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睡醒,天才剛亮,比一般上班時間要早醒了半個小時,對綾人來說是件稀奇無比的事。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會早起的原因。
繼續躺在床上,睡意全無的清醒,此刻安寧得讓人無法相信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是現實。
是的,如果是夢就好了……無論是夏實被襲擊,或者是自己想對他做的舉動。
如果全部都只是幻覺就好了。
然而,另一個自己卻又不希望那些都只是夢。
他想要成為夏實的支柱,成為他願意依靠的人,這個想法到現在還是不變的,而且這個想法在昨夜實現了。
在遇到最困難的時候,夏實跑來向自己求救,渴求自己陪在他身邊,在自己的陪伴下睡去。
然而,他卻在這時候對夏實做出逾越的行為,趁夏實睡著時,他听從自己內心的渴望,偷嘗了禁果,還差點欲罷不能。
想到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自己月兌離夏實的身邊,綾人知道自己體內蠢蠢欲動的黑暗情感已隨時準備爆發,無法再忍耐了。
對不能踫觸的人產生這種感情,而且還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距離,無論怎麼想都不妥,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現在的夏實好不容易信任了他,而他如今也是夏實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要他在這種情況下,因為那愚蠢無比的感情而拋棄夏實,他做不到。他怎麼可能會做到了?
只要看到夏實的眼淚就會六神無主的自己如何狠下心去說「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更何況夏實現在是身在自己家里,而且把他帶過來就是松崎綾人,他自己!
綾人懊惱地搔頭,決定起身刷牙洗臉。
他連睡衣也沒換便走出房間,到外面去拿報紙,攤開在餐桌上,直接翻到社會版去,連最小的新聞都不放過地看,直到確定沒有發現尸體或類似的消息或才大松一口氣。
看了看時鐘,他打個電話給川原,告訴他今天不上班。
「你沒事吧?」川原在電話里有點擔心地問。
「沒事,只是有點私事要處理一下而已。放心好了,我明天就會回去了。有任何事就打電話給我吧。」然後再把今天要完成的工作交代一下,放心地掛上電話。
這個時候,地板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綾人抬頭一看,臉上浮現溫柔的微笑。
「早,怎麼不多睡一會?」
「早……」夏實點頭,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地站在入口處,身上穿著綾人昨天幫他收拾進去的衣服。「我平常都是這麼早起的……」
「是嗎?那你今天有上課嗎?」
他搖頭。
「己經放暑假了。」
「這樣……」。連學校現在放暑假了都不知道,可見他離在校時間多遠了。「你隨便坐吧,還是要喝甚麼就自己拿。要吃面包嗎?家里有面包跟蛋。」是之前買了剩下的。
面包大概過期了吧,不過蛋保證還可以吃…
「啊,請讓我來吧!」他緊張地道。「綾人先生要嗎?」
「恩……也給我一份好了。」雖然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不過偶而一次也不錯。
有事可做的夏實立刻精神了起來,跑進廚房去準備早餐。綾人習慣性地倒杯果汁,坐在客廳開始看早上新聞。
里面也同樣沒值得擔心的報告。
「綾人先生你不用上班嗎?」帶點中性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恩,今天沒甚麼要緊的事,所以不去也無所謂。」說著,心里暗暗感謝川原的存在,讓他這個上司可以輕輕松松。
年終獎金就私下多塞他一點吧!
坐在沙發上繼續看著新聞,在電視的右下角有一個時間,只見那時間過了二十分鐘,還沒听到早餐完成的聲音。
懊不會是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吧?綾人奇怪地走去看,發現身穿圍裙的夏實正忙著煎小香腸和蛋,旁邊是一鍋味增湯。
「……不是說好只有面包跟蛋嗎?」
「恩,不過既然大家都沒事,我就想吃豐富一點好了。」他微笑道,昨晚的愁眉苦臉一掃而空,恢復過去的表情。真的,如果不是知道他經歷過甚麼樣的事了,綾人會很喜歡看他的笑容,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我很快就好了,再給我二十分鐘,我要等飯熟才行。」
--還煮飯!!已經多少年沒吃飯當早餐了!
