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分成兩輛馬車離開知府官邸。
在無計可施之下,楚行帶著八賢前往城倉,而魏召熒則帶著艾然回到耿府,但一進門還來不及責難,便立即修書蓋印,交給一個在耿府學習弓術的將士。
那人她見過幾次面,卻不知是何身份。
之後,魏召熒令人搬了一疊楚行命人送來的帳冊進房。
睇著桌面上的帳冊,魏召熒神色凌厲得教艾然也感到不尋常。
到底是怎麼了?
她幫倒忙了嗎?可照這狀況看來,應該是沒有啊……然而他表情凝重得教她連問都不敢問。
唉,要是八賢在就好了。
「是于懷要你去的?」
她猛地回神,回道︰「對呀,他說這是你的計劃。」怪了,他這樣問好像她根本就不該去。
聞言,魏召熒頭痛地坐下,大掌輕揉著額際,下一瞬帶著涼意的指尖撫上他的額際,力道恰如其分,教他舒服地微眯起眼。
「大人,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低聲問。
「沒有,你做得很好。」雖然他不認為八賢前往城倉真能搜出什麼。
今晚的鴻門宴代表楚行已經好準,他敢帶八賢前去城倉,意謂原本藏在那兒的東西早被移除,而這些帳冊說不準也重新擬過……看來有人透露他即將到來的消息,否則不該是這等結果。
「那……是這件事很棘手嗎?」
「還不知道。」他只能先限制眾縣令暫留吞雲城,再派人拿著他的蓋印親筆信,前往各縣衙搜查帳冊。
這樣也許還有點機會可以查出蛛絲馬跡,之後就看八賢能鎮壓那些縣令多久,爭取時間讓他找出破綻。
「放心,有我在,我可以幫你。」
垂著眼,他拉下她掐揉的縴指。
她疑惑地抬眼,卻見他拉著她的手貼在他頰邊。
這動作何等親密,他竟……她心跳加劇,怔怔地看著他。
「艾然,我不想將你攪進麻煩里。」他啞聲喃著。
事實上,先前在知府官邸看見她時,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她不知道她的言行會讓她成為箭靶,一如他之前的計劃……因為他的心偏了,所以他改變計劃,豈料走了一圈,結果依舊不變。
「哪會麻煩?能幫得上忙,有什麼不好。」她笑著,心底暖暖的。「而且我就連帳冊都能幫你看。」
呵,他在擔心她呢……有人關心自己、在意自己,這滋味真不是普通的好。
「你會看帳冊?」他微詫地松開手?
她趁機將手抽出,動手翻開其中一本帳冊。
「應該吧!」只要是和錢有關的,她就算沒學過也能模出頭緒。
帳冊上龍飛鳳舞的字她還看得懂,只是寫在第一行的「金烏王朝吞雲」……
應該是金鄔吧,怎麼會是金烏?
有沒有搞錯,連國號都寫錯,這知府會不會太混了點?
艾然不以為然地搖著頭,快手翻著帳冊,大略看過後道︰「一個知府月俸才三兩銀子,可是一年所能動用的公款卻有一百兩……這是誰定的制度啊?」
這不是擺明要當官的趕緊來污公款嗎?
「皇上去年登基,為除惡務盡而頒布新詔,縮減地方官員俸祿,是想抵制官員奢華用度,然而這筆公款是比照品階而給,也算是貼補原本要給官員的地方開銷,但是每筆用途都必須詳載。」
「大人,這種東西根本就是給這些貪官大開方便之門啊,我要是知府,請個善于作帳的人把每一筆帳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到底有誰能確定我把錢給花到哪去?」拜托,又沒有發票,不用對帳,全憑自由心證,這也未免太好貪了。
「但是大筆支出是必須附上證明的。」
艾然不禁搖頭嘆氣,隨便指了一筆。「大人,好比這一筆寫著買糧,那你是不是要我賣家證明買賣價格相符?」
「當然。」
「要是對方和他串通呢?」
「王朝律例規定,除非天災,否則不得隨意異動物價。」
「那好,現在有天災,所以米價飆漲,但我又不用寫是什麼米,隨便填個一石一百兩,也沒注記,米送到哪去,你要往哪查?」她撇撇嘴。這時代的制度根本就漏洞百出。
「我會依據可疑的物價波動進行調查,找出到底是誰在後頭哄抬價錢,嚴辦並逼出實情。」
「這也是個辦法,可是說真的,如果有人長期布局,一點一滴積沙成塔,你又怎麼會發不對勁?」她點出問題重點。「想要哄抬價錢,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壟斷某個物品的供給,全部的東西只能向我買,價錢自然就由我定了,如果我是知府,我會聯合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壟斷,編派理由一起哄抬價格,逼迫其他地方跟著漲價,畢竟商人重利嘛,有錢可以賺,為何不賺?而我投資的錢,只要挪移公款便可,一百兩出去,可以換回一千兩,是傻子都會干。」
「如果真如你猜測,那真是大膽得該死了。」魏召熒沈聲道,「天子腳下公然違令……是注定難逃死罪。」
天子腳下……艾然噘著嘴。也對,君權制度,只要嚴刑峻法,有些人自然不敢動歪腦筋,但說到底還是這制度設計有問題。
「依我看,倒不如將這制度給取消。」
「如此一來,俸祿太少。」
「那不如弄個連動俸祿吧。」
「連動俸祿?」
「很簡單啊,就由地方官員配合地方商賈經營買賣,推動地方的繁榮,所抽的稅賦成為官員的額外食祿,你不覺得如此一來反倒可以讓官員對地方更用心,達到為民服務、為民著想的目的?」
不敢相信她竟能提出如此杜絕弊端的好法子,魏召熒怔怔地看著她。
「我……說錯了嗎?」還是說這樣的方式太過天馬行空?
