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睡著了,在戎剩面前,而且還又是兩個人抱成一團的情況下?望著天邊那輪高掛夜空的明月,倒映著銀白月照的琥珀瞳眸泛起了層蒙蒙迷色……真是太累了還是那份體溫太過誘人,才會一次又一次破例地在男人的懷抱里熟睡安憩!
什麼理由都好,只要別又是成了戒不掉的習慣……垂睫掩上眼底的重重茫色,赫連魑魅如是想著,他猶記得那晚昏睡前自己說出的那些話,清醒後雖然不免懊悔但同時也讓他警惕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的改變。不論是身體上還是意識里,那男人的存在都已變得同呼吸般的自然,無法再將他輕易摒除在心防外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時時刻刻用理智提醒著自己——仿不到拒絕也絕不能習慣,習慣了就會倚賴就會又忘了自己……
話雖如此,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月缺到月圓,十五個晝夜里只要靜下心思總會不經意想起男人俊拔的身影,那眉那眼那唇全一如烙印般的清晰,尤其每當被些聲響驚醒後久久不能再入眠時,那份熨膚燙心的溫暖總在腦海里縈繞不散。
曾幾何時,那抹浸心的人影竟已被戎剩取代?苦澀地抿了抿唇,赫連魑魅不敢再去深究自己的心到底藏了些什麼,他只知道不管存的是怎樣的心念他都找錯了對象,那男人,不是他能動念的。
惱人的愁思正滿布,一縷輕如落葉般的異響自風中傳來,原本散倚在柱梁上的身軀立即弓脊屈膝改姿為踞,如寶石般閃亮的貓兒眼在夜色中追躡著幾抹來意不善的魍魎幽影。
還說狗急不會跳牆,前幾天才去探了探人家的巢,這下子不就還以顏色來了?戎甄或許真如他所言的慎思密謀,但她手下效力的那群就不見得個個都是沉得住氣的人物。
一抹淡笑,輕揚上了赫連魑魅的唇邊,只因老居下風的他總算逮著了戎剩難得錯判的小辮子,說來也沒什麼了不起,更別提眼下的麻煩還得他出手解決,但得意的興采就是抑不住在心底蔓延。真想看看那男人吃鱉的神情,也許惱羞成怒下揮個手就幫自己解決了這些令他顏面盡失的倒霉家伙,只可惜……主角不在跟前,當不成看戲的只好將就點上戲了。
取槍分握左右,在第一抹鬼祟的人影伸手搭上門時,是點梁脊傾身斜掠,瘦實的身形霎時融入了幽幽暗色里,再清晰可辨時已是面對面迎上了那蒙面不速之客瞪如銅鈴般的眼。
不妨想象一下,若在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戒備時,突然有張臉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眼前,即使那張臉一點也不難看,十足還像個人樣,只是映著月色的臉盤看來有點白,只是沒有表情外加嵌了一雙沒有溫度的獸瞳,你的反應會是什麼!
本能地,伸出手的蒙面家伙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放喉大叫,不論是因為以為見鬼的驚嚇或是突然想起了該警告身後渾然未覺的同伴,然而訓練有素的腦袋總算在關鍵時刻提醒他正在進行的勾當,所以他極盡克制地把那聲驚天動地厲喊憋在嘴里,緊接著下個念頭就是想把這個駭到自己也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先宰了再說。
只可惜,這轉了一圈的思維雖然想來頗快,但在高手眼里卻已慢得會出人命,所以他連緊握利器的五指勁道都還未使,一截影兒也沒見的莫名玩意就已透喉穿了頸,這下子就算他忍不住想叫也叫不出聲了。
直到最後一口氣吐出前,這名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蒙面人仍舊是驚魂未定地想不通——他遇到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趁其不備撂倒一個人後,赫連魑魅依舊槍起如風沒有絲毫的停頓,速戰速決一向是他對敵的原則,尤其當此刻他並不希望驚擾到里頭已然安寢的人兒。奏捷的左槍並未抽臂收回,而是勾撐著敵人的軀體作為掩護,足旋微挪,赫連魑魅再次抽冷子襲向隨後掩上的蒙面客,生死拼博又是以寡迎眾,只要能予敵重創的機會他都不舍放過,擺譜叫陣那套從來就不在他原則里,何況……誰人會把影子跟光明正大四字連在一塊擺!
