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張弛孟子燁結束了七天的迪斯尼夢幻之旅,回到家里。
「啊,一天前,我們還在享受佛羅里達的陽光,一天後,就由天堂墜入了地獄,這里,風雪交加,天寒地凍,大——」
「葉子,掃雪了。」張弛打斷了孟子燁的抒情,丟給他一把掃帚。
「我們剛回來啊,干嘛不休息一會。」
「要等你休息好,雪恐怕也化了,不用掃了。」張弛對孟子燁之懶再了解不過。讓他去擺弄吃的多半會興致勃勃,因為他是個饞鬼,但干別的活就免談,可以想見自己今後的管教任務會有多麼艱巨。
「那就讓它化了好了,掃什麼啊,多此一舉。」
「你說什麼呢,色葉,能不能再說一遍啊?」張弛緩緩問道。
「我沒說什麼。」在張弛積威之下,孟子燁總是屈服得很快,這讓張弛很有成就感,但孟子燁通常在屈服之後,還是按他自己的想法來,這又讓張弛氣得咬牙,外表隨和糊涂的孟子燁,其實是個認死理的人。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庭院中。因為主人不在,兩次下的雪已積成了足有半尺厚的雪殼子,孟子燁看在眼里,愁上心頭。
「弛弛,為什麼我們不雇人來掃?為什麼啊?」他兩手攤開,一臉憤慨地嚷。
「不為什麼,你掃不掃?」
就是為治你這個懶鬼,張弛肚里暗笑,臉上卻陰雲密布。
「我掃。」弛弛要發火了,孟子燁立即拿過鐵鍬開始鏟雪。
「哼,我看你就是欠扁。」張弛狠捏一下他的臉,轉身也去鏟雪。一邊干活一邊懷念出門在外時的色葉子,因為從沒出過遠門,孟子燁一路上對他是百依百順,那副全心依賴、乖巧听話的可愛模樣讓人怎麼也愛不夠,可是,回來就變樣了,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而自己明知小人難養卻還要養,還養得樂顛顛的,真是自虐。
正在感慨的時候,那邊的「小人」又嚷嚷起來。
「弛弛,掃完了我們堆個雪人吧。」
「都多大了還堆雪人,不行,還有,不準叫我弛弛。」張弛故意刁難,孟子燁生氣跳腳的樣子是很可愛的。
「多大了都能堆,我小時候,我爸每次掃完雪都堆雪人。」孟子燁果然噘起嘴嘟噥。
「那是你爸,這里我說不行就不行。」
「你是個混蛋」孟子燁大叫一聲,生氣地埋頭干活,把雪鏟得漫天飛揚。隱隱約約地,張弛听見有人嘀咕。
「專制……獨裁……暴君,我要休了他,另外找個男人,女人也行,是人都比他強……」
「咳——」張弛咳嗽一聲,靠近聲源,嘀咕聲馬上消失了。
打掃干淨庭院,進到屋里,孟子燁仍是悶頭扁嘴,窩在沙發上陰著臉發呆,看樣子是真的生氣了,听到張弛說話便憤憤一扭頭,張弛見狀只好自己做晚飯。飯後,冷戰繼續,最後張弛也開始氣,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死葉子居然生氣,以前死皮賴臉的勁兒哪去了?
到就寢時間了,孟子燁還在噘嘴,張弛又好氣又好笑,終于忍不住捅捅他說道︰「怎麼還在生氣?我那時是逗你的,再說你一個大男人,因為沒堆成雪人就氣成這樣,說出去丟不丟人啊。」
誰知這句話竟讓孟子燁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化成了眼淚,眼圈迅速變紅,濃密的睫毛輕輕一動,眼淚就撲瀨瀨往下落。
張弛很見不得別人哭,更何況是心愛之人的眼淚。
「喂,哭什麼,這有什麼好哭的,你要堆雪人,明天就堆個十個八個的,現在,是個男人的話就別哭。」
聞言,孟子燁的眼淚落得更凶,沒有手帕,就用袖子去抹,好不狼狽。
眼見那雙漂亮眼楮一點點變得紅腫,張弛更急了,但他卻沒有讓人不哭的經驗,又拉不下臉來去哄,而且,從頭到尾他都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沒讓孟子燁堆雪人,難道這種小事也值得他哭一場?若不是為了這個,那又是因為什麼?情急之下,他不禁語出恐嚇︰「你再哭,我就揍你了。」
孟子燁抬頭看了他一眼,仍是沒說話,只把身子窩進沙發角落,屈起膝把臉埋上去,一動不動,一副認打的模樣。只是,在他抬起臉看向情人時,卻是滿臉的傷心欲絕。
「子燁?」張弛一時怔住,終于意識到事情大大不對了,是哪里出了問題?他怎麼又讓一直笑嘻嘻的快樂葉子哭成這樣子?自從兩人在一起,孟子燁每天都是一臉幸福的笑,從沒發過脾氣,就算他有時壞心眼地欺負他,他也從不認真生氣,總是用他可愛的狡黠來反擊,來逗他開心。可愛的子燁,一直是他的開心果,是他拋開勾心斗角、應酬往來之後的避風港、安樂窩。偶爾他也會很氣人,但是卻讓人更愛他。兩個人這樣在一起,張弛覺得很幸福,可是,這次,他卻哭了,怎麼會這樣?
