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林保惠走進廚房,低聲喊著︰「毓哥。」
「干麼?」
「小天被你朋友帶走了。」
丁子毓頓住,惱火地想罵人,但隨即又想,他憑什麼?
有仲華在,仲華的外貌身材都比那姓盂的家伙要好太多,要是仲華陪她一起參加婚禮,那就能夠達到他想要的效果……這是好事,是好事。他拚命地說服自己,不斷地深呼吸,才低聲道︰「進來幫忙吧。」
「毓哥?」林保惠不解地看著他。
「有客人來了嗎?」他回頭,看著他手中的點單。「拿來。」
林保惠將點單拿給他,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是他太年輕,所以會錯意嗎?
毓哥真的只把小天當麻吉,沒有其他感情?
可是……天底下,哪有人對麻吉好到這種地步的……
晚上十一點,李則天下了車,看著燈火已滅的私饗,她推測自己只能從後門進去,不知道鎖門了沒有。
「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子毓,讓他幫你開門?」黃仲華坐在車內問著。
「不用了,你早點回去吧,路上小心。」李則天勾笑揮手,徑自繞向後門轉動門把,意外竟沒上鎖。
她躡手躡腳地上了三樓,正要偷偷模模回房時,三樓另一扇門打開了。
「明天九點,我送你去極色。」同時,傳來他低啞的聲音——
李則天一愣,快步走到他門前。「子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可是我發誓,我跟仲華出去吃晚餐,絕對沒有吃到澱粉和肉類喔。」他的交代,她謹記在心,奉為圭臬,就算他不在身旁也會照作。
莫名的,她的心好慌,好怕他生氣,從此以後不理她。
「你想到哪里去了?明天是要……」
「我後天才上工,你送我去干麼?早知道你會生氣,我就不跟他去吃飯了。」
她垂臉扁嘴,一臉後悔得要死。
她那模樣讓他悶痛的心稍稍舒緩,甚至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悅,只因為從她的話語中,已經分出兩人的分量輕重。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他沒好氣地道。
他信任她,就算他不在身旁,她也會依照他的要求,不可能偷吃不該吃的東西,而他不問,是因為不想知道她和仲華是如何度過這個夜晚。她能言善道,跟她聊天不怕找不到話題,他可以想見仲華和她相處得多愉快,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有多愉快。
「我不想要你生我的氣。」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微揚眉,不敢相信卻必須承認,他的心確實被她安撫了。
他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麻吉。」
她話一出口,他驀地有股被潑了一大桶冷水的受挫感。
這句話她常說,可這是他頭一次厭惡且痛恨著。
「明天是實行改造計劃,就這麼簡單。」話落,他當著她的面關上門,就連晚安都省下。
不敢相信但又必須承認,他被她左右著。
「子毓……」她在門外手足無措地拍著門。
「去睡。」他淡道。
他壓抑著不滿,背貼著門板,對于心底那逐漸明朗的輪廓感到恐懼和不知所措。
「不要生我的氣——」她小小聲地道。
「我沒有生氣。」他氣的是自己,竟因為她影響心情。「快點去睡。」
「喔,晚安。」
「……晚安。」
听著她沉重的腳步聲漸遠,他才將自己投進床上,閉上眼,他要自己停止思考,可是她那張愛笑的臉卻在他腦海中不斷地翻飛,盡避入夢了里還是愛笑的她,不斷地侵擾。
車上,氣氛很凝重。
李則天不時偷覷著丁子毓,今天的他表情冷到極點,緊抿著嘴,好像一點都不想說話,害她也不敢隨便開口。
她雙手絞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就連詢問,她都不敢,只能任由他載著,無聲而凝滯地下了山,進入鬧區,直朝極色工作室而去。
「欸,子毓,你開過頭了,極色要左轉耶。」看到他開錯路,她趁機說了點話,希望能打開話題,問出他臭臉的原因。
「早上容禎打電話給我,說要把地點改到魔發師沙龍。」他淡道。
「咦?去那邊干麼?」
她以為要改造她,只要交給容禎這個造型師就很足夠了,為什麼還要去沙龍?
