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如風,急旋狂掃,完全不予人片刻的喘息,藍華遍射,鋪天席地,噬人的劍氣就像想將天地萬物盡毀般凜冽,絲毫不留一絲余情。
被卷在狂風里的游懿和阮全鋒早已是冷汗涔涔慘白了張臉容,左支右絀完全失了方寸,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失了先機的下場竟是連緩口氣的須臾都挪不出來,迅如風雷般狂嘯的劍勢逼得兩人只能夠見招拆招連點思索的時間都沒有。
「唷,原來冰塊抓狂起來這麼厲害。」風涼的語氣任誰也听的出不是由衷的稱贊,其實就算是盯直了眼莫磊也只能看到花花綠綠的一大團,哪還分的出哪個影子是誰的,只是光瞧身旁這兩個氣定神閑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沒他動手的機會了。
唉,為什麼賊老天這麼不開眼?他的手,真的從沒這麼癢過啊……
「小表,不會比你還行吧?這麼厲害怎麼連個堂主都沒撈到?好在你未雨綢繆先宣布幫主不干了,要不然害你下崖的老家伙萬一不小心被冰塊兩三下就收拾掉的話,嘖,那可就很難看羅。」
「哈哈,紅毛你這就猜錯了。」大掌一揮直把莫磊拍的踉蹌跌了步,郝嶄揚喜滋滋地笑咧了嘴,「也許別的門派都是最強的當家,不過在瀧幫,是賴不掉的才當家,想當年老大跟二爺還有副座那妮子……」
這兩個,想談古論今也得看看場合吧……搖首微嘆,封擎雲不抱什麼希望地別開了眼,眼前還是多看著錚點比較重要,有多久沒見到他這般霸氣地使劍了?打上這一陣氣也該消了差不多吧。
莫磊其實說的沒錯,雖然自己與錚的身手該算是在伯仲之間,但對敵時差別卻彷如天地之距,只因自己留情他卻無心。
每每動手自己總習慣留分退路,錚卻相反地從不留余地,對敵如此對己亦然,對錚而言,他的世界除了那人外總是簡單的二分法,永無第三種彎折的曲線。
總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腦袋就只剩了殺無赦三個字,什麼迂回什麼防護,更遑論穩扎穩打的武學格言,在他來說這些全是浪費時間體力的無聊玩意,只能期望這一回他老大的路別走的太直,否則很難回去跟燁交代啊……
可惜大概是平素菩薩拜的不夠,封擎雲心底的默禱老天爺還沒收到,那團混亂糾結的人影霎時變得簡單清晰,除了藍衫依舊隨風輕揚外,灰白的細砂上已多了兩具踣地不起的人體,還歪斜躺了張裂做兩半的面具。
「啊!你看……」驚呼之後緊接的是片反常的安靜,令人驚呼是這突來的意外結局,而叫人屏息的卻是因為張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絕美艷容,那一種不似人間應有的謫仙樣貌比這容顏主人的精湛武藝更加震懾了全場。
一抹血紅由眉心緩緩沁染而下,襯著那張本就艷驚四座的俏顏越發地叫人兩眼發直轉不開,一時間根本無人去注意到那兩位老半天還沒爬起來的大寨主、大幫主究竟傷的如何。
「錚?」怎麼這麼不小心讓臉受了傷?蹙擰著雙眉,封擎雲睇視著迎面走來的人兒做無言的問詢,由來為著某個原因,錚從不允旁人觸踫他的臉,而這次卻……
「磊,能不能不落疤痕?」
「不用麻煩。」伸臂隨意抹拭著,當袖上那抹殷然血色映入眼底時,紅澤微褪的雙唇隱隱揚起了惑人的彎弧,雖然倍添風采卻也冷煞的叫人寒毛直豎。
「我,故意的。」
筆、意?不會是因為……眼里的墨色深濃了幾分,封擎雲明顯表露出不予認同的意思,即便如此卻也只能莫可奈何。
錚跟燁這兩個,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才在為以後的日子感到頭大,一抹黑褐暗影突然從脅下穿出,隔著自己探上了封錚的胸前。
「那這個也是故意的?也不用麻煩?」扎好針,莫磊伸指戳了戳藍影的左肩,皮笑肉不笑地白了眼面前這個跟小表同樣喜歡裝英雄也同樣欠人扁的遲鈍家伙。
「意思是這只手也不想要了?」
方才藉著小表身形的掩護,促不及防下總算將四根銀晃晃的長針穩當地插上大冰塊的左首鎖肋處,不但穩住了竄流的真氣同時也封了他的活動能力,要不然那朵桃花肯乖乖听話太陽大概都會從天掉到海里去。
哼,以為剛剛打的亂七八糟害他看的眼花撩亂就可以蒙混過去啦?還想瞞他大神醫的這雙眼,下輩子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吧。
「小表,中府、尺澤、太淵……」木愣了會兒,封擎雲隨即意會地照著莫磊念出的穴位出掌拍上,逐一注入真氣,隨即就見封錚喉頭微動,一口紫黑色的瘀血沿著唇角淌流而下。
「才說你厲害呢,真是漏氣。」招手收回穩氣的三支長針,獨留那只限制行動的沒拔,莫磊大手一揮就將人推給後邊的郝嶄揚,「乖乖休息去,下頭的戲沒你的份了。」
渾身虛軟又動彈不得,要不是郝嶄揚張臂接人接的快,難保不會跟地上粗糙的砂石來個親密接觸,然而封錚卻是半聲氣也沒吭沒惱,兩眼一閉真的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夥伴的臂彎里休息。
「耶?這麼听話?」隔巾搔了搔頭,沒了預期中的反應莫磊還真不知該怎麼接下去繼續奚落這落難的大冰塊,「嗤,真不好玩。」
玩?惹到錚小子頭上還真是有得玩了……苦笑間視線凝往場中三三兩兩開始聚集的人影,不用多瞧封擎雲也知道倒在地的那兩個是沒救了,錚出手可從來不作虧本生意,何況他這回還下了這麼大成本。
「啊!寨主死了!」「天!阮幫主他……」
突然的喊聲打破了著魔似的靜默,雜涾的語音再度此起彼落地響起,不能置信之余更多的是驚恐疑懼。
不滿百招吧,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居然就擊斃了南水的兩大巨頭?簡直跟娃兒吃糖豆般容易,這些戴面具的究竟是什麼來頭?青邑門為什麼完全不顧結盟之義任這些陌生人如此妄為呢?還是說根本是故意藉他人之手……
「各位冷靜一下,請听在下一言。」面上的笑容依舊溫煦如風,心里頭卻是百味雜陳的叫古天溟直想掀唇咋舌……雖然說留著兩個老家伙是麻煩,但宰的這麼乾淨俐落也還是麻煩呀,眼前不正一團糟的亂……
話說回來,雲弟的朋友們還真叫人開足了眼界,不但個個都有著睥睨群倫的好膽色,看來似乎也都有著一身好本事,就拿剛剛那位仁兄來說,原以為不說話的他是屬於那種江湖閱豐、鋒芒盡斂的深沉角色,誰曉得動起手來,那股子煞氣竟是同他姿容一般過人,全叫人銘心三分不敢領教。
「對於游老及阮老之逝古某雖感遺憾,但兩位結黨營私於先,叛盟背信於後,武林事武斗斷,這已是同為南水一份子的古某所能做的最大寬限了,至於個中的細故緣由……」邁步前行,噙著抹瀟灑笑意的古天溟筆直地走入了敵對的人群里,即使處於敵陣中心也仍是一派輕松無畏的神態,「想必任極樂谷左丞之職的『滄浪客』秦前輩該比古某更為清楚。」
如水滾溢,雜語嚷句霎時又沸沸揚揚不絕於耳,古天溟的這段話不但明白點出了秦瀘瑜的身分,更直接將一直隱於後頭的極樂谷拉到了幕前。
空穴不來風,何況話還是出自盟首當家的嘴,即使只是空口白話無憑無證,也足以讓在場的天蛟、巨鯨門徒開始心起疑雲……此趟青邑之行是否真那麼單純?還是其中另藏玄機不足為外人道……
「姓古的,人死無證,你這是血口污蔑!」眼看手下們人心浮動,情況已然混亂到無法控制,身為阮全鋒心月復的賀藍連忙發了聲喊厲語駁斥,自己已是過了河的卒子無法回頭,若是讓古天溟就此順利地一統南水,等在他眼前的只有滅亡一途。
「喔,那麼秦前輩您怎麼說呢?」漫語間古天溟已立於白影尺許之前,墨濃的漆眸倏抬,目光驀然緊鎖在那張依舊無波無瀾的臘黃臉容上。
「問我無用,問『巨靈』吧。」
獨特的粗啞嗓音幽幽響起,一把通體漆黑、似鉤又似刀的巨型兵刃也同時展露於眾人面前,下一刻黑白交雜的灰影已是漫天往古天溟當頭罩下。
面對著二十年前已然成名的前輩人物,古天溟自是不敢托大,踏足錯步的同時,一把以紫竹為骨的竹扇也自肘滑入掌中,這還是他藝成之後第一次首招就用上了隨身兵刃。
扇柄點上了鉤端,兩股氣勁從交會點迸炸竄流,靠的近功力稍差的紛紛被震的氣血翻涌,不能自己地跌退了好幾大步,一時間人如浪涌全向外撤開了一大圈,兩大高手生死相決,任誰也不想遭池魚之殃。
「唔……」胸口如壓了塊巨石悶沉地叫人喘不過氣,雙耳更是嗡然作響到頭疼欲裂,莫磊難受地直想要破口大罵,可惜全身的力氣只剩勉強支持他沒難看地癱跌到地上去。
那只死狐狸在搞什麼鬼!宰人還會宰錯方向不成?干嘛沒事盡往這頭發威浪費力氣?!,「磊?」太過集中於眼前的戰況,一時間封擎雲完全忘了身邊還有個不諳武的人需要照顧,直到一聲痛苦的呻-吟入耳才赫然記起,急忙將護身罡氣擴及體外將人仔細護住,同時覆掌交握住他的手徐徐渡過些真氣。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還好嗎?別離我太遠。」
「……不好。」語聲孱弱地咕噥了句,莫磊索性轉身張臂把人抱了滿懷,這樣夠近了吧,反正管它怎麼打在自己看來全都是一個樣的亂,乾脆省力點饒了這對招子。
勁風呼嘯,塵揚滿天,間或傳來的鈍鳴聲更教人心如鼓擂震的難受,顯見雙方除了招式巧勁外更拼足了真力,舉手投足間俱是力逾千斤。
「……喂,狐狸不會罩不住吧?」把臉埋在溫滑的頸窩間蹭了蹭,緩過勁兒的莫磊開始又有了說話的氣力,雖然待在小表懷里不再感到一絲迫人的氣勁,但光听那飛沙走石的聲音就可以想見戰況有多激烈了。
「照你們說的,那個個矮的家伙可是屬於老妖精級的人物,你確定不用上去幫狐狸一把?」
「二個打一個?這不是有違你莫神醫所謂的江湖規矩嗎?」听來語聲的主人精神似乎還不錯,封擎雲松了口氣收回相握的指掌,轉而繼續注意著前方騰躍著的兩個身影。
「這叫入境隨俗,笨。」
「狐……古天溟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對他多點信心好吧。」差點就順著這石頭的稱謂喊人了,莞爾一笑,面具後略顯緊繃的容顏總算神色稍霽,「昔日秦叔的身手雖然略勝方叔一籌,但既然當日我都能應付的過,他也該沒太大問題才是。」
望著那片靈巧多變的扇影,封擎雲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古天溟的一身修為的確能與秦瀘瑜抗衡,就算不敵怕也是千招之後的事了,他只擔心那天方敬天對付自己的手段今日也會重現,因此一直留神警戒著周遭狀態,尤其是那四艘泊於岸邊的來船──那該是伏兵或她最可能的藏身所在。
「臭小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叔來叔去的?別又想給我來手下留情那套。」惡聲惡氣地把話威嚇地說的堅決,莫磊極不悅地往頰旁的蜜色頸肌上咬了下去。
這個笨小表,到底還要吃上多少虧才會學得到一丁點教訓?該不是以為有自己這個藥箱在,地底的閰老頭就絕對會買帳閉眼打盹吧?
