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取憐眉頭微蹙,正要開口,潘急道已經起身,將潘無量擱在椅上,笑容可掬道︰「二娘說到哪去了,不過是因為十九娘病了,我才守在這兒罷了。」
「可我听說,大人這幾日都未到宮中。」牧慧娘喟嘆了聲。「眼前正要舉行開朝聖慶,大人身為宮中太尉不在宮中,反倒待在疏月樓里,這事要是傳出去,就怕有心人造謠生事。」
听這話,大人似乎一直守在她身邊……夏取憐揚眉,睨了碧落一眼,只見她神色未變,乖巧地舀粥喂自己,一時間也難辯狀況。
「二娘說的是,不過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潘急道笑意不減地迎向她。「二娘,我已經決定將府中產業交由十九娘打理,我在這兒等著,就只為等她醒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牧慧娘溫婉的容顏閃過一絲惱意。盡避神情變化得極快,但還是被夏取憐捕捉到。
「大人怎會有如此打算?」牧慧娘勉為其難地笑問。「這不會太突然了嗎?」
「二娘,桑成說先前我撥給十九娘打理的南北貨鋪子,才半個月的時間,利潤就提高一倍,她如此有本事,將產業交由她打理我也放心,加上有桑成在旁督促,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掌管潘府所有產業,怕會遭人打壓。」牧慧娘委婉的暗示。
「誰敢懂我潘府的人?」潘急道斂笑,不怒自威。
「可是……」
「二娘,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潘急道沉嗓多了幾分不允許干涉的強勢。「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
「去吧。」知道改變不了他的主意,牧慧娘只能拍拍他的手,暫且按兵不動。
「二娘也早些休息吧。」話落,潘急道頭也不回地離去。
屋子突然靜默下來,夏取憐初醒,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但也能感受到彌漫在空氣中的尷尬。可她累極,就連話都不想說,便由著氛圍繼續僵持下去。
「憐兒既已醒了,往後要是大人又來探視,不該讓大人久留,這個道理你該懂的。」牧慧娘嗓音依舊溫婉,但眸色多了分凌厲。「畢竟憐兒是老爺妾室,不該和大人獨處,這事要是傳到外頭,可是有損大人聲名。」
夏取憐再搞不清楚狀況,也知道她是在警告自己了。「憐兒明白,謝二夫人教誨。」她低聲應著,就連笑容都很勉強。
「明白就好,用過藥後,早點歇息。」
「謝二夫人關心。」
目送牧慧娘領著丫鬟離去,夏取憐原就不餓,如今更是失了胃口。
而潘無量則是偷偷又爬上床,偎進她懷里。「娘,我不喜歡二姨娘。」
「為什麼?」
「她總是在爹面前笑臉待我,在爹後頭就冷臉瞪我。」
夏取憐微愕。他的話和她認知的牧慧娘有出入,但她也知道小家伙沒必要說這種謊,更何況,在上次的落水事件後,這孩子變得老實許多。
「夫人再吃點吧。」碧落舀了口粥,送到她唇邊。
她搖了搖頭。「我吃不下。」輕揪著她的手。「碧落,我睡了好幾日嗎?」
「夫人已經昏睡了八天。」
「八天?怎會如此?」風寒加上疲累,也不可能昏睡這麼久吧。
「因為娘中毒了。」潘無量從她懷里探出頭,想也不想的說。
碧落來不及阻止,只能硬著頭皮對上主子質問的眼神。「夫人一開始確實是病了,可不知道是誰在夫人的藥里下毒,所幸大人發現得早,如今夫人體內的毒已經祛除,這事大人也在查了,夫人盡避放寬心地靜養便是。」
說完,看了潘無量一眼。唉,原來她們幾個丫鬟私下交談時,小少爺將她們的話一字不漏地听進耳里。
為什麼要對她下毒?沒了她,對誰最有利?夏取憐又驚又疑。
「娘不要怕,有我在,我保護娘。」潘無量用他短短的手和身子包覆著她,五歲大的他雖然稚氣,卻也有他的堅持和霸氣。
夏取憐听了,心底發暖。「那你得趕緊長大才成。」
「要等到像大哥那樣可以把娘抱進懷里,才能保護娘嗎?」潘無量童言童語地問。
「嗄?」她是不是听錯了?