「不……你懂的真不少。」讓他甘拜下風。
「那當然。」她學財經的嘛。
「你還有什麼能耐?」瞧她驕傲地揚起下巴,他不禁笑問。
「實在是太多了,我懂的如何投資經營,還會按摩,以及……說書。」事實上,她拿的證照可多了,可惜在這王朝里完全行不通,她只能淪為神棍。
「說書?」
「嗯,講述別人的故事,給別人幸福,就像給自己幸福。」她的出身不幸,但在筆下成就別人的幸福,總覺得自己早晚也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只是,她寫的是BL就是了……畢竟好男人,通常不會留給好女人的。
「你的幸福垂手可得,端看你要不要。」他握住她的手,直睇著她精心描繪的五官。
她很美,就算不著妝,在他眼里依舊艷麗,但更美的是她的心,打動他的是她的性子,那是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
「我……」她語塞。
多好的男人,他一再對自己示好,教她不心動都難,可是她真的不能介入他的姻緣,因為他的另一半早就出現了。
「艾然,我喜歡你。」
她心頭一顫。
這些八股人說起話來不都是迂迂回回,教人費猜疑的嗎?怎麼他卻如此直截了當,教她心底開心著卻也疼著。
「我年紀很大了,八賢說我已經不能出閣。」她正值成熟的時刻,可在這里卻是埋進黃土的昨日黃花。
「待查辦完吞雲城貪污一事,回京時,我會向皇上提出指婚,如此一來這些就不是問題。」
指婚?他想得會不會太遠了……
「可是……」
「召熒。」門板突然被打開,艾然未抬眼,直覺想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頭低著,但她已感受到熾熱的視線,燒得她生出滿肚子罪惡感,心虛得想把自己藏起來。她有種成為小三的罪惡感,討厭自己變成這種角色。
「于懷,」魏召熒抬眼看去。「有事?」
雹于懷的目光落在他緊握著艾然的手上,深吸口氣道︰「我有事跟你說。」
「說。」言下之意,他並不在意艾然在場。
雹于懷眉頭微蹙,隨即揚笑。「時候不早了,先請艾姑娘回房梳洗,好生歇息吧。」
「你累了?」他問。
「嗯。」她胡亂點頭。
「也好。」魏召熒站起身。「我送你回房。」
她心頭一驚,忙道︰「不用了,就在隔壁而已。」
「召熒,你這是怎麼了?」耿于懷低笑著。「姑娘家要梳洗,我自然會派丫鬟隨侍,你連我也信不過嗎?」
艾然聞言,疑或地看向耿于懷。怎麼覺得這話有點怪?
大人豈會不信他?應該說大人最信任之人莫過于他。
尋思片刻,魏勉熒松開她的手。「去吧。」
不及細想,。然輕點頭後便往外走,而門外已有兩個丫鬟候著。
目送著艾然離去,魏召熒才又坐回桌案前,翻看帳冊。
「召熒,你在生我的氣?」
「不。」
雹于懷走到他面前,大掌按住他正在看的帳冊,迫使他抬臉。「我不會道歉的,因為我沒有錯。」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如何?」他似笑非笑道。
「這是最好的辦法,而且這原本就是你的計劃。」兩人是竹馬之交,了解彼此的性情,正因為如此,他無法理解召熒怎會在最後關頭抽手,將原本的棋子變成要守護的城池。
魏召熒隨手又拿了本帳冊。「于懷,我說過計劃已經改變。」他隨意翻看,突覺有處古怪。
「她是不是真對你下了什麼符咒?」耿于懷再蓋,硬是阻擾著他。
魏召熒微惱瞪去。「她到底有哪教你不滿?」
「一個來歷不明的術士,讓你想起淑嫻,如今又左右你的計劃,我才要點醒你,腦袋清醒一點。」
「我的腦袋再清醒不過,我並沒有因為她而延遲任何正事,就算沒有她,我一樣可以查辦任何一樁貪污案件,反倒是你,」他平靜的黑眸閃動著怒火。「到底有何居心?」
聞言,耿于懷痛苦地微眯起眼,半晌才笑得苦澀,「召熒,計劃依舊進行中。」
「你說什麼?」
「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是嗎?打從一開始,你不是就這麼打算的?」
「住口,我早就改變主意,你明明知道。」他不再需要艾然當他的棋子,引來任何一位官員可能派來的殺手,再往上追查。
「如果她真是個術士,難道會算不出自己有此劫?如果她真是個術士,必能逃過這一劫,你又何必為她擔心?」
「混帳!」魏召熒憤而起身,一把將他推開。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耿于懷緩緩握拳。
走出屋外,幾道身影從暗處躍現。
他冷冷睇去,走入雨中,幾道身影隨即又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