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磊?……莫磊~」
略顯急促的語聲一遍又一遍回湯著,只可惜不論聲音喊的再大或是尾音拉的再長,最後傳回的,始終依舊是那模糊走得瘁的名字,除此外若說還能听到些什麼,就只有自己紊亂的氣息與擂鼓般的心跳。
一片死寂的空谷里,步履蹣跚不穩的封擎雲顯得十分狼狽,原本一身整潔的月牙色衣衫已變得污皺不堪,上頭除了塵土滿布外更染著斑斑暗紅,那模樣就像在殺戮戰場上滾過一輪後的結果。
然而看似搖搖欲墜的身子雙臂卻是伸的筆直,努力模索著搜尋些什麼,那抹向來掛在臉上的恬適笑容早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徨急、不安的焦躁,第一次,看不見的恐懼與懊悔佔據了封擎雲的整顆心。
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倦乏地閉了閉眼,封擎雲試著集中越來越渙散的精神,好擺月兌腦中那份殘留的暈眩感,看看是不是能補上那一段幾近空白的記憶,直到現在,他還釐不清眼前的這團混亂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在好不容易說服了畏高的莫磊後,幸運之神也頗眷顧他們的,讓莫磊還能保持清醒到扯他一把做提示,隨著自己發掌擊壁的力道反震,原本直直急落的墜勢也如預期中減緩,改為大幅度地斜角射出。
本來再該做的就是朝下補上一掌,好減緩落地時的沖擊,對,應該是要這樣,然後呢……揉了揉依然在隱隱發疼的額角,好半晌,封擎雲才總算拼湊起問題發生的癥結所在--那塊該死的臭石頭!
狀況就出在這麼性命攸關的時候……那塊臭石頭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樣,竟突然像個八爪章魚般沒頭沒腦地死箍著他,不但緊緊扣住了他整個肩背,連帶地也將他的頭臉全鎖進了懷里。
就只這麼一耽誤,連點可以反應掙月兌的時間都沒有,天旋地轉的疼痛就已經取代了所有知覺,等到止住了翻滾的勢子,緩口氣讓那快被倒轉成漿的腦子恢復運作,才發現那只緊粘在自己身上的章魚竟不見了!不知被甩到了何處……
「莫磊!你在哪兒?」幾近力竭地扯喉嘶喊著,嗓音已是破碎的粗啞,只盼耳邊能響起那熟悉的語聲,封擎雲甚至已經在心底起誓,只要讓他听到莫磊的聲音,他可以繼續忍受這石頭的所有蠢行,可以不計較日後他招惹的所有麻煩,可以……
只要他開口,就只要現在就開口應他一聲,哪怕只是一聲嘆息或呻-吟都好……然而,不論再怎麼默禱祈求,結果仍是一次又一次地令封擎雲失望。
已經過了多久呢?再次搖了搖這顆越來越不管用的腦袋,封擎雲撫額自問著,隨著焦慮一分分的侵蝕,他已無法辨明邁步的方向,東西南北來來回回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只在繞著圈子打轉。
時間的流逝更是分不清是緩是急,事情彷佛清晰的就只發生在眨眼之前,也好像已模糊的漫漫不復記憶,他只能強撐著近乎麻痹的意志命令自己不準倒下,不許向絕望臣服。
那家伙……不過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沒有銅皮鐵骨,也沒有半點可以護身的武藝,很可能正血流不止地躺在某處掙扎著,也或許,傷痕累累的他就只躺在咫尺之距的地方而已,偏偏自己卻是該死的看不見!
多麼滑稽可笑……他,堂堂瀧幫之首,叱吒北水的王者,如今卻連找個大活人這麼件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也不過就是瞎了眼而已,為什麼只這麼點挫折卻讓他如失雙臂般地什麼事都做不了?
毫無預警地,記憶悄悄掀起了一扉,封擎雲像似猛然挨了一記狠拳,原本滿腔的氣惱躁急霎時全化為了痛苦與絕望,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此刻更只剩下驚悸後的慘白。
呵,又是這樣嗎?又是什麼都做不了?原來兜了這麼一大圈後,任憑再怎麼的努力,依舊還是……什麼都沒改變……一抹帶著淒愴的諷笑緩緩在封擎雲臉上漾開,映染著那副蒼白容顏更叫人感到揪心。
一直以為……這些年點滴累積的力量已經讓自己變得夠強了,強到不該再會體驗孩提時那種束手無策的惶急,不該再會有滿心無能為力的憾悔,不該……再讓人有遺棄拋下他的機會……結果呢?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
什麼統領一方的霸主,什麼睥睨天下的英雄,如果不是眼前這突發的狀況讓他再次領略到無助的滋味,叫他徹底認清了自己的能耐,他還真要以為可以如外人所言地那樣跺腳震天,翻手覆浪,只要他想,沒什麼做不到的事情,然而事實卻是……
他連顆堅強的心……都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有,盛名掩飾下的封擎雲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是的軟弱小表!
既掌控不了每一分屬於自己的明天,卻也學不會瀟灑地斂心放手,明知得不到求不了的,也還疑傻地心甘情願陷在那堆爛泥里,只可惜不論他再怎麼努力,就算不計傷的遍體,所在乎的一切終仍如沙般從指縫間逝散,留下的從來就只有那無盡的懊悔憾恨。
他不懂,真的不懂……掙扎了這麼久,到頭來,究竟有什麼是能夠切切實實握牢在這雙手里的?
愛憎苦,得失苦,做不到無欲無求,就注定只能一而再地品嘗那些蝕心的痛楚,只能一而再地抱著失望在茫茫人世里覓尋,如果,沒有在乎,不要期待,是不是就可以輕松的多?可以不用偽裝堅強,可以允許脆弱……
「呵……」嘲諷的笑聲咯咯出口,封擎雲不能遏止地笑彎了身子,沒有焦距的雙卻是浮上了層蒙蒙水霧。
必於這些,他不早就再明白不過了,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卻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勘破放下,只能任由自己在強求與放手間矛盾擺湯……
很過分嗎?他的所求不過只是天地間最平凡的那一樣啊,這也算做奢求嗎?
