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早渡 第9章(1)

書名︰關山早渡|作者︰燕燕于飛|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長安不像南燕,趕集要等到每月初一或十五,它是天下最熱鬧的都城,幾乎每天都有市集。只不過,每到初一,十五都會加倍的熱鬧而已。

自從雲洛依來到長安,還不曾有過閑情逸致好好逛過這名聞天下的長安街,最多也只是匆匆地買些東西回侯府罷了。而今,還有三天,她就要回到南燕,凌霽月趁著兩人還未別離的機會,與她一同出了侯府,在長安四處游歷一番。

在這長安街上,他是與她一樣的陌生。初到長安,他的雙腿就受了傷,日日都在侯府休養,後來雙腿逐漸好轉,卻也沒什麼心思看這繁華街市。所以,兩個人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間或說笑幾句,倒也有種說不出的溫馨快樂。

大唐民風向來開放,大街上除了有許多尋常人家短衣短裳打扮的女子外,竟也有不少衣飾華麗,氣質典雅,身後帶著婢女的富家小姐。她們多是穿著時下宮里最流行的繡花高腰長褥,縴柔的腰帶束在腰間,外罩雪紡細紗,蓮步輕移間,有說不出的風情。比起她們來,雲洛依算是樸素很多,只是一襲素色衣裙,一頭烏黑的長發輕輕挽起,卻也溫婉雅致,奪去了凌霽月所有的心神。

一路緩緩前行,時而看看街道兩邊的小販們羅列的珠花飾品,時而撫弄著深得孩子們喜愛的精致泥人,時而觀賞著做工精細的唐三彩駿馬,雲洛依目不暇接地領略著長安獨特的景致。但每每凌霽月想要買些什麼給她,她卻淡淡地笑著搖頭。這些東西,她終究只是看看,沒有想要的。

然而,雲洛依的目光卻忽然被角落里的一處攤位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卻很精致的貨攤,擺的是色彩各異,繽紛美麗的絲線。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太靜靜地坐在那里,眯著雙眼,手中的銀針不住地在絲線間穿梭,不大一會,一個雪白中泛著隱隱藍光的同心結已然有了雛形。

老太太的身邊有幾張桌子,桌子四周或多或少地坐著些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她們有些正自行編織著手中的繩結,有些則目不轉楮地看著老太太嫻熟的編織技法,時不時插上幾句,討教些經驗。

雲洛依向凌霽月望了一眼,才想說些什麼,他卻已拉著她走上前去,笑道︰「去看看吧,這些東西以前寧王府里沒有,現在這安遠侯府似乎也見不著。你若喜歡,不妨多買些回去。」

不覺笑了起來,雲洛依點頭,向老太太有禮地道︰「請問,這些繩結是賣的嗎?」

「賣?」老太太抬頭望了望她,很慈祥地笑道,「姑娘,這繩結不是賣的。老身在這里擺了個小攤,賣的是絲線,不是繩結。」

「啊,原來是這樣。」雲洛依略微失望地輕輕嘆息,朝凌霽月道,「那算了,我們走吧。」

凌霽月握了握她的手,向老太太笑問︰「婆婆,內子很是喜歡您這兒的繩結,您能不能破個例,賣一個給我們?」

「公子可真是疼愛妻子,呵呵,不過,這繩結卻是不能賣的。老身今個兒一破例,只怕以後想不破例都難了。」老太太饒有興味的眼神在兩人臉上掠過,這樣的打量令雲洛依微微紅了雙頰。

「那就算了,霽月,別為難老人家,我們走吧。」雲洛依被她看得赧然,拉了凌霽月就想離開。

「姑娘,別急啊,你們等等。」老太太看他們轉身離去,開口喚道,「姑娘若真喜歡這繩結,可以自己編啊。你看,那些姑娘不都在自個兒動手嗎?」她朝四處散坐的姑娘們努了努嘴,而一邊的幾個女子都抿唇笑著,很熱情地招呼雲洛依坐下。

「這……可是我不會。」雲洛依被幾個姑娘半推半就地拉著坐下,求助似的向凌霽月望去。

凌霽月卻只是淡然地笑笑,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洛兒,婆婆說的是,喜歡就自己編一個。」

「不錯不錯,公子說得不錯,姑娘不會,老身可以教你。」老太太從攤位上走下來,在雲洛依身邊坐下,取餅幾縷絲線,銀針輕挑,拇指微微一擰,一個縴細的小結就出現了。她笑問,「看清楚了沒有?就是這樣,你多挑幾個結,然後再合成一個大的就好。很容易的。」

「呃,好。」雲洛依小心地執起銀針,照著老太太的指法,輕挑起來。她原本就是大家閨秀,繡功極好,而今挑起繩結,更是事半功倍,轉眼間,一個結子就挑完了。

在凌霽月的微笑注視下,結子一個接一個地挑了出來,然後,又順著老太太的指點,把幾個結子籠在一起,合成一個秀美的同心結。老太太微微一笑,取餅幾顆仿制的琉璃珠,讓雲洛依點綴在結子上。

淡粉的結子,襯上幽藍的琉璃,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若有若無的光暈,極是精致漂亮。