然而比起前一個,來人顯然沉著了許多,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不但沒有亂了方寸而且還能及時偏身應變,僅讓槍尖在肩上劃了道長口。血味開始在鼻尖彌漫,赫連魑魅緩緩垂下了左臂,任身形自掩蔽的尸身後暴露而出,從余下五人迅疾成品狀圍上的情況,他就知道取巧的機會不再,而且也沒必要再隱匿身形故弄什麼玄虛。只因眼前的態勢明擺著就是——管他是只身一人還是備有千軍萬馬,這些人根本沒打算就此放棄,所以形跡敗露後不逃反進,就算是死士也沒這般爽快俐落地提頭送上吧?只怕是早打點好了一切,想來一時半刻內別期待會有援衛了。
戎剩說的沒錯。這些狗兒的確不跳牆,在他看來,只不過是打算把牆整面拆了墊在腳下踩。一股深深的遺憾漫涌心頭,赫連魑魅發現自己現在竟是如此渴望地想看到那張魔魅的容顏,想看那不羈的眉、那邪佞的眼還有那老帶笑譏諷的唇……
配上豬肝色後會是什麼模樣!
倒提著雙槍貼臂緩步迎上面前的陣勢,覆著層淡銀的臉龐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淡漠,就仿佛四周熾烈沖天的殺氣一點也沒看在眼里,月夜下琥珀般晶亮的瞳眸流彩瑩瑩倍顯妖異,駭人的氣勢竟迫得五人不由自主地隨著進逼的人影節節退下了宮階。
一進五退,進者看似無心,退者則謹慎非常,雙方唯一契合的是步步都滿溢著濃烈的殺機,一觸即發的詭譎僵局直到移至宮前廣場外,一片白石摻沙鋪徹而成的造景空地後才被打破。
銀白月光下,只見一抹黑玄傲然挺立,衣袂隨風飄動,像朵烏雲幻化在蒙蒙夜色中,感覺是那樣的不真實。暗地里,赫連魑魅心底其實並不若他面上所表露出的平靜,時已近滿月,月華如霜白,加上他並沒刻意隱藏這雙宛若標記般的眼瞳,他相信這群不速之客都該知道他是誰,意即是他們也該知道半個多月前那場惡斗的結果。
而今這五人仍毫不退怯地站在這兒……除了表示這群人實非泛泛外,再就是彰顯他們今夜勢在必得的決心了,理解到這點後赫連魑魅不禁為之前那位倒霉的仁兄感到幾許惋惜,那人不是功夫不是到家而是真被嚇的冤枉。
貼槍于臂交于身後,赫連魑魅一反常態地沒搶敵機先,主動掀起戰局,若非身軀站的如槍筆直,若非仍不笑不語的一派靜肅,無事人般的神態幾乎讓人以為他是站著賞起月來了。
等,這是赫連魑魅概略分析局勢後決定采取的戰法。
拖延雖不見得對自己有利,但對對方而言絕對是弊,奪位爭權怎麼都不會是件可以大聲嚷嚷的功績,尤其當戎月政績不壞時,如果不是顧慮著難杜眾人悠悠之口,大可不必一再采暗殺方式對付他。既然有所圖謀的不是他,有所掣肘的也不是他,長夜漫漫,他又何必急著替閻王殿開門攬生意……
晶瑩的貓兒眼里笑意隱現,赫連魑魅沒想到不知不覺中自己所想的竟合上了那位祁將軍的說法,若照爺的算,準罵自己浪費睡覺的時間。只是近墨者黑,連他這墨盤邊緣的離著這麼遠都受影響,就不知浸在墨盤里的爺如今被染成了什麼模樣?
淡淡的思念霎時讓那雙如獸森冷的淺瞳少了幾許凜冽,多了點屬于人的溫暖。這個有著雙獸眼的黑衣男子……在笑!