狂笑倏止,封擎雲腳步虛浮地一個踉蹌,幾乎為地上滿布的石塊給絆倒,所有賴以自恃的冷靜與沉穩──那層他總用來保護自己的安全障壁,早隨著時間無情的流逝碎散了一地。
「莫……磊……回答我……」
思緒早穿越時空飄的老遠,然而無意識呢喃著的,仍舊是這個彷佛烙了印痕的名字,不知何時,踽行的身影已停,佇立在風中搖搖晃晃的,封擎雲彷若不勝風寒般緊緊抱臂互攏著,用力之劇十指已是深深掐陷在臂肌里。
「……莫磊……」
別丟下我!不要又這樣放棄我……腦海深處,那多年來深埋的心語變成了狂喊,字字如錘清晰地擂打著他頭疼的不能自己,封擎雲迅速地松手捂住了雙耳,不想听這聲聲句句示弱的乞求,更拒絕承認這副軀體里還存在著另個只懂得哭泣的自己,那個弱小膽怯的家伙早就該消失了,早該消失在那不斷下著冷雨的冬夜……
「別喊啦……叫……魂啊。」
意識飄緲浮沉中,一聲虛弱卻調皮的語聲如及時雨般響起,打斷了那聲聲令人頭疼欲裂的吶喊,讓封擎雲有了喘息逃月兌的機會,只見他微晃的身形猛然一震,接著就如流星般往發聲處飛掠。
「喂……喂,跑慢點……別踩著我。」沒想到才出個聲就感到一團疾風迎面刮至,莫磊急忙再提氣揚聲,就怕那個听來該是小表的笨家伙又會煞不住勢子,一腳把自己踩成了扁餅,現在他可是全身酸疼的難以動彈,到時候別沒摔死反被踩死,這種丟人丟到佬佬家的死法,他同樣也沒臉跟老頭交代。
不適地眨了眨眼,最後還是選擇了閉上,雖然頂上原本熾烈的艷陽已是日薄西山紅通通的可愛,然而剛恢復意識的莫磊還是覺得刺眼已極,要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像招魂般喚著,說什麼他也不會急著醒來,就怕要是再不擠出點力氣回應,入耳的只怕要改成哭墓曲了。
「喂?」閉眼等了老半天還等不到一句像樣的招呼詞,莫磊只好再帶著三分火氣不情不願地張開眼,看看這個蹲在自己身旁的小表頭又是哪兒欠教訓了,誰知道這一睜眼,那張詭異到了極點的臉盤就讓他甫張開的眼瞪成了大圓。
「小表,你這是什麼死樣?!」盡避渾身上下的大小傷口痛的叫莫磊很想嗯嗯唔唔地唉上幾句,然而相較下眼前的狀況好像比較嚴重,想了想後他還是決定先弄個明白,有時間再好好喊疼發泄一下。
懊怎麼說呢……這張原本漂亮的讓他想咬上一口的臉蛋,不用說當然是沒半點血色地非常難看,嗯,比起掛在半空中那時候都還難看,而同樣也不見半分潤紅的雙唇竟還微微抖嗦著,唯一還能見人的那雙眼,此刻卻是大大反常地漆亮如星,竟似看的見般緊鎖著自己不放。
包詭異的是……明明這張臉上什麼明顯的表情都沒有,沒哭沒笑沒皺眉也沒扯唇,他卻偏偏清楚地感受到許多情緒,那種彷佛失落了什麼的旁徨不安、孤寂與落寞,還有驚悸、恐慌與不知所措,幾乎全然交雜在這張青灰慘白的臉上。
皺了皺眉頭,莫磊真要懷疑自己這一摔是不是摔壞了腦子,要不然哪來這種自相矛盾的感覺?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又感到什麼都有……
「喂,別悶聲不響的,摔啞啦?別擺這副難看死的鬼臉給我看,要比災情,也應該是我比較慘才對。」吐了口長長的悶氣,兩個人四只眼已經對瞪了好半晌,瞪到莫磊終於忍不住先出聲嘀咕。
質疑著,莫磊費力地舉起手在封擎雲眼前晃了晃,果如預料般那兩顆眼珠子也沒半分轉動,要是能再多給他點力氣,他鐵會敲開這臭小表的腦袋瞧瞧又是撞壞了哪一塊,干嘛悶不吭聲地端出這副臭鬼臉給他瞧?這鬼樣子簡直跟個被嚇壞了的小孩沒兩樣,茫然無措又……又……
突然間莫磊像似明白了什麼,不由地低低喟嘆了聲……小表就是小表……還真是撿了個麻煩哪……咬牙撐坐起身,莫磊將還勉強可以動的右掌覆上那冰涼的臉頰,飽滿的指月復緩緩在那失色的唇-瓣上摩娑著。
「我在這兒,沒事了,嗯,都沒事了……」口氣是前所未有地輕柔,莫磊誘哄著將人攬向懷里安撫著,若非拜這小表所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也能有這麼溫柔待人的時候,『人』耶!那種他向來最不屑當回事的東西。
深深地吸氣,再緩緩地……嘆氣,叫莫磊更難相信的是──自己幾時生出了這麼好的心腸?痛的半死居然還有心情這般軟言細語地騙哄個小表?
十之八九一定是因為他可憐的腦袋真被摔傻了,要不然怎麼會對小表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感到難過?又怎會做出這種把人抱入懷中安哄的蠢行?心猿意馬地胡思亂想著,莫磊忍不住又低頭往懷里瞥了眼。
真是難看斃了,一點也不像他……咬唇搖了搖頭,莫磊大眼里盛滿了不以為然的神色,他從沒想過這小表少了平常那層老讓自己拳癢癢的虛偽後,剩下的真實竟會是這般脆弱,脆弱到就像片烈日下的薄雪,隨時會消散無蹤……
這小表是兩面人不成?怎麼差的這麼多……悶悶地在心底嘟嚷著,一想到封擎雲之前那宛如六十歲老頭般的行為舉止,莫磊就又忍不住大力地搖起頭來,手下也再加把力道把人摟的更緊。
要不就世故的像個臭老頭,八風不動地無趣的緊,要不又無措的像個笨小孩,驚惶不安地膽小的可以,這小表難道就不能中庸正常點?干嘛莫名其妙地老走極端,十九歲年紀該有的扮相……真有這麼難嗎?
