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在幫忙呢。
狄心良目不轉楮地睇著慕容悠坐在床邊,慵懶又優雅地刨著木盒初模,輕而易舉地將她向來不外傳技術的木盒給完成。
他真的會呢,可不是?他可是慕容叔叔的兒子啊。
這奇特的筆盒,正是她拆了菩薩筆的外盒查看,仿制而成的,他會,她不會太意外,可他的雕法細致,拼裝俐落,可真是叫她有點意外了。
他瞧起來就像個不學無術的紈桍子弟,如今竟為了幫她,而將所有木盒初模帶到她房里,就窩在她房里拼裝雕制,雖說,她的境地像是被人軟禁,可她很清楚,他真是希望她多休息。
他的貼心,叫她難以置信極了。
不像啊,他壓根不像這樣的人啊!
「丫頭,再瞧下去,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看似專注在木盒上的慕容悠驀地對她哂笑。「本大爺真是俊美得令妳目不轉楮?」
狄心良嚇得忙轉開眼,心跳如擂鼓,像自己干了什麼下流事般的心虛,不禁有些倉皇失措地顧左右而言他。
「你……我是瞧你制木盒的動作很熟練,覺得有些意外罷了。」
她在瞧著他嗎?不,她不是在瞧他,只是在瞧他的手法。
他何必笑得這麼壞心眼,恁地曖昧不清?
「有什麼好意外的?」他冷啐道,目光微抬,隨即又專注在手上的木盒。「小時候,若是犯了錯,便會叫我家老爹給逮去磨初模,這麼基本的東西,怎麼可能難得倒我?」
就算要他閉上眼制作,他也辦得到,滾瓜爛熟啊,怎麼可能忘得了?
「是哦。」
「倒是妳,制盒的手法是怎麼學來的?我爹教妳的?」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問問。
她頓了頓,道︰「是模仿菩薩筆的盒子而來的。」
沒想到他會突地問起,打從那夜問起菩薩筆後,他便絕口不提,怎會在這當頭又問起?
「筆在哪?」他抬眼直瞅著她。
了不起的丫頭,居然能夠解得開機關盒,再從中仿之。
狄心良聞言,不禁有些惴惴不安地道︰「你問筆的下落做什麼?難道你真的要同我提親?」
「嗄?」他聞言微愣。
菩薩筆的下落和提親有什麼關聯?
難不成,靈光驀地乍現,叫他不由得輕呀了一聲。
這麼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他知道爹極想要個貼心的女兒,而解得開菩薩筆的她,想必讓爹一定十分賞識,繼而千方百計地想要她成為他的女兒,或者是媳婦,只是這筆到底是什麼時候交給她的?
「丫頭,我問妳,那菩薩筆是我爹在何時交給妳的?」
「若是我沒記錯,應該是在十多年前,到府上拜訪慕容叔叔的時候。」難道他不知道這件事?
「原來如此。」他輕點了點頭。
他明白了,這舉世聞名的菩薩筆,與其說是贈與,倒不如說是定親物,替他定下了這個媳婦。
只是,爹從未對他提起這樁婚事,若不是他踫巧到徐州,又怎會知道這件事?
這念頭一涌上心頭,濃飛的眉不由得微蹙。
這到底是怎麼著?他老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有種被算計的感覺。
爹未曾告知他這樁婚事,這婚事形同不存在,表示爹倒也不怎麼在意這一樁婚事,但菩薩筆確實足在她手中,依爹的性子,若不是看上眼的人,他又怎可能取出珍愛的至寶做為媒聘之物?
然,女方該給的定情物呢?
疑慮方起,驀地想起她那時直盯著他的玉佩看了良久,恍若這玉佩她極為熟識,他記得,這玉佩是在十多年,爹強迫他戴在身上的,甚至威脅他,若是玉佩不見,便與他斷絕父子關系,由此可見,這玉佩肯定是她的身上之物,以玉佩、菩薩筆交換,表明互定終身。
換言之,爹肯定相當喜愛她這個媳婦,才不惜以菩薩筆為聘,可爹臨終前為何都未曾對他提起?
難不成,他早知道即使沒對他提起,終有一天,他也會找上門?
思及此,眉頭不由皺得更緊。
可能嗎?他知道爹向來老謀深算,可再怎麼神機妙算,也不可能算得著他會上徐州吧?難道是以菩薩筆為媒介?
