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
遠遠幾公尺外,便瞧見他熟悉的客人正在對他招手。
「怎麼了?」上官迅迎向前,雙手壓在椅背上,看著鏡中的她。
「垮垮的。」她指了指剛吹整好的發型。
「不會呀,照你的臉型搭配這樣剛剛好。」他掬起發尾,回頭對著新進設計師小聲道︰「把造型慕斯拿來。」
「可是你以往幫我吹的時候,都比現在要來得蓬松,現在吹成這樣,我跑趴沒兩場,頭發就先趴了。」她依舊不甚滿意地小聲抱怨。
「趴?在我的字典里有趴這個字嗎?我絕對讓它硬起來。」上官迅打趣道。
她聞言,笑得花枝亂顫。「你好壞。」
「我哪里壞了?」接過設計師遞來的造型慕斯,他擠了一些在掌心上稍稍搓揉,以點狀在客人的發根和發尾處隨意抹上,而後逆向撥弄著,再以指輕刷開發絲。「放心吧,我會讓它有點硬,有點軟,重點是,絕對趴不下來。」
看著鏡中的發型,她終于滿意地笑開,起身往他胸膛一靠。「你這個小壞蛋,都已經名草有主了,就別再誘惑我,否則吃了你。」
「收到。」他輕柔地抓著她的雙臂,將她拉開一公尺遠。「歡迎再次光臨。」
捏了他的臉一把,她踩著高跟鞋婀娜多姿地離開。
「學長,對不起。」新進設計師一臉愧疚地走過來。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跟她不熟,當然不知道她喜歡什麼發型,不過記得下次替她吹整之前,頭發必須擦干一點,否則毛發吸水太多,會吹不出蓬松感的。」他揉了揉她的頭,隨即又晃到後方其它區域。
今天敏爾在樓上結算,所以他這個總監就要勤快一點,把公事都做好了,晚上才能討糖吃。
確定其它區塊都沒什麼問題後,他最後踏進了指甲彩繪區,停在霧面精鏤雕花的玻璃門旁,直盯著那十片展示的彩繪甲片。
黑色為底,七彩為軸,將十片甲片並攏在一塊時,便匯成了彩蝶側飛的身影。
看著,他笑得黑眸微眯。
是誰說她沒有天份?要他畫出如此栩栩如生的蝶,那是絕不可能的。
「上官、上官!」
正感動著,耳邊又听到客人的輕喚聲,回頭的瞬間,臉上笑意微僵了下,但隨即又恢復正常。
「好久不見了,文妍。」他上前熱絡招呼著。「今天要參加派對嗎?」
文妍,出了名的八卦記者,如果能不踫面,他會盡量避著她。
「是啊,所以過來弄個彩繪。」她笑盈盈的,從一旁的桌面拿出擱放已久的雜志。「對了,你看過這本雜志了嗎?今天剛出爐的。」
「我對時尚雜志比較有興趣。」他瞄了一眼,神色微變。
「不過,我想你現在應該會挺有興趣的才對。」文妍很好心地把雜志遞給他。「上頭的人跟你好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上官迅大略看過,隨即又把雜志遞給她。「有人說,世界上會有兩個跟自己長得相像的人,現在不過才出現第一個,不用太驚訝。」他將不快藏在眸底,嘻皮笑臉地回答。
封面上是他跟艾黛兒在化妝室接吻的畫面,畫面恁地清晰,表示那間化妝室被裝了針孔,可見其預謀性。
會這麼做的人,他心里只有一個人選。
那個混蛋!