溫暖的感覺一點一分透入了冰冷的軀體,讓渾沌的神智慢慢變得澄澈清明,當所有紛亂竄流的思緒沉澱歸位後,封擎雲才察覺原來這麼大方給予他溫暖的竟又是莫磊的胸膛,慌的他連忙手一推就想起身離開。
「噓……沒關系,再多休息會兒吧。」語聲雖然依舊輕柔,然而被這麼一掙,莫磊的表情可就齜牙裂嘴猙獰的恐怖,但即使牙關咬的再緊,也仍然沒有一分松手的意思,反倒是如哄娃般前後微晃起身子,摟人的那只手也開始不輕不重地在封擎雲背上拍撫著。
這……是什麼意思?他看到了什麼……驚愕地張了張唇,最後封擎雲卻還是選擇吞回所有到口的疑惑。
他不知道剛剛閃神的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讓莫磊表現出這般反常的溫柔,但他很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旦越了界,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而自己,並不打算讓這一切的單純變成了復雜。
在莫磊大掌規律地撫拍下,盡避理智依然在心底交戰著不肯妥協,封擎雲還是不自覺地慢慢放松了緊繃的軀體,許久,才終於允許自己暫時在這具溫暖的懷里稍事休息,緩緩闔上那雙或許已泄漏了太多的瞳眸……
只一下而已……一下子……不會依戀的……只要……不在乎……不期待……就什麼都……不會失去……不會……被遺棄……
像把搖椅般打擺著身子,只差沒開始哼起兒歌來,一身傷的莫磊不免對自己這種舍命陪小表的氣度感到好笑地咧了咧嘴,然而望向遠方雲彩的目光卻是帶著些蕭索的意味……說來這小表還真是好命哪,這種被人擁入懷里哄抱的滋味,別說現在不可能,就連小時候……自己也不曾嘗過啊……
胡思亂想著,直到臂上越來越沉的負荷將遠揚的思緒拉回,莫磊不禁低下頭看看又是什麼狀況,不意外地就瞧見了那貼倚在胸前的人兒正沉沉睡的香甜,雖然臉色仍嫌蒼白,可是原本的淒惶不安已不復見,恬靜純美的睡顏著實叫他看的目不轉楮,一種心滿意足的情緒剎時溢滿了心田,真想就這麼不動不移地看到過癮為止,只可惜……
「小表,醒醒,別睡了。」
搖了搖封擎雲,一番天人交戰後莫磊還是忍痛打斷了自己的眼福,誰叫他得趁太陽還沒下山前先把兩人身上的零碎給整治一下,要不然天一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他可不敢保證就這麼血淋淋地在這荒地里過一夜後還能見得到明天的太陽。
「嗯?啊,對不起。」片刻的茫然後,封擎雲很快記起了意識消散前的情形,連忙直起身離開,原本沒什麼血色的臉孔上微赧地浮起抹不甚明顯的紅雲,他沒想到才歇一會兒竟就打起了盹。
「我是不介意肩膀借你多睡點啦,不過太陽快下山了,再不收拾收拾我們兩個身上的,今晚可不好過。」困惑地眨了眨眼,莫磊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麼他好像看見這小表臉紅了下?可能嗎?這六十歲的老頭……
「你的傷……很重?」緩緩蹙起了眉,封擎雲赫然想起莫磊可能傷的不輕,畢竟從那樣的高度摔落,而下頭又是碎石滿布的斜坡,沒有準備下連自己都不怎麼好受了遑論是不諳武的他。
「你放心,閻老大還沒想收我這條命。」睨了眼自個兒身上的紅彩,莫磊不以為意地說著,下個舉動卻是陡然伸指壓下了封擎雲雙眉間微攏的淡紋,「喂,講過多少次了,別老學大人皺眉頭。」
就說嘛,小表老頭怎麼可能臉紅,還有,這小子絕對是雙面人,要不然怎麼會人才醒馬上就恢復成了臭老頭兒一個……若有所思地睇視著一臉肅然正經的封擎,莫磊認真思索著,到底哪種風貌才是這小表的本性?
就他的觀察,那種地裂山垮也不眨眼的沉著死樣該是這小表最常示人的面貌,所以扮來才會每每自然到讓他看不順眼拳癢,這點認知不禁又勾起了莫磊的滿月復好奇……剛剛會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原因,才讓這小子穩不住露出了深藏的另一面呢?
「左手暫時報銷啦,沒十天半個月別想它可以動,兩條腿嘛倒是好像還能用……」盤著算計的念頭,莫磊猶能一心二用地診視著自己身上的創傷,事情再有趣也得先顧好自己的本錢,否則哪來的余力去刨小表的底。
「呃,前言收回,左踝腫了個包,斷是沒斷不過也勞動不得,暫時得練練平衡感了,耶?還真奇怪,怎麼倒楣的都在左邊?我的心有這麼偏嗎……」語聲遲疑地緩了些,莫磊轉頭瞄了眼多災多難的左半邊,想不通自己怎麼有辦法能摔成這一半一半的。
眉心雖然被莫磊的長指霸佔著,然而隨著災情一件一件報入耳,封擎雲的臉色還是變得越來越晦澀難看,一股沒來由的煩躁與悶郁再次盤據在胸口蠢動著,擾的他忘了該掛上那抹隱藏情緒的虛偽笑容,忘了該裝出事不關己的淡漠臉孔。
自責地緊抿著唇,封擎雲不免為自己的疏失感到懊惱……傷成這樣,一定很痛吧,畢竟對常人而言,這樣的傷痛並非如家常便飯般易受,搞不好這位神醫大人到今天之前都還沒嘗過這麼痛的滋味。
「其他的都是浮傷了,青一塊紫一塊的還不算太難看啦,比較慘的應該是後頭,火辣辣的一片,希望還有留層皮在……唉,好在這張臉還端的出去,至少沒像小表你現在這丑模樣,走出去準會把人嚇死。」
盡避一身的狼狽,莫磊猶是沒三分正經地開著玩笑,可惜面前這唯一的听眾似乎不怎麼領情,放晴不到片刻的臉容上又開始烏雲滿布,凝重的叫他忍不住抬頭看看天老爺是不是真準備要塌了。
又是怎麼回事了……瞪著那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臉盤,莫磊是一肚子的狐疑,不禁開始懷疑起這小子這回撞壞的不只是頭殼而已,要不然怎麼從摔下來後就變得這麼陰陽怪氣。
一會兒是靈魂出竅的小可憐扮樣,一會兒又學女乃娃般不管天塌地崩地說睡就睡,而現在,離他上個表情都還沒盞茶的功夫,就又擺出了這副人家欠他百萬銀兩似的黑臉?自己又不欠他什麼,干嘛老給臉色看……
「臭小表,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小子現在扳著這張後母臉是什麼意思?活著就該偷笑了,還擺什麼譜,小心我把你當針包扎……真想不通你這小表,該笑的時候不笑,反而是該痛該哭的時候拼命笑,簡直是腦子有問題。」
先發制人,當然也是老頭偉大的家訓之一,他姓莫的可不光會傻等著接招,何況東拐西繞地猜人心思實在不是聰明人的做法,與其憋著一肚子難受還不如把話挑明說個乾脆,他就不信這小表能有什麼理直氣壯的好藉口,敢對他擺譜?下輩子再看看有沒有機會!
