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如果要繞道,還有幾條路可走?」葉長風沈吟著問。
康楊二人對視一眼,康佑直接道︰「只有一條。其余的都是遠路。」
「先去看看罷,再作計較。」葉長風示意藍珊移開手掌,站立起來,長長吐了口氣,「突然被迫改道,能走的路又只有一條……這是兵家之忌啊。」
康楊二人行伍多年,葉長風所說之意自然明白。然而糧草又非珠寶貴器,體積龐大運送不便,誰會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都不信會有意外。但他二人此刻受葉長風節制,上司發話,豈會反對,都含笑立了起來,吩咐親衛牽馬準備。
一行十數人,快馬如風,不多時便來到被泥石堵死的山口。葉長風當先勒住韁繩,凝目打量眼前雜亂無章的景象。
山道一線,原本蜿蜒自峽谷中穿過,兩壁山石聳立,威視耽耽,地勢甚惡。或因連日大雨引發了山洪,多少泥砂石塊都被沖了下來,牢牢地堵住了山道最狹窄的一段,不要說糧車,就連單人匹馬也通不過。
看不出有否人力的痕跡,葉長風在馬背上忖思,一時拿不定主意。若要令士兵挖泥開道,實不知要花費多少時日;若要轉路而行,不知為何,心中隱隱約約,總有不妥之感。
突如其來一聲鳴箭,呼哨竄上天空,眾人一驚,才起警覺,對面山道,身後叢林,已齊刷刷現出一排勁裝漢子來,俱手持弩弓,日光下明晃晃不知多少箭矢正對準了他們。
山頭高處,一道逆光身影緩緩策馬而出,腰背挺直,氣勢說不出的迫人,語聲也同樣沈穩︰「長風,別來無恙。」
只有極細心的人,才能從那極平靜的聲音中听出一絲不尋常的激動,可惜急亂之下,誰也未曾留意。
葉長風此刻,心痛倒要大過震驚,凝視著那張英氣十足的面容︰「當真是你。」
「是我。」不知肖想了許久的重逢場面,唐悅瞧著葉長風更顯清瘦的身形,驚愕不信的眼神,心中一疼,幾乎把持不住,當眾便想將久別的情人摟在懷里,好好愛他一番,勉強克制住,微笑道,「草色煙光里,我們終還是不能在那樣的季節再遇。」
葉長風壓住紛亂心緒,漸漸鎮定下來︰「你今日來,是為了?」
「劫糧。」唐悅悠然吐出兩個字,他立得高,已可遠遠望見糧車附近人影攢動,顯然是即將動手,不由一笑,「長風,這計策是專為你備下的。換了旁人,見此路不能行,早改道了,但我料你性子細慎,定不會輕作決斷,而是要來實地看過,所以才特意帶了人馬,在此處等你。」
「你果然知我。」葉長風淡淡道出一句,言者听者,卻都不知是何滋味。敵我分明,葉長風早知會有陣前相見的一日,想不到來得竟如此之快,心底又會如許刺痛。
枕席間曾如此恩愛宛轉,柔情萬千的一張臉,此刻竟是這般疏遠陌生。回看四周刀劍相逼殺氣凜然,葉長風只覺人生反復,黃梁易醒,什麼事都不可輕信,慘淡一笑,再無法多言。
康楊二人不知其間暗潮洶涌,見葉長風無語,楊副都頭性子直率,月兌口罵道︰「大膽惡賊,連皇糧也敢劫,不怕殺頭抄家,誅滅九族麼!」
區區喝罵,唐悅自不會放在心上,他原只想劫了糧草便走,將這干人留與朝庭處置,但見了葉長風,卻再也挪不開眼光,情人面上神色由驚疑到淒苦,也都一一收在眼里,越看越是驚怕,知葉長風誤會已深,若放任他去,不迅速開解,還不知會變成怎樣。
心念一轉,決定將葉長風一並劫走,到時放出風聲,說葉長風官匪相通,早歸順了自己,料天下雖大,除了自己翼下,也再沒他容身之地。
只是事後要如何安撫長風,唐悅此刻卻是想也不敢去想。他消息雖靈通,也不知葉長風已服醉飛花毒酒,性命懸於太宗一事,否則,也不至出此下策,一誤再誤。
正要揮手令人將他們拿下,耳邊突然傳來轟然數聲連響,夾雜著慘叫喧嘩,人鳴馬嘶,一派紛亂。唐悅心中一凜,知有變故,運足目力,遙遙地凝神望去。
