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旁,原本提筆寫公文的蘭泗略為抬眉,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坐在皇太後身邊的不就是初荷嗎?
「到底是誰啊?你們打什麼啞謎!」端重王府三貝子火大追問,卻忽然想到——「對了,蘭泗不是去參加了嗎?那我問問蘭泗不就行了,他是這兒最清流的人,不像你們幾個,看了就烏煙瘴氣。」
頓時幾個人同聲抗議他的烏煙瘴氣之說,不過倒沒人反對蘭泗為清流的說法;先不說他那股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單單是本身文采與才氣就讓人佩服;加上他說起話來彬彬有禮,臉上又時常有著恬淡如菊的笑容,稱之為清流一點也不為過。
被點名的蘭泗貝勒放下毛筆,捏捏眉心。「別鬧了。那日少說也有二十多個人,我也沒坐在皇太後附近,哪里知道什麼了。」
「哇!」三貝子揮揮手。「你們還說只有我不知道,蘭泗還不是一樣。」
「我說吧,那日坐在皇太後身邊的,就是前陣子大家好奇談論的那個人。」有人賊賊的說著。
三貝子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難道就是簡親王家的寡婦,年紀輕輕就守寡,又拿了一堆錢回來的那位?」
蘭泗听著,略為蹙眉,對于守寡又拿錢的字眼听了十分不悅。
「听說她現在每天去伺候皇太後,很有點手腕,不是個普通女人。」
「我三妹說她長得倒是不怎麼樣,聚會那天穿得很樸素,我看大概怕被人說闊氣。」
「但是我小妹說她五官呆板,而且從以前在茶藝社認識以來,就高傲孤僻,連請她幫個小忙都不肯,她們幾個姐妹淘都很受不了她。」
一堆人七嘴八舌,說得像是親眼所見。
蘭泗從不知道這幫同僚這麼嘴碎,不由得在心里直搖頭。初荷根本不是每日進宮,更加不是有手腕的女人,穿著樸素是因為她向來都是那樣,哪里是怕被說闊氣而故意的!
還有,初荷雖不特別美,但那淡雅的模樣讓人如沐春風,豈會呆板。
她不肯幫的忙,肯定是因不屑為之,竟然這樣說她高傲孤僻!
「管她美還是丑,要我說啊,現在誰娶到她才是下半輩子不愁了。」
端重親王府三貝子忽然這麼說著。
蘭泗听了,忍不住抓著他話里的小辮子反問︰「怎麼端重親王府也需要找金山銀山來靠嗎?」
三貝子被問得糗了一下,搞不清楚臉色溫煦的蘭泗是不是故意挑釁,怎地忽然說起話來綿里帶針,讓他嚇了一跳。
「我家當然是不用,我是說其他人。聖上最近不是讓四阿哥追討國庫欠款嗎?听說朝廷中人人自危,連咱們這些親王府都能幸免,這時侯倘若娶了個有錢的媳婦兒,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嗎?」
「這倒是。不過听說聖上最為震怒的是戶部官員竟然仗著職務之便,欠款最多,听說現在四阿哥要逼戶部大官先把錢還清,才好以正視听。」
戶部?蘭泗心中略感驚訝,初荷的阿瑪不就是戶部侍郎嗎?
「戶部官員竟然自己虧空嗎?他們主事的人都不管?」蘭泗故意反問著,想知道更多緬節。
「哈哈!听我阿瑪說,借最多的就是戶部主事,其次是戶部侍郎。聖上看了借款名冊,听說臉色都變了,哪里想得到戶部自己都不檢點,管錢管到國庫都快空了。」
「這還真不像話,要是他們不先還出錢來,哪能服眾呢。」
蘭泗低頭重新提筆寫字,看來他得四處打探一下戶部的消息。
這日,初荷與梅沁對弈,二人廝殺得痛快淋灕。初荷自有蘭泗相贈的書籍,加上蘭泗幾次面授機宜,果然棋藝進步神速,連梅沁都要甘拜下風。
晌午梅沁走後,初荷獨自在書房,又拿出蘭泗《論弈》翻看;盡避她已經將上面所有內容都看到熟透,仍是習慣每天拿出來翻翻,看書冊內容,也看蘭泗的注解與心得。
「小姐。」麗兒開心的走進書房。「蘭泗貝勒來了呢。」
初荷訝異抬起頭來。「他來了?」
「是啊。」還有小總管也跟來呢,嘻。
「讓他進來書房吧。」這人,不是忙著跟雪蘭英公主騎馬打獵放風箏嗎?