有、問、題?到底是誰的腦袋有問題?!偏首轉向莫磊出聲的方向,如果能看得見,封擎雲絕不懷疑這會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目露凶光地瞪人,他都已經萬般隱忍著沒開口了,這家伙竟還敢先聲奪人地開罵?也不想想這些鳥事是怎麼發生的,可笑的是他剛才竟還為這家伙的一身傷疼感到歉疚。
深深吸了口氣,封擎雲將所有泛濫的同情心與責任感全數收回,更努力提醒著自己風度兩字,威霸一方的瀧幫幫主不需要跟這種無理取鬧的草野莽夫如此計較,是傷是痛全是這家伙活該自找的,干嘛自做多情地替他難過!
「我為什麼要偷笑?這點高度若能要我的命天都會下紅雨,要不是有個笨家伙搞不清狀況,慌的像個八爪章魚攀在我身上,巴著我不放,這只笨章魚現在根本不會躺在這兒哼哼唉唉地像條可憐蟲,而我也不會……」
不會再一次嘗到那種驚惶失措的無助感覺,不會知道原來自己還是軟弱的一如當年,不會……如此迷惘地不知何去何從……
原本字字清晰的詞語突然變成了耳語般的呢喃,每一句不會都是不能說出的禁語,然而即使沒說出口,也還是無法阻止這些話在心底激湯著發酵……緩緩握緊了拳,封擎不禁神情黯然地微垂下首。
拜你莫磊所賜,我這些年來自以為累積的力量、勇氣全成了泡沫幻影,一切全變得虛假的可笑,一切都……亂了……現在的我,能拿什麼去面對她,怎麼面對?!
再做回乖乖讓她擺布的棋子?還是繼續躲在這荒山僻壤里,不看不聞,任她只手翻天覆浪,灑盡無辜弟兄們的熱血?
錯了,自己真的做錯了……如果早知道再怎麼費心築起的牆籬也只是層脆弱的薄殼,當初根本就不該自不量力地組幫創派,不該多事地一統北水,不該傻傻地以為這樣的歷練就足使自己成長,不該妄想自己能有與她抗衡的一天,結果呢……
一憶起了徐晨曦背叛的那幕,封擎雲的氣息又是紊雜地為之一窒……結果這一切的努力還是淪成泡影幻滅,自以為是的種種不過是繞了個大圈,就只是藉自己的手替她添增了報復的工具,自己這只棋始終沒離過她的手……
「喂……又怎麼啦。」拉長了尾聲輕喚著,莫磊再鈍也看的出情形不太對,小表那番精采的損語此刻還悶在肚里頭燒著,哪知道還沒來得及給時間發作就又見著了他這副要死不活的失魂模樣。
「小表,你可不可以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變的這麼快?」
這種變臉速度我哪跟的上啊?該不是提醒我年紀大了吧……喃喃在心底抱怨著,莫磊忽地一掌拍在那張失神的臉蛋上,想打掉那種又讓他胸口發悶的爛表情。
「手伸出來,我瞧瞧你這小表又是哪兒撞著了,看是少了魂還是少了魄的,盡只會擺這種蠢相。」
「……沒……」下意識地舉起手覆上剛遭襲的面頰,火辣辣的有些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封擎雲卻還是沒能從迷亂中抽離,只是本能地開口拒絕著外界的干擾。
「沒你個頭,給我伸出來!我這肉墊再大塊頂多也只護住你的頭而已,其他的地方可顧不著,不過瞧你能走能跑還這麼有精神罵人,嗤,問題應該不大。」
悻悻然地又在封擎雲頭上敲了一記,不趁這小表神游太虛的時候多撈些本回來,莫磊實在覺得對不起剛剛被罵到臭頭的自己,也不想想他當八爪章魚是為了誰才這麼委屈……
猛然抬起頭,到現在封擎雲才明白莫磊那害人不淺的舉動用意之所在,原來他竟是想保護自己?用那再平凡不過的血肉之軀保護自己?!
「等等,小表你這又是什麼表情,不相信?你那顆笨腦袋再撞下去鐵變成白痴不可,老頭可沒教我醫白痴的本事,喂,死小表你到底伸不伸手?別以為我會忘了你吐過血的事,內腑傷著了對不對?」
「我……真的沒事。」為了掩飾心頭上的震撼,封擎雲有些僵直地扯唇露了個笑容,他知道莫磊嘴巴雖壞,但其實對他還算不錯,可是沒想到竟會到這麼好,好到竟可以以命相護?
……為什麼?他並沒有對莫磊付出什麼值得他這樣做的,是什麼原因會讓他對萍水相逢的自己這麼好?
「笑也沒用,臭小表,好話不說第三遍,有事沒事我說了才算,把、手、伸、出、來!」好啊這小表,是欺他現在沒力氣抓人是吧,難得他這神醫這麼善良主動地想醫人,竟還敢給他推三阻四地討價還價?