「不過真的很像呢,臉像就算了,就連發型也一模一樣,要不是上頭寫說他是美國聖迪克造型設計沙龍的小開,我幾乎就要以為他是你了。」她扁起嘴,語氣帶點小埋怨。「我想說,以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要是有這麼大的內幕下告訴我,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放心吧,我身上沒什麼……」話未完,眼角余光瞥見一抹影子,上官迅立即轉身。「抱歉,我們等一下再聊。」
轉出門外,眼見上官速正打算要拿下太陽眼鏡,上官迅立即幫他把眼鏡戴好,同時將他拉離這個危險地帶。
「大哥……」
上官速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便教他一把推進休息室里。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上官迅神情冷肅地低咆著。
「我?」他眨眨眼故作無辜。「沒有啊,我是想說我就要回美國了,所以來跟你打聲招呼。」
「有這麼簡單嗎?」上官迅哼笑著把門關上,雙眼直盯著他手上的雜志。「你還敢拿這本雜志出現在我面前?」
「對了,我就是要跟你解釋這件事。」上官速聳了聳肩。「那天你見過艾黛兒之後,肯定已經知道我跟她之間的一點小事了吧?」
「所以你就事先在化妝室瑞安裝針孔,拍下這一幕?然後再投到雜志社?」
「這原本就是我的工作,只不過剛好是由你頂替而已。」他無奈嘆道。「我說過了,聖迪克打不進亞洲市場,你又不肯幫我,所以我當然需要要點小手段替自己和聖迪克打些廣告。」
「沒那麼單純。」上官迅眯起眼,凝在唇角的笑意又冷又駭人。「依我看,你是想要藉此把新聞鬧大,要是有心人士想追這條線索,勢必會牽扯出當年老爸竊取保險金的事,說穿了,你就是要讓我在美樂帝待不下去罷了,對不?」
上官速聞言,眸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如果你要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
知他者,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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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颼颼的夜風在二樓辦公室的落地窗邊死命刮著,並自沒關緊的縫隙吹進室內,也吹亂了她一桌的文件。
連敏爾氣急敗壞地拿起紙鎮壓著,接著蹲到地上一張張地撿,再順道走到窗邊把窗子關緊。
回到辦公桌前,她再次重新和一堆數字奮戰。
她最受不了數字跟數字的結合,本想要上官幫她,但他偏偏在樓下店里忙得不可開交。
月底了,準備發第一次薪水,請會計師結算了整個盈余後,她這個掛名店長還得做最後的確認,可是,她跟數字真的很沒緣!
計算機飛快地跳按著,按到一半卻發覺計算機忽然一片空白。
不會吧!她在心里哀嚎,拼命重復按著幾個鍵,卻發現它依然頑強抵抗,壓根不配合。
天啊,誰來幫幫她呀?
她抱著頭,咬了咬牙後,拉開抽屜,努命尋找備胎。
但她沒看到計算機,卻在最底層的櫃子里發現一包牛皮紙袋,突地想起這是大哥交給她的,還告訴她在結算時要拿出來看一下。
要不是現在剛好計算機故障,得找備用的,她老早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她打開來將里面的東西仔細一瞧,愕然發現竟是一張賣身契。
這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她好笑地想著,下一秒卻突然驚見其中大有文章。
立據人是媽?!簽定人是上官!
連敏爾快速地從頭到尾看過一遍,搞不清楚為什麼上官怎麼會有一張這麼好笑的賣身契,上頭竟然還寫著他每月的薪水得扣除百分之二十還債,但卻沒寫欠債金額,也沒寫償清日期。
這是什麼東西?
賣身的人是他,為什麼給錢的還是他?
而且這簽定的日期是……八年前的一月,那不就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嗎?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
無法理解,完全理不出頭緒,那就干脆直接問吧。
想著,她隨即抓起可笑的賣身契,一路沖到樓下。
「陵姐,上官呢?」在樓下轉了一圈,沒看見人,她干脆抓人便問。
「好像在後頭吧。」
聞言,她隨即跑到後面的彩妝區,可是依舊沒看見人。「月柔,你有沒有看到上官?」
「他好像在休息室。」
連敏爾點點頭,又馬不停蹄地沖到休息室外,正打算要推開門,卻突地听見里頭傳出細微的對談聲。
她貼到門邊,閉眼聆听。
「根本就是這樣吧,你安什麼心眼我會不知道嗎?」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又能說什麼呢?」上官速瞥見有抹影子貼在霧面門上,唇角勾出笑意,雙手一攤。「是,沒錯,我是故意的,不過,要是你能夠推開艾黛兒的話,那就根本不會有這一張照片,對不?」
「哼,今天如果是你上陣,還是會發生一樣的問題。」上官迅額角青筋微顫。「你知不知道一旦把當年的事都給牽扯出來,難看的人到底是誰?」
「天曉得呢?老爸遠在紐約,我想他不會介意,反倒是你,你藏著這件事,到底是想瞞誰?讓敏爾知道又怎樣?難道你之所以對她好全是為了報恩?」話到最後,挑釁意味濃厚。
「你在胡說什麼?!」
「不是嗎?你上次是這樣跟我說的。」
「胡扯,我說的是……」
話還來不及說出口,門已被人推開,上官迅不用回頭也猜得到來者是誰,他沉痛地擰起濃眉,深惡痛絕地瞪著依舊嘻皮笑臉的弟弟。
他垂斂長睫,暗自付著敏爾听見多少?他該要怎麼面對她?