自家的人馬不知受了什麼驚嚇,左沖右月兌已不成陣勢,宋兵卻也逃不出去,只擠作一團,背靠背面敵而立。
「長風,你們用了什麼?」唐悅沈聲問。
「火槍。」葉長風心知他遲早便會發現,也不隱瞞,淡然道,「出京的時候,在兵部借了幾枝,想不到真能派上用場。」
「好槍。」唐悅早听說過軍器監設計火藥武器一事,一直未能親見,想不到葉長風面子偌大,竟連這也借了過來,不禁一笑,「只是槍雖好,也要看什麼人來用。況且有你們在,不怕他們不停手。」
「你錯了。」葉長風冷冷道,「這里以我為首,臨行前我吩咐他們護糧第一,只要我不下令住手,他們決不會停。」
唐悅不由苦笑,葉長風的倔強他豈會不知,一般人拿刀架著脖子便會有用,對他只有適得其反。不過,世上事,未必也只有脅迫一途可行。
「長風,你隨我來,我讓你瞧瞧你是怎樣敗的。」
22
唐悅縱馬策前,與葉長風並轡而行,四周眾人不遠不近將他們簇擁在中央,有意無意堵斷了葉長風的去路。藍珊也被圍在其中,以他的身手,要想月兌困原本不難,然而葉長風既無指示,藍珊也只能忍氣跟著,靜觀其變。
自山道越行越下,不多時已至糧隊停駐休息空地的近處。秋高氣朗,淡到發白的陽光下,兩方人馬一里一外,正以糧車為中心,緊張地對峙著,誰也不敢先行動手。葉長風凝目細看,被圍的宋兵縱散漫了些,倒底也是京師直隸精銳禁軍,事起倉促間,擺出的應戰陣勢尚還齊整,並不潰散。
見兩方首領同時而至,眾軍士眼光一齊投了過去,屏息等待,四下里一片寂靜無聲。
「你們勝在突襲,佔了地利,又是騎軍,本不是我們可擋。但宋軍有火槍,」葉長風一提韁繩,勒住座騎,面無表情看向場中,口氣冷靜得如同敘述不相干的人事,「彈如霹靂,那也是你們防不住的。唐悅,你真要為這點糧,拼個兩敗俱傷麼?」
長風他是當真怒了。唐悅暗喟一聲,自己心中又何嘗好過。然而此刻卻安撫不得,只望事後能細細分說罷了。
「火槍不比弩弓,不能連發。我雖未見過,這還是知道的。」淡然一笑,唐悅語聲清晰,字字如透入人心底,「縱然能傷了第一次,未必有機會再給他們發第二次。輸的仍是你,算不得兩敗俱傷。更何況,我還有別的法子。」
葉長風皺了皺眉,唐悅的智謀機變他是深知的,冷冷道︰「什麼法子?」
「如何要你喊停。」
「那邊有刀,你可以拿來一試。」
「為何要用刀?」唐悅不覺察地苦笑一聲,嘆道,「莫非你以為我會拿你的生死相脅?」終於還是止不住焦躁,壓低了聲音,「長風,你知的,我永不會傷你。」
葉長風微側開頭,不願見到唐悅冷峻目光後若隱若現的一絲柔情︰「你我既已成敵,這些話不必再提。」
「是。眼下確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唐悅緩緩點頭,「先解決了這里,其余諸事,過後再議罷。」
仰頭一聲長嘯,如龍吟不絕,清朗有力,遠遠地傳了開去。
這似是某種信號,葉長風正在驚疑,已見四周樹木中潮水般涌出一群人來,男女皆有,老幼相攜,衣衫襤褸面色蒼黃,決非哪一路的軍馬,倒更象是無家可歸的災民。
葉長風再鎮定,也不由倒吸一口氣,怒道,「唐悅,這分明是……你要做什麼!」
「你已知了不是麼。」唐悅唇角露出似嘲非嘲一縷輕笑,「上月始,許、宿、齊三州蝗蟲為患,草木俱被食光,饑民無數,哀號遍野,官府又在哪里了?我只不過挑最近的一些人帶來,告訴他們,何時這里會有糧草經過而已。下面如何,卻與我無干。」
「受了災,朝庭例有特使各道放糧賑濟,當地官員辦事不力,也必有嚴懲。劫奪軍糧,這卻是死罪。不管他們是何等身份,只要動了手,一律殺無赦。」葉長風眼色森冷,一字一句注視著唐悅,「你煽動災民作亂,就忍心見他們成為刀下冤魂?」
唐悅只是沈沈一笑,並不作答。