「有甚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再怎麼說,他比較大,這是他家,總不能就這樣乖乖回去坐著,繼續翹腿看電視。
「那你幫我拿筷子出去吧。其他看你要牛油還是甚麼其他的。我有烤面包,做一些沙拉、味增湯、香腸、煎蛋……應該就這樣吧!你還想要甚麼嗎?」
「這、這樣就好了。」天,他只要有一盤煎蛋跟面包就已經高興得痛哭流涕了,更何況這麼多!
「那你就把餐具拿去擺一下吧。」夏實的笑容更深了,就和廚房里的熱氣一樣給人無比溫暖的感覺。
綾人有些興奮地拿筷子跟刀又出去,決定拿出他珍藏的咖啡豆沖三亞自傲的咖啡。總是被人忽視的餐桌今天終于大放光彩,擺了一頓豐富的早餐。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個改變,房子頓時變得更像個家,充滿人氣。
在吃飯期間,他不停地暗中觀察夏實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否還在在意昨天晚上的事,不過這孩子掩飾得太好了,無論看多久都找不到一絲破綻。
柔順的黑發沒有染任何顏色,和白色的皮膚十分相配。低頭安靜吃飯的臉蛋清秀無比,有如鋼琴家的手指拿著筷子和飯碗,一點一點地把食物送進嘴里。和人的眼神對上時,一定會先露出微笑--
「怎麼了?」
「恩?」
「你一直看著我。」
「我有嗎?」綾人反笑,殊不知內心已在為自己這小小的失態在尷尬著。
夏實經他這麼一問,反而不再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地歪頭。即使是這麼簡單的一個表情也令綾人覺得可愛。
在他體內流著自己的血。即使他不想承認,夏實都是他的兒子,這是永遠不變的事實。
「……你今天有計畫嗎?」
「我待會要和朋友見面。」
「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們要約在池袋,讓你開車會更累的。」
「沒關系。」綾人笑著對他說。「反正我也沒事做。就讓我充當你的司機好了。」
親情、愛情,就只差一個字而已,卻要他在這之間有個取舍,令他傷腦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頭痛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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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實點了一份套餐,坐在約好的快餐店二樓,往下望著街道上的行人。
只是一個小小的日本,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呢?看到人群幾乎是擠在一塊兒走動,年輕人們都奇裝異服,里面還夾雜著幾個上班族,所有人都像在和時間較量似的快步行走,只要稍微放慢腳步便會被身後的人往前推,夏實總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忽然,手機響起。
「明良,我就在二樓的窗口旁,你上來就會看到我了。」
才放下電話沒多久,就看到身穿便服的明良出現在樓梯口。
「你這小子,要翹課居然也不通知一下!害我一個人在學校多無聊!」明良指著他大罵,兩眼凶惡地坐在他對面。
「抱歉抱歉,我今天早上起床後才決定不去的。」因為知道明良不是真的生氣,所以夏實笑著道歉。「你要吃甚麼,我請客吧。今天上課好玩嗎?」
「好玩你個頭啦!我無聊到想要半途逃跑了!是好兄弟以後要翹課就及早通知,這樣才有個伴好不好?」
「恩,不過你可能沒辦法哩。我想不去參加暑假班了。」
「……你騙人吧?你不去?」明良驚訝地看他。
「因為我想趁這個時候好好休息,充電一下。反正我本來就是比較適合靠自己溫習的人,所以去不去都無所謂。」
「話是這樣講,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暑假班其實跟平常上課沒兩樣,還是會繼續拿課本出來教新的東西啊!你不去會落後很多耶!」
夏實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垂眼。
「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你看得出來。」
「廢話,你以為我這朋友是當假的嗎?我認識你幾年了啊!」
「從國二到高中,五年孽緣。」
「知道就好!所以從實招來。」他揮手就要打夏實的頭,而後正經地說。「有困難的話讓我幫你。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從實招來……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這麼做。把所有事情都大聲說出來,讓其他人可以分擔,不必獨自一人被壓得透不過氣。可是說的往往比做的簡單。就因為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他更不能說,因為他不想失去明良。
「我現在住在我爸那里。」
「真的?你搬過去跟他住了?」
