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喜?」
「皇上,他們要的是安居樂業,而不是你的善行,與其給他們銀兩,倒不如給他們活下去的差事。」她愈說嘴愈扁,握在手中的銀兩愈不肯放。
「城北有很多廢墟嘛,你與其花大錢修繕梨壺殿,為什麼不願意撥一筆銀兩要木工好生修整那片廢墟,讓這些難民有居所安定,好讓他們可以找些差活?」
「……招喜,你說的真好,朕記在心上了。」青羽認同點頭,但還是催促著。
「銀兩該給人了,總得先給他們一頓溫飽,才能干活。」
「你知道嗎?這工作不該叫我來,應該叫我娘來才對。」她向來不是散財童子的命。
「這是個好想法,待會朕再差人去將你的娘親和弟弟找來,可好?」
「真的?」她狐疑地看著他,銀兩依舊像是在她掌心生根,不走了。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他拉著她的手,硬是把銀兩遞出去。
她苦著臉,終于松手。「是啊是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是我現在還活著,就活在生死之間,我也很需要錢養家啊。」說她自私也好,反正她就是舍不得嘛,她多想要私藏兩錠分給家人啦!
她的責任未了,可往後卻無法再為家人攢錢,從善還沒參加鄉試呢,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況且家里還有個娘撿來的娃兒,要將他拉拔長大,得要花費多少?
扁是想到這些,她的手就真的放不開呀……
「放心吧,你身為朕的侍妾,朕怎麼可能虧待你的家人?」
「欸?真的?」
「當然,朕絕對會妥善安排。」
阮招喜看著他,突地笑開,往他胸口一拍。「早說嘛!」這下她不但交出銀兩,看婦人手上抱了個女娃,還特地多塞了兩錠。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總認為有能力的人就要自己攢錢,不能依賴他人。但老弱婦孺則不同,因為他們不是不攢錢,而是沒有能力,這是可以體諒的,也正因為如此,她當初才會選擇扮男裝干活,比較不會遭人欺,餉銀也比較高。
私心里,如果她有能力,她當然也想幫人,否則當初她怎麼會允許娘老是胡亂撿東西回家養?
眼角余光瞥見又有個身強體壯的少年走來,身穿簡單青衣,看起來身家不寬裕,但也絕對過得去,于是她眯起眼,不太情願給錢的當頭,卻驀地發現那人長得還很面熟……
「從善?你怎麼來了?你不可以領賑金,我會拿錢回家的。」
既然皇上已經允諾寬待她的家人,她的家人當然就沒有權利拿走半錠賑金。
「……我不是來領賑金,我是帶娘來看你。」阮從善無奈地看著她一身錦衣華服,立刻明白她被拆穿了身份,而且……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他更加確定剛剛老遠看見的並不是幻影,皇上真的是姐姐帶回家的那個小雙子。
「娘也來了?」阮招喜喜出望外地往後看去。「娘!」
喜娘懷里抱了個男童,笑眯眯地走來。「哎呀,招喜這裝扮真是美,和我年輕時可真是像極了。」
「娘……」阮招喜害羞地垂下臉,不知道要怎麼跟家人解釋她在宮中的奇遇。
可喜娘懷里的男童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說︰「才不像呢,大娘比較漂亮。」
「臭蜻蜓!」阮招喜立刻眯眼瞪他。
「……青廷?」
忽地,青羽低喊了聲,阮招喜不解的看向他,耳邊便听見老被她罵臭蜻蜓的男童幽幽出聲。
「……父皇。」
「嗄?」她再度呆掉了。
一場賑災,誰也沒想到竟會演變成一出父子相認的戲碼。
青羽這才知道,原來他始終找不到兒子,竟是因為他早被喜娘救走,帶回家中靜養了。
轉眼間,阮家人竟成了皇朝的大恩人。
青羽當機立斷的將他們全帶回宮中,差來新任宰相商議,最後封阮從善為太子侍讀,喜娘為三品治國夫人,賜華宅一幢,美鬟數名,而阮招喜則封為錢妃,所有事宜特地要阮招喜領命去辦,並特地準許她明日再回宮,打算讓他們一家三口暫時小聚一番。
而流落民間許久的青廷太子自然回到東宮,青羽也差來太醫,確定他的身子是否已完全康復。
「啟稟皇上,太子身子無礙。」許太醫看診完畢,如是道。
「是嗎?」他松口氣。「下去吧。」
「下官遵旨。」
他坐在床邊,直盯著回宮後便一言不發的兒子。
「父皇已經有多久沒好好看你了?」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失職的父親。
他明明曾在招喜家中看過他的背影,听過他的聲音,卻沒有認出他,只因他已經許久沒見到這個兒子,根本不知道他已經長這麼大了。
如今仔細看他,才發現他的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然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卻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大娘……」青廷細聲咕噥。
「你想找阮大娘嗎?」
「嗯。」
「她待你很好?」
「嗯。」青廷用力點頭,卻始終不看他。
「廷兒,父皇以為你已不在人世了。」青羽俯身,將他緊摟住。他的母妃亦是被毒死的,所以,他可以體會兒子想要從其他人身上尋找母妃的影子。
「往後不會了,父皇會保護你。」
許是他的話打動了青廷,只見他唇角抽搐幾下,忍不住嚎啕大哭。
「父皇……母妃死了、秀兒也死了……我好害怕,秀兒要我趕緊走,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淚水一旦淌落,就再也止不住,仿佛要將連日來的擔心害怕一並哭盡。
青羽摟著他,讓他放松大哭一場,別將痛楚壓抑在心。
「那晚,我和秀兒在殿外花園走著,結果淑妃來了,皇後也派人來了,卻突地听到殿內有東西打翻的聲音,秀兒帶我跑到殿內,就瞧見母妃躺在床上吐了好多血,母妃說晚膳有毒,有人要下毒手了,所以要秀兒趕緊帶我走,秀兒本來要帶我去找父皇,可是通往前廷的路全都有人擋著,所以秀兒只好帶著我往北走,一路上我還跌倒,是秀兒抱著我跑的。」
那一夜對青廷而言,是生死存亡的一夜,他記得份外清楚,就連那一夜的寒凍,他都忘不了。
他一直恐懼著、壓抑著,常常在夜里驚醒,全都是大娘摟著他,唱小曲哄他入睡的。
「淑妃也在場?」青羽一愣。
「嗯,淑妃陪母妃一道用膳,後來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進殿,送了母妃一個香囊。」
「那淑妃是何時走的?」
「不知道,那時候一團亂,我不知道……」他扁嘴哭斷腸,惹得青羽萬分不舍地替他擦去淚痕。
「沒事、沒事了,有父皇在,父皇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他沉聲保證,哄著兒子入睡,心里卻疑猜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