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沒有可是!」
「……喔。」
「還不過來陪我練拳?」
「是。」
項予嘆著氣,心想待會到底是要實打,還是虛著應打,可這虛實之間,實在是很難拿捏。
打重,怕主子堪不住,下手輕了,主子又要翻臉……話說回來,不是他要夸自家主子,可他家主子真的不像王孫公子,沒有半點氣焰,更是賞罰分明,待人又厚道……就不明白龔風華那家伙為什麼老是要跟主子針鋒相對?
包不明白,主子明明踫了那麼多的軟釘子,為什麼還老要找他聊天?
比試第一關便是射騎,騎著快馬跑,舉弓射向百步外的十個靶,依射中位置評分,而拳、棍、槍、劍其他比試,則分為四回合對打,站在紅圈內,看以幾招將對方逼出圈外予以計分。
圍場邊早就聚集不少人潮,其中不乏皇子和大臣們。
尚未輪到比試的人,就在紅圈外等候唱名。
此際已是下午時分,天色陰霾,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空氣悶得教人快受不了,上場比試的人不覺多了幾分煩躁,出手也顯得更加凌厲,似乎想要趕緊結束比試。
褚非站在紅圈外,沉著眉眼。
此刻在紅圈內與人對打的,正是龔風華。
而這場對戰實在是吊詭得教他皺起眉。
他和小稚對招的次數多得不勝枚舉,小稚的實力有多強悍他是最清楚的。
然而眼前的小稚竟陷入苦戰。
臉色緋紅、汗流浹背不說,腳步也虛浮得古怪,就連一開始的射騎,也離奇的出現一次的月兌靶,完全失了水準。
糟的是,小稚的對手出手非常狠戾,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一般——就在龔風華一個腳步不穩,對手執劍逼向咽喉之際,褚非嚇得向前一步大吼道︰「喂!」
然,說時遲那時快,龔風華一記下腰躲過一擊,立刻回身橫劈,對方為了閃避往旁一跳,結果卻跳出紅圈之外。
褚非這才明白,原來他是以退為進,在對方松懈時再予以痛擊。
「停!勝負已現。」場邊的應試官舉旗喊道。
褚非立刻沖進紅圈里,一把撐住報風華。「你沒事吧?」
報風華粗喘著氣息,不解地看著他。
真是搞不懂褚非這個人?他們明明時而針鋒相對,但褚非此刻臉上的關心是那般真誠,仿佛他們不是競爭對手而是朋友。
說不感動是假的,弋風皇朝表面上待他們這些質子為貴客,心里其實瞧不起他們,不然就是想利用他們來拉攏他們背後的勢力。
在這種環境長大的褚非還能夠真誠待人,實屬不易,盡避仍然有些紈褲子弟的不良習性,比如戲玩宮女、炫耀寶物。
「褚公子,最後比試一刻後就要開始,先放開龔公子吧。」應試官走進紅圈內道。
「我要求最後比試明天再進行。」褚非道。
報風華微蹙起眉。
「為什麼?」
「因為他身體不舒服,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沒好氣地指著龔風華。「我和他是最後應試者,我有權要求明天再比吧。」
他剛剛算過了,小稚的分數和他旗鼓相當,最後肯定要再加試一場。
「這個嘛……」應試官面有難色地沉吟著。「稍等一下,我去問一下是否可以延期。」
應試官一走,龔風華輕推開他,站直身後問︰「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勝之不武。」他沒好氣道。
這場比試,雖說是采取積分,但卻是分組比賽,他很清楚自己被分到一堆爛蝦軟蟹的那組,而小稚則被分到幾乎都是武官子弟的那組,可以想象他應戰得比自己艱辛許多。
他甚至懷疑,根本就是有人在操縱抽簽,要不然怎會這麼巧?