那邊廂一眾災民已黑壓壓圍了上來,早餓得慌了,面對明晃晃的刀槍竟視如無睹,徑直前來車上扒搶糧袋。宋軍豈肯容他們搶奪,推搡撕砍,轉眼已傷了多人。
情勢漸轉混亂,大有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之況。葉長風只覺額上汗一滴滴都滲了出來,此生之中,所遇最棘手事莫過於此。對這些罪民,按律當斬,情理卻難容開口;若不下令,軍糧又轉眼被劫。殺,還是不殺,兩種選擇都非所願,難以決斷。
唐悅果真好計謀,輕易便丟了個兩難之局過來,而不管葉長風選擇為何,他自己卻可毫發無損,坐收漁人之利。
葉長風反復思慮之際,人群越發嘈雜,沖突也越演越烈,刀兵無眼,縱然宋軍無心屠戮,雙方已各有死傷。一時間,喝罵聲混雜著慘呼申吟,又有小童驚恐啼哭之音,哇哇不絕,紛紛地都亂作了一團,一股腦兒直向葉長風壓了下來。
若換端王在此,定然毫不猶豫,帶領他的鷹軍手起刀落,大開殺戒了,葉長風並非不明白事急從權,當斷則斷之理,然而眼望越來越多兒負娘父攜子涌來的饑民,都是目放狂熱不顧一切直撲糧食……殺雞駭猴定是沒用的,若真要殺,又如何殺之得盡。
罷了!念上天造物,格致問心,不過一個仁字!
「住手!」葉長風終於緩緩道出兩個字,沈郁象從齒縫里迸出來一樣,眾人卻都听得明白。宋軍以他為首,自然一起遵令停住刀劍。
「持火槍者毀去槍枝彈藥,其余部整隊歸列,靜候待令!」
葉長風也不理諸多目光,面色陰沈,流水般地發出指令。這一路來,宋兵听從他號令是慣了的,雖有小小一陣擾動,還是迅速將火槍砸成數段,火藥打散,又各自按部整隊,動作雖不算利落,倒也差強人意地齊整。
唐悅看在眼里,心中暗嘆。長風果然明思,知自己要將火槍帶回細研仿制,索性便搶先毀了去,此舉不可謂不果敏,然而敵對決然之意,也是分明的了。一時心底百般滋味,不知何解,輕喟道︰「長風,你這是何必。」
葉長風冷冷瞥了一眼過來,語聲平靜听不出起伏︰「你要糧草,都留給你。讓開路,放我們走。」
唐悅無語,一切計策都已成功,糧草既到手,再與宋軍交戰也無必要,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屬下諸眾立時閃過兩旁,分開一條路來。
葉長風微微一點頭,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催韁便待前行,手腕一緊,卻是被身旁的唐悅牢牢握住。唐悅眼眸深沈,黑如濃墨︰「他們可以走,你留在這里。」
略一沈吟,葉長風回看向禁軍康楊二都頭︰「二位,情勢至此,我也不必多說。你們直接帶軍士回京師復命罷。此番事,皆我一人所為,我若還能活著回轉,自會向朝庭請罪。」
「葉大人!」康楊二人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豈有不知,一齊動容,喚了出來。
「去吧。」葉長風語帶疲倦,眼也不抬,只揮了揮手。
眼看宋軍偃旗息鼓垂頭喪氣都已去遠,葉長風才漠然轉向唐悅︰「你要怎樣,說罷。」一眼卻瞧見身後的藍珊,不由驚訝道,「你怎地還在這里,不隨他們去?」
「我是你的貼身隨從。」藍珊瞪了葉長風一眼,終於不用再嘗隱形人的滋味,「當然要跟著你。你要是不想留在這里,我自然也可帶你走。不過我瞧你跟他挺熟,說不定正想一個人留下來,一雙兩好,不用我多事也未可知。」
「藍珊!」葉長風被他口無遮擋直說出情事,不由尷尬,轉思與唐悅的情份已如水而逝,又是一陣刺痛,轉過臉,淡淡道,「我不願留在這里。你若真能帶我走,我便收你在身邊,此後不再趕你。」