不可能,他到徐州,不是為了菩薩筆而來,甚至老早就放棄尋寶,只不過是隨意走走罷了,爹怎麼可能猜到他會上徐州,甚至到狄府,想到這,他不禁微愣。
當初之所以會往徐州的方向走,是因為他知道慕容家的勢力並未遍及此地,是因為他不想找什麼菩薩筆,若說爹以此為由而算計,是勉強說得通,可他又怎會知道四寶里頭,他定會選擇菩薩筆?
這筆不是他想挑的,而是兄弟們挑剩的,爹不可能連這一點都料想得到,除非……爹打一開始就一口氣算計了他們四兄弟。
有可能!若說爹要他們尋寶,是要他們去尋找他為他們挑好的媳婦,那麼一切都合理了。
打著尋寶的旗幟,實際上卻是要他們跳進尋找媳婦的陷阱。
天,若真是如此,爹也太可怕了。
「到底是怎麼著?」瞧他不發一語地蹙眉斂眼,她不禁有些急了。
他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好歹同她說個明白,別讓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一口氣直喘不上來。
慕容悠收回心神,慵懶睇向一臉焦急的她。
媳婦?這種念頭,他壓根沒想過,但是倒也無不可,迎娶她,一來可以斷了姓馮的奢望,二來可以理所當然地將她佔為已有,徹底地逗弄她到天荒地老……有趣,這事兒可成。
「丫頭,菩薩筆肯定是要拿,但也不急于一時,待妳的身子好些再取也不遲,不過,倒是可以先對外說說咱們因一支菩薩筆而定緣,而那支菩薩筆已在我的身上。」他懶懶笑道。
來吧,他悶得發慌,若是那姓馮的能夠搞出一些名堂,他的日子可能會不無聊些。
「一定要這麼做嗎?」他真是要迎娶她?
「要不,妳覺得該如何是好?」他笑瞇了眼,緩步走到床榻邊。
「不知道。」她垂下小臉,頓覺坐在床畔的他愈靠愈近,不禁瑟縮起身子。「你,你想要做什麼?」
方在想他貼心,如今他該不會又想要欺負她了吧?
「我能做什麼?」他笑得眉眼帶春,不斷地湊近她。
「你……」難道他是想要對她胡來?難道將她軟禁在此,是因為他想要盡興地欺負她,而不是要讓她好生歇息?「你不要再靠過來了,你……」
鼻間嗅聞他的氣息,兩人親近得只要她微抬眼便會擦過他的臉,她不由抓起被子往自個兒臉上蓋。
壞蛋、壞蛋,她怎會因為他一時的好心而對他松懈了心防?
這人分明是個天生壞胚子,根本就以欺她為樂,她若真是嫁給他,天,她不敢想象未來的日子會有多可怕。
「丫頭,不過是要妳喝藥罷了,妳犯得著躲成這樣?這藥汁有這麼苦嗎?」濃濃的笑意從關心的話語中透出。
嗄?聞言,她驀地掀開被子,瞧他端坐在床榻,手上拿了碗藥汁。
「都擱上一刻鐘,整碗都涼透了,妳別再胡亂找借口下喝藥。」他眨了眨迷人的眼。
「喝藥?」她壓根忘了這回事。
「要不,妳以為我想要做什麼?」說著,壞心眼的笑從臉上綻開。
「你……」這人除了欺她、逗她,現在還會要她,好可惡的人啊!
「這藥可是我為妳寫的方子,是我親自為妳熬煮的,妳要是不喝,我就一口一口地喂妳喝。」話落,他作勢要喝下藥汁。
「別、別……我可以自個兒喝。」她忙坐直身子,搶過藥碗,一鼓作氣地喝完。
天,真苦……她不禁擰皺了小臉,卻驀地感覺一股溫熱氣息噴在頰邊,她張開眼,瞅他逼得極近,嚇得微啟小口,他突地丟了樣東西入她的嘴。
「這就對了嘛,藥苦歸苦,可喝完之後,我會給妳一顆糖潤口。」他噙笑接過碗,隨即又走回桌邊,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磨他的初模。「對了,待妳身子好些,咱們一同到妳爹墳前告知他,咱們即將完婚之事。」
真要娶她?狄心良傻眼睇著他,嘴里反復嚼著糖,感覺甜意在嘴里不斷地散開蔓延,一路甜進她的心里頭。
這人,真的好難懂。
喜歡逗她,可卻又照顧著她,甚至為她抓藥,親自為她熬煮,這天生的少爺,怎會待她如此之好?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叫人真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
「就是這兒?」
「嗯。」狄心良輕點頭,這才自籃子里取出素果、醇酒擺在墳前。
慕容悠睇著整遍林地,一旁還有座涼亭,站在墳前,盡避時節快要入夏,卻依舊感到相當涼爽,而微風拂過,亦可听見林里樹葉窸窣聲響,這等天然音籟,讓他整個人心曠神怡了起來。
「這地方挺不錯的。」只是這座墳看來有些古怪。
「你也這麼覺得嗎?」她抬眼笑著。「這里全都是我爹打理的。」
「妳爹?」替自個兒安排後事?