默不作聲地彼此交換了個眼色,即使黑衣男子唇未勾,眉未揚,但他們就是感覺得出一絲暖意沖淡了不少肅殺之氣,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遑論他們根本沒時間陪他耗下去。
驟起的攻擊如銀瓶進裂,滴水四射,上下倏分,左右圍抄,正中更是攻勢凌厲的直擊,天羅地網般的布局唯一的缺口就是後方,五個人圖的心思就是即使無法將人一擊斃命,也要想辦法讓他帶上幾道紅彩往後退避。
只要黑衣男子被逼的順勢後掠,他們就有把握以連綿的攻擊耗盡他的氣力,畢竟五個打一個,黑衣男子再怎麼厲害體力總有極限,何況若是負傷流血,消耗的更快。
沒時間思索更沒習慣算計,只是一種莫名的本能讓赫連魑魅剎那間做出的選擇違背常理,不能退,這是腦海里唯一還說得出的具體想法,其它的就交由軀體去直覺反應。
前傾疾掠,交于身後的雙槍隨手左右並合,當面上感到銳利的勁氣時,赫連魑魅倏地提氣輕身,以長槍撐地整個人倒懸而起,避開正擊的同時雙腿也迎上漫天罩下的刀影。
掄足踢偏迎面的鋒刀,赫連魑魅藉勢反身旋回原位,只是雙腿下掃的同時手上也使勁將槍身壓成了彎弧,擺蕩加速的結果就全展現在那個正擊不中後止勢,準備回劈的蒙面人身上。
這當胸的狠蹴一擊,把才半轉回頭的蒙面人背脊都踢凹了大塊,骨碎喀卡聲清晰可聞,偌大的身軀整個都被踹飛上了半空,沖口而出的鮮血和著些內腑碎肉全噴灑在掩面布巾上粘糊成一片,眼見是難以活命了。然而這條命的隕逝並非全然沒索回點報償,回旋的刀勢雖然街沒構著位,力道未使足,但也在那條害自己魂飛魄散的長腿上狠狠斜開了道半尺長的唇般裂口。
盡避火燒般灼燙後是片攢心的抽疼,卻沒能讓赫連魑魅稍緩下動作,身形依舊矯捷如豹沒有半分滯凝,只有雙眉無意識地微微蹙攏了些。不陌生的熱辣感並沒什麼不對,本來他就沒打算能夠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只是傷的……怎麼又是這只腳?而且位置好象還與舊創重迭了,這下子移行換位間可有點……麻煩……
奇擊得手的瞬間,赫連魑魅松了手上的勁道讓槍桿回彈打直,藉力躍升的同時臂舉槍出,槍尖撕割著大氣響起陣雷鳴般的低嘯,攻擊的目標換做空中那個一開始交手的蒙面人。
早在刀勢被磕偏時,負責空中攻擊的蒙面人心底已是凜起了警訊,不料對手竟是出其不意地舍他改取正攻的同伴,雖然結果並非全然沒有收獲,但五人又去其一的戰力損失也是不容忽視的事實,當然,身經百戰的他並沒因此慌了手腳,伙伴用命挪來的時間差正是解決掉這號棘手人物的最佳時機。只是當他提足功力,頭下腳上以蒼鷹搏兔之姿凌厲地直撲而下時,原以為十拿九穩的在握勝券卻起了變化——上一刻還橫展于前,滿身盡是空門的人體,眨眼間竟換成了股嘯聲隱奏的銳勁相迎。
什麼東西?盡避今晚月輪滿映,但畢竟仍是墨澤深夜,每一交擊又不過須臾,變化之繁復,幾叫人目不暇給,到現在他還是無法辨明敵人的兵刃究竟是什麼,眼前晃動的盡是團輪廓未明的烏玄。可惡!對招不滿百,六人卻已去其二,這個有著雙獸眼的對手顯然感知也一如只野獸般敏銳,設陷布局非但請不入甕,奇招暗襲更是層出不窮,兩條命不過換他一道傷,再這麼下去……
暗咬牙,蒙面人痛下了個決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對方已挑上了自己,與其想著怎麼避閃後還擊,倒不如也不按牌理出一回牌,看能否反將一軍奪回優勢,即使要拿這條命換也得換的有價值,他至少要男人持刀的那只手一同陪葬!
