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孫蓓蓓唯恐蘇麗珣擔心她的安危,在她自認身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之後,便早早離開了卡羅的住處,趕回下城區的那間小鮑寓。
一進門,那股屬于家的氣息頓時讓她放松了不少,她隨手將背包擱下,在屋里繞了一圈,卻沒見到蘇麗詢的人影。
敝了,還沒下課嗎?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在她遇上攻擊事件的這兩天,蘇麗珣連通電話也沒打給她,這實在有些反常。
難道麗珣也出了什麼事?這個猜測讓她開始緊張了起來。
這時,門鎖被人轉開,是蘇麗珣回來了。
她一踏進門,視線與孫蓓蓓對上,兩個人互視了幾秒,誰都沒有開口打破突來的詭異沉默。
孫蓓蓓在她的眼里看不見任何一絲憂心,反倒像是充滿了……敵視。
她模不著頭緒,這整個氣氛、麗珣的反應,通通不對勁兒。
「那個……」她啟口,試圖說些什麼話來和緩情勢,「你剛下課?」
蘇麗珣卻臭著臉,瞟了她一眼,才冷漠道︰「我從醫院回來。」
「欸?」她微怔,「醫院?為什麼?」
對方卻嗤笑了聲。
「喔,真稀奇,你居然會不知道?」她朝著孫蓓蓓翻了個白眼,「麥可被人打成重傷,今天才月兌離險境。」
蘇麗珣的話讓她一頓,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那錯愕的模樣讓蘇麗珣發出一聲冷笑。
「你還真有臉裝蒜,我就直說吧,你知不知道當初把我打個半死、還害我染上毒癮的那些混混,全都是吉諾維斯家的人?」
孫蓓蓓皺了眉頭,反而更莫名了。
她大概了解,吉諾維斯也是黑手黨的五大家族之一,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
「呃,我不清楚……」她左思右想,猜不透。
「哦,原來你不清楚。」蘇麗珣充滿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哼笑,「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男人,我相信他一定非常清楚。」
什麼?孫蓓語眨了眨眼,整個人落入了迷霧中。
「我、我的男人?」她怔怔地望著表情冷然的摯友。
「事到如今你還想瞞我?!」蘇麗珣怒視著她,「要不是麥可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我還不知道會被你耍多久!」
「等一下,」孫蓓蓓終于忍不住伸手制止了對方,「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你可以把話說清楚嗎?」
虧她一路上還在煩惱該怎麼把麥可攻擊她的事情說出口,卻沒想到那渾蛋居然作賊喊抓賊?
「好啊,我可以說得非常清楚,你的男人,卡羅.曼契尼,就是吉諾維斯的參謀,他們家族所有的勾當都是他一手指揮的。這樣,夠清楚了嗎?」
一听,孫蓓蓓的臉色頓時凝住。
她當然知道卡羅是黑手黨的參謀,只是她從不會追問太多的細節,例如他是屬于哪一個家族、做過什麼事、他平常都在策劃什麼……這些,她從來不問,也不想知道。
是,沒錯,她是在逃避現實,她不想切身去感受自己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然而麗珣剛才那句話,無疑是一巴掌打醒她。
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那麼這是否代表著,她從頭到尾就被人當傻子耍?搞了半天,麗珣根本就是被卡羅的手下給擄走,而她居然還找上卡羅、拜托對方把麗珣給救回來?
她到底是有多蠢?居然傻傻的把肇事者當成恩人來感激。
她臉上的震驚讓蘇麗珣發出了嘲諷的笑聲,「哦,ComeOn,別裝作一副好像你第一天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突然大吼出聲,近乎崩潰。
「自從你被綁走了之後——哦,對了,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被據走是誰害的?是麥可.豪登,是他害你的!但是發生事情之後,他人在哪里?從頭到尾為了你而忙得團團轉的人,是我!他媽的只有我!我在街頭巷尾到處打听有誰可以救你,所以我找上卡羅,當眾跪下來求他。你還真以為是那個沒肩膀的男人救了你?」連珠炮似的指責就像是傾泄而出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當然,止不住的還有眼淚。她抬手扯下頸上的絲巾,露出了那道深紅色的勒痕,忿恨難平。
「蘇麗珣,你看清楚了,」她走到對方的面前,揚起下巴,「這一道傷,是你最親愛的麥可.豪登留給我的禮物。你知不知道,過去的這四十八小時我經歷了什麼?你問過你的男人了嗎?」
蘇麗珣卻用一副「我早就听過這件事」的嘴臉道︰「拜托,那又不是他動的手,他根本不想傷害你,只是他也控制不了他的朋友——」
「所以你知道?」孫蓓蓓打斷了她的辯解,「你早就知道我差點被他弄死,而你居然……」
居然無動于衷。
瞬間,她頓悟了。原來,自己苦苦堅守的友誼,已經是蘇麗珣腦袋里的一段記憶罷了。
她咬牙,忍住眼淚,拿起自己的包包,翻出了公寓的鑰匙。
「你知道嗎?我受夠了,」她將鑰匙扔向蘇麗珣,「你干脆把我的鑰匙給那個爛人好了!」
語畢,她走向大門。
「哦?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嗎?」
沒有人留她、拉住她,唯有蘇麗珣的叫囂自背後傳來。
孫蓓悟氣得重重甩上大門,逃也似地沖下樓,她什麼也沒帶,唯有一只平常上課時帶在身邊的包包。
奔出公寓時,外頭滴滴答答又下起了雨來。她抬頭,悲戚地望著夜空,任由冰寒的雨珠打在她的臉上,她真的覺得無所謂了。
表門關前她都走過,區區流落街頭又算什麼?