「你沒瞧見旁邊還有一座墳嗎?」
斂眼瞧去,才發覺一旁真有另一座墳。
「我娘的墳。」說著,她也在那墳前擺上素果和醇酒。「十多年,我娘過世,我爹將她葬在這兒,弄了座亭,也種了不少花草,盡其所能地將這兒打理得舒適美麗,就是怕我娘一個人在這兒會寂寞。」
「所以在一旁也蓋了間簡陋的屋子?」
「嗯,我爹一得閑便會到這兒住上一陣子,而現下則變成了我,若是得閑,我便會到這兒住上幾日,我怕爹娘寂寞。」
事實上,寂寞的是妳吧……慕容悠心里如是想,卻也不戳破她。
只是對于眼前這鶼鰈情深的夫妻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反觀他爹,家里四個兄弟全都打自不同娘胎,未曾見爹對哪一個女人特別好,就連他過世了,也沒瞧見有哪一個妾是打自內心哀痛,而為他流下一串淚。
而她,定是十分難以接受父母離世的事實吧?
若不是筆莊年年都得要上貢,說不準她老早搬到此地不回城里了。
「讓我來吧。」瞧她拿起幾炷香,他隨即接過手。
點上之後,插在兩座墳前,而後在前頭各供上一杯酒,自然也不忘替自個兒倒上一杯。
「岳母、岳父,這丫頭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往後甭擔心她了。」話落,隨即一飲而盡。
狄心良聞言,不禁有些傻眼地睇著他。
他是說真的?
今兒個一早,他說她的氣色極好,允許她可以下床榻,然後又提說要來掃墓……以為他早忘了這一回事,豈料他真是謹記在心。
「丫頭,別再瞧了,我真怕妳的眼珠子就這樣掉了。」他正視前方,魅眸瞧來無害,然而唇角的笑意卻是戲謔極了。「還是妳打算在妳爹娘墳前同我一道喝交杯酒?那可不成,妳的身子要完全復元,還得再調養一段時日才成。」
「你什麼時候成了大夫了?」誰、誰要和他喝交杯酒!
「大爺我雖不是大夫,但也相差不遠了,要不妳以為妳的身子是誰給調養得這麼好的?」哇,壓根不懂得感激他。「等了幾天,也沒听妳說聲謝。」
「我……」她沒說過嗎?八成是叫苦藥給逼忘了。「多謝。」
「說得不情不願,倒不如別說。」他完全不領情。
「要不你到底要我怎麼說?」這人怎麼恁地難以伺候?
他側眼睇著她,唇角挑起壞壞的笑意。「妳可以不用說,只消在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親一下,可比妳說的千萬聲謝都要來得好。」
「你……」聞言,小臉不由得漲紅。「這光天化日之下,況且你我又未拜堂成親,怎能、怎能如此荒唐?再說,這里是我爹娘的墳前耶。」
一段話,她說得破碎,舌頭像是被貓給叼走似的。
「有什麼關系?」他笑得眉眼帶邪。「我方才都已經在岳父母面前提了咱們的婚事,也許幾日之後便會擇良時吉日完成終身大事,咱們就快要成為夫妻了,妳怎麼那麼迂腐,老是計較一些小事?」
「這怎會是一些小事?」這是大事,很大很大的,若不是她腿軟,她肯定立時拔腿就跑,絕對不會眼睜睜瞧他愈來愈逼近自己。
「丫頭,妳真這麼怕我?」他的臉就停在離她不到兩指寬的地方。
「我……你要是別那麼壞心眼,我又怎會怕你?」要怪,也是怪他,誰要他老愛欺負她?
十多年前的惡夢令她至今難以忘懷,不都是他造成的?