「恩,是最近幾天才決定的事而已。」他望著自己的手,有如背台詞般說出心里擬定好的話。「我認為我還是多花點時間跟他相處一下比較好。你知道我很怕生,可是他是我爸,總不能永遠躲著他。我想趁這假期試試看,如果沒辦法的話就搬回以前的家去。」
「這樣……就你和他兩個?他沒結婚?」
夏實搖頭。
「那應該滿容易的吧……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沒辦法了。」明良聳肩。
「大不了學校有教新的東西的話,我把筆記借你。」
「真是太感謝了,你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他夸張地磕頭,引來明良一陣爆笑。
泵且不論他是否相信了,至少他設再繼續問。現在只要這樣就好。
「明良,今天桂木有來嗎?」
「桂木?啊,他今天沒來耶。听代課的三條說他好像是受傷了還是生病了甚麼的。我沒仔細听啦。怎麼突然問了?」
「只是好奇而已。」他搖著頭回答說。
--應該沒事的……仔細想的話,桂木不是那麼弱的人,而且自己也沒多用力,很有可能真的只是昏倒罷了。不然尸體不可能會不見的。
最後一點可說是讓夏實最肯定而放心的。家里只有他一人,桂木是偷跑進去的,表示說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如果是踫巧被走進來的人發現的話,也沒理由要把尸體藏起來。他想不到任何跟自己有利害關系的人,而且如果是被忽然來訪的夏子或鄰居看見的話,不會就這樣帶著尸體消失,一定會連絡他的。經過種種推測和過濾,桂木會不見的可能性只有他活過來,自己離開了。
明明知道,但心里還是會不安,卻又下敢親自到學校去確認,唯有來問明良了。
雖然明良沒親眼看到桂木,但如果有連絡學校的話,他生還的機率已超過五成,所以沒甚麼好擔心的
「老實說我不是很喜歡佳木耶。」明良搶過夏實的哈密瓜女乃昔,若無其事地對夏實說。「那家伙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很陰險的感覺,而且走起路來有點駝背,有夠狼狽的。」
夏實驚訝地眨眼。
沒想到除了他也有人這麼認為哪!
「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他。」他有如找到同伴地笑說,忽然覺得放心。
「你也是?他看起來滿注意你的,都會向我問一些有關你的事,我以為他特別照顧你耶。」
「恩……總之我不喜歡他就是了。」夏實沒有反駁,只是簡單地回答。「對了,我現在住在我爸那邊的事,你別對任何人說。」
「喔。你自己小心點,有甚麼事就盡量打電話給我吧。」
雖然他看似輕松,但是夏實知道他是認真地會第一時間就來幫助自己。不過,他並不知道明良的接受程度為何,所以對某些事還是有所保留比較好,反證都忍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麼點時間了。
「我會的。」他再次露出微笑。
這反射性的微笑在經過這些年,早已僵硬在臉上,已經和情緒無關了。
自從自己有意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何等違背倫理的事以後,為了掩飾內心的游渦,不自覺發出的微笑成為了他的面具,掩蓋原有的丑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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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明良逛完街以後回到家已是黃昏時分,所幸在出來以前綾人有給自己備用鑰匙,可以靜悄悄地迸去。
來到客廳,听到電視節目的聲音,以為綾人在看電視,可是探頭進去卻看不到人影。他奇怪地走進去,這才發現露在沙發把手外的一點頭發--原來綾人開著電視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難得看到這景象的夏實不禁覺得有趣,偷偷蹲在他前面,細看他的睡容。
綾人的臉上有中年男人的魁力和穩重,可以看出他年輕時候是個萬人迷。大概是事業繁重,即使在睡覺時也皺著眉頭,嘴巴緊閉,少了他清醒時候的自滿,反而更讓人有種親切感。
--以後我要和這個人一起生活嗎……
夏實有點迷惑,不知道這次逃出來是否明智之舉。他不知道綾人帶他回來是永久性的還是暫時性的。如果是永久性的話,那房子該怎麼辦?就扔在那兒不管嗎?而且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可不認為綾人會就這樣算了,不再過問媽媽或者昨天晚上的事。暫時性的會讓自已習慣了在這兒的舒懈生活,更不願意間去面對那個家,到時候反而會讓自已更痛苦吧!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最先想到綾人哪!從家里逃出來後居然會直沖向綾人的住所,發現他不在還打電話找尋他,事後,他更像個孩子似的對綾人撒嬌,要求他陪著自己,還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放。
以為已經完全獨立了,可是死到臨頭還是逃人他人的懷抱里,尋求幫助。人,果然沒辦法獨自生存吧!