孟子燁忽然泄露了一聲抽泣,張弛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子燁,告訴我,你為什麼哭?我哪里做錯了,快告訴我,你不說的話,我就不知道啊?」張弛的聲音里滿是惶急,還有一絲顫抖,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不僅他快樂時會感染他,他悲傷時,自己也會跟著痛的;胸中忽然掠過的悲苦,也是因他而起的。
孟子燁還是不說話,不停地聳動著肩膀,張弛也不再問,只抱著他輕輕撫摩。
餅了好久,孟子燁才止住眼淚,又過了半天,才抬頭對張弛說道︰「我覺得你不重視我。」
「什——麼?」張弛張口結舌,他不重視色葉,這是從何說起?從他說要養這個葉子那天起,無論是感情還是色葉喜歡的金錢和享受,他都已經給了,這樣子還不是重視他,那要怎樣才算重視?張弛握緊拳頭,好半天才平靜下來,這時候不能發火,只能耐心詢問。
「子燁,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連我想堆雪人都不讓,那還有什麼事你會為我著想?你從來都不考慮我的意見,只會氣我,你類似的事還有很多很多,有一次我說要養花,你還笑話我象女人,買花你也不讓。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把我看成和你是對等的,充其量也就是寵物,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有的東西也就是我在信里寫的那些,你要是不稀罕,我也不會硬塞給你。還有,要是你因為我花了你的錢而看不起我,那我情願不要你一分錢,也不要你這樣對我。」
孟子燁摳著沙發墊子,低著頭拉拉雜雜說著自己長久以來的不滿和疑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和自卑,他從來沒有象表面上那樣嘻皮笑臉什麼都不在乎,而是一直在乎自己在張弛心目中的地位,在乎張弛是不是真的愛他,是不是象他一樣愛得那麼深。今天的事終于成了一個引子,剛開始,他還只是有些氣張弛的無心話語,但漸漸地竟悲從中來,最後自暴自棄地哭,盡避這很沒出息,可是他忍不住。
「子燁?」張弛整個人都呆住,這都是什麼邏輯?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現在他知道原來男人心也是深不見底的,仔細想,自己確實有要反省的地方,可是,死葉子的邏輯也未免太奇怪了點。
「子燁,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你和我是對等的,這些信不信由你。只是,這麼長時間,我為你花錢,為這個家操心,這都代表什麼?你也該想一想啊。」張弛只說重點,直指核心。見孟子燁低頭不語,似有悔意,便嘆著氣把他牽進臥室,按到床上說道︰「好了,今天是我不對,快睡吧。」想不到看去單純的葉子居然還有這麼多心思,人不可貌想啊。
孟子燁蜷在被里,眨眨眼,終于有點不好意思了,為這點事居然哭了一鼻子,而且被張弛一哄,馬上就好了,真有些丟人。不過,自己要的其實也就是對方的關注和愛護,而不是金銀珠寶富貴榮華之類的,這種小小的要求,是有點象女人,可是,愛情不就該是這樣子的嗎?