「喊慣了沒辦……磊!別這樣,我會分神,這兒事完後你要玩要鬧我都陪你。」縮脖躲著那又痛又麻的啃噬,封擎雲連忙出聲制止肩上那顆頭顱的放肆,高手過招間不容發,任他再這麼鬧自己,後果實在堪慮,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走神而留下無垠的悔憾。
「『賠』我?好,你說的,到時候別說話不算話。」
用力圈摟了下雙臂表示成交,莫磊不再出聲也不再有任何會讓人分神的不適宜舉動,就像個裝飾品般十分安分地掛在封擎雲身上,然而埋在頸窩間沒人見著的臉容上唇弧卻是大大咧了老高,眉宇間盡是藏不住的淘氣與謔色。
呵,沒想到這麼快又可以見著小表在自己身下情迷意亂的誘人模樣,枉他還好心地想說下回讓他抱的……這小子,居然笨到這麼簡單就把自個兒賣了?
看來身為他的枕邊人得有義務教教這小表什麼叫做賣身契,免得萬一哪天自己沒跟牢在身邊,買主換了人問題可大了。
***
黑影幢幢如魅,暗紫色的扇影卻始終相隨,秦瀘瑜臉上的神情雖然依舊冷漠,但唇稜的線條卻已緊抿成了直線。
後生可畏嗎?沒想到久隱不出,這江湖,似不再是自己的天下了……一絲淡淡的悲涼掠過心頭,手上『巨靈』走勢卻愈加詭譎多變,漸漸漫過了紫影,如龍飛天直上九霄奔青雲。
丙然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滄浪客』……眉頭微攏復展,古天溟只覺得自己唇邊那抹習慣性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了。
那樣龐然的兵器在秦瀘瑜手上根本就同他自己手臂般地靈活,加上滿布的真勁又如此霸道,逼得竹扇只能發揮六、七成的巧技,卸不去撥不開的全只能同樣以真勁力擋。
交手才百余招,手都已經開始感到發麻了,原本還打算仗著年輕氣力悠長些佔便宜,想說穩扎穩打地拖下去許有勝機可窺,哪曉得這位家喻戶曉的大前輩竟比他還沉不住氣?不但那把『巨靈』的路子突然變得更為刁鑽,扇面上的壓力也陡然劇增。
他老人家難道是想速戰速決?苦笑地一抿唇,紫影倏開驟合,古天溟對式拆招的速度不但加快,扇影的變幻也越發讓人目不暇給,然而隨生的疑問也一個接一個在心頭縈繞。
是什麼讓『滄浪客』如此急於與自己一分勝負?
啊躁這情緒似是不該在他這般宗師級的人物身上展現才對,急於表功嗎?難道極樂谷如今當家的就是封若櫻?或許,是雲弟支援的人手讓狀況有變壞了他原有的算計?也或許……純粹只是不把自己這點能耐看在眼里吧。
手上忙碌著,念頭也飛快轉著,古天溟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臆測其實已對上了八分,秦瀘瑜不願久戰的原因的確是因為他的心已開始浮躁。
近一刻鐘了,以年紀而論這年輕人實在出乎意料外地難纏……暗咬牙,秦瀘瑜再又強提了幾分氣勁。
她,怕是要快沒耐性了,前場拼斗出乎意料外的結果肯定已讓她動了氣,如果自己這場再久戰不下,無非更會令她怒意叢生失了冷靜,他是了解她的,只怕盛怒下的她會一意孤行,將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隨往一邊丟。
北方一戰雖然令封擎雲重創生死未卜,但他們也同樣失去了方敬天這一力臂,比起北方情勢的渾沌,南方未及緊密扣連的力量是相較下較微容易到手的東西,所以這回南下除了一結若櫻與古家的多年宿怨外,也是為了替重出江湖準備籌碼。
二十多年了,他們已經蟄伏的太久,雖然谷主嘴上不說,但看的出他也有著興許的後悔,為了若櫻,他們實已拋卻了太多太多……
「磊,去嶄揚那兒好嗎?我得準備接應了。」睇視著那把黑黝黝的巨刃忽而大開大闊忽而輕靈如煙,封擎雲雙瞳露出的神色越顯凝重,能讓秦瀘瑜這般與本性大相逕庭使招的理由只有一個……她,果然忍不住要出手了。
想先殺了古天溟好對那個人示威嗎?該說……是想藉著弒子之仇讓他把她深深刻劃在心底吧,哪怕永遠記得的只是個無法抹滅的恨字也無妨。
情之一路,為什麼這兩個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情滅愛熄,剩下只有以仇為名的交集,這樣扭曲的關系里還能有他容身的位置嗎?他該把自己放在哪兒呢?在這張用怨以恨當作經緯交織的仇網下,有什麼地方……才是他能夠面對這身骨血的所在……
「不會吧,狐狸這麼快就不行啦?不是才說沒問題的,小表你前言後語兜不攏喔。」
是古狐狸繡花枕頭地中看不中用還是小表的眼楮又出了問題?這估量未免也離正確答案錯差的太多,連點眼力都沒有,小表以前到底是拿啥做人家幫主的……就連作靶也不怎麼稱職不是,要不然怎會笨到閃不開栽在湖里頭讓他撿著呢?
納悶地抬起頭,莫磊真的很想問問手上摟著的家伙究竟是符合所謂江湖人的哪一點,誰知道話還沒出口就叫那雙幽淒滿填的黑眸給奪去了心神,不難想像面具後的那張臉盤顏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去。
這小表……沒事干嘛又神游到幾百年前的往事去?老這麼自找苦吃不嫌膩嘛,根本就是伸長了手也管不著的事,浪費力氣白白傷心又有啥個鳥用!
「臭小表,管他好話壞話我都不想再說第二次,橫豎只有一句,敢給我再傷的半死不活回來試試,不把你釘在床上躺足一整年我就真可以扔了那個磊字改叫莫白痴!」
在抱擁的肩胛上大力拍了掌掠下警語,莫磊連一眼也不再多瞧就听話地往後頭退去,該說的早已說的夠多了,這小表自己腦袋瓜子要是不開竅,任他吐盡口沫扯破喉也沒用。
何況若是真愚蠢到寧願在瘋女人手底下超生,寧願一死百了往閰老兒懷里頭躲,他實在很懷疑自己會不會伸手拉他一把,或許踹上一腳讓他滾快點到枉死城報到還比較可能,如果這小表真敢就這麼良心給狗啃光地舍下他翹頭的話……
「咳……」嗆咳了聲,連後背上未曾痊愈的舊創也被震的隱隱生疼,然而面具下的唇稜卻是緩緩彎成了月上弦,揚起的笑容雖然僅是淡如一葉浮河輕羽,卻讓原本慘澹的容顏重添了無限生氣。
懊拿什麼謝謝這塊每每把自己敲回魂的大石頭呢?
如羽長睫斂闔再展,瑩瑩黑瞳里重新耀閃著夜星般的燦芒,封擎雲有種終於能夠大口呼吸的解月兌感覺……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有她存在的地方自己還能這般輕松笑著。
看來等會兒得多留神些,顧好自己的每寸皮肉就是最實用的謝禮吧……威脅的話語閃過腦際,不禁讓封擎雲微揚的嘴角復又往上拉成了大弧……雖然私心底他是蠻想試試叫石頭改名的說。
迎著狂沙漫天席卷,封擎雲足步輕緩地悄然挪近了身形,澎湃的內息不斷於八脈間游走運行,成拳而握的左手也拇指微屈暗扣在掌心里,緊繃的身軀就如只伺機撲狩的獵豹。
青衣白衫摻雜相間,黑華紫影揮疊交錯,突然一縷帶著淡紅色彩的勁氣疾射穿入,雖與層層真力交鋒激湯出刺耳的銳嘯聲,卻絲毫不減其速地一路長驅直進,追噬著青色人影的後背。
「叮。」「咻。」兩聲異響霎時驟起,讓人耳面生疼的銳嘯及勁風卻也幾乎在聲起時的瞬間重歸靜寂,異變突起又結束須臾,快的令在場眾人皆面面相覷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何事。
沙塵漸落,只見場中除了古天溟與秦瀘瑜外又多了三抹人影,五個人,據角成鼎而立,交織出的沉凝肅殺讓人完全感受不到天空中高掛艷陽的暖意。
「溟兒?」站在古天溟身旁,古閺澐眼中有著明顯的擔心,盡避事隔二十年,他沒忘了封若櫻的一身功夫有多霸道,今日再見那抹紅影仍是這般地叫人動魄驚心。
「沒事,乏了點而已。」搖頭表示無礙,略顯疲色的古天溟扯唇掛上了慣為的笑意,除了久以真勁相拼氣虛了點外,渾身上下並沒有受到什麼其他實質的傷害。
還能維持這身皮囊的完整,既不是自己游刃有余閃的快當然也不是因為刀槍不入成了仙,而是飛身撲入的兩人救的及時,輕吁了口氣喘息,古天溟這才有心思轉而向面前的宮裝女子打量。
粉腮如桃的瓜子臉上有著張小巧豐唇、俏挺鼻脊、還有著雙柔媚的微勾鳳眼,雲鬢微墮,娥眉淡掃,一身玫瑰紅的宮裝更襯的她膚白賽雪,好一個標致的大美人!
