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于略清秀俊臉上盡避淡覆薄汗,但和之前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氣色相比實在好太多了。
「二弟,那大夫的底細你可清楚?」邊城地帶,戰火終年彌漫,身旁陌生之輩都必須嚴加考查身份,以防奸細滲入,身為征北王身邊的軍師,他防得比眾人還多。
「我派蘇尹去查了。」
「還未查清便將人帶來居庸?」
「誰要你心疾發作?我顧得了那麼多嗎?」
「哇,你好狠的心,意思是說要是她若出亂子,全都算在我頭上?」雖然心疾未愈,但他已能夠自然談笑風生了。
「不,會算在我頭上,大哥盡避放心。」
「哎,我哪能放心呀?我听見她叫我大哥的大哥呢。」世于略唱作俱佳地嘆了長長一口氣。「二弟,雖說咱們家三弟失蹤了十多年,但也沒見你哪時想收個義弟,這大夫好大的魅力啊。」
他別有深意地嘆著,話中意,兄弟倆心知肚明。
「此話怎說?」雖然明,可有人就是想裝傻。
「你向來不離身的綠竹簫擱哪了?」
聞言,世于將唇角淡淡笑紋。「洞察力如此精湛,大哥真不愧是咱們大明第一策士呢。」
「還賣傻?」世于略怒瞪。「千萬別跟我說你喜男風,我頭一個劈了你。」
「若你能劈了我,我不會閃躲的。」他那一身破病身骨,要有本事殺他,他笑笑順歸九泉。
「啐!」世于略無力地嘆口氣。
「你明明精得像鬼,怎會在這當頭犯糊涂?那人橫看豎看都不是個大夫樣子,你還不防!是因為人家長的像夕顏?可依我瞧,不怎麼像呀,那神韻氣息可是大不同,你不會因此而著魔才是。」
說到最後,已像是在喃喃自語,自推自演了。
「大哥,你可真是慧眼呢,一眼便瞧出兩人大不同。」
「廢話。一男一女,差很多好不好!」
「就連你也認定她是男人?」這下子換成世于將嘆氣了。
明明是在病危匆匆一瞥,怎能瞧得這麼仔細?
「哎,你還在奢望她是女人啊?我問你,天底下有哪個女個會如此荒唐地把臉貼在我胸口,或跨跪在我身上?而且她力道很大,往我頸口一刷,痛得我想掙扎,她卻一手就把我壓得服服帖帖的。」所以,他絕不承認那人是個女人,不、承、認!
「我受傷時,還是她背著我回紫荊關城的呢。」
「你受傷?」
「皮肉傷。」
世于略完全不信他的說詞。「你若只是皮肉傷,哪里需要她背著你回關城?」
「我想借機來點肌膚之親咯。」
「你你你……」中毒好深啊;「你給我清醒,世家的子脈得靠你了。」
「還有你呀。」世于將支手托腮,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
「我這破爛身子怎麼傳子脈?」
「啊啊,原來大哥已經不能…」他掩嘴,佯裝很吃驚。
「你說什麼?」世于略凶巴巴地吼過去。
「我說——」
外頭突地有聲響,世于略微回頭。「誰?」
「王爺,是我,蘇尹。」
「進來。」
蘇尹風塵僕僕趕到,臉上滿是疲憊。「王爺,軍師。」
「打探到結果了?」世于將懶懶看向他,刷開紙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揚著。
「是。」一頓了下,蘇尹緩慢啟口,「她是韃靼鬼將,璽.愛羅辛兒。」
搖扇的手停住,他神色詭譎莫辨,好一會後,竟噙笑低問︰「韃靼太子?」那個總是帶著面具上戰場,被喻為韃靼第一美男,卻從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子?
「听聞韃靼可汗決定,所有皇子誰先攻人邊防,誰就可以成為可汗。」
「喔?」他拉長了尾音,黑眸炯亮,突地笑咧嘴。「我的眼光真好,大哥。」
世于略看著他很久,很用力地嘆了口氣。
「你的眼光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我唯一能確定的是,你病得比我還重!」都什麼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世于將依舊笑著。「真是有趣,我曾經跟她在戰場上交手過呢。」命運真是讓人忍不住靶嘆。
「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韃靼那頭。」那種把可汗之位當獎賞的作法,只會引那批皇子前僕後繼來選死。
「有什麼好擔心的?如此一來,韃靼反倒會內斗。」他早知道韃靼近來動作頻頻,但每個都想要爭權奪利,只會像盤散沙,壓根不足為懼。
「我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她想怎麼做。」
連推算都不用,他已經確定她是為殺他而來,既是要殺他,為何至今遲遲未動手?想著,他不禁笑意更濃。
「她想怎麼做,答案只有一個,至于你現在決定怎麼做?」世于略乏力地問︰「殺她?囚她?」
「依我看——」他眯起黑眸,笑得浪蕩。「先逗逗她吧。」
「呃?你說什麼?」
「大哥,你休息吧,我有事,先走一步。」收起折扇,世于將快步離去。
「等等、等等,你有什麼事?」
「這她算什麼大事啊?!先幫我把這些針拔掉——」世于略無力低叫,「蘇尹,幫我拔針……」
蘇尹緩緩移動眼,看著他扎在胸膛上的針,二話不說,軟倒昏厥。
「喂!你有沒有搞錯?!堂堂的王爺貼侍竟然怕針?!我去你的蘇尹,給我起來、給我起來——」嗚嗚,救命啊,他也很怕呀……
***
璽愛辛幾乎是一夜未眠,盡避她累到動也不想動。
躺在床上,她輾轉難眠,世于將和朝霧抱在一塊的畫面不斷不斷地在她睡意正濃時飄進腦海。
一飄再飄,飄到她翻臉。
「下流的男人!明明身邊就有個美麗的紅粉知己,竟然還敢輕薄我!」睡不著,她氣到坐起身捶床面出氣,不小心捶出一個小窟窿。
「不要臉!一副男女通吃的邪婬樣,到底是誰說他是個紀律甚嚴的將軍?」
傳聞,全都是傳聞,兩軍交戰,總是會有不少傳聞增添神話特質,把世于將說得眼神一樣,結果骨子里還不是個風流男子!