力貫雙臂,雙刀舞如風旋,疾速加乘下,原本就不甚遠的距離霎時更變得近如咫尺相隔,眨眼間再無回避的空間,兩股氣勁就這麼誰也不讓地在離地面丈許的半空正面相撞,進炸開來的沖擊力道把另兩名自左右掩上欲作接應的蒙面人都震得連退了三尺有余。
一時間飛沙走石遮天蔽月,別說人影了,就是伸手也難見五指,更何況塵揚土卷下兩眼根本是連道縫也難張,饒是僅處在這團風暴邊緣的蒙面人也只能戒備地屏息閉眼。說是戒備,其實兩人的精神已不如片刻前緊繃,雖然現在僅能以耳替眼,但想來風暴中的人更是這般,靜待塵埃落定的剎那決生定死,這是指假如適才那一擊街不能重創那黑衣男子的話……而這可能性該微乎其微才是。
他們六人彼此的能耐有多少大家心里都有底,前兩人說來實在死得冤枉,都是喪命在對手藏頭縮尾的暗襲奇擊下,這二次卻是正大光明的硬踫硬,就不信那長著雙獸瞳的男子還能討什麼便宜去,闔眸的蒙面人們如是想著。
哪知頭臉上紛落的土塊石粒未歇,方才耳畔隱現的風雷之聲又起,驚得兩名蒙面人不顧一切地強睜眼半眯,只見雙目所及依舊是片渾沌未清的暗墨濁色,而唯一的線索……那擂得心腔子一怦一怦直跳的嗡鳴聲卻似四面八方都有,難以判別方位。
緊抓著手上的兵刃,盡避仍難視物,兩名蒙面人卻默契十足地起腳挪步,依著記憶中的方位向彼此所在慢慢靠攏,不能讓人有個個擊破的機會,這是兩人腦海里共起的念頭,不論對手此刻示威般的舉動是真有其事還是虛張聲勢,怎麼說二對一都比一對一來的有利。
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光景,然而在此時此刻每分光陰卻都讓人覺得如年漫長,好不容易,逐漸清晰的視野中終于出現了彼此略為模糊的身影,就在兩人本能地稍喘口氣心神微散的那剎那,一團黑蒙幽影如鬼魅般倏然迎面撲近。
「啊!」淒厲的喊聲驟然劃破了靜寂的夜空,超過負荷的驚恐早嚇得兩人忘了所有,更遑論有種痛徹心扉的巨疼自胸月復間急遽蔓延,轉眼麻痹了所有知覺。
一陣涼風徐送,吹散了最後的那點揚塵,柔和的月華再次遍灑大地,零亂的碎石地上高姿跪踞著一抹黑影,雙腕成叉互交于頂,而兩手中倒握的半截纓槍也在掌緣處交成十字,槍身則是筆直地向上斜挑,一左一右各自沒人在前方人體的心口正中。
三個人就這麼一矮兩高成品字怪異地僵著,差的只是站著的已沒了人口氣,而跪著的則是雙肩微聳,胸口急遽起伏著。端地是漂亮俐落的一擊斃命,但若看的仔細些,就會發現穿在左手槍上的蒙面人槍桿已透心而過,而右邊這一個雖然位置也相同槍尖卻未透背穿出,顯然雙槍出擊的力道有所不同,借著月色,可以發現黑影右臂的袖澤明顯濕濡了一大片,濕痕一路淌延下了腰脅。
緊閉著眼,赫連魑魅不住喘息著,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飄在雲端上踩不著實地,虛軟地連收槍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胸月復間氣血鼓噪著直沖口欲嘔,該要漆黑的視野更是五花八門的顏色雜成了一片亂,而隨著心跳陣陣發脹的腦袋卻是空白一色,這一擊,真的是拼盡全力了……
深深吸了口長氣,總算恢復點精神的赫連魑魅徐徐睜開了眼,借力雙臂勉強將疲累的身軀緩緩撐起,站穩後才順勢抽回嵌在敵尸上的雙槍,只是這一動右臂上的濕澤便再也止不住地啪搭啪搭滴上了地。
悶哼了聲,赫連魑魅並指連點了肩臂上的大穴止血,右手這一記挨的著實不輕,對方的行為就像是豁了命也要砍下這只手般瘋狂,若非自己適時放手改以足踝踢蹴操控槍勢,只怕這只手這會兒真難逃分家的噩運。
赫連魑魅失笑地勾起了唇稜……沒記錯的話,好象與爺在魔石坡上那一回遭殃的也是這只手……低首再瞄了瞄腿上的傷勢,看來跟這片土地犯沖的只有這半邊,這發現可以算是值得欣慰的好事嗎!
