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四爺,你不看怎麼替華爺上藥?」襄伶沒好氣地說︰「現在不是在意男女之別的時候,你也是個大夫,救人要緊。」
「是呀,趕快弄一弄,然後去瞧瞧子凜是不是被火藥給震出內傷,不然怎會直到現在都還未清醒。」龔風華催提著,半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再者,我得趕緊好起來,查出是誰這麼大膽,竟連火藥都用上了」
沒辦法,她自小就被當男孩養,男女之別之于她意義不大。
左不群紅著臉,眯起眼,開始清理沾粘在皮肉里的木屑。
而房外,應思行就站在門邊,以防眼前兩位尊貴的人不听勸地沖進房內。
「褚非!」莫求言疾步跑來,一見弋照霆連忙行了個禮,再急問︰「風華的傷勢要不要緊?」
「不知道,里頭正在處理。」褚非攬著濃眉,雙手緊抓著染上龔風華血水的衣服。
在船上抱著稚的時候,突然覺得他好瘦……都怪他老是穿著寬松的衣袍,才教自己沒有察覺他消瘦許多,就連月復都縴細得不可思議。
「真是的,怎麼又來了。」莫求言嘖了聲。
「什麼意思?」
莫求言防備地看了弋照霆一眼,瞧他似乎沒注意他們的對談,徑自在亭內閉目養神,便拉著褚非走開幾步。
「每年的商宴,我幾乎都會在場。」
「你是要向我炫耀你跟龔風華的好交情?」褚非沒好氣道。
他剛剛間的是這個問題嗎?
莫求言無力地閉了閉眼,「那是因為每年龔閥商宴都會出事,怕傷及無辜,才會要我在場,證據也才好追查。」
「怎會如此?」
「照你這表情看來,你怕是也不知道風華在龔閥遇過不少事,想暗殺她的人,可是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為什麼?」
「褚非,難道你真不知道皇族有人想除去龔閥?」
「可……」他怔楞半晌,惱聲低咆,「這事是在我的管轄地發生的,為什麼都沒人告知我一聲?」
他是皇衛司都督,皇城的營衛都歸他管,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大可下令查辦,為什麼沒人告訴他?
「你說呢?不就是風華故意不想讓你知道。」
「這……」褚非咬了咬牙。「我馬上派人徹查,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火藥是朝廷的管制物,通常只用在軍中,但卻有人拿出火藥對付稚……混蛋,這根本就是要人命嘛。
不過,如果是要稚的命,又怎會是對準第三艘船?再者,火藥要發射,也得有炮台,但水開門附近又怎麼可能架設那些東西?再加上他之前就聞到火藥味,那就代表是有人將火藥帶上船,點燃引線所致吧!
「這可不容易查。」莫求言拍拍他的肩,要他冷靜一點。
朝中,管兵馬的是兵部,管軍務的是五軍都督所,所有的火藥武器,都是由五軍都督所掌管,但就連他這個右軍都督都不見得找得出蛛絲馬跡,更何況他這個皇衛司都督?
「就不信查不出」褚非恨聲道。
「什麼嘛,原來你跟風華還是有幾分交情,否則你干麼這麼氣?」
「什麼交情,我……」否認的話滾到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口。
在危急關頭,稚不假思索地保護他……如果不是稚當了龔閥女王的男寵,他們不會變成這樣,因為他對稚……從初識時,就在意得緊。
罷才當他發現稚一身是血時,心像是要停止跳動,血像是被凝結住,整個人霎時動彈不得,他不能想象,不願想象,自己有可能永永遠遠的失去這個人。
稚不能有事……他不能忍受那結果。
「怎樣?」莫求言問著。
褚非撇撇嘴,壓根沒打算回頭,眼角余光瞥見房門被推開,想也沒想地奔了過去。
「稚的狀況如何?還好吧。」他問著,想要從襄伶身邊過去,被她一步擋著。
「一個丫鬟,一點禮節都不懂嗎?」
「褚都督才是一點禮節都不懂,我家華爺受了重傷,才剛上完藥,如今虛乏地睡著了,褚都督還要入內探視,是存心不讓人休息?」
「我只看一眼,我……」視線落在她捧的那盆水,鮮紅一片,那一刻仿佛有千萬支針扎進他心底。