微微眯起眼,莫磊開始笑的有點邪,他沒忘記老頭說過轉移注意力可是止疼的最佳療方,看樣子眼前就有個大好機會可以印證這理論對不對……
「……莫磊,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緩緩伸出手讓莫磊號脈,封擎雲終於還是跨過了自己所設的限界,想要個答案的念頭強烈的不可遏止,眼前這個完全與自己無關,該被歸類為所謂外人的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可以對他付出這麼多……
「好?」怔忡地重復了遍,正凝神診視著封擎雲內創的莫磊納悶地抬起頭,睜圓了眼瞅著這個十分不對勁的小表,臉上掠過一抹不怎麼自在的赧然神色,他還正打量著該怎麼惡整這不听話的小表哩。
自己有對這小表好嗎?其實也不過就只是不想這小表變的更笨,不想再看到他傷的鮮血淋灕地礙眼,不想……很多很多的不想逐一在心頭匯集,聚成了條條解釋的理由,卻是每個都模模糊糊地讓莫磊抓不出個名正言順的所以然。
因為小表是病人?不對,他跟老頭一樣良心早丟給狗去啃了;因為小表看起來很可憐?也不對,比諸良心他的同情心少的更是可憐……擰著眉,莫磊顯然被這一句突然冒出的話給問倒,只好十分難得地將問題塞到腦子里去消化想想。
那麼……是因為小表生的漂亮,賞心悅目?嗯,好像有那麼點,這麼養眼的摔壞了多可惜……或是因為小表忽老忽小時而精明時而呆蠢地很好玩?呃,如果提供自己生活上的樂趣也能算做理由的話還是因為小表……
算啦,干嘛一定要那麼羅嗦地找理由,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嗯,就只是因為……
習慣性地搔了搔亂發,想不出個確切理由的莫磊乾脆把一切歸類成最簡單好講的──
「……我不想浪費。」
不……想……浪……費?
靜靜地任由莫磊將自己被利石割傷的四肢上藥包扎,原本還有著幾分傷懷感觸的封擎雲早被轉移了注意力,不斷思索著這四個猜開都懂合起來卻如天書般難辨的文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對他好是因為不想浪費?這兩件事怎麼想都是風馬牛不相及,能扯的上關系嗎……
實在很想效法古人不恥下問的精神,再向身旁的出謎者問個明白,可是相處這麼久對這石頭的了解沒十分也有八分,真要開口問,九成九除了得到個笨字外,想要的答案仍會是在渺渺雲山之中……不可尋。
「別發呆了啦,等會兒幫我弄一下後頭……好在完蛋的不是右手,要不然等扎好這些個,我看血也流了一缸去。」口齒不清地叨念著,莫磊正嘴手並用地將衫擺撕成一段段的帶條,然後努力跟那只不怎麼听話的左臂奮戰。
「痛痛痛……要命!怎麼這麼痛?!」扯緊布條固定著斷折的臂骨,莫磊痛的倒抽了口涼氣,要不是因為沒法推給小表打理,他還真想兩眼一閉收工去,反正只要不見閻老兒,怎麼都比現在醒著受活罪好。
「……很痛?」果然,這一摔對他而言真的很嚴重……似乎忘了才剛決定收起泛濫的同情心,封擎雲又是不自覺地攢起了雙眉,雖然看不著慘況,可是從剛才的口述以及撲鼻的血腥味推測,這石頭這回恐怕真的很慘。
即使如此……抿唇微哂,封擎雲不確定腦里現在所想的是不是證明了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因為相較之下,他還是比較喜歡听到這種殺豬似的喊聲,至少比之前那厭厭無力的軟語來的讓人感到舒服多了。
「廢話,你當我喊假的啊?又沒彩頭……好拿……我可不像你這臭小表……皮厚的像頭牛……沒知沒覺。」都已經痛到冷汗涔涔了竟還被質疑?盡避氣再虛力再乏,莫磊說什麼也得硬挺著捍衛他堂堂男兒的尊嚴,好證明自己才不是一點小痛就會雞貓子喊叫的沒用家伙。
「是,我的皮是既厚且鈍,神醫那身細皮女敕肉當然不能跟我同準而言。」悄然松了口氣,這般負痛下還能訓人該表示情況還好吧,淡淡的笑意漾開了封擎雲原本微蹙的眉頭,郁積在胸口許久的窒悶也像找著了出口般絲絲隨語宣泄。
「你剛說該怎麼幫你?我怕看不見把你弄得更疼。」沒留空檔給莫磊回嘴,封擎雲可不想讓這石頭所剩不多的氣力全花在對自己的訓話上。
「……算你這小表還有點良心。」撇唇咂咂嘴,莫磊決定大人大量不跟這小表計較,繼續咬緊牙根同那截鮮血淋灕的左臂苦戰。
好不容易,總算趕在魂游九重天前綁妥了左臂,莫磊如釋重負地喘了口大氣,慶幸自己沒在小表面前丟臉地厥過去,扯扯封擎雲的衣袖拉過他的右手塞入藥瓶,再拉著放到自己尚稱完好的右肩上擱著。
「這樣就知道位置了吧,反正大概整個背都是,隨你灑,你這小表再不靈光,總不至於笨到全灑到我頭上來吧?」艱難地挪了挪身子,莫磊緩緩地俯趴枕在封擎雲的腿上,盡避痛的齜牙裂嘴卻也還沒忘記小心翼翼地避開剛幫他包扎好的傷處。
正搞不懂莫磊為什麼在他腿上挪了又挪才完全將身體的重量放下,直到輕微的刺痛感傳來封擎雲才明白了他的用心,整個胸口不禁又為此暖烘烘地漲滿了不知名的情緒,原本只是習慣性淡揚的笑容也不自覺地變得更加深濃。
「……沒關系的。」輕語著,他並不介意莫磊壓著他的傷,這點違和感在他而言真的不算什麼,莫磊實在沒必要因為在意這個而委屈傷乏的身體枕的不舒適。
這家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既無理又任性,脾氣大嘴巴也壞,他的舉止總是蠻橫粗魯的可以,然而那顆心卻又比誰都來的細膩玲瓏。