報風華徐緩調勻氣息,忖著褚非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場武舉分明是為了讓他勝出才會做出如此分組,甚至有人為了防止自己擊敗褚非,才在茶水中下毒……褚非不可能毫無所覺,但卻積極的替身為他最大競爭對手的自己,爭取鮑平的比試機會?
「就算勝之不武,但至少是拿到武狀元頭餃了。」雖然心里對他已經改觀,龔風華嘴上不饒人道。
「喂,在你眼里,我就這麼不堪嗎?」他微惱地問。
他出身將門,又是皇親國戚,難免有些氣焰,但禮義廉恥,他都懂好不好。
「不……也許是我看走眼了。」龔風華低聲咕噥。
對自己的眼力極有自信,不認為自己會錯估人,但倒是錯估人心會變。
也許,這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好,也許……這人是可以當朋友的。
「你說什麼?」褚非臭著臉問。
「我說——」
「兩位可以回去了,都督說了,明日殿上比試。」應試官走來宣布。
報風華看他一眼。「可惜了,你注定只能當武榜眼。」
那同情的目光教褚非好氣又好笑。「別太得意,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不,你已經錯過機會了。」非常篤定。
「最好是。」
兩人對視而笑,頭一次嘗到惺惺相惜的滋味。
翌日,最後武舉應試是在啟樂殿進行,滿朝文武圍觀,而弋風皇帝則坐在寶座上等候。
由于殿中不得攜劍帶槍,只好挑了拳戰,看誰先迫得對方倒下,誰就勝出。
但信心滿滿上場的褚非,就在三招之內被打得跌坐在地。
瞬間,鴉雀無聲。
褚非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輸得這般難看,而且還是在文武百官,甚至在自己爹親面前,他又羞又惱,抬眼瞪著龔風華,卻瞧他笑柔了那雙狹長美目。
這是第一次,他朝他笑得這般愉悅,沒有半點譏諷,反倒像是認同他似的……霎時,那抹紅強烈地燙進他心底,也幾乎炫花他的眼。
「皇上,勝負已分,微臣在此宣布,龔風華為武狀元,褚非為武榜眼。」五軍都督出列稟報,打破了滿殿沉默。
弋風皇帝這才回過神,忙道︰「來人,授花綬。」
報風華向前,一把將褚非拉起。「傻子,你在看什麼?」
「誰是傻子?」他有些狼狽地移開眼。
「看誰應話。」
「你!」他又怔住。
被羞辱,他該要氣惱,可一對上小稚那漾著笑意的眼,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再被他笑個一百次,也無妨。
在五軍都督的指示下,新科武探花也跟著進殿,依序站在殿上,由皇上親自授予花綬。
「武狀元龔風華,朕欽點為五軍都督的指揮使,武榜眼褚非,朕欽點為皇衛司庭尉,武探花莫求言,朕欽點為五軍都督的副指揮使。」
褚非聞言,眉頭微皺。
這分配……怎麼他這個武榜眼,官階還比武狀元高?庭尉是四品官,指揮使卻只是五品官。
「謝皇上封賜。」龔風華迅速雙膝跪下。
他和莫求言見狀,也趕緊跪下。
離開啟樂殿,褚非一把抓住他。「喂,難道你不覺得皇上……」
「龔風華見過大皇子。」龔風華回頭,卻是朝他身後作揖。
褚非轉身,果真瞧見大皇子弋謙廉徐步走來,便趕忙低頭作揖。
「風華,這是我答應的,要是你能夠拿到武狀元,就送你陶笛。」弋謙廉長相斯文儒雅,極具書卷味,噙笑時雙眼璀璨如星。
他將一個不到巴掌大的椎狀陶笛交到龔風華手中。
瞧龔風華開心得笑眯眼,沒來由的,褚非心底有點火。
「多謝大皇子。」
「不用謝,我也不過是依約行事罷了,至于這個……」他從懷里取出一只蝶形玉佩。「這是仙寧恭祝你成了武狀元的賀禮。」
仙寧?不就是小鮑主……
褚非一怔。約莫兩年前吧,娘還在世時,他陪娘進宮探視皇貴妃,曾見過仙寧公主,那時她年紀還小,但看得出長大之後必是個美人胚子,再加上她性子溫婉沒嬌氣,他便對她很有好感,結果她竟送小稚玉佩……
不滿地瞪向龔風華,他心想,這家伙真是到哪都吃得開,那眉目隨著年歲漸長更加深邃迷人,難怪小鮑主也春心蕩漾了。
可自己也不差呀,承襲娘親的一雙桃花眼,天生曬不黑的白晰玉容,不知道有多少權貴千金想巴上他,但在小稚眼里,他似乎就跟路邊的阿貓阿狗沒兩樣,真氣人。
「這不太好吧?」龔風華有些猶豫。
「收下吧。」弋謙廉揉了揉他的頭,甚至還抱了抱他。「恭喜你了,風華。」
褚非瞪大眼。都多大的人了,這樣抱著……不怪嗎?