只可惜那雙該含媚帶嗔的鳳眼里有的只是無盡冷霜與恨意,紅潤的豐唇也無半點彎弧,整個人就像被冰雪覆了一整身的冷硬,此刻那雙美眸中正張顯著滔天怒火直瞪著三角的另一隅。
很奇怪的局面,就連默立在封若櫻身旁的秦瀘瑜都浮起了絲迷惘的神色,熟知當年糾葛的他想不通為何二十年不曾踫面的兩人第一眼竟都不在對方身上,不論殘留的情感是愛是恨都不該如此漠然吧。
說來古閺澐的心境他還能夠理解幾分,畢竟當著妻兒門眾面前面對著昔年愛侶反目成仇,不勝唏噓外那份尷尬自是不用多說,但若櫻……多年來讓她茲念掛懷寢食不安的人不就正在眼前?為什麼她目光所凝卻是……
順著那兩道似想在來人身上穿出窟窿的視線望去,秦瀘瑜復又更加迷惑地皺起了眉頭,冰冷的面具遮去了來人大部分表情,但從那兩潭依舊靜無波瀾的墨瞳中,他看得出這人並沒有被若櫻如焰熾烈的殺氣給嚇到。
他是誰?不但無懼於極樂谷昔日之威,甚至連方才若櫻出手的『指禁煞』似都沒放在眼里,方才四方交手的太快,注意力大半在古天溟身上的自己並沒留意到他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化……解?『指禁煞』這門武林絕學該獨步天下的不是?難道真是歲月無情,過往如煙雲?
「你,什麼意思?」鳳目微眯,封若櫻強壓下心底深處嗜血的殺意,她是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真的拖著半條殘命趕上了自己前頭擋著,而且方才那一攔擊……難道回傳的情報真是對的?他也學會了『指禁煞』?
「姓古的算你的誰?值得你這樣幫他?!你是不是忘了人家根本不要你,堂堂個大幫主拿臉貼人冷股不嫌太委屈了?」一步一語,冷嘲熱諷的言詞字字清晰地自進逼的豐唇中吐出,才壓下少許的火氣又再次難抑地怒揚,涂染著蔻丹的縴指已是深陷在柔軟的掌心中。
這算什麼?生他養他了二十年,不但不肯助她一臂之力,現在竟還忘恩負義地幫著姓古的來反她?!他難道忘了二十年來他身後的那些人從不曾對她倆噓寒問暖過只言片語嗎?
「封擎雲!以為帶了張鬼臉我就不認得你?!」
再一次,全場陷入了鴉雀無聲的震撼之中,為的是這如雷貫耳的王者霸名,更為了隨後遞上的清脆巴掌響聲,這幾乎讓所有人全都個個睜大了眼……那個曾是瀧幫之主、威震南北的封擎雲竟就這麼打罵不還手地站著讓人搧耳光?
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到底與他是什麼關系?親人?情人?
啪地一聲,覆臉的面具被一掌打落在細砂石間,就連臉面也都被這強勁的力道摑到微偏,散亂的發絲和著紅稠的熱血貼黏在唇邊,襯的那張俊雅容顏更顯病態的蒼白。
「雲……弟。」擔憂的呼聲不自覺地搶出口,尾字余音卻是裊裊消失在嘴邊,古天溟明顯察覺到身旁爹親的身子震晃了下,望著自己的目光逐漸由驚愕轉為滯然,半晌才緩緩往眾人所注視的目標移去。
死老太婆!緊拽著身旁的這只熊臂,莫磊可是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忍著沒沖上前替小表巴回那一掌,原本跟大個兒還在為著那瘋女人出人意表外的姿容嘖嘖稱奇,哪知前一刻還覺得長得不錯的美顏這一刻他卻只想將它揍成豬頭。
還有,那個臭小表的腦袋里到底是裝了些什麼?
不是老信誓旦旦地說迷夢已醒嗎?那還呆呆站著讓她打干嘛?皮癢沒人抓是吧,別告訴他說是還什麼養育之恩的鳥話,那女人除了借了十個月的肚皮供小表暫居外,哪還找得出半點恩情可言?!
「放棄吧,青邑門你動不了的。」伸指抹去唇邊的殘血,除了臉色依舊蒼白外俊顏上是一片坦蕩,沒有怒沒有恨,也沒有分毫以往時而隱露的痛苦與悲淒。
「就憑你?」掌摑的手莫名地竟有點麻疼,封若櫻下意識蹙起了秀氣的雙眉,不知為何她彷佛覺得眼前的人兒有些變了。
像是突然長大了許多,變得堅強也變得灑月兌,那雙漆眸里倒映的景象中竟再也沒有自己的身影,那個總是在絕望中摻著絲渴望的無助男孩似乎已不存在了。
「我沒那麼厲害,不過盡份心力而已,雖然我們只來了三個人,但能幫上多少忙想必你心里也有底,就算把你安插在這些人中的手下全算上,青邑門下也非弱手,該是綽綽有余了。」
「你不要我了?跟他一樣,不要我了?」縴掌微顫地探上了紅腫的頰畔,如冰冷凝的美顏突然變得哀淒欲絕,就連原本盛氣凌人的語調也霎時軟柔如一池春水。
「……娘,別費力了,也許,對你還談不上了解與否,但一直在你身邊的,是我,我們之間要或不要從來就不是我所能做的決定,現在……我只是不想再作夢了。」
即使明知是假,封擎雲仍忍不住為頰上微涼的掌溫感到一陣悸動,他知道自己雖然嘴上說的這般硬氣,但其實心底還是有著一隅甘願沉溺在她偽裝的溫柔里,甘願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任由她利用,只不過……
在這小小的所謂甘願還沒付諸實行前,大概就會先被莫磊那塊石頭砸的腦袋開花吧……笑,輕柔地爬上了唇畔,即使破損的嘴角依然紫腫,色澤也依舊褪白,卻仍是絢麗的令艷陽也失彩。
輕輕的一聲娘就宛如把火藥點燃了引信,不但炸的四周抽氣聲連連,同時也炸毀了和諧的虛幻假象,猶覆在俊顏上的五指忽地並指如勾,毫不留情地就往那雙瑩如墨玉般漂亮的眼瞳剜去。
「不準這樣叫我!」
仰首揚臂,早有心理準備的封擎雲避的險卻也避的極是俐落,只見他扣指探腕、沉肩掃肘,轉眼就與封若櫻寸步不移地對拆了數十招,盡是以快打快,功力稍淺的就僅能看到紅影幢幢袖舞滿天。
這就是當年決定把孩子留給她的結果?年近半百卻依然俊美無疇的臉龐上首次露出了滄桑老態,古閺澐不知道自己能拿什麼去補償這無辜孩子這些年來所受的苦,盡避他剛才還能笑的如此燦爛,但從兩人言談間不難想像他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尤其……這孩子竟長的與自己這般相像……
「松岩,我錯了嗎?」望著正拍著自己肩膀以示撫慰的薛松岩,古閺澐的神情顯得茫然且無措,「告訴我,我是不是真錯得離譜?我該是了解她的,怎麼還會妄想著孩子能夠改變她的乖戾?」
「你說……他……會不會恨我?恨我這個做爹的不但沒盡餅一天為人父的責任,還殘忍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怎能夠沒有怨呢?同是他古閺澐的孩子,際遇卻何止雲泥之別,何況以若櫻如此偏激的個性……恐怕是日夜提醒著那孩子是自己不要他的吧,他沒忘了剛才就明明白白地有句『古家根本不要你』……
是因為如此,所以那孩子才不願意與自己相認的不是嗎?就算見了面也寧可戴著張面具當自己只是個陌生人,這樣的父與子,叫他……情何以堪……
「爹,您多想了,雲弟告訴過我,他並不怪您也不怨古家。」望著老父神情黯然難掩心傷,古天溟急忙出言澄清,「瞞著您只是不想擾了您的心思,不想大敵當前再橫生枝節亂了陣腳。」
「真是這樣?溟兒,你喚他……雲弟?你早曉得了?」彷佛從地府深層被拉回了人世,古閺澐總算恢復了幾分精神,緊鎖的眉心也隨之緩舒。
「嗯,半年多前的一場偶遇踫上的,如您所見,雲弟跟您年輕時實在太像了,當下我就起了疑心,不過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就是瀧幫幫主封擎雲,您可知他當時就是顧慮著我們古家的名聲才急於否認與我的兄弟關系。」
「這回也是這般,若不是擔心著古家擔心著爹與我的安危,他又怎會重傷未愈就匆匆南下?這些不都表示著雲弟對您不但並無怨恨還十分掛懷,我猜就連極樂谷遲至今日才有動作也是雲弟幫的忙。」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古天溟就是想讓爹親知道這個離散在外的弟弟對他們古家是如何的仁至義盡用心良苦,希望眼前風雨過後能彌補他這些年失去的歡娛,他相信就算是毫無血緣相關的娘親,定也能夠接受這個如此值得疼憐的孩子。
「重傷未愈?!他……雲兒受了傷?怎麼傷的?」即使沒看過這兒子的身手,古閺澐也相信封擎雲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涵,堂堂的北水王者加上他身旁的人手似乎都非泛泛,有誰能夠令他重創?
「雲弟沒提,但我想……只怕跟眼前的這群人月兌不了關系,縱使雲弟的身手不錯,但如果對手是她,怎樣也難傾力相搏吧。」
誰會願意與自個兒的親娘動真章呢?誰又能夠真狠心下的了煞手?即使,這個所謂的娘並無一般為人母的慈愛。
其實別說是封若櫻親自動手,哪怕只要知道有一分是出自於她的授意,雲弟如今還能夠沒心灰意冷到尋死解月兌,就已經算很不錯了,倘若兩人所處的位置互換,他真沒把握自己能否不自暴自棄好好活著。
低低喟嘆了聲,古天溟再次由衷地對這名異姓手足感到心疼,無法想像這些個漫漫年月里他到底是靠什麼信念才能撐著不放棄。
「……」愕然無語,古閺澐怔忡地把目光投向仍在四手交搏中的兩人,是想過若櫻不會善待這個擁有自己半身骨血的孩子,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會心狠無情到這般地步。
虎毒尚不食子,那孩子……不也是她的半身骨血嗎?
難道就只因為對自己由愛生恨的這份怨仇,連懷胎十月的親身骨肉都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嗎?她為人母的天性呢?女人不該都會傾力呵護著自己的孩子嗎?