突然間,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漸近傳來,赫連魑魅側首听了會兒,從足音與人數判斷,想來是那些被調離的衛士終于發現不對所以轉回,也或許是暗處的敵人見機已失所以松了手,管他什麼原因都好,這一夜算是安全了,只是這樣吵吵鬧鬧的……不對……無措與慌亂驟然涌上了那雙猶帶著倦色的琥珀淡瞳,只見映在地上的照影肩頭微晃後就再無抹完整的凝影,朦朧難辨的身形就如一縷輕煙般,疾朝後頭巍峨的宮宇樓閣狂逸而去。
別說是最後那聲叫喊了,而今這頭都已然喧嘩震天鬧哄哄地有如鼎沸,宮里頭怎可能還是毫無動靜地死寂一片!
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有兩組人?除了方才送人黃泉的那五……不……不對,是六個人不是五個,還有一個!那個合擊之初就滾地橫掃的家伙!
可惡!是什麼時候開始沒了那名殺手的影蹤?是在回蕩翻下踢飛第一個人時,還是在塵揚滿天的時候?明明看在眼里怎麼會忘了?狂奔的人影悔恨地緊咬著唇,不敢相信自己竟會犯下這種不可饒恕的錯誤。拜托,誰都好……是佛是神是魔都無謂,只要戎月沒事,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提氣疾縱,赫連魑魅早顧不得肩上腿上的傷口再次血涌如泉,胸臆間才平復下的血氣也又不安地翻騰如沸,祈天拜地地只求那人兒依舊安枕于床平安無事。
來得及……里頭並不是一個人都沒有,隨侍常衛什麼的,那人即使潛入了也得小心翼翼地掩躲身形,就算殺人也是,否則一驚動戎月,偌大的寢宮總有藏躲的地方……一定,來得及……
翻欄縱入,赫連魑魅幾乎是遇門拆門,見窗破窗地朝戎月的寢居前進,尤其當沿路上見到一具具東倒西歪的人體時,讓他更恨不能直接穿牆而過。對方竟用了迷神的藥物,這一來豈不……
疾縱的身影在沖人一處簾幔遍掛的所在後倏然靜止了下來,捂著悶漲的胸口,急喘的赫連魑魅一瞬不眨地直盯著正前方,如杏微挑的雙眸里不知何時已成了朱澤一片,似是被鮮血浸染般,麗卻也妖異。
一個人,如線偶般吊掛在半空中,手腳被條條拇指般粗細的紅繩縛綁著,四仰八叉地成個大字型,然而讓這人如此听話一動也不動的原因並不是那些繩索綁得太過牢靠難以掙扎,而是有把長矛穿頸而過地釘在高牆上。
沭目的腥紅,爬滿了那人身後的黃幔,拽了道長長的帶彩。是那個漏網之魚……松了口氣之余,平展的眉心卻是漸擰,一個又一個無解的疑惑接連在心底上涌,赫連魑魅有些不勝倦乏地閉了閉眼。
從服飾上判斷,他確定這人就是趁混亂之際潛離的蒙面人,從沿途的跡象顯示一切原都在這人的掌控中,直到離這最後的目的地幾步遠才出了岔子,而此刻那傷處的血還在涓涌,顯示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片刻之前。是刻意避開自己不願露臉嗎?因為是保護戎月的暗棋?可為什麼卻放任來敵離得這麼近了才出手?是太有自信還是……
「咳咳……」血氣浮蕩,赫連魑魅不適地低咳了幾聲,捂胸慢步走向左首,掀起淡青的紗幔轉進一方圓拱後。木雕大床上,人兒恬靜的神態顯示依舊在熟睡中,靠近細看果然是被人點了睡穴,否則不過一幔之隔,血濺三尺的殺戮又怎會吵不醒人?光是沖鼻的血味就能將人從沉夢中驚醒。
這人守護的方式真叫人想不透……從現場沒什麼打斗痕跡來看,來人若非出奇制勝就絕對是身手非凡,很可能較諸自己還高明了許多,再看看眼前這挑釁般的處刑景象,任誰都會覺得答案該是後者,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把戎月點了穴就大刺剌地在幾步外開打?真這麼有把握?而且擊斃刺客後還故意把人如此吊著,就不怕嚇著了等會兒醒來的人嗎?那又何必多此一舉點人睡穴,難道……
是為了不想讓戎月知道他的存在?究竟,是誰……那達境內明擺在抬上有這能耐的,除了戎剩外就只有血字十衛了。不會是戎剩,那男人才不屑這般藏頭縮尾偷偷模模地,就算是跟自己的親娘作對,他也相信那男人絕對是明目張膽橫著來,只怕不張旗豎幟就已經是他的底限了。血字十衛已知的就有六個不可能,剩下的……越想腦袋越是暈沉,赫連魑魅再次蹙了蹙雙眉……以後再想吧!
