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是孟子燁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周,比當年考大學時還難過。他搜羅了所有的勇氣和不多的才氣,才寫了那麼一封信,看到信,張弛會有什麼反應呢?是暴跳如雷,罵他神經病;還是大笑特笑,不當回事?還是會感動于他的深情,從而接受他呢?唉,這種可能性好象不大。不過,張弛沒有跑過來狠揍他一頓,這就說明事情還是有希望地。孟子燁在五天中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這些,有時還會做些張弛接受他的情意之後二人情意綿綿之類的白日夢,聊以解饞。
「唉,都說相思苦,其實等待別人回應比相思還苦哇——孟子燁‧戀愛之苦澀感悟。
周五下班後,孟子燁就旋風般沖回家里,先做飯填飽肚子,首先要有充沛的體力迎接各種突發狀況,然後梳洗打扮,應該以最好的面貌出現在張弛面前。
七點鐘,一切收拾停當,接下來,就該听天由命了。
在戰略戰術中,有一種策略為︰置之死地而後生。似乎大多數人這麼做都成功了,孟子燁不知自己會不會有幸成為成功一員。
七點半,孟子燁昂然下樓,如革命志士赴刑場一般滿懷悲壯。如果張弛拒絕他,那就真的連朋友也做不成了,他不可能在被所愛的人拒絕後還能若無其事與他做朋友,張弛恐怕也不會與對他有企圖的人在一起。然而,不論怎樣,都已經不能回頭了,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他不可能收回自己的愛意。想要得到愛情,就要逼自己,也要逼張弛,這麼做好象有點自私,可是,他已顧不了那麼多了。這是一場豪賭,在寫那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押上了他們的友情和他的愛情,輸贏天注定。
八點鐘,孟子燁已坐在挪威森林酒吧的一個角落里,眼楮盯著門口,緊張得要死。主啊,讓張弛快來吧,無論是穿灰衣還是穿黑衣都行,給我一個痛快吧。
八點半,張弛還沒有出現。
孟子燁的心一點點往下沉,眼楮也開始變得澀起來。
九點鐘,張弛依然杳杳無蹤,孟子燁嘆口氣轉轉僵硬的脖子,開始垂頭研究酒的顏色和味道。張弛不會來了,這也就是說他拒絕了,也就是說以後再也不能見他了,好痛苦哇,孟子燁的心已在抽痛,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要賭這一把呢,一直做朋友不也很好嗎。
「子燁,讓你久等了。」就在孟子燁絕望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張弛的聲音。
「啊——張弛!」孟子燁驚喜交集,急抬頭看向張弛,然而一看之下卻又呆住,張弛穿的既不是灰衣也不是黑衣也不是藍衣,而是綠衣。暗綠色西裝上衣淺綠襯衫黑條紋領帶黑西褲黑皮鞋,整身裝扮既帥氣又有活力,越發顯得人俊美,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孟子燁呆呆地把嘴張成O型,這是什麼意思?
「子燁,認識一下,這位是陳菲菲。」張弛不理他的呆樣,氣定神閑地坐下,徑自向孟子燁介紹他帶來的女孩。頓時,還沒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的孟子燁又陷入了另一個夢魘。
「你好,子燁,我早就听張弛說過你了。」陳菲菲大方地伸出手。
「哦,你好。」孟子燁心已碎成一片片,但還是憑著本能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沒有太失禮。
「子燁,因為菲菲晚上有事,來晚了點,真對不起,呆會讓她唱歌給你賠罪怎麼樣?」張弛攬過陳菲菲的肩,微笑著解釋,看去優雅有禮,熟捻中卻帶著客氣疏離。往日兩人親密如兄弟的情景,難道是夢嗎?
「什麼呀,明明是你拖拖拉拉的,哼,每回你得罪了人就讓我唱歌賠罪,討厭。」陳菲菲馬上嬌聲抗議,粉拳使勁地捶張弛,張弛也不甘示弱,伸手去搔她的癢,兩個人親昵地鬧成一團。
此時的孟子燁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看不見,臉上卻掛著笑,「看著」前面的兩人,機械地一口口啜著杯中酒,至于酒是什麼味是一點也沒感覺出來。
「子燁?你怎麼了?」陳菲菲忽然停止捶打,低低喚了一聲。
「沒怎麼啊。」孟子燁回過神來答了一句,他有什麼問題嗎?不對,是有問題,臉上好象有冰涼的液體流過,孟子燁用手一抹,滿手的淚水。
他竟然哭了,而且竟然呆到不知自己哭了,孟子燁猛然站起來,對那兩人說道︰「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張弛,我的酒錢還沒付呢,算你賬上,听到沒?」他快步走出酒吧,四下望望,找了個人看不到的地方,蹲下來抱住頭開始無聲地痛哭。男人哭是很沒出息的,可是失戀了難道還不能哭嗎?哭能減輕痛苦和煩悶,有益于身體健康,男人也應該哭的,只要哭一會就好,哭過了就沒事了,就讓自己難看這一回吧。孟子燁一遍遍地如是安慰自己,可是這該死的眼淚怎麼就止不住呢?