她很相信容禎的手藝,共事這幾年,她親眼看過無數次容。把天使變成魔鬼。
「處理你那頭長發。」他睨她一眼。
打從認識她以來,她的發型就從沒變過,一條黑色發帶把長發往上扎起,看起來很雜亂,一點美感都沒有。
「喔,好啊,反正我已經很久沒修過了。」她有那麼一丁點心疼荷包,雖然只是修,可是價錢跟剪是一樣的。通常,她都是自己修的,免費。「不,是要剪。」
「喔,那就剪個五公分吧。」
「你留著長發是有什麼用意,還是你許過什麼心願?」他皺起眉。五公分?她的頭發放下時都已經過睽了,剪五公分到底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他幫她剪剪就算了。
「沒有啊,純粹是長發才扎得住,不然我拍照的時候頭發老是在我耳邊和額頭飛,我會抓狂。」
很好,那他一定要要求剪個可以讓她抓狂的發型。
他心里盤算著,卻不打算告訴她。「反正到了那里之後,設計師會幫你處理。」
「喔。」她點點頭,看著前方,卻疑惑著為什麼前面竟然塞車了。
「奇怪,今天有什麼活動嗎?怎麼塞車了……」這個時間點不太會塞車,可是前頭已經塞得無法動彈了,
丁子毓前後看著,發現自己被卡在車陣中,就連想要切到路邊回轉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等前頭的車潮疏通。
「只能等了。」他嘆道。
李則天偷覷他,懷疑這是老天給的好機會,讓她可以詢問他到底是在氣什麼。
只是,真要問倒也不是很容易哪。
「那個……子毓。」她試探地喚著。
「嗯?」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一鼓作氣地間,不給自己退怯的機會。
他閉了閉眼。「我要氣什麼?」如果可以,他一點都不想再跟她談論這個話題。
「好比我跟你朋友出去,卻沒先跟你說一聲?」事實上她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只好隨意猜測。
「你要跟誰出去,我管得著嗎?」
「不是啊,這是一個尊重的問題。」
尊重?他掀唇冷笑,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你覺得仲華怎麼樣?」
「他人很好,很幽默也很健談,不管跟他聊什麼他都能搭上話題,而且他也懂攝影,他之前跑到美國黃石公園拍了一些照片,打算下次帶來給我看。」她說著,不禁露出神往的笑。
黃石公園呢,那里頭的峽谷區,一直是她最向往拍攝的場景,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也要去一趟黃石公園。
李則天對拍攝地點的神往,看在丁子毓眼里,卻像是對黃仲華的爰慕,那柔媚的眼神扯痛他的心。
「那很好啊——」他意興闌琚地道。
很好,她遇到對的人了,他應該要祝福她,等將她改造完之後,其余的就不是他的工作了。
「對呀。」她笑眯眼——丁子毓垂著眼沒再搭話,瞬間車內的氣氛再次凝滯。
李則天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真覺得今天的他讓人模不著頭緒。
想要再開口時,突地听見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由遠而近靠近,她回頭望去,看見救護車從對面車道逆行往前,然後停在塞車的最前端,她才恍然大悟。
「子毓,前面應該是發生車禍了。」她說著,眯眼看向前方,但因為車龍太長,她看不見車禍現場。
就在她盯著前方時,發現前頭的車微微動著,丁子毓卻沒有跟進,她不由疑惑地看著他,驚見他竟痛苦的皺起眉,雙手用力地環抱住自己。
「子毓,你不舒服?」她輕觸著他,驚覺他的手冰冷得好嚇人,而且微微發顛。
「子毓?!」
丁子毓皺緊眉頭,緊抱住自己的力道幾乎要將骨頭掐碎。
唯有掐痛自己,他才能與體內瀑開的恐懼抗衡。
「子毓,你說話,跟我說你到底怎麼了?」她手足無措,只能橫過身將他抱住。「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她溫柔的環抱像是黑暗中的煦曖光源,在恐懼之中鑿開了一個洞,讓他可以呼吸,不被恐懼引起的恐慌癥給逼進黑暗極限里。