「這是你說的。」藍珊挑眉一笑,欠身出手,攬住葉長風的腰身。他本就俊美,這一笑更是如珠玉流轉,明朗動人,看得周圍諸人都有些出神,唐悅卻沈下了臉,礙著人多,才隱忍住不曾發作。
23
握住葉長風另一側臂膀的手同時用力,唐悅冷冷地瞪住藍珊,雖未說話,眼色卻將一切表露無遺。
當真動怒時,唐悅的目光,連江湖中最嗜血的魔頭都要畏懼三分,藍珊卻毫不在意,輕松笑著,突然雪亮光芒一閃,已快捷無倫地拔出雙刀,向唐悅面上砍去。
事起倉促,唐悅卻並不吃驚,江湖上這些笑里藏刀的伎倆,他是經慣了的,略一側閃過刀鋒,雙掌反向藍珊拍了回去,掌風勁厲,並不留情。
兩人雖近身過招,都極注意不踫觸到葉長風,指掌與刀光並進,葉長風見狀,順勢一帶馬韁,退後幾步,無言看向場中。周圍唐悅的部下雖多,不知是對老大極具信心,或是知曉唐悅傲然的性子,也不插手,只是將他們圍成一圈,觀戰助威。
葉長風既已退後,動手的兩人不再有所顧慮,各自放開內力一搏,均恨不能早些將對方打倒。兩人都是有數高手,雖急而不亂,進退有序,一時間漫空刀光掌影,風聲颯颯,葉長風不解武藝,早看得頭暈目眩,不由又提韁退了幾步,心中也不知悲喜,只覺空空蕩蕩,漸漸又有股沈郁冒了上來,不舒服之極。原來一縷情絲既出,縱再豁達淡然,要斬斷卻也痛苦不易。
藍珊固然刀如矯龍,靈動不凡,唐悅倒底身經百戰,出手更是卓絕,你來我往不多時已佔了上風,藍珊的雙刀被掌風所困,漸漸施展不開,身形也眼瞧著遲滯下來,觀戰眾人面上忍不住都露出一絲微笑,只等唐悅將對方擒下。
藍珊也不急躁,眼神微微四轉,早有計較。忽地縱身退後,一揚手,數粒黑色彈丸已在空中爆炸開來,白煙瞬間四起,將整個空地遮住,對面不能相見。葉長風猝遇變故,正在驚愕,微微一沈,背後馬上已多出一人,擁住葉長風,翻臂將韁繩奪過,話語輕悄,正是藍珊的聲音︰「走。」
座騎受催,放開四蹄狂奔了起來,也虧得藍珊听風辨形本領極好,又擅馬術,滿目濃煙不能視物中,控著韁居然左沖右繞,什麼也沒撞上,輕輕巧巧出了包圍的圈子。也不知他用的何物,白煙彌漫甚廣,竟沒一人發現他們的動作。
行出數十丈開外,葉長風心中略安,低聲道︰「多謝。」
「不用。」藍珊微笑,語聲有意無意吹進了葉長風的耳廓,「你既然吩咐,我總也得給你辦到。」
葉長風頗為不慣,微側過臉,正要說話,身後遙遙傳來一聲長笑︰「還沒打完,為何急著走?」
笑聲由遠及近,迅速而至,葉長風愕然回頭,唐悅的身影如飛鳥起落,竟快逾奔馬,不多時便已落在他們身前。
藍珊面上微笑,腦中卻在急轉,用什麼法子才能再次甩開這人,唐悅也不理他,徑自看向葉長風,輕輕笑道︰「長風,你眼光什麼時候變了,連這種小表也要。」
葉長風淡然一笑,面色是慣常的沈靜,不置可否,反問︰「你一定要留下我麼?」
「跟我回去,」唐悅心中不安越來越重,這個局是否已拖得太長,拖到初衷已不再重要,傷痛入骨,無可挽回的地步,「回去我慢慢跟你說。」幾乎是有些急切地跨前一步,伸出手,想握住葉長風的臂膀。
一道寒光閃過,蒼樸黯綠的短劍離鞘而出,沈沈地架在唐悅的手腕上,劍氣侵人,幾乎要破入肌膚,透進血脈。
唐悅愕然地望住劍,再緩緩地望向馬上的葉長風,卻並未將手收回,葉長風不避不閃,黑玉般的眸光冷然無波,居高臨下與他對視。
目光交會,諸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如驚濤駭浪,在平靜的外表下流轉不停。只是不知為何,兩人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把持不住。