「怎麼?說了老半天狐狸爹你還不相信啊?」
雖然嘴上是說了不想再浪費口水,心里頭也想著相信小表有能力處理好這一回,但當那對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一開打,莫磊還是按耐不住地心懸地拔腿往這頭跑。
就算幫不了小表打人,但近個幾步總該可以讓小表少流幾桶血吧……
呸呸呸,信他了還這般咒他?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口是心非的?都是被臭小表給帶壞……聳鼻嘟唇,才在檢討著自己矛盾的烏鴉想法,這端鑽進耳兩只狐狸的對話就令莫磊又開始覺得喉嚨癢的不吐不快。
「要不要我扒了小表衣服讓你看清楚那個瘋女人有多惡毒?光是胸前那兩記疤就夠好看了,左邊穿心的據說是四歲挨的,老太婆自個兒伸指抓的,右邊前胸透後背的呢,是我一個月前才治好的,這回老太婆八成是年紀太大懶得自己動,叫人拿箭鑽的。」
看著眼前那兩張臉盤的色彩越來越是青白,尤其是那只老的面皮上幾乎快要沒了血色,莫磊心底就有股暢意快感,就像是替小表出了口窒人郁氣呢。
他一點也不介意多浪費點口沫讓這兩只狐狸再愧疚些,最好是無地自容到頭也抬不起來,誰叫他們害小表難過了這麼久,就算小表人大方不想計較,他姓莫的可是小鼻子小眼,幫忙多收點利息不為過吧。
「還不夠精采?我想想,小表的背上……」還沒來得及說個仔細,一聲震耳厲喝已如平地驚雷般驟響。
「給我住手,封若櫻!」
嘖嘖嘖,效果這麼好?掩耳吐舌,莫磊眨了眨那兩只顯得十分無辜的大眼楮……狐狸爹是轉性了嗎?沒想到話都還沒等他說個段落,就已經耐不住像只蹦猴般撲了出去,身手矯健地實在不輸年輕人。
看來這只老狐狸倒還有幾分當人爹的自覺……眼珠子轉了轉,莫磊原本高昂的討債興致立即消減了好幾分,看在狐狸爹這麼有誠意的份上,等會兒就少找他點樂子吧,全本帳都找老女人算好了。
本來嘛,老頭就說過自個兒惹的麻煩就該自個兒解決,老子惹的風流帳總沒道理叫兒子收吧,那個瘋女人還是找老狐狸陪她玩的好,免得萬一小表不小心腦筋的某個彎轉不過來他就又有活干了,還是那種不但勞神費力連帶也得把心賠著痛的大爛活,這等苦差事打死他也不想再接第二回了。
「老實說,我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我爹這麼生氣了,更別說才三言兩語就被激的像毛頭小子沉不住氣。」目送親爹如流星般疾掠的身影遠離,古天溟既是贊嘆又是感慨地把頭搖了又搖。
「我佩服你的本事,也謝謝……你對雲弟的這份心思。」揚唇帶上真摯的笑容,古天溟朝莫磊伸出了代表由衷感謝的手。
或許就是因為有這人的存在,才支撐著雲弟到今日還能夠展露歡顏吧,雖然眼前人似是直率的稍嫌魯莽,但感覺得出看似五大三粗的他其實有著顆柔軟細膩的玲瓏心,暖暖呵護著戀人的每分傷創。
「謝啥謝?小表本來就是我的人,狐狸你撈過界羅。」啪地往那只橫在眼前的手掌大力拍了下去,莫磊齜牙咧嘴地回了個示威成份十足的怪笑。
狡猾的臭狐狸,居然開始擺起老大哥的嘴臉了,想跟他搶人?哼,連窗都沒有!
「沒听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再說……放著你老爹和你這兩張大好的擋箭牌不用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小狐狸,太浪費是會讓賊老天眼紅的,你莫爺我可不想半夜被雷公敲下床,不過若換做是小表的話,我倒樂意在床上多挨他兩腳。」
「……」這位姓莫的仁兄未免也楚河漢界分的太清楚了吧?曖昧無比的詞語讓向來從容以對的俊顏浮起了抹十分罕見的尷尬神情,古天溟哭笑不得地縮回了那只掌心被搧的微紅的右手。
雲弟似乎是綁了個醋在身邊呢,就不知……浸在醋里的人兒有沒有這分自覺……
「封若櫻!」
多少年了,總想听著自己的名字能夠再一次從那個人的口中吐出,許會有些怨有些惱,但她能想像其中一定也有著點莫可奈何的情愫,就如以往那段甜蜜的日子般。
而眼前,的確是如償所願听到他喚出自己的名了,可怎會是聲叱喝?數十寒暑後的第一個招呼里有的竟只是無窮的怒意?紅袖疾舞,掌勁驟增將封擎雲逼退了步外,神情如寒櫻般清冷的俏顏緩緩向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轉去。
丙然,在那熟悉的眉宇唇角間她找不著半點故人相見的和悅,更別提過往曾有的絲毫寵溺,除了明白彰顯的怒氣外還有的……居然是更多無聲的指責。
「呵……」
笑聲漸漸溢出了櫻唇,襯染著玫瑰般的紅唇更顯艷澤,卻不知為何地叫人看了心生嘆息,只因就像道痕裂碎了精致如瓷般完美的麗顏,不添美反增遺憾。
懊說什麼呢?對一個眼里再沒有自己身影的舊日戀人,別來無恙嗎?
這眉,這眼,就是自己這麼多年枉思斷腸虛渡青春的原因嗎?就為了一對不再因她而軟化的眉,一雙不再因她而溫柔的眼?實在太好笑了不是……封若櫻不可遏止地笑的雙肩微聳,伴著一點晶瑩在眼角隱隱閃爍。
「封……」
「喊我這麼熱切做什麼呢?雲郎,是怪妾身這麼久沒來向你問候請安嗎?」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陌生地喚喊,封若櫻啟唇打斷古閺澐的話語,盡避心再冷再恨,面上依舊媚眼如絲流波瑩瑩地滿是誘人風情。
「……」久違的親匿稱謂讓古閺澐不能自己地將面前的娉婷身影與過往記憶重疊,依稀又是花好月圓兩情繾綣。
「不說話呢,果是在責怪妾身呀,但雲郎可知雖不見面,這些年妾身對雲郎你可沒有一日忘卻,茲茲念想著全是該怎麼回報你對妾身的『好』。」
輕柔的語聲依舊,然而那個語意難明的好字卻讓古閺澐悚然回過心神,雙唇微張,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方才的沖動已然消退了許多,繼起的理智讓他想不出能說什麼。
敝她苛虐了孩子?以什麼立場呢?她不是個好母親自己又何曾盡到半點為人父的責任,盡避孩子的來到對自己而言實是場設計,但能因此撇的一乾二淨說毫不相干嗎?
若要說無辜,孩子比他更是無辜吧……
淒惶、歉疚驀然涌滿了胸懷,手心卻是被覆握著一暖,古閺澐有些茫然地偏頭望去,就見一直靜默在旁的諸葛茹不知何時已來到身旁與他並肩,而另頭古天溟也昂藏立於自己身後彷若無言的支持。
「呵……看來這些年你一家子可過的真不錯,很幸福是嗎?」妒紅了雙眼,封若櫻卻用笑掩飾著,她決不要讓旁人覺得她是被拋棄舍下,是可憐沒人要的,因他所失去的……今天全會討回!
「擎雲過來吧,跟他們離的這麼近,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也是人家古氏大家的一份子呢,還是站過來點省得誤會。」
話,一定要說的如此傷人嗎?垂睫斂去眼底的澀意,封擎雲唇弧微揚淡淡地笑了……這還是第一次從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她大概已是氣到忘了禁忌吧。
「對了雲郎,擎雲這名是妾身做主取的,妾身一個女人家書讀得少,這名字可是想了好久覺得涵義深遠才決定的,說給雲郎听听看看是否也合你的意?擎雲,擒澐,只不過我不是想擒天上浮雲,而是想把水里的另朵澐拖上岸來,瞧他離了水還能使什麼威風。」
一席話,兩樣情,封若櫻自是盈盈笑的得意,只因為她很高興看到兩張相像的臉容都漸漸變了顏色,一青一白地很能滿足她這顆為報復而律動的心。
炳~不過是個名字也能這樣扯?果真瘋,沒冤枉她……翻了翻白眼,在旁看這對老字號的舊情人眉來眼去看到快睡著的莫磊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
真要這麼玩,那老女人叫啥若櫻的不就是落英了?豈不是要禿光了枝頭才作數……嗯,這主意好像不錯,眼珠子一轉,莫磊不禁為自己這突來的靈感精神一振,只不過這主意得想個法子模近老女人身邊才可行。
「過來!」驀然一聲怒斥,片刻前還婉約動人的音色霎時冷硬如堅鐵,明顯帶著怒色的鳳目緊瞅著那抹兩腳像似黏上了地分毫未移的水色人影,「該不是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吧,封大幫主或……封堂主。」
「錯,錯錯錯……錯的太離譜啦,小表腦袋正常的很,哪點瘋了?」再不出來,這出棄婦復仇外加虐母訓子的戲碼真不知要演到哪一年去,難看不打緊,難听也無所謂,就是太委屈自己了,揪的悶哪!
真心揚唇笑的暢意,在一具溫暖的軀體疊覆上後背時,封擎雲全然放松了自己,甚至有些賴皮地將整個身子往後仰去,將重量全交倚在那暖呼呼的熱源上。
「不是說好話壞話都不講了,叫我自己看著辦?你這算食言而肥喔,不怕被莫老前輩笑?」壓低嗓子輕語著,長睫密掩的黑瞳里滿是藏不住的歡愉。
就在猜這石頭不可能忍得住不說話的,雖然那張嘴里吐出的話語仍是皮的叫人牙咬拳癢,然而無法否認地,此時听在自己耳里卻宛如天籟般悅耳,叫他霎時忘卻了所有。
「誰知道你這笨小表這麼差勁,出場還沒半刻就毀了半邊臉加一張嘴,再讓你這麼毀容下去那還得了?我可不想抱個丑八怪在懷里,免得以後同床共枕的每一天都是被嚇醒的。」
抬手撫上那紅腫的面龐,莫磊沒好氣地伸指戳了兩下,復又入懷掏出冷膏旁若無人般替那片不自然的嫣紅上起了藥,就連破損的唇角也沒放過,一樣愛憐地以指輕撫摩娑。
「封擎雲!」鳳目陡睜,輻射出噬人的凌厲殺氣,紅袖中的縴美十指已是成拳攢的死緊,為的卻不是那番吊啷當的風涼話。
沒有人!沒有人可以這樣忽視她的存在,尤其是出自己月復的他!那雙眼不是總帶著企盼帶著渴求追著她的身影嗎?二十年來不都如此?現在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怎麼可以當她不存在地輕易挪開?!