他是听照霆說過,大皇子似乎……是個喜男風的,但畢竟是皇族的事,他也不好探知,不過照眼前的狀況看來,好像不是空穴來風。
包扯的是,小稚居然不推開他……這是怎樣?
「多謝大皇子。」龔風華勾笑道,不著痕跡地退開一些。
「有空再到承先殿找我。」
「好。」目送他離開,回頭看見褚非直盯著自己,疑問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我怎麼不知道你跟大皇子有交情?」他抿了抿嘴。
他們可是幾乎天天都會踫頭的,不管是習字練武,幾乎都在一塊,是看過他和其他武官子弟走得近,但和大皇子……不知怎地,總教他覺得不舒服
「去年吧,應二皇子邀請,我和子凜一起到御花園用膳,剛好遇到大皇子。」
報稚說的應該是去年的賞花宴,自己因陪爹到武校場巡視,所以就沒參加了。
褚非想著。
「那仙寧公主呢?」他悶聲問。
「也是那一天遇見的,公主的手絹掉進池里,我幫她撿起。」龔風華低笑道,隨手輕拋著手中的王佩。「不過公主也太客氣了,不過是幫她撿手絹,她實在沒必要送這麼貴重的玉佩當賀禮。」
褚非聞言,濃眉微揚,懷疑他到底懂不懂贈玉佩是為哪樁。
那是定情物啊……
瞧他直盼著自己手中的王佩,龔風華隨口道︰「你想要?送你。」
「你瞧不起人啊?」褚非蹙眉怒瞪。
他如果要得到王佩,會靠自己爭取,不需要他施舍。
「不然陶笛?這陶笛的聲音很好听,你會不會吹?」龔風華不以為意地遞出另一項賀禮。
「小稚,你真會惹惱人」褚非氣得拂袖而去。
拿別人給的東西送他……羞辱人也不是這種做法!
「褚非?」
一旁被當空氣許久的莫求言,淡聲道︰「風華,你故意的。」
報風華緩緩勾笑。「這麼明顯?」莫求言是武官子弟,性子內斂又寡言,個性耿直不愛算計,是交朋友的首選。
「是很明顯。」他點點頭,「難道說,你是不滿皇上做出這種封賜?」
他身為左軍都督之子,摘下武探花,也不過是得個六品官,和褚非相比,實在是大小眼得太明顯,所以,他認為風華有所不滿,也是正常。
報風華懶懶笑著,將陶笛和玉佩收妥。「不,這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如此……」
「秘密。」勾笑回道。
褚非是在為自己打抱不平,自己心底很清楚,但那是不必要的,只會害皇上更加惦記自己……所以只要惹惱褚非,他就會氣得轉身就走,一切便到此為止。
畢竟自己摘下武狀元,求的不是官,而是人脈和軍務機密。
而這些事,沒必要告訴任何人。
自己的計劃剛要開始,就算是褚非,也不能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