面對小家伙萬般肯定的眼神,她只能找貼身丫鬟問個清楚,而碧落無奈地嘆口氣,用力地點頭。
很好,說好不能說的事,全因為小少爺變得不能不說。
「夫人昏倒的那一晚,也不知是身子難受還是怎的,突然將大人緊緊抱住,還不停哭著。」
夏取憐瞪大眼。「我?」
「嗯,後來因為夫人中毒,老是發出夢囈,又緊抓著大人不放,大人偶爾會將夫人抱進懷里安撫。」
想象著那畫面,夏取憐小臉不自覺地發燙,同時也尋思著自己為什麼會那種反應。
似乎是因為遇見酷似織雨的姑娘,掀開她一再壓抑的愛恨嗔痴,教她興起想要爭奪強佔的心理。
她真是病昏頭了,竟會生出那般心思,甚至還抱著大人不放……「大人應該將我推開的。」她捂著臉低吟。
難怪二夫人特地前來探視兼警告,恐怕是有人撞見,將這事傳到她耳里。
「奴婢也是這麼認為。」
「大人怎會……」
「因為大哥喜歡娘啊。」潘無量一針見血地插話。
「無量,不得胡說。」夏取憐滿臉通紅地低斥。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說過,他討厭她的。推翻掉這個可能,但下一秒,她又想到前些日子他未竟的曖昧告白……難道他真喜歡她?可他沒想過她的身分嗎?
盡避她不是真正的世憐,然而在外人眼中,他們一個是嫡子,一個是庶母,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就連她都跨不過道德的界線,他身有官職,讀盡聖賢書,豈會不知道後果?
再者,他不介意嗎?
「是大哥說的。」潘無量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娘說不可以說謊,我不會再說謊。」
夏取憐怔了下,望向貼身丫鬟。
碧落默然無語,間接給了她答案。
如果消息都已傳到二夫人耳里,那豈不是代表大人的心思,府里眾人皆知?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應該要避嫌的。
她惱著,可是心卻也騷動。
好久了,她是如此渴望被愛。
她的情像是一份鏤在靈魂里的咒,哪怕在不同的時空中,她也不停的尋尋覓覓,許下千萬心願,翼求相逢,就算有緣無分,她也甘心守在他的身邊,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喜怒。
最終,她的愛圍城一座牢,她被困縛著,只怕無數個來世,都得經歷同樣的錯過,同樣的心痛。
如果可以愛、可以被愛……即使踏過道德界線,從此墜落地獄,她也無悔。
很快的,夏取憐清醒的消息傳遍潘府,幾乎每日,女眷們都會聚到她房里,說著她昏迷這些天發生的事。
「當大人問起我那些手提包的事時,我覺得我的心就快要從嘴巴里跳出來。」豐艷說著,光是那雙靈動大眼就很有說故事的天分。
「大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夏取憐輕笑。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也能夠擁有這麼多的朋友,一道用膳閑聊……雖然有點吵,但她一個人靜得太久,熱鬧些,才有生活的感覺。
「你當然這麼說,問題是,在咱們眼里,大人可是手握咱們生殺大權的人,怕他是應該的。」豐艷一席話獲得其他女眷的附和,她忍不住又道︰「況且,大人皮相雖好,但眉頭一攢,鬼見了都發愁。」
說時,還不忘回頭望去,就怕話題人物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門外。
「是嗎?」夏取憐歪頭道。
怎麼她從不曾覺得他是可怕的?
不管他用再冷漠的眼神看著她,或者是用再無情的話嘲諷她,她不曾感覺他有一絲可怕,更別說,在他那冷沉的神色下,其實有顆非常溫柔的心。
他對人,無情的只有表面,像是為了建立某種威信,否則,他當初大可不需要理睬她的要求,徑自將女眷們趕走便是。
「是啊,你問她們。」豐艷手一擺,眾人點頭如搗蒜。
夏取憐忍不住被逗笑,再听她們說著這幾日的工作是有潘急道發落,待她們的態度也比以往要好上太多……越听就越想他。
听說王朝開朝慶日就快到了,各國使節到來,所以他得留守宮中,然而之前他卻伴在她身邊長達八天……毫不避嫌,甚至不假他人之手的專心照料她。
碧落還說,她服藥之前,總是由他先嘗過。
心頭發暖,相思成災。
她好想他……
「憐妹妹,你到底听見了沒?」
她猛地回神,才發覺房內女眷一個個臉色凝重地看著她。「怎麼了?」為何大伙的表情如此沉重?
