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這個放逐令的時候,月染只覺得血液都冰冷了。
他被放逐了嗎?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龍族了?
他終于被所有的親人徹底拋棄了?
幾乎在瞬間陷入了完全自暴自棄的情緒,他顫抖著壓住自己的手腕,空洞的藍眼凝視著地面,片刻之後,等自己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之後,他仔細想了想,立刻發覺其中的意思,想一想就明白了龍帝真正的意思,也明白他之所以做這個決定是為了保護他們兩人,但是,即便清楚了,腦海中那種自己被拋棄的自虐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消退不下。
房間里已沒有別人,直到膝蓋上隱隱傳來疼痛,他才慢慢拖著腳站起來,向離玄所在的房間而去。
離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月光輕輕圍繞著他,仿佛是什麼光環一樣的包住。
他慢慢的、無神的在離玄床邊坐下,凝視著他,片刻之後,苦笑。
多諷刺的事情,就是在不久前還無論如何都要逃離的男人,現在卻是唯一可以陪在他身邊的人了……
輕輕側身躺在他身邊,看著正對著自己沉睡的容顏,他看著,輕笑,在嘴角的弧度還沒彎起的瞬間崩塌,眼淚禁錮在體內無法流出,忍不住把自己的容顏埋在了離玄黑色如流泉一般的長發里。
月染過了很長時間才制止住自己身體的顫抖,他緩慢地抬頭,看向面前的男人,眼神孤寂而溫軟,他抿起嘴角,在離玄蒼白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顫抖的親吻,仿佛是確定,這個男人現在真的是他唯一的依靠。
非常溫柔的觸感,像是絲綢落在嘴唇上緩緩的廝磨著,溫柔而不帶任何別的感情。
環上離玄的頸項,白晰到接近透明顏色的手指在離玄頸項兩側支撐著身體,上面纏繞的黑發一絲一絲的,像是上好的白玉上面覆蓋著散亂的黑絲。
一個又一個的吻落在離玄的嘴唇上,當銀龍的嘴唇終于染上羽族青年微弱的溫度之時,無法流淌下來的眼淚終于從眼眶里滾落了出來。
如同鮮血一般滾燙的液體從面頰上滾落,沿著嘴唇落到了離玄的面頰上,仿佛珍珠。月染笑著,搖搖頭,伏在他床邊,跟他靠在一個枕頭上,任憑淚水滾下眼角,滲透入枕頭之入。
昏迷的感覺是非常奇妙的……
意識漸漸的漂浮,在一個沒有空間的廣大湖泊里漂浮著,然後上下左右的浮蕩——意識也像是擁有自己的感覺一般漸漸的滾去。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像是從身體里面分離出一個比靈魂更高等的意識存在于虛無之中,然後注視著意識一點一點的沉睡,仿佛是一個人看著自己睡著一樣。
意識在沒有溫度而柔軟的深淵卷縮了起來,最後,被一個溫暖的存在擁抱著,這是蘇醒的前兆,漸漸的,隨著溫暖開始讓意識鮮活起來的同時,連呼吸都有了生命……
于是,意識被從那個悲慘的地方解救出來,等離玄感覺到意識和相互結合的瞬間,一種從身體內部發現的遲鈍的疼痛在身體里撞擊著他,這幾乎無法忍受的疼痛讓離玄猛的睜開了眼楮——
綠色的眼楮里面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溫柔的冰藍色眼楮,然後是溫柔的笑容。
那樣溫柔的表情在月染清雅的容顏之上出現,優雅得像是一朵蓮花在春日里舒展著優雅的身體,讓離玄有瞬間的呆楞。
呃……他是不是還在做夢?不然怎麼能看到月染對他這麼溫柔的微笑?