「不是……」他痛苦的低喃著,試著回抱住她,把臉貼在她肩上,把她當成浮木。
「可是你身上好冰。」嚇到她了。「你一直在發抖。」
「我討厭救護車的聲音。」
說著,他感覺雙耳被溫熱的掌心給覆住,接著她貼在他的耳邊低喃,「這樣呢?有沒有好一點?」
他不由張開眼,直睇著她近在眼前的擔憂神情。
她的眼黑白分明,蓄滿擔心,她的唇貼得很近,一張一闔的說著話,一點一滴的消弭他的恐懼。
「有,再跟我說些話。」直睇著她,他的身體還是會因為恐懼而不自覺抽顫,會為了對抗恐慌而出現不規則的擺動。
「說說……其實我昨天出去,偷吃了一塊排骨……可是那是湯里頭的排骨,而且我挑了最小塊的,用一個鐘頭謾漫吃完。對不起,我騙你……可是你之前說要弄給我吃都沒有……」她說著,扁嘴,一臉小媳婦樣,好惹人憐愛。
他不禁虛弱地勾著笑。「好吃嗎?」
「不好吃,還是你煮的才是最棒的,所以我在想要是哪天你不弄給我吃,我一定會餓死的。」
她最極致的贊美終于讓他露出了一抹象樣的笑,也在同時,一並將他體內的恐懼清掃一空,只剩下抗衡恐懼過後的疲憊和虛軟。
這是第一次,他的恐慌癥發作後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恢復正常,
「說好的喔,到時候你真的要招待我一年份的吃到飽,到時候我一定要吃你最拿手的炸沙朗吃到飽。」光是想象,她就無法控制口水的分泌。
「好,看你要吃什麼就吃什麼。」他無力地靠在她肩上。
頓時,李則天心頭不斷地顛著,這才意會到她還是頭一次跟男孩子這麼靠近,盡避是她最麻吉的麻吉,貼這麼近,她還是有點害羞。
但害羞之余,能被他這麼依靠,她很開心。
突地,後頭喇叭聲響,李則天看向前方,發現前頭的車已經拉開段距離了——「子毓,你能開車嗎?」
「再給我一分鐘。」他還舍不得太早放開她,他喜歡她的溫柔貼心,在他軟弱的時候給他勇氣。
「不然我開車好了。」
「你會開車?」
「不會……」
丁子毓突地笑出聲。「不會開車還打算要開車,你是想把我的車撞爛?」
「只是直線前進而已,應該不會很難嘛。」她沒開過,可是她坐車的經驗很豐富的。
「我不想再听到救護車的聲音了。」意指,他可不想把車交給她肇事:
「我會捂住你的耳朵,然後在你耳邊說話,到時候你只听得到我的聲音。」她笑道,壓根沒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勾笑,稍稍拉開一點距離,她急忙扣著他的手腕,想要等他再恢復一點,然力道過大,不小心在一拉一扯之中將他腕間的護腕給拉歪,露出了」條丑陋的傷痕,教她怔住。
丁子毓立刻拉回護腕,將傷痕藏妥,不動聲色地說︰「坐好,我要開車了——」
「喔。」她乖乖坐回位置。
打認識以來,他的左手腕上總是戴著護腕,她一直以為因為他是廚師,所以在拿鍋的那只手上戴護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剛剛匆匆一瞥,她發現了一個他蓄意藏起的傷痕。
那是傷痕,絕對錯不了。
而那個位置……是很多不爰惜生命的人會劃下的位置,他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竟讓他選擇自殘?
難道是因為他女友去世?
他恐懼救護車的聲音,是否也和他女友去世有關?
她從來不會打探子毓的隱私,所以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健在,是不是有兄弟姐妹,因為他總是築著牆不讓人太靠近,而她不想破壞彼此的友好關系,所以一直選擇沉默不過問。
可是現在的她好想知道他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讓他築起牆不讓人靠近,可是她又怕一但追問了,她會從牆內再次被推出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