所有的冰冷自恃全被滔天怒火燒融殆盡,封若櫻貝齒緊咬怒目狠瞪著,猙獰的模樣怕是比獄府夜叉更勝一籌……眼前的這一張臉,怎麼可以滿溢著寧和幸福的神采?應該要惶恐不安,該是要淒楚難當才對,怎麼可以只留她一個在絕望的深淵里掙扎?怎麼可以!
他是她的,決不許拋下她獨嘗幸福的滋味!
「老女人你記性真差呀,都說了小表沒瘋嘛,你可以叫他趙擎雲、錢擎雲、孫擎雲、李擎雲……呃,百家姓再來呢……算了,就叫莫擎雲好了,要不然跟著古狐狸姓也不錯,反正不會是跟你同樣冠個瘋字就是啦,嗤,都被趙錢孫李攪暈了頭,明知道你瘋了我還跟你羅唆這麼多,真浪費口水。」
是這個人!都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搶走了那個陪她憂陪她痛的人……被篇長串大話激醒了迷離的心神,封若櫻緩緩偏首,灼亮的鳳目對上了另雙同樣晶瑩的大眼,漆瞳里的怒火瞬時高漲。
「小表……」這老妖婆看人的模樣怎麼好像想把他拆了當配酒菜下肚呀?他看來很好吃嗎?莫磊縮了縮脖,渾身的寒毛早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根根直豎,才想低頭招呼懷里的人兒留點心,就發現一抹紅已是滿佔視野,而另記的驚雷也同時在耳畔炸散開來。
「老大!」
這石頭嘴果然是張催命符啊……認命地攬著人旋身避擊,心里早有準備的封擎雲躲的並不慌亂,本來就是預料中事不是嗎?只不過……這回好像又破紀錄了,還不到十句吧,就算把後頭那段火上加油的也算上,總共也不過就幾個呼吸的功夫。
唇微揚,睫羽輕斂,再次交手的心境卻大是不同,封擎雲也沒料到與她動手之際自己除了思招變招外,竟是輕松到還有空轉其他無關生死的閑念頭。
癌身將人甩出,復再扯回抱擁著揚腿側翻,左臂橫舉擋下襲上月復脅的一記,右臂則適時松了力道任臂中人往下墜跌,恰巧躲過另搧如鐵紅袖,再足尖一點屈膝一挺人又溜回右臂。
然而這些宛如雜耍般精采的精妙技擊都僅在幾次眨眼間完成,外人能看到的大都只有兩抹雜色身影若隱若現地在滾滾紅雲里翻騰。
「老大怎麼還不把那個臭紅毛丟出來?」焦急地守在旁準備接應,無奈卻是左等右等還等不到預期中的大包袱,郝嶄揚忍不住心焦地抱怨了起來,要知道帶了個不會武的普通人與敵交手可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當兩人武藝間的差距並非懸殊時。
其實想問這問題的不只郝嶄揚而已,還有那個被拋上扔下甩左扯右的可憐人,單是這幾趟折騰下來,莫磊實在是連絲開口的氣力都沒有,沒亂七八糟吐的難看已算是很給面子了。
臭小表……把他當球玩啊?不都說了送佛送上西……哪有人救人這樣……救一半的……死小表……
「可能有困難。」回答了旁人的問語卻回答不了自己的,古天溟不解地微攏起雙眉。
兩人交手之初並非沒有過機會,然而雲弟卻不知被什麼閃了心神,以致於動作遲緩了些錯失良機,現在想把人毫發無傷地送出可就不容易了……正思索著是否該插手時,左側忽地光影一晃,就見自家爹親已是迅如流星般撲進了漫天紅影里。
就說嘛,怎麼忘了爹才是最有資格出手的人?看來自己還是乖乖盯著那位『滄浪客』就好……漆眸里煦暖的笑意如星耀閃奪目,片刻後卻是漸漸駐凝了抹深彩,古天溟悄悄偏首望向另一端的至親,素淨的容顏一如以往,叫人看不出半點波瀾。
「娘……」猶疑半晌,古天溟終還是忍不住啟口輕喚了聲。
「怎麼,擔心娘?」收回專神注視的目光,諸葛茹揚唇笑了笑,拉過古天溟的手輕拍著示意。
「好孩子,娘不要緊,這些事你爹從沒瞞過我,初識他的時候就跟我說了他跟極樂谷小鮑主的那段過往,至於那孩子的事……是場意外,你爹他並沒有對不起我。」
「那麼,您對雲弟……」
「傻孩子,就當娘的心眼兒這麼小嗎?」故意不高興斜睨了眼,諸葛茹復又笑開了顏,「你爹的孩子,你的兄弟,娘還能計較些什麼,沒听過愛屋及烏嘛,更何況連你都表認同……那孩子是個不錯的好孩子吧。」
「這二十年他怕是吃了不少苦……別說你爹了,就連我都有些後悔你爹當年的決定,不管是基於補償還是單純只因為這孩子的好,娘想疼他都來不及了你還窮擔心個什麼勁兒?」
「娘……謝謝,您真好。」撒嬌似地伸臂摟了摟諸葛茹,有這樣豁達的娘親,古天溟是由衷地感到開心與驕傲。
「少來這套,娘兒倆還說謝?只要如你意就什麼都好對吧。」寵溺地瞅了眼自己的兒子,諸葛茹笑嘆著搖了搖頭,看來那位北水霸主似乎很得兒子的歡心呢,令她也不由地開始感到好奇起來。
究竟是什麼樣的性子,能在僅數面之緣的時間里就把溟兒的心收的伏伏貼貼地一面倒?想想既沒生也沒養地,就這麼白撿了一個好兒子……呵……說來似乎還是他們古家賺了呢。
就在兩人簡語數句的交談間,另頭的打斗已有了變化,冉冉紅雲漸漸離散露出了空隙,然而周遭的肅殺之氣卻絲毫未減,依舊凌厲地叫人卻步。
「走!」
一聲清嘯伴著嘶嘶怪聲破空響起,交纏的人影倏分,又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勢,不同的是這回的組合有些奇怪,一個紅發怪人竟被古閺澐架在肩上扛著,而另外兩個則一樣白了張臉,胸口急劇起伏地互瞪著對方。
「你好啊,封擎雲!」再次使出『指禁煞』,對曾走火入魔而失掉半身功力的封若櫻而言已顯得有些勉強,誰知道竟又同樣被封擎雲攔截而徒勞無功,如果目光能夠殺人,她絕對會把眼前這該死的千刀萬刮碎割凌遲。
「我說過……青邑門你動不了的。」唇澤盡失,額上發際更是沁出了冷汗涔涔,左脅下更隱隱染著抹暗褐,然而雖然體態上是如此狼狽,封擎雲面上仍泰然自若地平靜如初,心里頭也沒有一絲慌惶不安,有的只是後悔穿了件淡色衫子出門。
這下可慘了,別說血腥味瞞不過莫磊的鼻子,光是這變色的衫彩大概就已經先幫他跟床板掛了號……下意識夾緊了左臂遮掩,只期盼那顆石頭被甩的頭昏眼花之際知覺遲鈍點,否則他真不敢想像躺上一年後自己會銹成什麼樣子,不會發霉長菇吧。
「……別再堅持那些無意義的恨與怨了好嗎?娘,二十年的歲月有多漫長,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過你自己?就算真能毀了古家亡了青邑你又何嘗能夠快樂?你要的,難道真只是毀滅?」
極盡誠摯的語聲娓娓勸訴著,明知即使說破了嘴皮這些話只怕也入不了她的耳,但封擎雲就是無法就這麼撒手不管眼睜睜地看她為這難明的愛憎迷失癲狂,聰穎若她,怎會不明白仇焰焚毀的也將包括她自己,為何還如此執迷不悟呢……
「給我閉嘴!你懂什麼?自以為是什麼?!問我要的?呵……我要的……」蓮足步步進逼,俏美的明眸卻是幽怨地瞥向另一隅的負情人,「雲郎最明白了不是嗎?可那又如何?他肯給嗎?我要的起嗎?」
「既然得不到,那就該徹底消滅毀掉……我封若櫻要不起的東西,也沒有別的人可以!」每一問語每一答句,是剖心的訴情也是絕決的斷念,精致的麗顏依舊笑的美艷,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感。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玉石俱焚的激烈性格,怎不令人害怕!
多麼熟悉,這如泣的怨語,曾經,自己也這樣扯心地痛過……封擎雲不禁有些恍惚地偏首閉了閉眼……
她要的……我要的……都只是份人世間尋常的溫情暖意,可惜……全錯了對象,他們都選了一個……給不起的人……
『為什麼非要向一個無法對你付出的人索取你要的情愛溫暖?』
驀然,一個鮮明的畫面躍入腦里,驅盡了所有不勝唏噓的感慨迷惘。
『何苦執著在得不到的東西上?期盼、失望然後傷心,一而再地重復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夠?……日子還是你在過啊,為什麼不放過自己開開心心的過呢?』
何苦執著……何苦執著……是莫磊的這句話拉自己跳出了二十年的執著泥沼,遺憾的是同樣的話語卻無法敲醒另個人的疑情迷夢。
回頭抬眼想再說些什麼,封擎雲卻叫眼前所見的景象大感驚愕,一時愣睜睜地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臉……
「娘……?」
「我說不準……」鳳目橫掃,才想提氣喝斥這每每提醒自己可笑過往的稱謂,卻突然發現丹田竟虛如軟棉般無力,封若櫻迷惑地試著運行內息……沒有!全身經脈里居然沒有一絲的勁力可使?是再次走火入魔了嗎?可又不像……這感覺倒比較像是……散功?