像墜崖的時候明明已是怕的半死,卻在最危殆的時候仍不忘分神保護自己,而從方才到現在,都已經傷的又痛又累了,卻也還勉強打起精神對失序反常的自己處處留心照護著。
為什麼?……充溢在心田中的迷惑仍是這一句問語,封擎雲實在找不到一個可以令自己信服的好理由,為什麼多年來那已經被自己視作奢求妄想的東西,那貧寡到連血脈相系的至親都吝於給予半分的,而今卻可以如此輕易地從一個外人的身上得到?他不懂,真的不懂……
「是啊,沒關系,都隨我,反正到時候補你這件破皮囊的還是我……小表,你當我吃飽撐著啊,把我摔昏點再看看有沒有可能會做出這種白痴蠢事。」翻了翻白眼,莫磊沒好氣地咕噥著,他還沒笨到盡找自己的麻煩。
「莫磊,『不想浪費』是什麼意思?」單憑著感覺徐緩地在莫磊的背上灑著藥粉,敵不過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麼在腦子里打結,封擎雲決定發揮鍥而不舍的學子精神,二十年來慣於承受一切的自己還是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追根究底。
「笨!不想浪費就是不想浪費嘛,沒念過書喔。」
丙然,如預期般,莫磊那張嘴只會丟出這種令人頂上生煙的答案,封擎雲苦笑地抿了抿唇,為自己的神算感到無奈……就知道這石頭不會如他所願地一次把話說個明白,不過這可不表示他這身為一幫之主的腦袋就只能沒輒地繳械投降。
背著莫磊,封擎雲深沉地笑了笑,嘴角眉間皆是算計的意味,他可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起興作弄人了,這石頭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對呀,沒人教過我嘛。」將灑空的藥瓶隨手放在一旁,封擎雲刻意放軟了腔調,低頭靠近腿上這團暖呼呼的熱源細細呢噥著……既然這石頭老期望他能做個適齡的小表頭,他就先試著從這一樁著手,耍賴磨纏也算是這身分該有的表現吧。
天哪!這小表怎麼發的出這麼膩人的聲音?自己沒給他吃錯什麼藥吧……從沒想過這素來老成的小表頭竟會做出這麼有損形象的嬌兒舉止,莫磊不由地頭皮發麻打了個冷顫,慌忙舉手捂耳挽救自己的小命,可惜再努力也只顧得了一邊不受魔音荼毒。
「告訴我嘛,好啦~」忍了滿肚子的笑意,封擎雲將頭垂的更低,聲音呢喃的更惡心,沒想到效果這麼好,就腿上傳來的感覺,似乎是已經把人嚇的真僵成了石頭,看樣子再多磨幾下大概就可以榨出答案了。
不……會……吧……這小表是在干嘛,這能叫撒嬌嗎?太恐怖了吧……雞皮疙瘩已經起了滿身,濕暖的氣息卻依舊在耳邊留連徘徊,莫磊只能緊緊地閉起眼,催眠著自己裝做什麼都沒听見。
「莫磊~」再接再厲,封擎雲毫不意外地感到腿上趴枕的身子再繃緊了些,其實說實在的他自己也忍的不怎麼好受,那滿月復狂漲的笑意就快要憋不住地破口而出了。
「莫……哈哈……」再開口,封擎雲終於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忍功,一串串清朗的笑聲再也顧不得目的未達地狂飆出口,總算還顧忌著莫磊的傷勢,沒整個人笑癱在他身上……有多少年不曾這麼放肆地笑過了?竟是笑到連淚……也想恣意地飆出眼眶……
「臭小表!……咦?」咒罵了聲,惱羞成怒的莫磊倏地一個抬頭,正打算好好打賞這不知好歹的小表幾把銀針嘗嘗,誰知一轉臉就讓封擎雲的那張漾染著燦陽般笑容的俊臉給閃了心神,同時嘴上也像似拂過了什麼,一種微涼的柔軟觸感。
「……」幾乎是立即大動作地後仰直起身,燦爛的笑容猝然凝結在嘴邊,封擎雲怔愕地伸指撫上了自己的唇-瓣……剛剛是什麼東西擦過?暖暖軟軟的,怎麼回事?
一瞧封擎雲下意識的舉動,莫磊就知道剛剛刷過自己唇上的是什麼了,原來小表的唇那麼軟,而且涼涼的好像夏天的涼粉塊般,可惜時間短的讓他來不及細辨那是什麼味道。
味道嗎?嘿嘿……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悄悄地浮上了莫磊的頰畔,閃著耀眼火芒的黑瞳亮的叫人心悸,瞥了眼仍在困惑中的封擎雲,他決定做件好事,回答這小表的問題順便也回答自己的。
「莫磊?」突然無力地垂下了按在唇上的指掌,封擎雲才發現不知何時又被莫磊釘上了制穴長針,也依然又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此舉的用意,只因這幾根針扎的位置不太像是為他療傷的樣子。
「小表,想知道什麼叫不想浪費是吧?」揚起了唇弧,莫磊牙一咬忍疼地撐跪起身子,魅惑地伸臂勾攬住封擎雲的頸項,將他徐徐地壓向自己。
「這眼……很漂亮。」輕柔地在封擎雲眼廉上印上一吻,莫磊用著如夢般吟訴的聲音低喃著,大眼中卻是漾著不相稱的狡黠神色,「讓它埋在土里當肥料……太浪費。」
「這鼻……嘻,還蠻可愛的。」豐軟的紅唇不急不徐地在這張精致的容顏上游移著,最後蜻蜓點水般緩緩拂過挺俏的鼻尖,「讓它撞歪了塌扁……嗯,也太浪費。」
「還有這唇……看來很甜。」再往下滑行,終於來到那兩片令他想一探究竟的唇-瓣,這回莫磊可決心細細品嘗一番,好搞清楚小表的唇會是什麼樣的味道,「如果就這麼讓它摔的稀巴爛……就太暴殄天物了。」
小小心地捧著封擎雲的左頰,莫磊微微偏首就張嘴吮住了那兩片雖然蒼白卻仍讓他食欲大開的唇-瓣,嗯,果然柔柔女敕女敕的好軟,誘使著他忍不住伸舌舌忝了舌忝,復又不過癮般輕輕闔齒咬了咬,再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吸-吮著。