「你們在談什麼?」休息室的隔音不差,所以她听得不夠真切,但她隱約听見上官速說,上官迅對她好全是為了報恩。
報恩?報什麼恩?
難道跟她手上這張賣身契有關?
「沒什麼。」一回頭,上官迅馬上轉移焦點。「是不是算賬算得頭又痛了?我幫你吧。」
連敏爾微挑起眉,審視著他毫無破綻的表情。
「敏爾,我就要回美國了耶,你會不會很想我?」上官速將手里的雜志拿來甩著玩。
她側睨一眼,總覺得兩人之間透著古怪的氛圍。
「趕緊回去吧。」上官迅毫不留情地丟下話。
「你不跟我回去看爸?」
「不用了,知道他過得好,我就開心了。」
「是嗎?」上官速佯裝手滑,雜志就掉在連敏爾腳邊。「不好意思,敏爾妹妹你能幫我撿一下嗎?」
連敏爾彎腰一看,驀然發現雜志上頭的封面人物看起來像是……
想撿,卻慢了上官迅一步。
「把垃圾帶回去。」他把雜志丟回,沉聲警告著,回頭的瞬間卻粲笑如陽,並伸手勾住她的肩。「敏爾,我們上樓吧。」
「等一下。」連敏爾推開他,逕自走向前,接過上官速手上的雜志。
畫面主角是一男一女,鏡頭拍著兩人的側面,還有接吻的樣子……這些不算什麼,因為八卦雜志最愛的不就是有話題的畫面,可問題就出在男主角身上!
女主角是個外國人,有點年紀,可看得出來風韻猶存。
而男主角,是等候她身旁的上官迅!
盡避標題是寫著米歇爾和艾黛兒有忘年之戀!但她依舊能分辨出其中的差異。
「敏爾,你听我說。」上官迅一邊微惱地瞪向萬惡之源的弟弟,一邊又得努力擠出笑臉解釋。
「不用了。」她閉上眼,緩和自己的心緒。
「敏爾?」他胸口驀地一窒。
「照片上的你看起來一臉錯愕,肯定是遭人偷襲,就算你那時是心甘情願的,也只是基于國際禮儀。」她把雜志丟回給上官速。「依我看,這是米歇爾炒作新聞的手法,而你只是被設計了而已。」
上官迅聞言,松了一大口氣,唇角一軟,往她肩上一貼。「敏爾,我就知道你最懂我了。」他的俊臉像個小娃兒般在她肩上磨啊蹭的。
「廢話,你很苛的,不是美人,不是年輕美眉,你哪可能不得了手?」連敏爾沒好氣地將他抖落。
「才不是這樣哩,那是因為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他再戰再敗,再敗再戰,再次黏上她的肩。
「肉麻當有趣。」她咕噥著,思緒卻一直纏在先前他們的對話上,不由得月兌口問︰「什麼叫做你在報恩?」
連敏爾話一出口,黏在她肩上的上官迅不禁一愣。
「當年又發生了什麼事?」她又問。
他轉而站直身子,不發一語。
「跟這個有關嗎?」她拿起手中的紙。
上官迅見狀,渾身一震。該死,伯凱是什麼時候把這張賣身契交給敏爾的?他還沒有心理準備要把這一切告訴她。
上官速也跟著跑到旁邊湊熱鬧,大眼眨了又眨。「天啊,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賣身契?大哥你在想什麼?竊取保險金的人是爸,你干麼把自己給賣了?這就是你永遠也離不開美樂帝的主因?」
「什麼意思?」連敏爾一把揪住他。「竊取什麼保險金?」
「你爸的保險金啊。」上官速懶聲道。
「速!」上官迅凌厲瞪去。
「我爸的保險金?」她錯愕地看著上官迅。「誰竊取了我爸的保險金?」
不安在心底再次萌芽,惡意地侵襲著她。
「我爸。」
「速,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他是惟恐天下不亂嗎?