藍珊冷眼看著他們,同樣覺出空中暗潮的涌動。此刻他若對唐悅出手,勝算理應又多了幾分,然而此情此景,卻連他也不願多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長風終於再不能無動於衷,慘笑一聲︰「悅,你我……如何會落到今天這地步?當日,你以身護我,為我擋箭,這份情義,我永不敢忘懷……」
唐悅居然曾為葉長風擋箭,這件事藍珊倒是從未听說過,暗忖道,原來他們是生死之交,也難怪用情至深……只可惜眼下這景況,倒象是難解了。
葉唐的分合,本與他無干,然而看到唐悅受挫,藍珊心中大是快意,莫名地還有些微微的歡喜,恨不能葉長風將劍再壓下些,刺傷唐悅,徹底決裂才好。
葉長風手腕果然一動,卻並非如藍悅所盼,而是反轉向自己的左肩插去。藍珊絕未料到會有這一出,嚇了一跳,急忙去攔時,卻已來不及,還是唐悅手快,他的眼光從來就沒離開過葉長風的臉,葉長風反腕一刺,立即覺察,如電去阻,奈何這柄承影本是古物,劍雖然是壓下來了,劍氣卻已刺入肌膚三分,血如泉涌,立時將衣衫染紅了一大片。
這一駭非同小可,唐悅再也顧不得什麼風度,什麼沈穩,急去掩住傷口卻又被推開,聲音都有些發顫︰「長風,你好糊涂,這是做什麼?」
當地一聲,葉長風扔下承影,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冷峻︰「不敢再承你的恩情。以往所欠,今日一並奉還。此後你我各為其主,兩不相干。」
劍上沾了血,襯在石地上分外刺眼,葉長風的左肩還在出血……還有那些話……唐悅腦中亂成一片,素來縱在生死關頭也不變的鎮靜機警都不知去了哪里,竟有無措之感,聲音不知不覺帶出了哀求︰「你先止血……我不是……你听我說……」
「再怎樣說,你我敵對的局勢不會變。」葉長風疲倦地閉上眼,任藍珊撕下衣角為自己包扎傷口,「以往我都不願去想,以為你我知交摯愛,世事再惡,也可不予理會,握手笑談,誰知還是不能……是我的錯,全然忘了情勢迫人,你我都有身不由己之時……你要說的,我都知道,只是,不必了。」
側頭低聲道︰「我們走罷。」藍珊自然不會有異議,一手摟定葉長風,另一手控韁,只覺懷里的人既柔弱又剛烈,竟是個難測的性情,叫人不知是憐是佩的好。漫無邊際地想著,手下卻不放松,一抖韁便待前行。
唐悅本不肯放,卻經不住葉長風蒼白面色點漆雙眸注視中淡淡的一句︰「你真要看我死在你的面前?」心中一震,茫然松手,眼見著一匹白馬四蹄翻飛,馱著二人,在夕照下,蕭蕭秋風里,頭也不回地漸行遠去了。喉中一腥,良久方知,是內氣激傷經絡,咯出了血。
回到京師,葉長風丟失軍糧,聖上自然大怒,當即拿下大牢,听候發落。經太子力保,又有一眾官員紛紛上折說,終究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過降低一級,罰俸三年,轉運使的名號卻還在,發送往邊關,軍前效命。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變著法子赦葉長風的罪了,葉長風舊眷未失,又獲太子新寵,誰不想巴結,送行那天,來的人密密匝匝不知凡幾,倒比旁人出仕還熱鬧三分。
葉長風幾經坎坷波折,性情更平和了許多,一律微笑以應,心神卻早已飛遠,千里黃沙浩瀚大漠,風里多少豪杰馳騁縱橫,若能與之一較長短,化血為碧,拋灑其上,豈非也是人生快事,好過朝中反復,情恨糾纏。
左肩的傷已跡近痊愈。卻是那日在大牢中,太子不惜降尊紆貴,親手上藥包敷的。是市恩?是別有用意?葉長風再也懶得去想,此身不過一個,為國為民原是幼時所學就立下的心願,盡力去做便是,至於能做到怎樣,能不能做到最後,那便是天意了。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