傷心時候總是希望有個人可以安慰自己,高興時候希望可以分享,害怕時候就會尋求體溫,尋求一個安定的懷抱--無論經過幾世紀,世界變得多進步,這還是不變的法則。
那麼,屬于他的地方在哪呢?誰是可以安慰自己,分享自己喜悅,給自己一個懷抱的人呢?他有資格要求再要求愛與信任嗎?
「我可以留在這里嗎……」趁著綾人睡著,他小聲地提出自己心中最任性的要求,絲毫不期盼得到答案。
「可以。」第二個聲音忽然傳來,讓夏實嚇得跌坐在地上。
綾人睜開眼楮,對他露出調皮的笑容,然後坐起來。
「你、你沒睡覺!!」
「睡了,剛剛睡醒就看到你在偷看我,我就不敢睜開眼楮了。」
想到他知道自己在偷看,而且听到自己的說話,臉蛋驀地漲紅。
「你是看我在睡覺,所以才敢說出真心話吧?為何不當面對我說呢?」綾人玩味地看他,輕易道出他心底的想法,讓夏實覺得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被偷窺了而羞恥無比。
「你已經對我很好了,我怎麼敢再諸多要求呢?」
只見他嘆氣,伸手把自己拉起,坐在他身邊,用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說過我想和你一起住。就算是現在,這想法還是沒變。如果沒這麼想的話,我昨天晚上就不會把你帶回家,也不會讓你住下來了。」
「可是那是情勢所逼……」夏實害怕地垂眼。他根本不想扯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來。
「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契機而已。就算沒發生那樣的事,我遲早也會讓你搬過來的。老實說,我對那房子的感覺不太好,總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我不很贊成讓你繼續在那待下去。可是我以為你不想離開那里,因為那里有你的回憶……總之,我想和你一起住,而且是真心的。」
那里確實充滿了回憶,但多是不好的回憶。如果可以,他也想逃離那個家啊!但他可以拋棄一切,展開全新的生活嗎?有可能嗎?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看到夏實猶豫的臉,綾人又說道。「就把這個暑假當作試驗吧!看我們合不合得來。如果在這個假期里,你能夠忍受得了我的話,你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不然你可以回去的,一切都會像原來那樣。」
「如果你對我不滿意的話,也可以把我趕走的。」他也說。「我不希望強迫你接受我。」
听到這番話,綾人勾出一個笑容,眼神里充滿疼愛。
「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他的手刷過夏實的臉,撫模他的頭發,隨後立即放開手。「你不知道我是以何心情在看著你的……無論是你的任何願望,我都會去實現的。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吧!」
夏實看著他,心里有一股感動得要流淚的沖動。即使只是口頭上的承諾亦讓他高興得想抱住他,想對他敞開自己的心房,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就因為知道他沒辦法做到,所以罪惡感倍感沉重。
--對不起,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的感情,真的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