「好美的同心結。」老太太嘆道,「真沒有想到姑娘你第一次編織的同心結就如此漂亮。」

「婆婆您過獎了。」雲洛依不好意思地笑笑,將結子交到凌霽月手上。

老太太望著他們,忽然說道︰「都說同心結里編織的是心意,只有心意至誠至深的女子,才能編織出絕美的同心結。看來這話果然不假。公子,娶到這樣的妻子,你有福啊。」

將手中的同心結緊了緊,凌霽月看著妻子秀麗的容顏,溫暖地笑道︰「洛兒,這個同心結,我會為你永遠帶在身邊。」

「嗯。」輕輕點了點頭,雲洛依螓首低垂,輕聲應道。

看出妻子的羞赧,凌霽月攬了攬她的肩膀,自懷中取出一錠銀子,交于老太太手中,向她道謝後,攜她一同離去。

已近中午,名聞遐邇的長安街漸漸冷清下來。然而,走著走著,周遭的人流卻又忽然多了起來,人聲不斷,空氣中更夾雜著酒菜的香氣。雲洛依抬眼望去,原來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來到長安第一酒樓——飛鳳樓。

「霽月,我們進去坐坐可好?」雲洛依微笑著問道。她不會忘記,當初她第一天來到長安,就是在飛鳳樓的二樓歇息用膳,也是在這里,她遇見了沈仲書,以及戶部尚書之子衛徇。也因為這個名門公子,她才得以化裝成婢女,如願地見到凌霽月。這個地方,見證了她生平唯一一次的大膽,也是她踏出閨閣,千里尋夫的一個轉折。只怕她今生是不會忘記的。

「好啊。」凌霽月點頭,牽著她的手進了飛鳳樓。

飛鳳樓不愧為長安第一酒樓,即使是在中午,依然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生意異常地紅火。十幾個小二來來往往,遞酒送菜,幾乎要忙不過來。

雲洛依笑笑,這里還是像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熱鬧。望著一樓忙碌嘈雜的景象,兩人相視一笑,同時向二樓走去。上了樓梯,二樓果然清靜很多,雖然一樣是客人不少,卻很少有大聲喧嘩的境況。凌霽月剛想拉她走向靠窗的一張空座,卻發現妻子的目光定在一名男子身上。

那人獨佔一桌,慢慢地為自己斟著酒,小口地啜著。他一襲白衣,斯文中帶著貴氣,舉手投足間都給人閑適的感覺。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給凌霽月的第一印象,卻是寂寞。

雲洛依回過神來,發現凌霽月疑惑地望著自己,溫婉一笑,解釋道︰「你看,那個穿白衣的公子,就是戶部尚書之子衛徇,上次要不是他,我只怕沒那麼容易能夠見到你。」

「原來是他。他那時這般幫你,我本當好好謝他,既然今日在此地偶遇,我們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洛兒,我們過去吧。」凌霽月笑笑,拉了她向衛徇那邊走去。他听雲洛依說起過他,當初如果洛兒沒有他的幫助,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經歷多少風霜,才能進入侯府。對于這個男子,他只有感激。

「衛公子,不知可否還記得雲洛?」雲洛依走到衛徇面前,欠身福了福。

衛徇原本神色怔然地握著酒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听到有人喚他,抬頭一看竟是雲洛依,神色間閃過一絲驚喜,慌忙起身道︰「原來是寧王妃,衛某怎麼會不記得。」

「衛公子,當日洛兒承蒙公子照顧,在下感激不盡。」凌霽月拱手,真摯地開口道謝。

衛徇這才發現雲洛依身邊竟還伴著一名男子,不由得怔了怔,方才笑道︰「不敢,閣下是……」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凌霽月,那麼俊雅的男子,就如同天邊的皓月一般隱隱閃動著光華,卻又含而不露,不會令人感到招搖。難道他就是……

「在下凌霽月。」柔和地望了雲洛依一眼,他含笑道。

丙然。衛徇的眸子微微黯了黯,隨即笑道︰「原來是安遠侯,衛某久仰了。兩位請坐,寧王妃能夠與侯爺相聚,衛某也就放心了。」他向小二招了招手,「添兩副碗筷上來。」

「是,爺。」

三人落了座,寒暄了幾句後,便一邊品酒用膳一邊交談起來。凌霽月原本所學極廣,對天下形勢又有很深的見地,衛徇也是名門之後,憂國憂民之人,兩人一番暢談之後,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雲洛依安靜地坐在一邊,並不插話,只是靜靜地听他們說。她輕啜了口凌霽月特意為她點的清茶,淺淺地笑著,溫婉而嫻雅。

「君若天上雲,儂若雲中鳥,相依相戀,天上人間。君似湖心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若曇花一現。」酒樓上的歌女清婉地唱著,原本唱著市井的小曲,這時忽然換了一曲清麗而委婉的情歌,仿佛是痴情的女子在向情人述說自己的心願,直白而摯誠。

雲洛依細細地听著,心緒不由得跟著這曲調起伏。

「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若曇花一現。」這詞,這曲,訴說的豈不正是她長久以來的心願?

那歌女唱完一曲,抱著琵琶一桌一桌地討賞。不一會兒功夫,已經來到雲洛依面前,欠了欠身子,清清脆脆地開口道︰「姑娘,給點賞吧。」

雲洛依含笑點頭,剛想自繡囊中取出銀兩,卻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迎面擦過,筆直向凌霽月的胸膛插去。

凌霽月與衛徇正相談甚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酒樓之上竟會有人要取他性命,猝不及防之下,匕首已堪堪觸及衣襟,即將透衣而入。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鈞一發之即,凌霽月中指指節叩擊在匕首之上,「當」的一聲,刀鋒落地,只剩下刀柄還留在歌女手中。

那歌女被震得虎口發麻,臉色大變,隨即雙足狠踢桌腳。只听得「嘩啦」一陣聲響,酒水菜肴撒了一地,桌子也斜斜向雲洛依倒去。凌霽月一驚,匆忙穩住傾倒的桌子,一手將雲洛依拉到一邊。

然而,這一耽擱之下,那歌女早已自一旁的窗戶越出,鴻飛冥冥,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