還沒等他從這種高級待遇里緩過神來,一聲溫柔的叫喚再次把他推入了「這絕對是個夢啊啊啊!」的妄想里。
「離玄?」溫柔的呼喚震燙著耳膜,感覺著靈魂似乎都在瞬間被徹底的溫暖,離玄猛的醒神,身體內部的疼痛似乎都輕了不少。他看著面前明明熟悉現在卻有一種莫名其妙感的男人,仿佛不認識似的凝視月染清雅的面容,卻在看了一會之後,像是身體內部有什麼疼得無法忍受的感覺般皺起了眉毛。
「身體疼,對吧?」小心地把包裹他的毛毯細心地向里窩了窩,月染用手背輕輕抹去他容顏上散亂的頭發,沒有忽略他任何一個最細微的表情,看到他皺眉。
「你已經昏迷很長時間了。」
按按在被子下面的手,嗯,似乎不是做夢!一旦確定,他立刻發揮粘人本性,把被子一掀就巴了上去,月染看了之後一擰眉頭,小心地任他抱著,用被子蓋住他的身體。
整個人都巴在他身上,離玄安靜地把自己放在他的肩膀上,指頭纏繞著漂亮的銀色發絲。
「……真像做夢呢,月染居然對我這麼溫柔。」
「……」他以前對他很凶嗎?月染反省,剛想說什麼,卻發現孩子似的羽族青年已經趴在自己肩膀上睡著了。
看著伏在自己肩頭睡得仿佛孩子的離玄,月染望天,忽然覺得到剛才為止都糟糕透頂的心情,忽然好了那麼一點。
接下來的日子,離玄恢復得很快,他盡量婉轉地把被放逐的事情告訴了離玄,離玄卻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他只是很嚴肅認真地看著他,然後發問。
「……我們都被放逐了,對吧?」
「嗯,沒錯。」
他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看著他的臉色,「那我們在一起嗎?」
「……在一起。」
有著俊美容顏的黑發青年立刻拍拍胸口,完全放心的樣子,「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有什麼好怕的?」
這算不算是豁達呢?月染苦笑著想,然後每天每天都陪著他,任時光流逝。
在被放逐的日期快來臨的前晚,龍帝召喚他,月染到龍帝面前,恭敬的屈膝。
「龍帝大人。」
深黑色的眼楮凝視著自己最心愛的養子,龍帝輕輕搖頭,「……今天晚上……是最後一夜了吧?」
「……是的。」
「那你想和我說什麼?」
「我想和離玄……在一起。」
手指敲打著椅子的扶手,龍帝忽然露出了一個苦笑的表情。「月染,你知道,我從來不贊成你和離玄在一起,這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月染沒有說話,他只是低頭扳著自己的手指,但是在如此沉靜的外表下,他的心髒卻不听使喚的在胸腔之中用力地跳動著。
「……你是一個乖巧到願意抹殺自己的意志來讓我們滿意的孩子,不會有人比我和朧葉更清楚你的性格了。你單純得實在不適合和離玄在一起,不是說離玄不好,而是你的單純無法包容他,我一直這麼認為。」龍帝揉了下額角,「……我真不知道對你的教育是成功還是失敗……」他真心希望月染能幸福,能找到一個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幸福地過一生。他也真心的認為月染和離玄在一起只會不幸。
不過,他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的所有意志強加在了月染的身上。
但是,就算月染以整個靈魂愛著離玄,但只要他明確的說一句不同意,那麼月染就算會在剩余的人生里持續不斷的感覺著靈魂的疼痛,他也會這不猶豫的放棄離玄吧?
