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和顧盼……他們是不是真的被顧夫人帶走了?」
蘇妄言遲疑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這樣問道。
其時,他和韋長歌正在江上賞月。
薄暮時分,兩人乘了一葉扁舟,從上游順著水流放下,終于在兩個時辰後擱在了江邊這一片淺渚上。
韋長歌怡然坐在船尾,漫不經心也似地笑著︰「也許是罷……也許是顧夫人帶他們走了,也許,是他們自己想走了——誰知道呢?」
「我倒希望他們真是被顧夫人帶走了……」蘇妄言嘆了口氣,有些悵然︰「他們雖然活得比我們都久,但他們的心里,卻實在還是兩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就算再怎麼艱難,他們還是堅持著不肯改名換姓,非要每一個‘母親’都姓顧,听我們說見過顧夫人的時候又是那麼高興……唉,他們其實也就只是兩個和父母走失了的孩子罷了……」
韋長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瞬間,他又想起了顧盼那張小小的臉上,盈盈的笑容。
他話鋒一轉,卻道︰「說起來,要不是你隨口杜撰的那封家書,顧家兄妹大概不會這麼輕易地說出真相。」
「雖然顧夫人當日在信里寫了些什麼已經沒人知道,但人同此心,想來總不外是這些內容吧?!」
蘇妄言淺淺一笑,低頭看向江中。半晌,低聲問道︰「韋長歌,世上可真有蓬萊?真有仙山?若是真有蓬萊,那里又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究竟是個可以滿足人一切的欲念的地方,還是一個根本沒有欲念的地方?」
韋長歌想了想,又想了想,終于沒有回答。
好在蘇妄言也並不一定要等他的回答。
韋長歌站起身。
這一夜,月色分外明亮,淡藍色的遠山上,漫山遍野的紅楓依稀可見。
小舟正泊在一片荻花叢邊,江風一起,四處都是茫茫飛絮,渺渺的飛散開去,似乎連這小小的一葉扁舟也都模糊在了白色的荻花叢中。
江上有兩三點漁火,緩緩的移動著。而月亮的影子在水中來回蕩漾著,有如活物。
便見上游慢慢漂下一條漁船,船上傳來洪亮的哭聲。一個漁婦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來回在船頭踱步,口中哼著歌兒,將那嬰兒不住輕輕地晃動著。那嬰兒不知為何,卻只是哇哇大哭。便听一個爽朗的男聲大聲問道︰「孩子怎麼哭個不停?」隨著話聲,船艙中走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年輕漢子,笨手笨腳地從那漁婦手中接過孩子逗弄著,口中不住道︰「小寶乖,小寶莫要哭了!再哭龍王爺爺可要來抓你了哦!」那漁婦含笑站在一旁看著,而那嬰兒的哭聲果然漸漸小了。
韋長歌目送那條漁船越流越遠,突地輕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每次哭鬧,女乃娘也是這麼嚇唬我,她總是‘再哭,再哭就讓你被鬼王抓走’。」
「鬼王?那是什麼?」
「不知道……我只記得我每次听她這麼說,就嚇得不敢再哭了。後來,還是有一次她正說著,被我爹听到了,我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所有的下人都叫來狠狠訓了一頓,就這麼把那女乃娘趕走了……」
蘇妄言忍不住笑起來︰「原來你韋大堡主小的時候也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孩子罷了!」頓了一頓,又笑著道︰「不過,用這些鬼神之事來嚇唬孩子也很普通,老堡主又怎麼會發那麼大脾氣?」
韋長歌苦笑搖了搖頭︰「那麼久的事,早就忘啦……」
他嘆了口氣,轉身對著江水,看了半天,突地笑道︰「楓紅如丹,荻花飄白,這樣的景致,可比得上白水秋月?」
蘇妄言看他一眼,也站了起來,隔江望向對岸。
韋長歌伸了個懶腰,悠然道,「夫天地,萬物之逆旅,光陰,百歲之過客。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便只有悠悠歲月來煎人壽!與其煩惱那些身外之事,何若著我一葉扁舟,扣舷徐嘯,細看這月照平沙一江秋色。將這良辰美景,諸般妙處,悠然獨會于心?」
蘇妄言立在船頭,驀地一笑,接著又是一嘆︰「不錯,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轉頭看看韋長歌道︰「桑青也好,花和尚也好,都是過去了的事……從此以後,我不提就是了。」
韋長歌只是看著他微笑。
正說話間,岸上遠遠傳來馬蹄聲,一人一騎飛快地朝著這邊來了。
兩人一起轉頭看去,蘇妄言輕輕「咦「了一聲,道︰「是我們家的蘇辭……」
轉眼就到了跟前,馬上那人叫了聲「大少爺」,從馬背上提氣掠起,翻身躍到二人所在的小舟上。
小舟微微一晃。
那人沖著兩人匆匆一禮,急急道︰「大少爺,家里走水了!」
蘇妄言微微一驚,皺了皺眉︰「怎麼會走水的?家里人都沒事吧?」
蘇辭點頭道︰「還好沒人受傷,現下大家都正忙著救火,老爺讓我來請您立刻回去!」
蘇妄言一怔,問道︰「不過是走水,多找些人撲滅了就好,我回去又能作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哦,對了,」蘇辭茫然地搔了搔頭,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手里一個東西遞到蘇妄言面前︰「起火的時候,有人在咱們家門口撿到了這個,老爺讓我帶來給大少爺看看!」
蘇妄言低下頭,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抬起頭,一臉訝異地望向韋長歌。
他手里,一個青面獠牙的鬼王面具正猙獰地露著笑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