初荷不解,直到蘭泗走進來,她都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但看他臉上帶著笑,似乎精神心情都挺好,手上還拎著一包不知是什麼東西。
「听梅沁說你今天騎馬去了。」初荷一邊沏茶一邊說。
騎馬打獵很好玩嗎?雪蘭英公主是否讓你情牽意動?這下子不用再煩惱該怎麼跟皇太後交差了吧?初荷很想一次問出口,不過終究沒這樣問,畢竟她自認並非真心想听蘭泗和雪蘭英的交往內情,她不想如此矯情造作的故作關心。
「早就回來了。中午還進宮一趟。」蘭泗將手上包裹遞過去。
「什麼?」初荷打開一看。「怎麼有這個?」
竟是一條毛茸茸的雪白圍巾。
「你不是怕冷嗎?這是雪兔的毛,極為保暖,而且質地柔細,圈在脖子上也不會難受。」他仔細解說。
「是你獵來的嗎?」她模著,的確很軟很細致,莫不是雪蘭英公主獵到的吧?
「嗯,前些日子獵的。喜歡嗎?」然後讓王府里的女婢做成圍巾。
初荷點頭,看著雪白的毛色,想像著倘若圍在雪蘭英公主脖子上,肯定比圍在她身上更加艷麗好看?
「你最近不是正忙嗎?讓小總管送來就行了,何必走這一趟。」
「你是說我被拔擢為禮部員外郎的事嗎?梅沁跟你說的嗎?我阿瑪很高興,好像已經看到我連年高升的榮景似的。」蘭泗扯扯嘴角。「他高興就行了。」
初荷看他談起公事總不太愉快,不由得柔聲勸慰︰「倘若你不喜歡在禮部干事,不如想想到底朝廷里有什麼差事是能讓你更得心應手的;反正,按照王爺的心意,橫豎你都是得在朝廷當官,既是如此,不如找個最符合你心思的地方待著,說不定還做得更起勁。」
蘭泗一怔,定定的看著初荷。
「怎麼了?」第一次被他這麼直勾勾看著,初荷猛地有些緊張。
這人難道不知別用那雙好看的眼楮盯著人嗎?簡直讓她有知所措。
「我被聖上拔擢那日,才在想著你方才說的。」一般人都會勸他就這麼安穩的待在禮部,照目前情況看來,肯定是連連高升;可他壓根不這麼想,他對禮部的事情就是無法熱中,但從來沒人關心過這點,卻沒料到初荷竟能說中他的心思。
「那你有什麼盤算?」既然已經盤算過,肯定也有個方向了吧。
丙然,蘭泗點了點頭。「禮部我是不適合待的。若說在朝為官,我怎麼說都不能跟我阿瑪的手腕相比,要這樣一直高升下去,肯定招人嫉妒,要是一時不察,哪天定要鬧出大事來。我是想,不如找機會跟聖上自請調去翰林書院編書……」
「編書的確比在禮部適合你。不過,別自己跟聖上請調,你得找機會讓聖上自個兒發現你的才能,主動讓他自己調你去編收才行。一來免去其他人閑話,說你憑著身份尊貴隨意調任,二來倘若是聖上親自將你調職,翰林院的人才會敬重你,你阿瑪也才不會發火。」這人今天怎麼搞的,又是目不轉楮的盯著她。
蘭泗盯著她好半晌,神情像是佩服,又像是贊賞。他展開歡顏。「有你這個知己,我真是三生有幸。看來送你雪兔圍巾換這一席話還太便宜我了。」
「得了,這是旁觀者清而已,總之能真的對你有所幫助才好。」她不想看著他待在不適合的位置而郁郁郁寡歡。
「倘若你身為男子,在朝廷里的應對肯定比我游刃有余。」他還真是從來都不喜歡那些明爭暗斗的事兒,甚至看在眼里也覺得厭煩。
「你就別笑我了吧。」在他心中,她不是知己,就是被假想成男人嗎?
蘭泗笑著喝了口茶,忽然正色問道︰「最近你娘家那邊可有人來找過你?」
初荷怔住。「我回來北京後,額娘一直派人來約,可我都推掉了。本來她已經沒來了,可不知怎麼搞的,過完年竟然天天找人來問一次,今早也來過,看來她是非見我不可,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你沒想過她找你的原因?」蘭泗放下茶懷,神情有些嚴肅。
初荷搖頭。「應該是我額娘手頭緊,才跑來找我想拿點銀兩。」
「跟你說一件事,你先別著急。我听說戶部虧空國庫,朝廷里好幾個大臣聯名起來彈劾戶部尚書和侍郎,聖上也派四皇子親自去查。」他那日听同僚談起後,又不著痕跡的向自己阿瑪打听,之後還套問了幾個在戶部辦事的朋友,才確定這些消息。
初荷著實驚訝,萬萬沒想到竟有這樣的事。父親擔任戶部侍郎多年,一直為著升不上戶部主事的位置而耿耿于懷,但除此之外也沒听過捅出什麼太大的嘍子,怎麼會遭到聯名彈劾?