是的……他在看到月染屈從的時候,更想看到的是月染自己的選擇。
選擇離玄也好,不要離玄也好,他希望看到的都是月染用自己的意志進行選擇——
「月染……我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他。是的,你可能愛他,非常愛他,你也有可能一點都不愛他,你不過是因為第一次被人追求而迷惑罷了,算了……」龍帝感覺有點焦躁的輕輕揮手,「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我說過,月染,你是一個非常乖巧的孩子,乖巧到不惜抹殺自我地步,我希望你做事的時候判斷的是自己的心意,而不是我或者朧葉的心意,明白嗎?只要你是以自己的心意做出的決定,無論你得出的結論到底是什麼,無論那個結論是我和朧葉樂見的還是不樂見的,我都很高興,這麼說可能你會覺得我自相矛盾吧……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很高興看到你以自己的心意做出決定,但是做為一個父親,我必須要提出我對你的忠告,而接受或者不接受,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想我能明白。」月染點頭,銀色的頭發在空氣里蕩漾著一絲微弱的痕跡,龍族的青年抬頭,白晰清秀的容顏上浮動著真正意義上的溫柔笑容,而這樣堅強又溫柔的笑容龍帝第一次看到。
龍帝也欣慰的笑了。這個孩子終于肯正視自己的需要了……雖然覺得不爽,但還是要感謝離玄,如果沒有離玄的話,那麼他的兒子到現在還會是一個連自己的心願都要埋葬的「乖孩子」。
「那麼……你不改變自己的決定了?」他嚴肅的問道。
「……」月染抬頭,看著自己的養父,「是的,我決定了,我想和離玄在一起——即使在未來的某一天,我一定會被他拋棄也無所謂。」
「……那很好……那麼,月染,從現在這一刻開始,你被放逐了,你被從龍族放逐了。在未來的一千年里,你會被剝奪掉絕大部分力量放逐到人間去——在這一千年里,你不再是龍族的子民,而是一個被放逐的罪犯,如果在一千年里你出現在龍族的任何領地里,看到你的任何龍族都有斬殺你的權力。」
听到自己養父的話,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結局的月染安靜地閉上了眼楮,然後重重地向他叩拜。
龍帝也跟著閉上了眼楮。「等離玄蘇醒之後,你就和他一起走吧。」
你現在自由了,你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存在可以束縛你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了……
龍帝忽然笑了起來,清澈的眼楮里閃動著一種清澈的光彩,「……一定要幸福啊……月染,你幸福才是我和朧葉唯一的願望……」他伸手,撫摩著龍族青年銀色的、泛著月光般青幽的頭發,感覺著水一般柔滑的感覺從自己的掌心流淌而過。
「……所以,就算是跟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作戰,如果你認為那是為了你的幸福,無論如何你也要奮斗到底,好嗎?答應我。」
「……」看著他沒有說話,月染只是把自己的手掌覆蓋在龍帝撫摩自己頭發的手上,感覺著傳遞過來的溫熱,然後用力地點頭。
看著給了他滿意答案的月染,龍帝微笑著放開了自己的手,「走吧……」
是啊……走吧……他成熟的兒子終于要離家了——
走吧走吧……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
點頭,咬住了嘴唇忍耐著自己的不安和想要哭泣的沖動,月染向自己的養父鞠躬,然後離開。
龍帝听到門輕輕合上的聲音,像是放松了般把身體靠在椅子里,把手擋在了臉上,過了一會,門吱呀一聲又開了,一道小小的落寞身影從門縫擠了進來,然後自動自發地爬到了他的膝蓋上。
全是毛的爪子抱住了龍帝的脖子,白狼用冰涼的鼻子踫踫龍帝的臉,細聲細氣的開口︰「……明蘇,月染和離玄要走了。」
「……他們也到了必須要離開父母身邊的年紀了。」龍帝把白狼抱在了懷里。
銀白色的爪子捧住了龍帝的臉,白狼哀傷的紫色大眼楮里含著晶瑩的淚水,「月染走了,被你放逐了。」
龍帝苦笑,把手早到它的面前,「朧葉,想咬的話,這整只手都給你。」
白狼抽噎了下,捧起丈夫的手輕輕咬,留下淡淡的牙印,「我知道這次都是天帝的陰謀……」白狼沒有說完,宛如水晶一般的紫色眼楮里滾落出大顆的透明淚水,落到了龍帝的指尖,然後滾到自己的毛里。