她笑了出來,也哭了出來,然後在雨中漫無目的地往街的另一端離去。
同樣是紐約市郊,同樣是即將打烊的餐館,不同的是,卡羅這回沒有走進餐館里,而是在下了車之後,直接坐上另一輛車的副駕駿座。
車上的男人似乎等候他已久。
莫瑞斯睇著他,道︰「你遲到了一個小時。」
「嗯,」卡羅淡應了聲,不以為然,「停紅綠燈時被家族里的人認出來,所以故意繞了一下遠路。」
「哦。」對方點點頭,沒說什麼。
然後兩個人維持了一小段的沉默,似乎都在等待對方切入正題。
莫瑞斯不經意地望向了餐館內,里頭剩下兩桌客人。其中一桌看起來像是偷情的上司與下屬。,另一桌看起來就只是平常的老夫老妻。
「上級的人需要一些更精準的資訊。」突然,莫瑞斯拋出一句話。
卡羅沉默了幾秒,似乎還在腦袋里整理對方所謂的資訊。半晌,他捏著眉心,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會有七百八十塊海洛因磚,貨源全都來自越南方面自行栽種的罌粟田農場。」
一听,莫瑞斯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你確定?不……你是說,七百八十塊海洛因磚?」他從沒听過這麼大的數字。
「對,那只是第一批。」卡羅舌忝了舌忝唇角,視線仍是不敢松懈,他不斷地掃視周圍,試圖留意任何可疑的人物,「如果這一批進來的方式可行,明年會再進來一批更大宗的。」
「進來的方式?」莫瑞斯皺了眉,有些困惑,「不是由海運偷渡進來?」卡羅搖了搖頭。
「是軍機。」
听見這兩個字,莫瑞斯愣住,懷疑自己耳殘,「軍機?你是指軍用運輸的那種軍機?」
「不然還有哪一種軍機?」卡羅白了他一眼。
「等等,怎麼可能?七百八十塊毒品磚,那不是小數目啊!就算內神通外鬼也不可能有辦法私運那麼大一批——」
「你先閉嘴听我說。」卡羅打斷了他的話,然後,他從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隨身碟遞上。
「空軍里有幾個我安插的旗子,三大家族的人都有,總共五個人,其中有四個是義大利裔,基本上和這幾家人都有血緣關系。不過,因為我動過手腳,所以軍方對他們的了解都是假造的資料。」
莫瑞斯怔怔地接過那只隨身碟,發呆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這個是……」
「要給檢方的證據全都在里面。從兩年多前,他們就開始用軍機運送少量的毒品,反覆測試了十幾次,直到確定這個方式可行了之後,他們才決定要干一次大票的。」
「不過,就算這次真被他們運入境了,那麼龐大的數量,他們打算暫時堆放在哪里?這麼大的量不可能沒有風聲傳出,難道不怕被抄?」
「渡口。」
「渡口?」
「他們找了六、七十個點,這些點都是一般學生、上班族的住所,到時候他們會先將這些海洛因磚藏在那看起來毫無嫌疑的地方。等警方徹底搜過、確定找不到貨時,才會將這批貨再聚集起來。」
「原來如此……」莫瑞斯點了點頭,思忖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呢?」
「什麼意思?」
「你應該知道上面的人不想讓你繼續干下去了吧?」
「我知道,」卡羅自嘲地笑了一笑,「他們很怕我叛變,反撲過去咬他們一口,是不是?」
莫瑞斯無法反駁,只能帶著一絲為難的淺笑,「不能怪他們,你應該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現在連我都很怕你,每次跟你私下約談事情,甚至必須抱著可能回不去的決心。」
他的話讓卡羅笑了出來,「你們這群神經病。」
「不,是你自己沒有自覺而已,你該看看自己變了多少,你真的變了,而且變了很多。」
「這不是廢話嗎?!」他不耐煩地爬了下頭發,道︰「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整整四年,你要我不變?真是見鬼。」
「上面的人不是在懷疑你,」莫瑞斯放軟了語氣,「是真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臥底,可以爬到跟你一樣高的位置,他們擔心你太投入,然後——」
「然後忘記自己是誰?」
卡羅嗤笑了聲,打斷他的話,「放心好了,我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你要他們盡避安心睡覺。」
莫瑞斯不再說話,只是點點頭。
好一會兒,他將卡羅給予的隨身碟收進了口袋里,道︰「總之,我是要告訴你,這次的事情不管成敗,上級的人已經安排好你的退路了。」
「哦?」他洗耳恭听。
事實上,卡羅早已預料這事情結束後,自己將會被人懸賞好一段日子。一次惹毛五大黑手黨家族可不是好玩的。
「日本。」
「啊?」卡羅轉過頭來,顯得有些不可思議,「日本?」
「上面的人希望你先去日本避一陣子,甚至已經替你安排了一個身分,讓你以外語教職人員作為掩護。」
「听起來還真悠閑。」他忍不住笑了。
他的人生究竟還得多麼曲折?他本是聯邦干員,後來成了黑幫高層,現在又得變成了外語教師?
「就當作是放一段長假吧。」莫瑞斯也跟著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