「若櫻?!你……」
這回發出驚喊聲的竟是向來鎮靜逾常的秦瀘瑜?!封若櫻開始慌了……她察覺到許許多多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然而卻不再是艷羨也不是畏懼,而是一種彷見天開的驚訝。
伸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封若櫻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恐懼,觸手所及的肌膚竟不再是如常的細膩緊滑,甚至在眼角唇邊更模到了細細皺痕……怎麼……會……
縴指勾入鬢發,原想挽下綹發絲查看,沒想到毫無痛感地,發,就如秋天枯葉般從眼前飄散了一地,只余幾絲在五指間勾纏,雖然依舊黑如墨濃,卻是光澤不再。
「啊——」驚聲尖叫著,一顆頭顱卻是不敢搖也不敢晃地僵在脖上,就怕一個動作滿頭青絲都將化作春泥無痕,如今的封若櫻與片刻前幾乎判若兩人,不但容貌上蒼老了許多,凌人的氣勢也不復存,現在在眾人面前的只是個驟失美麗而失措亂寸的可憐女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誰?是誰害我的?鏡子……我要鏡子……」語無倫次地蹣跚踽行,昔時奪人心神的美目里此刻只徒留霧蒙的茫然。
「娘!」從震撼中第一個恢復反應的是封擎雲,想也沒想地就是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這具保受驚嚇的瘦弱嬌軀,「沒事,沒事的,莫磊能……」
「別踫我!」未盡的話語被再一次劃破長空的尖叫聲打斷,失神中的封若櫻陡然像抓住啊板的溺水者般回復清明,雙手緊緊抓著封擎雲扶持的雙臂,雖然武人的勁力不再,十指指尖卻仍深深陷進了腕間的女敕肉里,點點紅澤漫滲而出,很快就染紅了水色袖口。
「是你對不對?是你害我變得這模樣!還我!我的臉,我的頭發,全還給我!」
任由封若櫻在自己手上施虐,封擎雲始終沒放開相扶的臂膀,不是不能躲,而是他不忍心走,此時此刻能在她身旁給份安撫的也只有自己不是嗎?卻忘了他的不忍也讓另一個人忍不住了……
「給我放開你的臭爪!」針隨語落,莫磊很不高興地扯起兩只細腕就是往外摔,渾然不管眼前的女人已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一個踉蹌,封若櫻差點被拋甩的力道給帶倒,鳳目陡睜,又是滿布凶惡的神韻。
「你!」
「你什麼你,拔牙去爪的紙老虎還逞什麼威風?敢說句不重听的試試,不把你這張巴掌小臉打的跟豬頭一樣大我就把姓改了跟你一塊瘋!別以為你肚皮借小表住餅我就對你客氣。」
同樣也睜起眼凶狠地瞪回去,莫磊將雙拳扳的喀喀作響,這欠教訓的女人最好是不信邪多給他罵上幾句,小表身上挨的他還正愁沒處討呢。
「磊……」
「你也是,磊什麼磊!以為甜言蜜語幾句我就饒了你?」不提氣還不打一處來,莫磊惡狠狠地伸出食指一一戳著身旁人兒的臉、脅、腕點名。
「這,這,還有這!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還是路邊草?不痛不癢的是吧,回去給我抱著床板思過!看我有沒有法子叫你下不了床!」
又一次,嘩然聲再次四起,除了驚嘆眼前的大人物不但挨人巴掌也挨訓外,更多的是興趣盎然地討論這位凶巴巴小扮與大幫主之間,竊竊私語盡是猜著這回的關系又是哪一樣?親人?情人?
「溟兒,這位跟雲兒……呃,好像感情挺不錯的,他是……也是瀧幫的嗎?他是雲兒的……的……」看著那蒼白的俊顏上掠起的赧紅,才為封若櫻適才變化感到錯愕的古閺澐支支吾吾地就是問不出心底那股怪異的感覺。
怎麼說呢,這樣的畫面並非有什麼扎眼突兀的地方,然而就是因為兩人間的互動實在太過協調才叫人覺得不對勁……那個宛如悍妻般訓夫的紅發青年,是……男人吧?
眨眨眼,古天溟實是有口難言,當連娘親也投注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時,他真想打個地洞土遁閃人,要他怎麼解釋那位莫老兄與雲弟匪淺的關系呢?腦海里不由又浮起兩人深情繾綣相擁而眠的甜蜜畫面。
說朋友嗎?哪有無禮到這般茶壺狀的,部屬?也沒有這樣沒大沒小的吧,再說……剛才動手前兩人肢體間的親匿可是眾人有目共睹的,那只好……穿同條開擋褲長大的哥兒們?
……
………
…………誰信啊?!
「咳……爹,直接問雲弟或那個莫磊吧,瀧幫,我真的……不熟。」
選來選去還是決定先作只駝鳥吧,古天溟露了個無能為力地歉意笑容,實在是這問題的難度太高,就算自己真是只詭計多端的狡狐也沒能耐能轉的圓,何況解釋的對象還是狐狸的爹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要能問他們我還問你?不悅地瞪了瞪眼,得不到答案的古閺澐也只好把疑惑暫收,眼前的這場殘局仍未了呢。
這一頭,封擎雲是自知理虧地乖乖讓莫磊當眾替他上藥包扎,即使難為情也只能幻想自己臉上還掛著張面具,這石頭正在氣頭上,若不依他只怕更叫人臉紅心跳的言詞都會一句句出籠。
「……磊,可不可以幫我看看她……」終非全無關系的人,想想封擎雲還是不忍心地開了口請莫磊幫忙。
「不可以,我沒白做工的癖好,再說我也不想毀了自己的杰作。」
杰……作?!
一時間抽氣聲取代了原本熱烈的討論,除了封擎雲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外,其余一個個幾乎都瞠目結舌地呆在當場──這個一頭紅發的怪人究竟是什麼來歷?竟有本事將極樂谷的小鮑主整成這德行!
「是你!」巍巍顫顫伸出指頭控訴著,封若櫻忙搶上前了兩步,然而憶及自己功力已失又倏地怯然停步,深怕這惡魔似的怪人又會弄些什麼在自己身上。
「對,就是我,怎樣?你叫若櫻我就讓你名副其實的落英繽紛,按你的規則玩不好嗎?我給的折扣已經夠優待了,若照你對小表這些年所做的算,把你拆成了骨片做膏藥我都還嫌少,現在只不過叫你散功落發而已,這可是看在小表的面子上小爺我才肯這麼委屈自己吃虧。」
有著點好笑,為這石頭孩子氣的報復方式,也有著點佩服,為他這身搞鬼使壞的好本領,最多的卻是由衷的感動……
自己想做卻難下手做、應做卻不忍做的,這塊石頭全替他做的周全了,不傷她性命卻也有效遏止了她野心的滋長,雖然手法有些戲謔捉弄,但也是為了想替自己出口氣吧。
伸手輕捧過莫磊溫潤的面頰,封擎雲情不自禁地將唇緩緩印上那張猶自喋喋不休的嘴,不是忘了還有其他人在場,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這行為有多驚世駭俗,但這一刻,所有的念頭就只是想吻上他的唇,就只是想這麼將滿腔的濃情與謝意傳達給他知道。
近『莫』者黑呢,首當其沖的自己果然也沒能幸免,要不怎會好半晌了還眷戀著那兩片柔軟紅唇不想離開呢?而對這該要深切反省的孟浪行徑心里頭卻仍是一點悔意也沒有,似乎……挺糟糕的……
眨了眨眼,對於旁邊爹親的臉色古天溟是既想看又不好正大光明地轉頭看,就不知道是張嘴愣著還是張眼呆著?反正應該很精采吧,想想好像自從雲弟他們到訪後爹的表情就豐富了不少,尤以這次為最吧。
這樣也好,直接了當省的他想不出來該怎麼說他倆的關系,沒想到自己這個看似循規蹈矩的弟弟竟也有這麼熱情忘我的一面,叫人開足了眼界呢,許該說……嚇破了膽吧。
當眾吻一個男人?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地搖了搖頭……雖然失儀,但也該是如此才合的上那個紅發男人的腳步吧。
「……磊……謝謝。」
「你這小表幾時把臉皮練得這麼厚了?剛剛不是還不好意思地躲我?」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唇上可人兒的余味,大眼卻是似笑非笑地直瞅著人瞧,「不是美人計另有所圖吧。」
「這麼了解我?好吧,既然大神醫都這麼說了,我若真無所求豈不辜負了你的金口神算。」打蛇隨棍上,盡避這一吻的確只是自己一時情動難忍而已,但作為另個不愉快話題的開端也未嘗不好。
「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所以復功這樁我也不跟你求,但可不可以……讓她恢復原來的容貌呢?」畢竟是生下自己的親娘,何況封擎雲很清楚容顏美丑對她的重要性,看她這般失魂落魄的實在難忍於心。
「不復功還回得去原來那樣子?」翻著白眼直想拍額昏倒,莫磊實在搞不懂這小表為什麼總是忽而聰明忽而愚笨地這麼極端?到現在還學不懂所謂的中庸嘛……
「小表,你當我是神仙還是當這瘋女人天生麗質青春永不老?你以為她還是二八年華的小泵娘啊?麻煩扳扳指頭作一下算數好吧,你乾脆叫我生死人肉白骨算了,那還沒這麼難辦哩。」
「那……頭發……」
「臭小表~~長頭發也要給時間吧!」幾乎是用吼的回了這句,莫磊這回是直接就想伸手掐著這家伙的脖子搖蚌夠……這個笨小表,就算學不會中庸綜合,也該選在這種該聰明的時候聰明點吧!
「我做的事有這麼半調子嗎?她那些頭發早斷的乾淨了,還賴在頭皮上的只是層假象,你要我一根根用漿糊黏回去是不是?」
吼到這,莫磊忍不住有些心虛地撇開了眼,因為……只怕還真是得用黏的粘回去才能『恢復』那頭青絲。
誰叫他剛才被轉的七葷八素地燒了滿肚子火,下手當然是沒留情面,應該說本來也沒打算要留,所以用的就是他沒學解法的其中一種,這下叫他上哪兒變解藥出來,總不能脖子抹了到下面找老頭討吧……
「……你到底是誰?居然能在我身上做手腳?我不記得……用藥的高手里有你這號人物。」蹙眉呢喃著,這話封若櫻是問眼前人也是問著自己……如此與眾不同的紅發,還有那惹人厭的伶牙俐齒,不論她看過或听人說過都該留有印象才對。
「哼,井底蛙能知天有多大?孤陋寡聞!你以為只有你會玩毒?听說『留情』就是你得意之作是吧,光憑那點程度也妄敢稱霸?小爺我只是不屑這種濕黏黏髒兮兮的玩意,否則你那什麼樂極生悲的鳥谷早一文不值了。」
留……情!如一記警鐘敲進腦里,萬念俱灰的封若櫻霎時記起了自己手里還有籌碼可用,連忙提著裙擺就回身往岸邊的船只極力飛奔而去。
「喂喂,這樣就跑啦?不會是這時候才記得找救兵搬吧……嗤,這個瘋女人怎麼什麼都比別人慢一步,笨小表,可千萬別學啊。」
封若櫻這突如其來的拔腿開跑不光是令莫磊覺得傻眼,其他人也幾乎是個個面面相覷地猜不著這是怎麼回事,尤其是還混在兩派中的極樂谷人手更是尷尬,搞不清是否幕落收攤了還是……
挑了挑眉復又緊攢,秦瀘瑜臂抱『巨靈』靜靜思索著,若櫻想做的事自己大概可以猜得到九分,畢竟船上除了那行同廢人的家伙外也沒旁的了,只是……
有用嗎?那家伙還有什麼價值?他實在想不出對誰而言才能是個可議的好籌碼。
對封擎雲嗎?她難道忘了曾支使那小子傷害他多少次?微搖首,秦瀘瑜怎麼也不認為這會是條可行的計策,看樣子若櫻這回真是病急亂投醫失了章法,事已致此不可為,他得好好想想等會兒該怎麼帶著人從這場殘局里月兌身。
片刻後,眾人的疑惑終於有了部分解答,只見一抹紅影扯著另抹搖搖晃晃的黑影踽行而來,只是光從那團身影三步一小跌五步一大摔的狼狽模樣判斷,這個看來是被封若櫻硬架出來的人能不能自己走路都還難說,橫豎怎麼看也不像個能幫上忙的人物,這位小鮑主在這節骨眼上拉個連路都走不穩的人出來到底是做啥用?