「孩子長大了,總有一天會離開父母的,他不可能是你膝蓋上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啊……」
「……我知道,但是……」
「那麼乖巧的孩子,他只會看父母的臉色行事,只會听父母的話,裝做自己很幸福的樣子……你希望看到那樣的月染嗎?幸福有否、受傷與否,我覺得,只要是出自他自己的意願,我都可以認同,生命是很長的,而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不可能只有幸福和歡笑,他必須要體會眼淚和痛苦,而這是我們不能給他的……」他模著白狼耳朵上絲綢一般柔軟的毛,微微的苦笑了起來,「雖然沒有一個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傷,但是事實上,沒有不受傷就可以成長這麼美好的事情……」
說完這句,沉默了,他抱緊妻子,不再說話。
第二天,月染就和離玄離開了龍宮,就像是他到龍宮的時候一樣什麼都沒有帶的離開。
那里沒有任何東西屬于他。
兩人一起向人界而去,在那里生活他們可以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和未來。
在走出龍界大門的一瞬間,離玄輕輕地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吻。「月染,我以後就是你的家人了呢。」他知道,月染和朧葉及龍帝其實都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沒有了這層天然的牽絆,他在潛意識里其實一直是害怕自己被拋棄吧……因為他們不是有血緣關系的家人。
這樣的月染一直在不安,而現在,他希望可以讓他的不安停止……
听到這句話,月染對他露出一個似乎隨時會哭泣出來的微笑,然後在他唇上一吻。
離玄和月染一起翩然降落到了人類的土地上,此時,人間正值宋代的盛世,歌舞升平,是這個國家平安富庶的時代,而現在,滿天的白雪像是一件外衣覆蓋了整個世界。
看著化做人形的離玄落到了地面上,也看龍族的青年像是白銀一般在空氣里飄散的長發,離玄撫摩上他的頭發,把他的長發顏色變成了美麗的黑色,「這樣才不引人注意呢……」這麼說著,溫柔的微笑,離玄一雙已經變成黑色的眼楮看著月染冰藍色的瞳孔,微微嘆息,「……這麼美麗的眼楮……真不忍心變成黑色的呢……」
靶覺離玄的手掌蒙上了自己的眼楮,月染乖順的閉合,當他再度張開的時候,出現在離玄視線中的就是一雙溫潤美麗得像是黑水晶般的眼楮了……
他們兩個人降落到地面的時候已經不早了,看看即將沉到西邊的太陽,離玄和月染急匆匆地在附近尋找,也只找到一間早就被廢棄的林中小屋。
在房子周圍加上結界,離玄回到月染的身邊,看著黑發的青年畏寒地卷縮在一堆稻草上。
他不禁笑了起來。「月染,你總是給我驚喜呢……你看你是龍不會游泳,是銀龍還怕冷……真是太可愛了……」
「……」月染沒有說話只是橫了他一眼,就朝自己凍得發紅的掌心小口的哈著氣。
走過去,把他輕盈的身體抱在懷里,離玄小心的用披風包裹住他,把他凍得冰涼的手指按在掌心,用自己的溫度來溫暖他寒冷的肌膚。
鼻節分明而修長的白晰手指躺在他的掌心,緊緊與他十指相扣,感覺合在掌心的冰冷肌膚逐漸在自己的溫暖之下帶起溫度,離玄滿意地把頭埋在了月染黑色的頭發和頸項之間,小口的啃咬著其下的肌膚,在白晰到近乎無色的皮膚上制造屬于自己的痕跡,留下艷麗的粉紅色澤。嗯嗯……味道不錯……在這一刻,離玄感動得想要合掌膜拜。
熱度開始在兩人之間沸騰開來,從來不習慣和別人如此親密的月染有些驚慌,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推開身後的男人,卻被離玄握住他的手,在柔白的掌心烙印下一個吻。
像是被銅鐵的烙印燒到似的,龍族青年的整個身體在離玄懷里跳動了一下,離玄則悠然的把他按在懷里。
「……很難過?」
「……」沒有回答他,月染只是轉頭看他,黑水晶似的眼楮像是森林里清澈的溪水一樣溫潤,倒映著離玄的身影,黑色絲綢般的長發從他純白的衣服上流淌而過,份外帶起情色的感覺。
「……你的樣子美麗極了……」這麼贊嘆著,手指在月染的胸前交握,修長的指頭靈巧地解開他胸前的扣子,離玄吻著暴露在寒冷的空氣里隨即緊繃起來的肩膀,然後抬起他的下頷,在櫻花色的嘴唇上烙印下一個吻——
甜蜜的、滋潤的,仿佛要將靈魂也融化的吻蔓延在兩個人的唇舌之間,而冬天所沒有的迥旋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