這般頭暈目眩的只怕是血流多了,再不找地方歇息耽擱下去,勢必得花更長的時間靜養才能恢復。多事之秋可容不得他這般清閑,雖說暗地里還有號那麼厲害的人物在守著,但事態未明前,他還是當這人不存在來的妥當,一次的疏失已是太過,幸而老天爺這一次沒再奪走他手中珍逾生命的人兒,沒再次殘忍地讓他悔難補恨難平……
紛嚷聲漸近,隱約還摻雜著歐陽胤又急又怒的斥責聲,赫連魑魅騰身躍上了頂上錯縱的橫梁,如同旁觀者般默看著下頭人來人往的忙碌。不似那神秘人的復雜用意,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戎月知道自己受傷了,不想那張神采飛揚的臉孔上染上一絲的自責與擔心,王室這些派系勢力的相互傾軋已經夠讓一國之君的他傷神煩憂了,沒必要再讓這樁微不足道的小事增添他的煩惱。
再說拼搏負傷在他們這種江湖人而言,本來就是家常便飯的瑣事,技不如人又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從懷里掏出傷藥熟練地打理起自身的傷勢,潤澤微褪的紅唇徐徐露出了抹溫暖的淺笑。
也只有戎月會這般大驚小敝,這身傷若讓爺來說,只怕還不單是一個笨字能夠算了,雖然他自己也常傷痕累累地惹人擔憂,只是爺的傷十有八九都是故意捱的,哪像自己怎麼說也只有四個字可解釋——學藝不精。
原來天上雲與腳底泥的差別在這兒嗎?自己真的……很笨?不期然地,一張魔魅的容顏佔據了腦海里的畫面,憶起那薄唇斜挑的戲譫模樣,赫連魑魅臉上的淺笑染上了淡淡苦澀。
或許自己真的很笨也不一定,所以才會不管是熟識、陌生的人都異口同聲,所以才會這麼多年了連個搪塞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出。
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疲憊的臉孔上迷惘又帶著份毅然,一份淡微的光采自琥珀般剔透的雙瞳里徐徐浮出。
很笨……是嗎?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饒過這顆不甚聰明的腦袋跳過那一籮筐的麻煩問題?聰穎如爺都無法找著的答案又豈是愚昧的自己能夠覓得的?是否可以就此不再想不再問不再……為難自己……
就算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又如何?就算這雙眼令人畏懼厭惡鄙棄又怎樣?不需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人認定,赫連魑魅,已是如此存在著,至于是人是獸還是鬼物魅影,存乎一心又何需旁人評斷!
笑容再次盛綻在略嫌蒼白的唇稜邊,如月兌桎梏般的輕松帶著濃濃的睡意一同漫淹心頭,赫連魑魅緩緩闔上了長睫,盡避下頭依舊熙來攘往地亂成一團,卻已然吵不醒這抹漸入睡夢的玄影。
第一次,他完全放松了自己,在潛意識中一直不認為是同類的——所謂「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