「晨曦!」「夜霧?」
兩聲輕呼不約而同地前後響起,即使之前隱隱有幾分預感,真對上答案時封擎雲還是忍不住轉首與古天溟對望了眼──原來他遇上的人真是離幫流浪的徐晨曦……
「是你的人?」問語卻無揚音,其實單是看封擎雲微愕的神情以及那聲輕喊就確定答案了,只是這一來古天溟卻是更覺得迷惑了。
如果夜霧真是瀧幫所屬,又怎會那般潦倒地病落街頭?苦肉計好故意混入青邑嗎?那又為何什麼也沒做呢?甚至還在封若櫻擺的鴻門宴里那般義無反顧地救了自己?即使是真遺落了記憶也沒這麼多的巧合與矛盾吧……
好多好多的疑惑滿填著胸口,古天溟卻找不著一個合理的答案能解釋所有,除非……抿唇微哂,連自己也不禁為這不切實際的幻想感到好笑……他是否可以以為那人兒也有著與自己相似的難明心思呢?
視線緩緩落向那抹越行越近的身影,古天溟微抿的雙唇不由地用上了幾分氣力……怎麼回事?他這麼會變得如此憔悴?分別不過才數日不是,他們究竟是對他做了什麼?!
同樣也是目不轉楮盯著那抹傴僂的人影,封擎雲只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在心底逐步蔓延……她是怎麼對晨曦的?落在她手上才多久的時間,怎麼就把人折磨得如此形消骨瘦?她怎麼狠的下心?!
雖然同是她的孩子,但晨曦卻該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不是嗎?沒有個讓她怨恨難消的男人牽扯,也從沒忤逆不順不如她的意,這般的苛虐……他,又是錯了什麼……
「藥,快給我解藥……否則……我殺了他。」鋒利的劍刃緊抵著縴美的頷弧,封若櫻氣喘連連做著威脅,而被挾做人質的徐晨曦則是毫無生氣地垂頭任由她架著,即使脖頸因為晃動而割出條條血痕,也仍是一點閃躲掙扎的舉動都沒有。
「晨曦!是我,擎雲,你還認不認得我?你能說話嗎?快告訴我怎麼了。」第一次,對她向來恭謹必答的問語听而不聞,此刻佔滿封擎雲思維的就只有眼前情況看來很糟糕的人兒而已,著急地想探尋他的狀態。
袖中雙拳握的死緊,古天溟也有著同樣的沖動想把人扯過好前前後後檢查個仔細,如此難看的臉色,如此萎靡的精神,包裹在黑衫下的身軀究竟是被傷成了什麼樣?奈何如今卻是沒有自己出頭的立場,只能像個局外人般默立一旁靜觀其變。
「放心,他絕對認得你,說失憶什麼的全是裝的,裝的倒是挺像,竟連我也被瞞過,否則咱們的古大門主早下黃泉等他老子去了。」說到憤恨處,持刃的手腕猛地上抬,藉力支起頹垂的顎首,卻也又讓條艷紅小蛇順著刀尖蜿蜒躺下。
「喂,別給我裝死!想活命就開口幫我要解藥!」
「唷唷唷,這不是那個黑心黑腸沒肝沒肺的家伙嗎?怎麼才幾個月沒見,你老兄的威風就全沒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呢。」
就說面熟嘛,原來是那個害他干了不少心疼活的可惡家伙……咂咂嘴,莫磊突然覺得在天上蹲著的老太爺還挺窩心的,知道他這人沒什麼耐性,所以不必等三年那麼久,現在就把人送上門給他宰。
「瘋女人你有沒有搞錯,拿這家伙出來有什麼用?把他剁了送閰老兒做點心正合我意呢,勞駕,快點砍吧,記得最好剁的爛一點,血放的多一點,可別偷懶……快呀,還杵在那干嘛?砍不動就找你後頭滄啥浪的幫忙啊。」
有那麼瞬間,封若櫻只覺得手腳發涼以為自己真的完了,沒想到唯一以為還能作為憑恃的這張牌根本不在人家眼里……那……他呢?鳳目急掃,終於欣喜地發現另雙墨瞳並不是漠然無情,一如之前發話的語聲,透著著急,透著關心。
掩不住擔心,只因為封擎雲知道莫磊並不是故意說反話讓她松懈心神好伺機救人,以他所謂的莫氏原則而言,這種拐著彎的老把戲根本就叫浪費時間,他是真的不想救晨曦,誰叫晨曦三番兩頭地惹著了這位心眼有時比針還小的大神醫,套句這石頭會講的話──看狗咬狗一嘴毛地不好玩嗎?干嘛要費力阻止。
「封擎雲,你怎麼說?難不成也是寧願看著他死不交解藥?」
「別傷害晨曦,我答應你!但藥不在我身上,給我點時間與他商量。」
「好,我……」
「若櫻,先叫他讓我們的人退。」由前番話覷準了封擎雲不會讓人質血濺五步,秦瀘瑜趁機提出放他們撤離的條件,「這點,封大幫主總可以自己作主了吧。」
微咬唇,封擎雲偏首往古天溟望去,怎麼說這里都是青邑門的地方,在情在理自己都不好越俎代庖地允諾應承。
「秦前輩慢走,恕迸某不送了。」沒有猶豫,古天溟立即示意撤回包圍的人手,因為若是想將極樂谷的人手全留下青邑勢必也得付出不少的代價,而即使不為了自己的私心,台面上夜霧也是瀧幫的人,若因自己的拒絕而受傷殞命,就算自己與雲弟是半身血緣的親兄弟,只怕也勢將影響雙方目前平和的關系。
敖在封若櫻耳邊低語一陣,秦爐瑜舉手一揮,立時領著極樂谷的人手登上小船離岸,算算約莫佔了來人的一半,然而最後卻僅留下一只空船系繩靠岸。
「好了,解藥拿來!」
「磊……」有些為難地啟了唇,卻是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說才能說服這顆硬石頭,沒想到念頭沒還在腦里轉全右掌就被拉開啪搭甩了包粉藥在手心里,封擎雲不禁意外地呆了呆。
「拿去拿去,就知道你這小表是見了棺材底都還不懂得掉淚的大笨蛋,沒得救了。」搖頭再搖頭,雖然遞出去的不是解藥但也是包好東西耶,要不可難騙得過瘋女人,還真是浪費呀!再這麼縱容小表大方下去,哪天非被雷公親不可……
「喂,可以放人了吧,東西不是吃了馬上就有效,最快也得兩三天,你既然號稱行家,就該知道我沒誆你吧。」揚聲催促,莫磊不滿地挑了挑眉,誰叫這女人藥一到手就慌不迭忙直往嘴里倒,握劍的那只手卻依舊聞風不動抵著死緊。
銀貨兩訖,老妖婆該不是想說話不算數吧?光剩她一個還能有什麼玩頭?趕快見好就收才是上策,如果再不落幕散戲他準會一坐到地上去,個把時辰站的腿都酸了,真想把小表拎了閃人不管這筆爛帳。
「死人你們也要嗎?他中『留情』已經是第三天了,沒有我的解藥再拖不過也四天,呵……前提是他還能繼續撐下去不尋死的話。」彷如方才吞下的是顆定心丸,封若櫻頓時恢復意氣風發的臉目。
「你想換什麼?要莫磊幫你復功?」
居然是對晨曦用了『留情』?!即使被這般殘忍以對的不是自己,泛著澀意的冰涼還是漫淹了心房,封擎雲不由自嘲地彎起了唇弧……說來還該感謝她呢,畢竟對付自己她還給了個一箭穿心的痛快,不似晨曦這般……
「復功?呵呵……」彷佛听了個天下間最大的笑話,封若櫻仰首笑的甚是失態。
「不,不用那小子幫忙我也自有辦法,我要的……是你一只手,就剛剛使『指禁煞』的那只!」
耙阻撓她?而且還用他們封家的絕學『指禁煞』?!鳳目耀閃著殘虐的神色,櫻唇更是嘲諷地彎揚著……她就廢了這只專與她作對的賤手,看少了這門功夫作盾,眼前這群烏合之眾往後還能拿什麼與她極樂谷抗衡!
「這應該是門劃算的交易吧,一只手臂換一條人命,當然,你也可以眼睜睜看著他死的非常難看或是……乾脆送他早點上路也不錯,既是仁慈之舉又可報數怨之仇,一舉兩得又不落惡名不是?」
靜,悄悄披覆了全場,不知何時眾人的喧嘩全變為了悶沉的靜默,然而突然間一絲孱弱的語聲卻劃破了這詭譎的寂靜。
「劍……」
「什麼?」
「劍……給我……我不想死……我去拿他……的手……給你。」說話的,是一直低垂著頭毫無生氣的徐晨曦,此刻那雙原也灰蒙無神的黑瞳卻似回光返照般開始有了點亮采。
「呵……好,乖孩子,看在你為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我就給你個機會為自己掙活路,拿去,還有這個吃下去你的痛楚可以暫緩一刻鐘,這時間該夠你用了。」嗜血的獰笑如墨渲染,封若櫻滿臉盡是等著看好戲的興奮。
「臭小表,你不會想就這麼站著等人宰吧?先聲明別指望我能把你身上掉的零碎接回去,還有,你最好別做出會讓我抓狂的傻事,否則我保證這黑心肝的還沒踫著你前我就叫他先跟閰老兒報到!」
看著徐晨曦仰首吞了抑疼的藥劑,看著那雙握劍的手從虛乏輕顫逐漸穩健有力,莫磊眉心的死結就忍不住越打越深越攢越緊,就怕笨小表又是一個想不開大方過了頭,他才不要以後小表只能用一只手抱他,那哪能抱得牢抱得暖?