張弛在看到孟子燁的眼淚時就呆住了,在他印象里韌得象皮球一樣的色葉竟然哭了,天,他好象真干了件蠢事。
「笨蛋,人都走了,你怎麼還發呆?快去追呀。陳菲菲捶了他一下,張弛才如夢初醒,起身就往外跑,然而哪里還有孟子燁的身影。
「我就說這麼干不行,你偏不听。」陳菲菲跟出來,撇著嘴損他︰「看到沒,人家可是認真的,就算再沒心沒肺,看你這樣做也得傷心,我不管了,你自己收拾爛攤子吧。」
「閉上你的烏鴉嘴,子燁根本不是一逗就哭的人。」
「你這叫‘逗‘啊?哼,傻瓜。」陳菲菲高高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這位精明的表哥怎麼在這方面這麼笨。那個子燁配他真有點委屈了。前幾天听表哥的描繪,好象這個子燁真是一無是處,今天見了面才發現表哥這家伙似乎居心不良。孟子燁很可愛,不是長相可愛,而是他整個人就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長得也不壞,鼻梁挺直,雖然不是大眼楮,可是睫毛濃密,忽煽著很動人,嘴唇有些厚,向前微噘著,真是天生一張讓人一見就想吻的小嘴呀。陳菲菲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沒事你就回去吧。」張弛一看就知道這在想什麼,有點悔不當初,不該把孟子燁的事告訴她,更不該讓她來幫忙,只會越幫越忙,一點實質性的建議也沒有。
「用完了就丟,爛人。」陳菲菲坐上出租回頭大叫。
「對,你就是抹布。」張弛一點也不客氣地還回去。跨上摩托直奔孟家。
孟子燁一直哭到半夜才止住眼淚,心想可能是眼淚流干了不得已才不流了。拖著快凍僵的身子一點點挪出他藏身的角落,也不打車,慢慢往家走。進了家門便立即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又累又冷又餓,奇怪,都這麼痛苦了,他居然會感到餓,晚上吃了那麼多預備應付突發狀況,誰想還是不夠用。好累,就這麼睡死過去吧,孟子燁閉上眼,漸漸沉入了無知無覺的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終于把孟子燁從昏睡中弄醒。他勉強睜開眼,想去接,可是渾身的骨頭象散了架,于是又倒下去。然而,這電話竟異常執著,一直響著,孟子燁只好一點點撐到床邊,拿起電話。
「喂,孟家,哪位?」
那邊人深吸一口氣,靜了半晌,一陣怒吼便傳了過來︰「孟子燁,你在家是吧,呆著別走,洗好脖子給我等著。」
啊,是張弛打來的,孟子燁心髒大跳,剛想答話,那邊已經掛了。這邊孟子燁一挺身坐起來,精神大振,嘿嘿,張弛是在找自己嗎?難道他並沒有被拒絕?孟子燁心里立即開出了一朵希望之花,可是,他好象很生氣,怎麼回事嘛?