「我家華爺和二爺需要靜養,在傷勢好轉之前皆不見客,各位請回。」襄伶冷聲下逐客令,漂亮的水眸環視一圈。
華爺的傷讓她這段時間根本無法綁上束布,在這種情況下見客,那憔悴面容和難掩的身形就怕會被人看出端倪。
應思行隨即出聲說︰「王爺、兩位都督,既然知道風華和子凜的傷勢已無礙,那麼就請各位先回去,待兩位身子好轉,龔閥必定設宴招待各位。」
「本王去探探婁皇子。」弋照霆微顏首道。
「不其,帶路。」應思行使了記眼色。
「是。」
左不其領著弋照霆到偏屋,而應思行則笑盈盈地看著褚非和莫求言,藏在笑意下的逐客令不言而喻。
「褚非,我們先走吧,反正你也打算追查這件事的,不是嗎?」莫求言出聲勸看。
他想了想,既然都無大礙了,自己不如先離開,好好追查這件事,至少下回來見稚時,也能給個交代。
「我改天再來。」最終,褚非丟下這句話。
「不然,送兩位都督。」應思行笑道。
太好了,終于將閑雜人等全都送出府,接下來是該好好查查,是誰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
褚非將這事往上呈報,弋風皇帝擺擺手,放手讓他去追查。
他先從五軍都督所開始查起,確定火藥沒有短缺後,再前往龔閥的船宮,那艘沉船已被打撈上岸,運回船宮,他還特地上船,朝幾個重點調查,卻赫然發現在船尾的脆桿下有被燒過的痕跡,如他猜測是引線點火。
然,最吊詭的是,在四面八方的船身上竟出現碎鐵渣。
「都督,你看的是——」瞧他直撫看破損的船身,他磨下副將顧起忍不住低聲問著。
褚非摳下打入船身的碎鐵渣,擱在掌心輕拍,再湊到鼻間輕嗅。
通常碎開會有碎鐵渣的,只有火蓮慕,但這種需要引線的手球式火藥,不該出現磷石的味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盡避這船翻落過,多少被河水沖刷去味道,但他依舊分辨得出是磷石的味道。
弋風不產磷石,都是每年觀永上貢來的,以往用在宮燈上,因為磷石被點燃時,火焰的色彩極為漂亮。
但磷石的用量不得太多,否則會引爆,不過爆開的火力又比不上硝石引起的爆炸……因此以往雖曾經重磷石做火藥,但卻因為火力太小而作罷。
結果他卻在這些碎鐵渣里聞到磷石的味道……所以,凶手是宮中的人?
以往,他從不在意宮中的權位斗爭,更不知道原來龔閥的存在竟會引起這些禍端……如今,他是該好好地看清朝中局勢,否則再放任大伙胡搞瞎搞,豈不是讓稚遭受池魚之殃?
「都督?」顧起的聲音再大一點。
他猛地回神,對上屬下的眼。
「發現什麼線索了?」
「看來是宮中搞的鬼。」
彼起臉色微變,神色緊張地問︰「宮中?」
「反正……就先這樣。」褚非起身,忖著要是去見稚,要如何跟他說。
「都督打算怎麼做?」顧起跟在身後問。
「我自有打算。」他擺擺手,下了船。
和船宮的人閑聊幾句之後,他要皇衛司的屬下先行離去,再由項予駕著馬車送他到龔閥。
然,一到龔閥——
「還不能見客?」他瞪著守在門前的俏麗丫鬃。
「是,請都督見諒。」襄伶說得沒啥誠意,杏眼直瞅著他。
褚非閉了閉眼。突然覺得她這種態度好熟悉呀……
「喂,丫頭,別忘了你家華爺是我家都督救的,現在我家都督親自登門探望,已是天大的面子,還不快通報?」項予像只驕傲的公雞,蝕個二五八萬。
「你算哪根蔥?搞清楚,我家華爺是為救你家都督才會受這麼重的傷,哪是你家都督救了我家華爺?認真要說,都督過府探視是應該的,而我家華爺見不見客,得視她傷勢而定,請不要端著身分要挾,奴牌不吃這一套」
「你你你!」
「項予,閉嘴。」褚非沉著臉道︰「把東西給我。」
他悻悻然地將一只木盒遞上。
褚非打開順手交到襄伶手中,指著里頭的瓶瓶罐罐。「這是如意膏,專治燒傷的,那日我在稚的身上有聞到些許燒焦昧,估計八成有被炸傷到,這是御醫兩年研發出的金創藥,效果非常的好,可是會有點疼,你要稚忍一忍,而這是回春膏,是宮中殯妃專用的,等傷勢收口之後再抹,就不會留下疤痕,還有這個是……我私配的藥帖,一天熬個三帖可以消炎解熱,稚會覺得舒服一點??……」
襄伶仔細听著,一邊打量著他,這人還真是有心!