「那他要被……?」說這話時她心情是復雜的。盡避娘家的人對她寡情,但她還不至于幸災樂禍,心底更深處其實是不希望娘家的人遭到不測。
「听起來對上倒不急著辦彈劾,但四皇子奉命追討朝廷官員欠國庫的銀兩,現在人人都說要讓戶部的人先還錢,以正視听後大家也才服氣。這件事情最近鬧得沸沸揚揚,已經有一個戶部官員因為還不出錢而上吊自殺;不只是官員,就連向來奢豪成性的親王貝勒貝子,甚至是皇子們都受到追討。」所幸禮親王府在精明的禮親王主導之下從來沒跟國庫借錢,才免于卷入風波當中。
「竟有這樣的事。」初荷听得心驚不已。「難道我阿瑪跟國庫借了很多錢嗎?」
蘭泗點頭。「福大人連著幾個兒子娶妻都大肆整修宅第,每次都花了不少銀兩,再加上去年他買了一個宅子給你二哥,前前後後借了不少。你阿瑪本來就是戶部大官,借錢比起其他人更容易些。根據我打听,他約莫借了三百多萬兩。」
初荷震驚。三百多萬兩?這一時之間根本還不了啊!
「所以我猜測你額娘急著找你,大概是想求你借錢給他們還錢;其次,過年時期人人都知道了原來你在皇太後那兒走動,或許你娘家也想過要讓你找皇太後求情。」蘭泗清清楚楚分析。
「找我借錢又有何用?都跟她說了這些財產時簡親王的,我得好好保管著,等哪日簡親王後代有急用,我就得幫助他們。」初荷沒料到朝中的波濤洶涌遠比她所想的更為驚險,竟連她跟皇太後的關系都有可能被人拿來利用。「我更是不可能去跟皇太後求情。這老人家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了,她最討厭人家要她去跟聖上討情面。」
「不錯。你才在宮里走動沒多久就模清了她老人家的個性,她的確最討厭有人朝廷後宮不分,要是你恃寵而驕替娘家求情,恐怕以後就再也見不著她的面了。」現在三天見一次又如何,倘若不守本分,可是會立刻就被趕得遠遠的。
「我阿瑪要是還不出錢來,又會怎麼樣?」初荷嘆了口氣問。
蘭泗搖頭。「恐怕其他官員就會爭相攻擊,聖上也無法坐視不管,大概他的官位會不保。」
初荷臉色微微發白。她娘家就只有父親一人在朝為官,哥哥們根本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原本大聲福爾銓靠著簡親王的關系得到了一個管理皇宮采買糧食的肥缺,卻沒做多久就因為采買的物品低劣而遭到內務府革職,差點還落個查辦問罪的田地;那次父親就花了不少銀兩四處拜托,才讓大哥安然抽身。
因此,初荷深知哥哥們個個游手好閑,成事不是敗事有余,還愛擺派頭而得罪人,倘若父親一朝被貶,那就代表整個家要垮了。
「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先清楚內情,或可在見你母親前先想好自己的立場。錢借了,可能他們永遠還不了,那你就有愧于死去的簡親王了。」
初荷抬頭望向蘭泗,听出他言下之意。「你是傾向于不借?」
蘭泗看著初荷,有些難過于她此刻的處境,但他要是不盡早將事情分析給你听,日後她一旦乍然得知,肯定會更加不好受,至少先讓她知,還有個緩沖時間可以想想對策。
與他,還是建議初荷最好別插手;只是,他一直以為初荷對娘家早已心灰意冷,但見她此刻忐忑不安的神情,顯然內心十分掙扎。
「你也別難過。我要是相出了更周全的對策,再來跟你商討。」蘭泗輕輕說著。
初荷向來氣息沉著、冷靜聰穎,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她流露出猶豫難舍,不知怎麼著,蘭泗竟也覺得十分不好受。
「謝謝你幫忙打听,還特地來知會我。」初荷感激的看著他。
「誰叫我們是知己,要是我連這個都做不到,以後還有臉來這兒聊天下棋嗎?」蘭泗勾起微笑,不無安慰之意。
初荷凝眉思索,心思百轉千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避著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