「磊,『留情』你能解對不對?」壓低了嗓,封擎雲飛快轉著念頭,要救人就得趁著她不知莫磊能耐如此大意的時候,以晨曦現在的情況估算,要不傷人地制服他應該不難。
這……要他說謊話還是說實話呢?有些傷腦筋地伸手抓了抓亂發,一時間莫磊還真不知該選擇哪個回答。
眼前這黑心小子跟古狐狸的情況可說是完全兩個樣,狐狸是中毒後馬上有人替他喂了什麼阻止毒素蔓及全身,所以救來全不費半點工夫,可這個……已經三天了耶,吃下肚的都不知可以拉到哪兒去了,遑論毒浸血流的,沒把到脈前實在不好跟小表拍胸脯打包票。
但如果現在不點頭,豈不就表示他拿瘋女人沒輒,叫小表乖乖伸手給人砍?
「磊?」
牙一咬才想硬著頭皮說可以,令人震撼的異變就已在這瞬息間陡然發生──
只見那個口口聲聲想掙活的人兒竟在緩速走了步後,驀然倒旋劍柄往自己肚月復疾刺,鋒利的劍身不但扎透了整個軀體,斜挑的劍端更完全沒入後方封若櫻的左胸中,甚至透背微露出血染的劍尖。
「你……」不能置信地低下頭,封若櫻木然地瞪著那把串在兩人身體間、已分不清是染著誰的血的劍身,一手捂心一手巍巍地往近在咫尺卻又恁般模糊的玄影抓去,與其說她是劇疼的說不出話,倒不如說是被嚇的發不出聲來。
怎麼可能?這個一直無言無怨听任她擺布的棋子竟然……
為什麼……這只棋不是向來最在意著自己的喜怒自己的好惡嗎?不是最渴望著自己對他和顏對他展笑嗎?他怎麼舍得毀了這期盼這願望?難道……他也同封擎雲一樣──變了?變得不再盼她不再要她了?
無盡的冷意迅速蔓延了全身,一分分奪去了所有知覺,突然間封若櫻覺得自己已經太累太累了,日夜攢心積慮汲汲營營追著個虛影……真的,好疲憊,許是該停下腳步的時候,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有我陪你,別怕……黃泉路上不會寂寞的……娘。」緊抿的雙唇一啟,褐紅的鮮血就一口口地泉涌而出,徐晨曦卻是無謂地沒攔沒阻,只是反手輕輕握住了肩上扣抓的柔荑。
呵……這一次沒被甩開呢,原來,這雙手真如夢里頭一樣綿軟,撫在臉上的感覺也許會暖的叫人舍不得放手吧,可惜……沒機會知道答案了,但已滿足了不是嗎?能這樣寧和地握著這手……
「晨曦,你……你又是何苦!」抑止不住的淚在眼底泛濫成霧,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感受讓封擎雲有種彷若被撕裂般的疼楚,他甚至分辨不出眼角墜下的珠液究竟是為了誰。
是心疼晨曦的犧牲?是哀悼娘親的驟逝?還是……為自己那一份永遠再也無法追及的殘夢?
這就是所謂的最後嗎?盡是缺憾與悔恨的結束……要他怎麼能怎麼甘心接受!
「……何苦嗎……也許同病……相憐吧……就當……我做哥哥……唯一也最後……送你的禮……祝你……幸福。」
帶著幾許落寞卻終是無悔的神情,徐晨曦毫不猶豫地揮臂拔劍,霎時血如楓落濺舞滿天,渙散漸闔的漆眸最後緩緩凝向另張溢滿驚惶的臉,溫柔又有些遺憾地淡淡笑了……
「夜霧!」沒讓那抹軟倒的玄影跌在粗糙礫砂上,古天溟在封擎雲伸手前已是先一個箭步疾掠將人緊摟在懷里護著,運指如風連鎖了傷口附近的血脈大穴,奈何雖緩了血涌的速度卻始終無法完全止住血流。
就在古天溟因束手無策而失神的片刻,幾根銀晃晃的長針那般突兀地出現在他視野中,再眨眼功夫就已完全扎入了懷里人兒的胸月復間,而同時那方才還停不住的鮮紅竟如變戲法般在瞬息間凝止。
「……有救嗎?」清朗悅耳的語聲變得乾澀粗啞,古天溟問的正是封擎雲還有不知何時圍上的郝嶄揚眼下最想知道的,不只這一記嚴重的外創,更還有那令人聞之色變的『留情』……
「唉……」握著脈探了老半晌,莫磊驀然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卻是聲嘆息,本想再吸上口長氣好好再抒發一下滿肚子的郁悶,誰知抬眼就看到蹲著的小表還有那個抱著人的狐狸甚至連一旁罰站的大個兒都變了臉色如喪考妣。
什麼跟什麼,天塌啦?仰頭看看天老爺再轉頭瞧瞧這三張不怎麼像活人的臭臉,莫磊忍不住又想嘆氣了……
好吧,就算小表真是死了娘沒錯,可是要他干活擺這種臉也太沒誘因了吧?難道就不怕他一個心情不好扎錯了針?就算相信他招牌硬閉著眼也醫不死人,好歹也看在他這麼辛勞的份上,該賞個臉笑笑慰犒一下吧?
「喂喂喂,我唉我的,你們三個是有什麼意見?小表心情差還算有幾分道理,大個兒同是鳥幫的也就算了,死狐狸你又是為了哪一樁?管他地上倒的還是你手里抱的全不是狐狸族的,你這樣皺眉垮唇的是準備哭誰啊?」
一听到從莫磊嘴里吐出的又是恁般熟稔的碎念,封擎雲驟然放松了心底緊繃的那根弦,連帶地也不想再繼續撐著這又痛又倦的身子當沒事人,索性腿一彎後傾就直接形象不計地癱在砂地上休息。
「總算知道累了?哼,這黑心的看來跟你還真是對稱職的好兄弟,喜歡逞英雄找麻煩的蠢毛病一樣也沒少,連讓人在身上打洞的這點也沒省,全學足了,佩服,真是佩服!」
又是喂藥又是包扎地忙到兩手不得閑,莫磊再不高興也只能靠張嘴出氣,攪了老半天這搞不清天亮還天黑的臭家伙竟也是小表的兄弟?而且居然比那只狐狸更和小表同個調調,全是專替他找活兒做的大麻煩!
不會再冒出第三個了吧?用力勒緊了止血的束帶,莫磊的臉色可說是越來越臭越來越黑……想他當初不過也只撿了小表一個,怎麼才半年多,讓他白做工的對象卻越扯越多?看來小表這麻煩還不是普通等級的,這門蝕本生意實在虧大了……
「兄……弟?你說雲弟跟夜霧……也是兄弟?」
「廢話!你這只狐狸耳朵是裝飾長假的啊?離的那麼近,連我都听到這小子又喊娘又嚷哥的,你的腦袋是丟到爪哇國去啦。」沒好氣地拋了記大白眼,心情超差的莫磊又是手下用勁勒了勒繃帶的最後帶結,反正現在這家伙也不可能跳起來喊痛,不趁這時候多整點利息回來,以後可不一定有機會呢。
「磊,別糗他了,關心則亂,還有……可不可以請你大神醫手下留點情?你應該也不想砸了『鬼谷』……」話才說了半,封擎雲就見兩只大掌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自己急撲而來,不但嘴被捂上了,接著更被攬腰一把拽起。
「臭小表,你是想我有做不完的活嗎?給我回家去!」開什麼玩笑,把老頭的招牌報出來他姓莫的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這小表……怎麼連這一點機伶都沒有?該不是存心想他忙不完吧……
「夜霧他……」眼看著莫磊一把揪起人後就真的直往岸邊走,古天溟不免著急地揚聲留人……已經沒事了嗎?就三兩下這麼簡單?別說這不輕的外傷了,單是『留情』有這麼好解嗎?
「死不了!了不起余毒發作個幾天意思意思,針別拔,還有塞給你的藥記得每晚幫他抹上換新繃帶,過兩天我再來看情況,人沒活成的話絕對是因為你照護不周,不關我的事。」
頭也不回地交代著後續工作,莫磊只專心一意地拉著人走,再待下去,等那些家伙全回過神後可就得認伯伯喊嬸嬸的走不了啦,他可沒那麼好的興致陪小表那一大票親戚串門子,再說,他才不想跟這麼多閑雜人等搶人呢。
「那……她呢?」
「……別說我心眼小人死還記仇,你自個兒看著辦吧,長話短說。」放開捂唇的手卻也同時送上幾只長針,莫磊索性把人封了穴直接打橫抱著走,免的這小表等會兒又要挖墳又要守靈什麼的耍賴不走。
看在那一份割舍不掉的血脈份上,他已經算夠大方了,由他來說的話,絕對是直接叫狐狸把人扔湖里去,死都死透了還麻煩個什麼,反正她也沒像莫離那狡猾老頭先留了遺言交代。
這石頭……是不想自己再為了她傷心嗎?倚著頰下溫暖起伏的胸膛,封擎雲緩緩彎起唇弧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總是這樣,莫磊總是為了自己變得如此柔軟如此包容,該是有違他的石頭本性吧,就不曉得這石頭老掛在口的莫氏家訓究竟被自己破了幾條,真有點好奇呢。
「葬在青邑可以嗎?不立碑也無妨,讓我有個……可以再來這兒的理由。」
就這樣吧,就當是留個藉口給自己也留個機會給他們,逝去的過往無論對錯都已經遠不可追,而人生又何其短暫,歲月悠悠卻也匆匆,不該再讓彼此抱憾了。
「好!」沒有二話,古天溟爽快地一口應承了下來,即便是也許往後會有些麻煩,但他知道古氏一族是不會有人後悔這決定的,虧欠他的,已太多太多……
躍上船,彎身將人放妥後,莫磊熟練地撐起了長篙離岸,直到船飄出了丈許後便見他兩手拍拍,一臉戲謔地踩著船頭拱手罩唇。
「我說……好大娘~~」即使沒有內力,這鼓足中氣的大吼也是聲浪滾滾傳遍了整個前島,「你和冰塊兩個是想留著讓狐狸賞飯吃不成?再不拉腿跑就等著游水找你們老大吧。」
好熟悉的一段話啊……倚在船側邊窩著的人兒不由雙眉一挑玩味地眨了眨眼。
好像半年前自己也跟嶄揚這麼說過,呵……有意思,自己和這顆石頭到底是原本就臭味相投才湊一起呢?還是口沫相濡太久才成了同個調調?淡粉的雙唇越想越是彎的高揚,封擎雲悠然笑眺著湖天一色的交界。
擎雲,擒雲……管自己是天上飛還是水里游的,這輩子大概也沒人有本事能擒到手吧,原因嗎?就只不過是……這抹雲已經被堆崩山亂石壓的穩穩當當綿綿密密地,自個兒長腳都跑不了了還遑論他人?
就算效法愚公移山,一輩子怕也搬不開這顆叫莫磊的大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