十分鐘後,張弛已站在了孟子燁面前,此時的張公子與幾個小時前判若兩人。頭發亂了,西服髒了,領帶也松了,狼狽不堪、疲累喘息外加凶神惡煞的模樣好似一條剛打完架的狼狗,孟子燁吃驚之余月兌口一聲驚呼︰「你……你被強暴了!」
呼的一聲,屋里的溫度立時高了好幾度,猶如一粒火星掉進了滾油里,張弛的怒火沖天而起,上前一把揪住孟子燁的衣襟,高高揚起拳頭,本想一拳轟到死葉子臉上,可是一看到孟子燁腫得象水蜜桃一樣的眼楮,便遲疑了一下,孟子燁便乘著這一點點遲疑撲到他身上,連胳膊帶腰一起緊緊摟住,嘴里大叫︰「弛弛,你舍不得打我的對不對,你要打我就哭給你看。」
「你——」張弛又氣得手腳冰涼,半天才緩過氣來,一把掙開孟子燁的摟抱反手把他死死摟到懷里,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道︰「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這輩子才認識你這魔星。」
當時趕走了陳菲菲之後,張弛便一路疾馳到了孟家,孟子燁果然尚未回來,他便坐在門口等,一邊抽煙一邊看表,抽了幾支煙時間也到了十點多,孟子燁還沒回來,張弛這才急起來,從酒吧到孟家就是用走的也用不了一個多小時,莫非色葉出事了?還是一時想不開怎麼樣了?他馬上騎著摩托開始沿路搜索,兩個來回下來一無所獲,于是又回來等,午夜已過了孟子燁仍是未回,于是他又又出去沿另外幾條路線找,這期間不知打了多少電話,所有的都無人接听,如此這般折騰了幾個小時,張弛已經耐性盡失,原來對孟子燁的擔憂全化成了憤怒,誓要找到色葉後,第一件事就是狠扁他一頓,扁到他再哭一場。終于在手機打到快沒電時,孟子燁接听了。可是,見了面,他竟然下不了手扁人,唉,真是……
「那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好事,這輩子才遇到你。」孟子燁在張弛懷里笑嘻嘻回應。他就知道張弛不會丟下他,他看上的人不會那麼無情。
「你還好意思說,這些天我被你折騰得去了半條命,你知不知道!」
「那我從好多天起就只剩八分之一條命了。」
「哼,你怎麼沒百分之百的命全沒了呢。」
「哼,禍害遺千年,不管怎麼說我都得留點命禍害你。」
「原來你還知道你是禍害呀,不過我就奇怪你這點自知之明怎麼現在才體現出來?」
「我的自知之明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才體現。」
「……」
沒話了吧,孟子燁偷笑不已。
張弛又開始咬牙,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小子除了瘋瘋顛顛還牙尖嘴利,死小子,看我整你。一眼瞥到旁邊幾上有個水杯,遂惡從心起。
因為還伏在張弛懷里,孟子燁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動作,所以對接著發生的事也沒防備,正在得意的時候,只覺一股冰涼的液體順著他脖子蜿蜒而下,冰得他大叫一聲便兔子一樣從他熱愛的懷抱中跳開了。張弛終于抱了一箭之仇,心情大好地坐下吩咐︰「快去換衣服,一會有事和你說。」
一听這話,孟子燁便顧不上報復,竄進臥室飛速換好衣服,出來乖乖坐在張弛指定的位置,雙腿並攏兩手放在膝上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听話認罪的模樣。
「咳,菲菲是我表妹,你不要誤會了。」張弛很滿意他的表現,咳了兩聲,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
「真的?」孟子燁大喜過望,臉上笑開了花。
「誰許你抬頭的,坐好。」
「是。」
「菲菲是學音樂的,前幾天才從北京的學校溜回來玩,瘋丫頭一個,我的事,她差不多全知道。
「嗯。」孟子燁嘴里答應著,一面偷偷從眼皮底下看張弛的手,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潔白,有力好看,哪象自己,一雙勞動人民的手。
「認真點兒,大男人玩什麼手指。」
「是。」
「……本來就只是要氣氣你的,你哭什麼,還跑得不見人影,也不回家,又折騰我到半死,真是,我上輩子欠了你什麼,總是栽在你手上。」
「對不起,可是你弄得跟真的一樣,換作你的話,你會怎麼樣。」孟子燁還是有點委屈,噘起嘴偷偷瞪了張弛一眼。
「你還敢辯?我做的有你寫那封信那麼惡劣嗎?」張弛一想起那封信就有要昏暈的跡象。他惡狠狠地盯著孟子燁,強忍住要扁他的沖動,腦子里開始想以後該怎麼教訓他,要是不管住他,這小子說不定還會干出什麼瘋狂的事。
「對不起,我錯了,我懺悔。」孟子燁老實認錯,一面偷偷看張弛的反應,見他臉上終于有了緩和的跡象,馬上大膽地挪到了張弛坐著的長沙發上,比著自己的眼皮給他看︰「你看,我不是已經受到懲罰了嗎?當時我眼淚都流干了。」
「這個……你……你還好意思說啊,遇事就哭,象個男人嗎。」張弛心里內疚嘴上卻不能示弱,只好死撐。
「這又不是別的事,是感情的事,我當然要哭了。」
張弛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答,孟子燁便一點點挪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張弛一驚,馬上便想甩開,孟子燁當機立斷,使勁用兩手攥住那只手,腦袋也不客氣地靠上了人家的肩膀,可憐兮兮道︰「張弛,我又累又困,受了那麼多刺激,又在外邊呆了那麼久,撐不住了,讓我靠一會兒。」
雖然明擺著想佔便宜,但孟子燁也確實撐不住了,本來就已累到不行,張弛追過來後精神一放松,倦意便幾乎滲到了每一個細胞里,他打了個哈欠,只幾秒鐘,便昏睡過去。張弛只覺得肩膀一沉,低頭一看,人竟然已經睡死了,不由心中暗罵,死小子,也不管他困不困,無奈只好把人抱到臥室,扯了兩條被子胡亂蓋上,自己也迅速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