「閉眼睡覺,亂轉什麼。」張弛也鑽進被窩,習慣性地訓他一句,再習慣性地摟住他,孟子燁也就溫順地窩進他懷里睡覺,習慣了。
第二天,孟子燁快樂地醒來,見張弛還在酣睡,便自己起來做飯。
煮牛女乃,煎蛋,熱面包,不到半小時全部弄好,孟子燁又進臥室叫張弛起床。粗暴地推推還在睡的人,便過去拉窗簾。
「啊——」適應了陽光的亮度後,孟子燁便一聲驚呼。
院子里,居然多了兩個挨在一起的大雪人。
「一大早就鬼叫。」張弛昏昏地爬起來,跟他一起往窗外看。
「這是你……堆的?」孟子燁試探著問道。
「廢話,不是有人為還這個哭了一通嗎?不堆能行嗎?還不得再哭一場?」張弛轉身進了浴室。
「我……我才不是因為這個哭的,你少誣蔑。」孟子燁臉紅紅地追過去叫道。
「噢,不是為了雪人啊,那就是為了花了,真是的,你要是喜歡花,我一天能給你一捆,養它干什麼?」
「你——你那是買菜,真沒情調,不跟你說了。」孟子燁嗒嗒跑回飯廳,一臉開心。
張弛對著鏡子做個鬼臉,有妻如此,這日子還真熱鬧。
到了五月,花兒開遍山野的時候,張弛把孟子燁帶到遠郊連綿山丘中的一處山谷,指著漫山野花笑道︰「葉子,這是你要的花,請笑納。」
「你這是借花獻佛,不算數。」孟子燁扯著脖子大喊。該死的張弛,自從過年那次吵架後,就總拿這個開他玩笑,比如路過花店,就扯他進去,告訴買花小姐︰「給我捆幾朵玫瑰花。」然後小聲嘀咕︰「唉,哭著喊著要,傷腦筋。」去飯店吃飯,看到桌上有插花,也會拿過來塞給他,聲稱自己無時無刻都在重視他。現在居然送野花了,真是每況愈下。
「我可是跑了好多次,摩托都快報廢了,才找到這個地方的,你看,都是花,你想要多少有多少。」張弛放松地躺到綠茵茵的草地上,揪下一朵莆公英又道︰「把這兒叫紫葉谷吧,紫色的紫,樹葉的葉,我們家呢,就叫紫葉居,多有詩意。」
「大大地狡猾,拿野花來充數,當初是誰說要一天送我一捆玫瑰花的。」孟子燁拉起張弛,拖著他去探險。
山谷很美,谷底居然有一條小溪,溪邊的草長得竟有半人高。這個人跡罕至的山谷,花和草都在寂寞地瘋長。
「我們在這躺一會吧,子燁。」張弛忽然摟過孟子燁滾倒在草從里,高高的草叢馬上將兩個人淹沒。
「張弛……」孟子燁緊抱住身上的人,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張弛低下頭吻住他,解開了他的襯衫。
幕天席地,兩個人不顧一切地交纏著,長草如疾風掠過,漱漱地亂搖。
春日迷離,五月的鮮花,開遍原野,如洗碧空下的山谷,蜂蝶陣陣,花草無言,這個靜寂無聲的美麗世界,最適合說「我愛你。」
從紫葉谷回來,兩個人更加精心地經營著他們共同的家,對外則小心翼翼地對該隱瞞的人隱瞞著他們的關系。生活在柴米油鹽、歡樂哀愁中如水般流淌著,平靜,溫馨,偶爾會遇到一兩個小險灘、小礁石,但它們又怎能阻止流水?水樣的日子,依舊歡快地向前奔流。
兩年後,張孟二人的生活才有了點小變化。
孟子燁的小佷子孟雲澤已快滿三歲,被父母送進幼兒園,完成使命的孟父孟母每天閑得要死,對南方的氣候也不適應,便決定還是回老家來生活。孟子燁繼續謊稱他和張弛是在幫朋友照管房子,仍住在紫葉居拒絕搬回去。靳淑蘭自然罵他不孝,于是孟子燁一星期至少回家一次看望父母。頭兩次回去,孟子燁都是在家吃飯,陪父母聊天,大半天後才回紫葉居。而張弛在兩年多的同居生活中已變得極為低調,父母都比他還忙,也不需要他去看,絕大部分空閑時間他都會呆在家里與孟子燁廝混,孟子燁回家,剩他一人好不冷清。而孟子燁也是身在父母處,心在紫葉居,因此第三次回家,他便把張弛帶了回去,只說這是朋友。孟父孟母三年前也見過張弛幾次,對他印象極好,立即熱情款待,張弛一向伶俐,嘴巴又甜,將兩位老人哄得眉花眼笑,沒多久,他就成了靳淑蘭的干兒子。
成功讓張弛融進了孟家,但另一個問題又擺在了孟子燁面前,他已經二十八歲,該找個女朋友結婚成家了,這已成了回家時靳淑蘭的固定話題,于是,幾年來一直在雲端漫步的兩個人,終于開始頭痛了。
「我看,跟你爸媽攤牌算了。」張弛提出他的方案。
「雖然早晚得說,不過,到實在不能瞞的時候再說不好嗎?」孟子燁還想多享受一會暴風雨前的寧靜。
「經常在一起,瞞的日子不大好過啊,而且,難保我們不會露餡,與其等他們發現不如我們自己講了。」
「那……就攤牌。」孟子燁說得戰戰兢兢,一點底氣也無。
接下來倆人開始商量怎麼攤牌。一般來講,攤牌有主動式和被動式兩種,主動式就是兩人主動走到孟父孟母面前,宣稱兩人相愛,是不能再找女人地,如果可能,張弛還可現場求聘;被動式就是當孟母再催孟子燁相親的時候,孟子燁交待說我只愛大男人不愛女紅妝,是同性戀,和女人天生犯沖。鑒于主動式沖擊性較大,兩人決定采用被動式,孟子燁揭牌,張弛作陪,並在必要時沖上去護草,坦白我就是你兒子的男朋友,要殺要剮雖你便。這樣,兩個人周密計劃,作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和心理建設,只等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