「我說的是事實,為什麼不能讓敏爾知道?她也是當事者不是嗎?」上官速理直氣壯地喊著。
「那也輪不到你來講!」
「好,你講!」連敏爾打斷兩兄弟的對話,手中緊捏著他的賣身契,深吸了一口氣,等著他解釋。
她不想追問事實真相,但她卻需要真相幫她解開目前所面臨的各種疑惑。
她緊握著雙手,強迫自己非得鎮定不可。
上官迅無奈地吐了口氣。「你先坐下來。」
「說。」她依言在沙發上坐下,等著他解開所有的疑惑。
他揉了揉眉問。「我們的父母是大學好友,雖說後來多年未曾見面,但在你父親的葬禮上,父母帶著我們前往吊唁,而後沒幾個月,我父親趁機竊走了你父親的身亡保險金,並帶著速離開台灣,和情婦在美國另起爐灶。」
大約十年後吧,他在時尚雜志上看到了聖迪克的事,陸續從中知道了父親和速的消息。
「所以伯母才會說伯父已經死了?」這才是真相?但她還是不懂啊。「但這種事對我有什麼好瞞的?那是上一代的恩怨,關我們什麼事?」
她看起來像是會計較這種事的人嗎?
「問題是你母親應該會在意吧。」上官速好心提醒著,但一接到大哥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立刻乖乖地自動閉嘴。
「我媽?」她不禁覺得好笑。「不可能的,我媽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常常告訴我,對人不能有成見,因為人很容易因為成見而模糊了判斷,所以一碼歸一碼,得要對事不對人,你說,我媽會是那種人嗎?」
「沒錯,干媽是個很明理的人,否則她不可能在我媽去世之後遺願意收留我。」上官迅完全認同她的說法,也想趁機在這當頭讓事情告一段落。
「對呀,她要是真記仇的話,又怎麼會收你當干兒子?」
「可不是嗎?」上官迅揚起笑意,企圖粉飾太平。
「事情有那麼簡單嗎?你剛才不是在問報恩是怎麼一回事?」上官速努力加著油、添著醋,企圖引爆兩人的紛爭。「就因為你媽這麼不計前嫌,你說大哥能不報恩嗎?」
「速!」上官迅低聲喝止。
「我說錯了嗎?」他勾唇笑得很挑釁。
自己就要回美國了,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帶個伴手禮不是嗎?而大哥會是他送給老爸最棒的禮物。
上官迅怒不可遏地揪住他的領口,咬牙低喝著,「給我閉嘴!」
「我說的是事實,敏爾想听的是事實不是嗎?」沒人喜歡被蒙在鼓里的。
「輪不到你講。」上官迅沉痛地閉上眼。
「可是我不講,你永遠也不會說。」上官速一付吊兒郎當的拉開他的手。「你一直在避重就輕,根本沒打算要解釋清楚。」
「不是不講,是不能講。」他壓低嗓音。
「有什麼不能講的?」上官速不由得發噱。
是,他承認,他確實有點惟恐天下不亂,但問題是,說了又怎樣?會天崩地裂還是世界末日嗎?
「原來你是為了報恩,所以才對我好……」
听見她自顧自地喃喃自語,上官迅猛地回頭。「敏爾,事情不是那樣,你不要听速胡說。」走到她面前,他輕輕抬起她的臉。
連敏爾失神的大眼無法對焦,只緩緩地抬起手,將滑稽的賣身契攤在他眼前。
「不是報恩,那麼這張賣身契是做什麼用的?」她總算明白他為何每個月要從薪水里扣除百分之二十了,說穿了,不就是為了替他父親還債。
「那是……」
不等他解釋,連敏爾又繼續說道︰「因為報恩,你才不得已對我好,但是因為不想再對我好,所以你搬離美樂帝,之後對我愛理不理,甚至在媽過世後,選擇逃避我還逼我出國留學……」
這麼一來,一切都說得通了,不是嗎?
因為媽在,所以他還願意虛應,但媽不在了,他視同終于解月兌,所以那時他才會女友一個換過一個!
「不是!」上官迅暴咆著。
「不然你說是怎樣?你能跟我說,這張賣身契是你心甘情願簽下的嗎?」瑩亮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你可以走,隨便你要去哪里都可以,這張賣身契是不具法律效用的,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在意。」話落,她激動起站起身,將賣身契當場撕得粉碎。
她的世界起了滔天巨浪,正劇烈搖晃著,眼看著隨時都會崩坍圮倒。
「那張賣身契,我簽得心甘情願,只要能跟你交往,什麼事我都願意做。」他狠狠將她摟進懷里。
連敏爾聞言,重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