「哦,妳的意思是說,若我待妳好些,妳就不會一見著我便發慌?」濃眉微挑,神情依舊慵懶,笑意卻收斂了幾分。「也會對我好些?甚至會比對那個姓馮的要好?」
逗她慌,是挺好玩的,可一瞧見她在姓馮的身邊便笑意不斷,壓根不見慌樣,便叫他覺得不悅。
「無端端地,怎會提起馮大哥?」她囁嚅問道。
他冷哼聲,趁她不備,在她頰上偷了個香吻。
狄心良傻愣了好一會兒,呆若木雞地開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人竟在爹娘的墳前親她,好不流!
「這不叫下流,叫風流,妳懂不懂情趣啊?」那麼一點心思,他要是猜不中,可就枉叫慕容悠了。
她扁緊嘴。「不懂。」
「無妨,往後多得是機會好生教妳。」早知道她這不懂世事的丫頭肯定不懂男女韻事。
「你……我又不是非要嫁你不可。」
「當著妳爹娘的面前再說一回。」慕容悠指著碑。「瞧見沒有?妳爹都在哭了。」
「我……」
「婚事是妳爹和我爹定的,咱們還有菩薩筆為聘為媒,妳可別想賴掉。」想賴,也得要他點頭才成。「妳若真要賴,只怕妳爹在黃泉底下走得也不安心,說不準早就哭得老淚縱橫。」
「別說了。」她可沒忘了爹在臨終前,老是惦記著她的婚事,一說起她的夫婿,他笑得眼都彎了。
爹肯定是相當中意他,可爹卻不知道這個人十分壞心眼,而且專門欺負她。
「嘖,咱們在說婚事,妳以為在談喪事嗎?哭喪著臉做什麼?難不成妳真屬意那個姓馮的不成?」早就發覺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些不尋常,而她不會真的是對那姓馮的有意思吧。
「才不是呢,馮大哥就是馮大哥,就像是兄長一般,我怎會有非份之想?」他是說到哪兒去了?
「那麼他呢?」
「嗄?」
「那個姓馮的。」他沒好氣地道︰「妳沒非份之想,難道他就沒有嗎?」
她八成少根筋,才會不知道那姓馮的是用什麼眼神在瞧她的。
「你在胡說什麼?」她氣得直發抖。「馮大哥才不是那樣的人,你不知道他待我多好,不知道在爹過世之後,他足如何用心地照顧我,他是恁地正直之人,你怎能胡亂扣他帽子?」
他怎能如此壞心眼地揣忖馮大哥的心思,丑化了馮大哥的行為,好似他待她好,是圖她什麼來著。
「犯得著這麼氣?」他懶懶地道。
為那個姓馮的氣得直發抖?他才是那個該氣的人吧。
他的未婚妻老是同一個不相干的男子混在一塊,他心里怎能不痛不癢?
就在她靜養的這幾日,那姓馮的老是借故三天兩頭往她房里闖,若不是自己成天守在那兒,就怕他會厚顏地賴在她房里不走,或者是再借機要她的命?
那姓馮的若不是為了她狄府的家業而來,也絕對是為了菩薩筆,而她竟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唉,瞧瞧岳丈的墓上寸草不生,這會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又怎會不懂?
毒啊!這證明她爹分明是叫人給毒死的!
姓馮的膽敢做到這種地步,這就代表他背後有靠山,才會讓他如此恣意妄為,他特地邀她到墳前,不過就是想要證實自個兒的猜測無誤罷了。
「那是因為你老說些渾話!」
「是渾話嗎?」要是他告訴她,那個姓馮的可能毒殺了她爹,甚至現下還打算對她下手,她肯定會認為他危言聳听。
笨丫頭,壓根不知道他是在為她擔心。想著,濃眉驀地微挑。擔心?誰?誰在擔心誰?是他在擔心她嗎?
慕容悠略微不悅地瞇起眼,心里不禁咕噥著︰他為什麼要替個少根筋的丫頭擔心?先前當她是妹子,是因為她是他的玩物,所以他不許他人傷害她,但如今已視她為妻子,他便擔心起她的安危了?
嘖,這心境轉變得也未免太快了,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你先走吧,我要一個人在這兒靜一靜。」她跪坐在墳前。
「貢筆已處理得差不多,合該運上渡船了,難道妳不打算回筆莊處理?」嘖,真是壓根不怕他了,原本希望她別太怕他,可如今她不怕他,卻是為了別的男人與他賭氣,真是叫人氣悶極了。
「馮大哥會處理。」
「是嗎?」他冷哼了聲,轉頭便走。
馮大哥、馮大哥,要笨也該要有個底限!真是氣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