待講解完畢,褚非拉著貼侍就要離開。「項予,走了。」
那丫鬟說的一點也沒錯,稚的傷勢會這麼重,都是為了保護他……如今能多靜養,自然對傷勢較好。
但才剛抬腳,便見有人從里頭走出來。
「唉,褚都督。」應思行笑容可鞠地打招呼。
「為什麼你可以進去?」
「我和風華是一家人,她受傷,我看顧她……有什麼問題嗎?」他笑得像是黃氧狼一樣。
他知道風華對褚非有情,但褚非呢?听不然說,那日褚非可是拂袖而去的,今兒個看起來倒是情深意重,教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麼看待風華的。
「我……」本要問說自己為什麼不行,可冷靜想想,他誰呀,憑什麼?他又不是稚的家人「告辭。」
反正要見面,也不急于一時!
等他傷好,他就可以看個過癮,而眼前重要的是一他要追查炸船事件的幕後主使,給稚一個交代!
翌日,褚非上朝享報此事。
「褚卿的意思是說,是膚的皇子主使行凶的?」弋風皇帝眯緊了眼。
「正是,請皇上聖裁!」褚非一身桔紅色官袍,單膝跪在殿上。
「褚非可有證據,知是誰搞的鬼?」
「是——」
「褚非,三思」弋照霆突然出聲阻止,隨即出列,出言建議,「父皇,茲事體大,倒不如交給大理寺卿查辦。」
褚非聞言,微惱地抬眼,「皇上,萬萬不可,大理寺卿恐怕會因事關皇子而不敢查辦,如此一來,這事不就不了了之?」
「褚卿。」弋照霆沒了平常的笑臉,神色森冷地警告,「褚非,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查出到底是誰主使,交給大理寺卿,你別再插手。
「我怎能不插手?這可是在我管轄地發生的事」他看向弋風皇帝。「皇上聖明,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何必多此一舉轉交大理寺卿查辦。
「褚非,你太放肆了!皇族豈是你能隨便安下罪名的?」
「榮親王退下」弋風皇帝打破沉默,銳眸微眯,出聲問道︰「褚卿已知凶手是誰,既有證據,當即告知,朕絕不寬貸」
「是……」
褚非話未竟,殿外突然有宮人來報。「啟稟皇上,淑妃氣喘發作!」
弋風皇帝听聞最寵愛的妃子舊疾發作,立即揮了揮手。「褚卿,此事再議,退朝。」
「皇上?」他錯愕不已,不敢相信皇上竟為了一個妃子而將此事延後。
待百官全都離開,弋照霆才惱火低罵,「褚非,難道你會不知道茲事體大?!為什麼不先找我商量?」
褚非比他更火。「什麼叫做茲事體大?龔閥出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你跟龔子凜交好,你會不知道?為何你不處理這事?」
他無奈地閉了閉眼,「你既知是皇子所為,就該知道當中牽扯許多,一些暗處的髒事一旦被掀開,就算是你也別想要全身而退。」
「盡避來,不管明槍暗箭,我都沒放在心上」
「你這腦袋怎會如此硬?人家真要對付你,你十顆腦袋都不夠死!」
「因為怕死,所以怕事,要我坐視不管?」褚非不禁失笑地搖頭。「我不管他人怎麼想,為虎作偎、同流合污的事我做不來,我褚非行事,向來磊落公正,要我因為怕事而獨善其身,我還當什麼官?」
「在朝為官要懂得明哲保身,你要是沉不住氣,連命都沒了,還想保誰?」
褚非定定地瞅著他,突道︰「那日你原本在第三艘船上,為何忽然跑到第一艘船?」
弋照霆一楞,「你居然懷疑我?」他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我只是問問。」褚非仔細察言觀色。
他問照霆,純粹是想看他的反應,確定他有無牽扯其中,因為他追查之後,發現磷石正是從淑妃手中流出,但不能代表炸藥就是淑妃所出的六皇子所使用。
所以他——試探所有皇子,觀察其響應,以做到公正而不冤枉任何人,如今他已確定是掌管潛運的六皇子所為,只是瞧皇上對淑妃的寵愛,就怕這事呈報上去,皇上也不會嚴辦。
「你真的知道主使者是誰?」弋照霆低聲詢問。
「只要從磷石流向、誰能掌控水間門,還有對方的態度就能推算出來。」褚非態度堅定,「這事我會上奏到底,你別再攔我。」
追查這事,讓他發覺宮中流言並非空穴來風,每個皇子的立場皆不同,況且也不會在他面前道出真心話他忍不住多疑,卻也謹記著父親的交代——疑心易生暗鬼,唯有平心靜氣地用雙眼去看,才能不被旁事遮蔽。
「褚非……」
「我先走一步。」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弋照霆重重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