豐艷無奈地搖頭嘆氣。「我說,你和大人年紀相近,他伺候你已是不合常理,更別說大人他……總之,就算我不提點,相信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她努了努嘴,示意偎在她懷里睡得正香甜的潘無量。
夏取憐淺淺漾笑,輕撫小家伙的頰,卻沒有回答。
她不清楚。
在愛情面前,她已經什麼都看不清。
一開始是將他視為Boss,所以不管他如何對待她,她都很難對他真的生出厭惡之情,也正因為如此,在迎春閣里瞧他左擁右抱,她才會一時氣得失去理智。
要說是他破壞Boss在她心底的形象也行,但她對他動了心是事實,否則理智如她,怎會為他而喜,為他而憂?
他雖然帶有偏見,卻不會因此完全否定她這個人,雖然態度淡漠,但他仔細聆听她的請求。
是不是前世今生,是不是Boss的魂魄,已經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動情,而他待自己若非有情,又怎會如此不避嫌?
好想愛他。
壓抑三十年的愛,彷佛被封印三百年,如今咒被解除,她甘願挑戰道德的界限,只為獲得所愛。
只要他一句話,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跟隨。
「憐妹妹,你到底是听見了沒?」瞧她漾笑,豐艷心里反倒更加不安。
「我……」
「這是怎麼著,全都聚在這兒,是不打算讓十九娘好好靜養不成?」
潘急道冷沉嗓音突然從門外傳來,房內一票女眷二話不說起立站好,一個個垂著臉問安欠身,快步離去。
不過轉眼間,她的房間已被淨空。
夏取憐始終垂著眼,看著那雙烏頭靴徐步來到面前。思念泛濫,心跳快得像就要不能呼吸,教她更加情怯,不敢抬眼。
「把少爺抱走。」潘急道淡聲吩咐。
守在床畔的碧落應了聲,輕柔地抱起潘無量,但才一離開床板,小家伙就突然張開眼,睡眼惺忪地看向大哥,眨了眨眼再看向碧落,立刻像只滑溜的魚跳回床上。
「少爺……」
「不準跟我搶娘,娘是我的。」他化身為八爪章魚,手腳並用地攀在夏取憐身上。
碧落正待再哄勸幾句,潘急道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拎起潘無量,拋給了她。
「帶走。」
「你欺負我!」潘無量掙月兌碧落的懷抱,撲到他的身上。「娘是我的,不許跟我搶。」
潘急道冷眼瞅著他撒野,一只手就輕而易舉地將他拎起,直接丟到門外。
碧落驚呼一聲,趕忙跑出房門。
潘急道快手關上門,听著潘無量在門外哭喊,「你給我記住,我會長大,你會老,等我長大,你就知道了!」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長不大?」潘急道開了條門縫,怒目一瞪。
瞬間,潘無量噙在眸里的淚水滂沱而下。「娘,大哥欺負我……」
听著兩人對話,夏取憐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娘笑我……我好可憐,娘還笑我……」嗚的一聲,他窩進碧落懷里尋找安慰。「我不要娘了……我只要碧落就好。」
「小少爺乖,奴婢帶小少爺回房,不哭了。」
潘無量的哭聲隨著碧落的溫柔勸哄聲漸遠,潘急道啐了聲,環顧房內,到底擺滿椅子和繡架,他隨手勾了張椅子坐到床邊。
「一票人打擾著你,你要如何靜養?」他不快抱怨。
「不礙事,我好多了。」房里少了潘無量,突然安靜下來,反令她不知所措。
明明如此思念,如今他就在面前,她反倒是情怯,羞澀得無法看他一眼。
「是嗎》」潘急道抬手覆在她額上,她卻像是受到驚嚇,往後一退,教他的手揚在半空中,有幾分尷尬。「我只是想確認你身上的熱退了沒。」
「我沒事。」她始終垂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