這當頭,他肯定是在那個朝霧房內對不對?肯定是翻來翻去對不對!
啊啊——她要殺了他!
突地,窗外傳來輕而簡短的叩窗聲,那三短一長的聲響,是她和拔都之間不需約定的暗語。
她立刻起身,推開窗。「拔都?」
「璽殿下。」太子隨侍拔都就立在窗外,一身大明軍裝。
「辛苦你了。」她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上了。」
拔都抬眼注視著她。「不知道璽殿下的計劃進行得怎樣了?」
「計劃?」她愣了下,突地捧臉低咒,「該死!」
她忘了、忘了!忘光光了!她本來就是要殺他,本來就該殺他,但卻忘了!可惡,本來想等他更信任她一點就對他下手的。
誰知道……她根本忘了,甚至滿腦子都想著他和朝霧相擁的情境,她到底是怎麼了?!
「璽殿下?」他注視著她,沒提剛才已在窗外听見她的自言自語。
「我會動手的,不會忘的。」抹了抹臉,她冷凜著眉眼,把額抵在他肩上。
事關重大,不管怎樣,她的責任,不能忘。
拔都垂眼,原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听見另一頭長廊外有聲響。「璽殿下,我先走了。」
「小心。」目送他躍下樓,她趕緊關上窗,跳上床,抓起被子,假裝還在睡,將匕首放在枕下,等著世于將自投羅網。
這是個絕佳時機。
世于略才剛被她救回小命,只要拔起銀針,不管他死活。不用她動手,他一樣會死,至于世于將……她握緊拳頭。只要她夠狠,可以一刀給他痛快!
只要她拿捏得好時機,她可以的。
深吸口氣,她閉上眼,背後的門被推開,腳步聲極淺地靠近,屬于他的溫醇氣息立即自背後侵襲而來。
她不自覺地輕顫,分不清這顫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這男人很愛黏她,總是逮著機會就黏著她,老是對她笑,也不想想那雙眼有多迷人,老是把溫柔堆在眸底,把她的身影映在瞳里,好像多寵她多憐她,而她卻不得不殺了他。
她就要親手殺了這個溫柔待她,用生命保護她的男人?
可惡,她遲疑了,她居然在猶豫!
就在她咬牙自罵的當頭,竟發現他爬上了她的床,就躺在地身後,大手甚至放肆地橫過她的腰……這男人會不會太過份一點?
「璽兒。」他的嗓音輕軟如棉,在她耳畔輕擾。
璽愛辛驀地瞪大眼。
他叫她什麼?
「璽。」他低啞喃著,教她瞠圓水眸。「愛羅辛兒。」
他知道了!
沒有機會回頭了!她探入枕頭底下,準備取出匕首,然而他卻仿佛早已預料到,快一步拙住她的手腕,高大的身形直接壓上她。
璽緊抿著唇,雙手被他高扣在頭頂,他溫熱的身軀壓得她不得動彈。
「你舍得殺我?」他沉啞的嗓音讓人听不出喜怒哀樂,
她勾唇輕笑。「你也早該猜到,我是為了殺你而來的,不是嗎?」這是他們的宿命,要推說不知道,就真的太矯情了。「如何?現在要殺我了嗎?」
這是場兩人戰爭,沒有共和,不是她死就是他亡,她早有心準備。
「是啊,我真想殺你…若我殺得了你的話。」他垂斂長睫,掩去眸底的深意。「拔都是誰?」他嫉妒那個如此靠近她,如此得她信任的男人。
比起知道她的身份,還遠不及方才瞥見一個男人匆促離去的震撼。
他耳力向來極佳,在遠處便听見她喚他拔都,這名字,跟那日在林間救她時所喚的名字,一模一樣。
他很在意。
非常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