靶覺還真挺好吃的……細細啃咬著,莫磊顯然不打算放過這片唇上的任何地方,盡避他覺得口舌間含吮的唇-瓣似乎開始有些發熱,不若之前的冰冷,然而此刻他的腦袋實在沒空去想這代表什麼。
愕然讓莫磊親著,或是說被他當糖般吃著,封擎雲發現自己竟是發不出了半點抗議的聲音,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出乎意外合作地全然上涌,整張臉突然變的熱烘烘地發燙,莫說那雙被啃吮的唇-瓣只剩熱脹麻癢的感覺,就連腦子也被這熱度炙成了漿糊般空茫茫。
明知睜的再大也看不見,一雙漆眸還是難得一見地睜了兩個大圓,封擎雲就這麼一臉呆樣地任莫磊一口又一口吻著,除了滿臉像似著了火般的灼熱外,唯一還能清醒感受的--只有胸口那不知為何狂跳的心音……
忽然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在唇舌間蔓延開來,這才終於讓莫磊暈陶陶的神智為之一醒,血,正是從他視若美食的女敕唇上滲出的。
戀戀不舍地松口起身,莫磊有些懊惱地瞪著那紅腫的唇-瓣上緩緩泌出的血絲,他當然知道肇事的禍首正是自己,可是話說回來,這小表的唇也太不耐吮了吧,這發現讓他對江湖人又多了一項認知……原來功夫是練不到唇上的。
「痛不痛?」伸指輕輕地揩淨那抹艷紅,莫磊正奇怪這小表怎麼一點該有的反應都沒有,他可不記得剛才有封了他啞穴呀,頭一抬就看到了與這副漂亮臉蛋十分不搭的呆然蠢樣,看情況這小子又不知神游幾重天去了。
「喂,傻啦?」伸掌拍了拍那張像似抹了胭脂的面龐,莫磊再次被這瑰麗的色彩誘引著口水直流,現在這模樣可比剛才慘白的鬼樣好上一千倍有余,早知道這麼簡單就能解決這老讓他眼楮不舒服的問題,他就是用爬的也會爬過來啃上幾口。
「……可惡,怎麼還在流。」瞪著那顆顆又滲出的血珠,莫磊的神情像似瞪著什麼十惡不赦的東西,雖然說紅艷艷的色澤染在唇上也很誘人,可底下那道裂損的口子就絕對礙著了他的眼,索性決定貼上前直接用舌舌忝試著止血。
這石頭怎麼還在舌忝他?……好不容易被換回意識的封擎雲開始緩緩攏起了眉頭,想不通自己的唇上究竟是抹了什麼可以叫這石頭啃上這麼久,下意識地忍不住也伸出了舌蕊想嘗嘗自己唇上會是什麼味道。
誰知道這一吐舌,觸到的卻不是自己的唇-瓣,反是另一樣更為濕暖的東西,封擎雲駭的連忙縮回了舌瓣閉緊唇,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蠢事,才降溫的雙頰又開始升起炙人的溫度……
不期然地與封擎雲的舌瓣相觸,莫磊也是嚇了一大跳,然而大眼圓睜的同時另個念頭也又在腦中冉冉浮現,讓他忍不住又是咂嘴打量了起來……不知道這一樣的滋味又是如何,嗯,也許該再找個機會試試。
「小表,別抿那麼緊,血才剛止別讓它又流了,浪費。」先找回聲音開口的仍是莫磊,第一件事就是警告封擎雲別又把唇上的傷口弄裂了,拜自己所賜,這唇現在的顏色已經夠紅潤了,不需要再往上加彩添妝。
這也算浪費?……突然間,封擎雲終於認知這『不能浪費』的大匾十之八九也是這塊石頭的家訓,他不禁開始懷疑,武林中奉為傳奇的『鬼谷狂醫』莫離是否也是個不能以世理衡量的人物,要不然怎會教出這種老讓人哭笑不得的怪家伙。
「小表,我沒扎你啞穴,麻煩你講些話讓我確定你還醒著好吧?」娛樂結束,莫磊沒忘記還有正經事等著做,招手收回了封擎雲身上的長針,開始一一把這些東西扎到該扎的地方去。
「你……剛剛是什麼意思?」腦子終於恢復正常運作的封擎雲狠狠吸了口長氣,一顆心卻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就連吸吐的氣息也顯得急促不穩,可是怎麼這石頭听來好像個沒事人般?
「沒什麼意思……順著我扎針的穴位,運氣把瘀血吐出來。」
「沒什麼意思?」沒理會莫磊的指示,封擎雲不滿地揚了揚眉梢……這臭石頭到底知不知道他剛做了什麼好事,他是把他當成什麼了?沒什麼意思還這麼又啃又咬的?總不會跟他說肚子餓了吧……
莫名其妙地被個男人這麼又親又吻的,任封擎雲再怎麼解讀都還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而佔他便宜的家伙卻是大辣辣地不當一回事?緩緩擰起了眉頭,平素十分罕見的火氣開始一點一滴地匯積成流。
「對,沒什麼意思,快點運氣啦,還是你要等血脈淤塞了讓我把你泡在桶里煮?」這小表又是哪根筋不對了?真不曉得這身體到底是誰的……斜睨了眼封擎雲,莫磊沒好氣催促著,順手又賞了兩根不怎麼該插的長針。
「那請問莫大神醫,你葷素不計的親我一個大男人是在思春嗎?把我的唇都咬破了還說沒、什、麼、意、思?!」一點又一點的疼痛逐漸在丹田處匯集,封擎雲卻選擇漠視,固執地決定先打破沙鍋問到底,就算眼前是石頭鍋他也照砸不誤,這石頭別想用那幾根針來堵他的問題。
「活該,誰叫你先在我耳邊吹氣的,還用那種軟趴趴惡心死的聲音虐待我的耳朵。」等不到預期的成果,莫磊也沒什麼精神再耗下去,這可惡的臭小表,他可是忍著渾身的傷痛在幫他療傷,居然還這麼不識好歹對他又損又貶的?!真想拿針把這臭小表當草人練習。
「不過就親個幾下有什麼了不起,誰規定一定要有什麼意思?我喜歡我高興可以吧,干嘛學娘們般斤斤計較的,怕嫁不出去呀?又不會少塊肉,大不了我讓你親回去嘛。」
