲那一年,她從樹上摔下之後,不僅被怪病纏身,就連耳朵也從此听不見……大哥因此愧疚至極,所以她更努力地學,學唇語,也學吹笛,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不讓大哥苛責他自己。
沒有告訴相公,是因為她不希望他成為另一個大哥,將她呵護得像是籠中鳥,她要自己像尋常人一樣生活,她真的可以。
「但是,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又怎會知道在許多人中,有一個人正在對你說話?」伏旭毫不客氣地刺傷她。「沒有人在旁提醒你,你會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你會不知道後頭有人在叫喚你,你會不知道有人正要對你做什麼。」
她緊抿著唇,不想承認,但確實是出現了他說的狀況……
「……我很努力。」
她很努力地去討好身邊的人,她試著去做,可卻總是一再被傷害……
「執秀,很多事,再努力也沒用。」
她眯起眼瞪他。「沒有到最後,誰都不能妄下斷語。」雖然她覺得很受傷,但她還沒打算放棄,她只是有點氣餒、有點挫敗而已。
伏旭瞅著她,突地勾笑。「可不是嗎?」那話是蓄意激她的,要嘛,就激得她半點斗志皆無,再不就是斗志旺盛。
然而,多年來對她的了解,他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擁有強悍無比的靈辰,她不輕易向現實低頭。
「伏旭哥好壞。」她扁起嘴抱怨。
「我不這麼說,天曉得你還要低沉多久。」他說著,大手覆在傷口上。
「低沉只是一下子而已。」她只是偶爾也會覺得很累,也會什麼都不想想。
「那麼,這事你要怎麼處理?」他問著,大手挪開之後,傷口竟已瞬間消失,皮膚如原本光滑粉女敕。
雖然靜寧沒有交代清楚事情原由,但並不難猜。
「不需要處理。」這事不能處理,一旦鬧大,只會產生更多不必要的問題。
「所以你要繼續忍?要是哪天丟的不是鞭炮而是炸藥呢?」
她不禁笑出聲。「炸藥是受官府管制的,想傷我,捅我一刀不是比較快嗎?」
「喔,所以你認為丟鞭炮的人只是想嚇嚇你?」他循循善諉著,但這些事他相信執秀都知道,他要誘導的是她心念純正不染黑。
「本來就是,如果真要傷我,沒必要丟鞭炮。」很多細節只要冷靜細想,就猜得到用意。「她們只是沒料到我耳朵听不見罷了,就好比在酒樓時,那幾個姑娘也只是想嚇我,卻不小心引起火災……說來,我這陣子跟火好像很有緣呢!」
笑開了,心也跟著釋懷,甚至能自嘲娛人了。
「火嗎?」伏旭微眯起眼瞅她,那銳利的眼神像是要看穿什麼。
突然,他的神識像是穿秀什麼,不斷地朝前直而去,直到一大片的猩紅封住他的雙眼,教他慕地一怔。
「伏旭哥,你怎麼了?」瞧他一顫,像是被什麼嚇到,文執秀關心地問。
他緩緩回神,勾起淺淡的笑。「我看,你似乎真和火頗有緣。」他說著,心里一陣驚懼,疑惑自己方才預見的到底是火還是血。
「巧合而已。」她淺笑著。「對了,伏旭哥,我今天前來的事,你可千萬別跟我大哥說,別讓他為我操心。」
「我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伏旭沉眉斂目,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察覺他有心事。
伏旭想了想,終究把話咽下。「好了,早點回去吧,今天天候不佳,看來是要下雨了,要是路上出了差池就不好。」
說著,他站起身,從櫃子抽屜里取出幾瓶藥,交給靜寧。「這些藥,留著以防萬一,要是有血止不住的狀況,馬上把她送來我這里。」
「知道了,伏旭大夫。」靜寧感激地道。
不只是因為他能夠醫小姐的傷,更因為他能夠轉換小姐的情緒。來這里的路上,小姐不發一語,那被深深打擊到的挫折模樣,讓她很擔心。
「我說了很多次,我不是大夫。」他是個煉丹師。
他使用的藥並非正統的藥草,而是以金石為主,加上咒語煉成的藥石。他煉成的藥帶著咒,只要是外傷,涂抹皆能瞬間復原,但對于疾病或是被下咒的身子,只能抑制,不能根治。
「是,伏旭先生。」
「記住,盡量小心,別讓她有出血的機會。」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提醒著。
「我會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姐身邊,絕不會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一步。」靜寧回答他,也是對自己起誓。
在回範姜府之前,文執秀要求先到城西的船宮一趟,要確定她的請托,兄長是否全都做足。
確定之後,她才滿意地回府。
然而,遠遠的,便見到向來都待在北院的老太君,竟然出現在主屋的大廳里,身邊還有個陌生的姑娘相伴,逗得她老人家笑呵呵。
她疑惑地走近,打量著那位姑娘,覺得有幾分眼熟。啊,對了,她是之前在悅來酒樓看百戲時,曾要相公坐到身旁的姑娘……
如果她沒記錯,相公說過,那時要不是這位姑娘發現她被人帶走,恐怕他會來不及救她,她一直惦記著,想要感謝她,但後來因為事多就給忘了。
而這位姑娘的名字,應該是--
「安姑娘。」走進大廳,她揚笑喚著。
安玉緹回過頭看向她。「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正在一旁候著,等待差遣的姚望,不自覺瞪大眼看著文執秀的腳,不解她走起路來怎麼像是半點傷都沒有。
「姥姥,我回來了。」文執秀先朝老人家打了聲招呼之後,再看向安玉緹,突地發覺有哪里不太對。
安姑娘有張漂亮的臉蛋,柳眉水眸,秀鼻菱唇,生得討喜而甜美,但是……卻像是少了什麼,讓她的臉看起來沒有表情。
「安姑娘,相公曾向我提起過你。」她說著,忍不住直瞅著她。
「魁哥哥跟你提過我?」安玉緹也抬頭看她。「有沒有編派了我什麼?」
「不,相公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我這才想起,那回在悅來酒樓,要不是你告知相公,我被人帶走,說不定我今兒個根本無法站在這里。」她由衷地感謝。
範姜老太君听著,才知道原來還有過這些事。
「不過是剛好看見,嫂子不用客氣。」安玉緹雖然面無表情,但顯露在外的並非淡漠。
正因為這樣的矛盾,才教文執秀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