親……回去?……再次被這種會讓人翻白眼的詞句轟的說不出話來,封擎雲到這時才體認到跟莫磊計較這些有的沒的實在是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情,這石頭的思考邏輯根本就異於常人,他怎麼會笨到期待這家伙會給個合理的交代呢……
「喂,別像個小表鬧別扭成不成?要親也等我傷好了再說,你先把瘀血逼出來,我們倆總要有個能動的,要不然日子可難過了,吃喝拉睡什麼的別指望我有辦法搞定,快點啦,越來越冷了,我還不想凍死在這里。」
拈針也往自己身上扎了幾支保元固氣,莫磊的語聲透著濃濃的倦意,跟這小表瞎扯了這麼久,本來就沒剩多少的體力早殆盡透支了,要不是還放不下心,早就閉眼找周公下棋去了,他可不像小表老喜歡硬撐著裝英雄,再說他也沒那種好本事。
聞言一凜,封擎雲這才又記起了這塊石頭並非囫圇完好,這一回合只好先休兵暫息,闔眼凝神,開始順著銀針扎入的穴位調理著內息,說來也實在怪不得他老忘了莫磊的傷勢,誰叫這家伙的一言一行都不像有事的樣子,哪有人傷到奄奄一息還不忘使壞的。
記掛著傷疲的莫磊,封擎雲僅只運勁化去了部分的傷勢,吐出點瘀血做樣子給那石頭安心,不到兩三刻鐘就收功斂氣,他可不想讓在一旁枯等的石頭受傷之余還染上風寒。
「這麼快?」這小表有厲害到這程度嗎?皺了皺鼻頭,蜷縮著身子避冷風的莫磊沒想過運氣療傷可以這麼快,就他的認知應該少不了個把時辰才對,不免狐疑地拿眼直瞅著封擎雲,手一伸就又往他腕脈上探去。
「嗯,差不多了……該換你。」听聲辨位,封擎雲準確地抓住了那只向他伸來的手掌,果然執握在手的溫度快可以跟冰塊媲美了,兩道濃眉不禁又是向眉心微攏了攏,隨即覆掌交握住那同樣冰涼的腕關。
「啥,換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一股暖流就由腕掌交疊處傳來,沿著肩臂流向四肢百骸熨貼著五髒六腑,驅走了凍人的寒意,霎時莫磊只覺得全身暖和和地,舒服的叫他想學冬陽下的貓兒開始眯眼打盹。
原來會武還有這好處,不用生火就可以取暖,早知道該纏著老頭叫他教點的,也不會每到冬天就凍的不想離床……胡思亂想著,莫磊索性捱近了身,把那顆重似千斤的頭顱枕到封擎雲肩上讓他擔著,兩眼一閉就決定什麼都不管了。
「先別睡,告訴我個方向,我去撿些乾枝來生火。」肩頭一沉封擎雲就知道這石頭快掛點了,雖然知道該讓他好好休息一番,但眼下許多事還是得靠他幫忙,不得已只好伸掌模上他臉上輕拍了幾下。
「生火?呼……有你就夠啦。」依舊閉著眼,莫磊懶洋洋地打了個大哈欠,單單頭有得枕實在還不夠舒適,移了移位置,就想壓著封擎雲一起順勢躺下。
「我?……莫大神醫,區區的本事還沒大到可以撐整晚供你取暖。」這石頭才把他當食物啃完,現在又打算把他當火盆用嗎?斜傾著身,封擎雲全靠得空的那只手在身後死抵著地面,才有辦法不讓自己被這塊重死人的石頭壓倒在地。
「這麼遜……」咕噥了句,莫磊耍賴地把自己尚稱完好的右半邊全纏上了眼前的暖爐,頭擱著肩,手摟著腰,就這樣幾乎整個上身全偎在封擎雲身上,而當他發現這小表的人現在果然也是暖呼呼的很好抱時,更是樂得胸貼胸地把人當抱枕摟的死緊。
「……」自己是不是太過縱容這顆石頭放肆了?鎖起眉頭,每每對於莫磊這種毫無界線之防的舉動,封擎雲都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向來慣於對人保持距離的原則早不知被這家伙打破了多少次,然而想不通的是自己對於他這樣的踫觸並不感到厭惡,相反地……他只怕自己會眷戀上這份溫暖……
「你……賴夠了沒?」很有良心地撐到臂掌都已僵直發麻,封擎雲才又再揚聲趕人,其實直到現在胸口都仍在隱隱生著疼,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狀況而言,催勁運氣畢竟還是勉強了些,不過實在也沒選擇的余地。
「小氣鬼,我收點診金都不行嗎?欠著我可要算利息。」悶悶不樂地碎念著,莫磊萬分不舍地勉強自己離開那很好抱的暖枕,疲累的腦子卻猶有余裕地算計著日後該怎麼討回這些利息。
「……大神醫是不是又忘了我們這一身傷是怎麼來的?」還想算利息?抿抿唇,封擎雲決定再好心提點這顆健忘的石頭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同時也認真思索著自己的好心是不是又太過泛濫了?應該放開手讓這石頭凍醒點,才好有精神想清楚他倆之間究竟是誰欠誰。
「又怪我?小表你怎麼老是只會翻舊帳,真要算,我還想問你干嘛打都沒打就逃,那個怪老頭有厲害到讓你非學過街老鼠那種沒命的逃法嗎?」雖然明明曉得眼楮瞪的再大再圓對方也看不著,莫磊仍舊硬是撐起快闔上的眼皮,同時不忘把牙也磨利點備戰,要算帳是吧,那就從這樁前前前因算起好了。
「我也想問……」
算盤上的珠子還沒開始撥,另一種不屬於兩人語聲就在十多丈外悠然響起,駭的莫磊猛地回頭差點扭了脖子,然而脖子雖然沒事,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卻隨這一動像被把鐵刷子刷過,痛的叫他如遭報應般也咬破了下唇,嘴沒空罵,只好忍在肚里把這家伙祖宗十八代全點上一回。
「……你為什麼要逃?」
不著痕跡地松開了交握的掌指戒備著,封擎雲在驀然一凜後是心頭一沉,不只因為來人高明到讓他沒听著足音,更因為……他已听出了這醇厚低沉的嗓音屬於誰,一個他並不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