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艷陽烈烈,是六月的天。
略略計算,不知不覺,在燕雲山莊已經住了五月有余,快半年了。
夜語昊倚窗看著面前的殘局,原本清晰的思路,明確的走向,已經被一層薄霧籠罩住。
棋還是那局棋,人也還是那個人,隔了一層霧,握在手心里的東西漸漸變得不確定。
他已經不再是旁觀者了。
或許,在最初里,他就已經是局內人,只是為著自我束縛而強行易位成旁觀者。旁觀著他人的喜怒哀樂愛嗔痴狂,小心地移動著自己的棋子,將一切都完美地策劃著。
太過完美的結果,卻是沒了自己的容身之處。不可增減一分的棋局中,自己的存在已經失去了。
有心無心間,他默認了這種存在的狀態,抹煞夜語昊這個獨體的意義。
可是,軒轅再次將他強行拉入局內,逼著他再走了一局棋。這局棋,沒有驚濤駭浪,沒有生死相博,只是小小的執念對抗小小的執念,一步一步,逐漸也變得執著起來。
喜怒哀樂愛嗔痴狂,這次,輪到了自己。
相識少年的喜,面對軒轅的怒,回憶往事的哀,得解心事的樂。
愛、嗔、痴、狂!
愛嗔痴狂麼……夜語昊輕嘆了聲,伸手一抹,攪亂棋局,立起身來。
——窗外,艷陽烈烈,生機勃勃。
慢慢吐納著,將經脈急亂的跳動平緩下來,胸肺間又是一陣空洞的潰散。這調息之法似乎越來越不見效了,他忍不住捂著唇,努力咽下倒咳上來的濃腥血沫。
「咳……咳……嘔……」
急急自茶幾上抓起汗巾,再次捂住唇,悶咳聲中,一聲干嘔,細碎肉塊隨著逆血反沖一並吐出,數年前被強壓下的傷勢隨著月前的新創一並復發,夜語昊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燭已經越來越短了。
想人生歸納起來,不過生老病死四字。大限在前,夜語昊突然覺得自己有幾分不甘!
——怎能甘心!!為何自己的人生回憶起來,盡是錯恨難返?!奔負了太多人,傷害了太多人,自以為以一身了一身,恩怨相抵……
錯了,相抵的只是尖銳的怨,還有另一種,人性中光明溫柔的感情。
暗羽對自己的尊崇,離塵對自己的憐惜,橫波對自己的愛戀,隨情、文書等人對自己的忠誠崇拜……
還有少年時,所有的事情都沒發生前,煌對自己的疼寵!
選擇無帝,抹煞了自己存在的同時,也抹煞了他們對夜語昊這個人的好。無法承受,無法償還,無法面對,刻意遺忘忽略了這些情。
如軒轅所說,他不斷傷害真心牽掛自己的人。
能補償麼?
來得及麼?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雖及時捂住,卻不免濺落幾滴于明黃色的袖袍上。
夜語昊抬起頭來。
軒轅一身明黃色錦袍,靜靜地站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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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街上,墜後的兩人默默無語,唯有當先的少年不知情,正為夜語昊傷勢復原可以出門,開心地連蹦帶跳東張西望,沒片刻手上就撈了一大堆玩意兒。
「小伊祁,往左走。」軒轅出聲指點一下少年的錯誤方向,苦笑道︰「別這麼魯莽。」
夜語昊瞄了他一眼,卻見他目不斜視,遙注于少年身上,似乎當是身邊完全沒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兩人繼續保持沉默前進。
經過妙香寺,看著上方高大的紅牆,少年好奇地在山門處探頭探腦,轉動手中已經玩厭的九連環。「軒轅,你就是要來這里?」
軒轅搖了搖頭,始終不看身邊之人。「再往左走。」
來到混元真人祠,再往前已無路,所以這次少年連問都懶得問,將兩手吃得差不多的零食隨手扔開,直接穿了進去。
真人祠後方,踏完108級台階之後,是座小小的廟,廟里有個老和尚,見了三人,念了聲‘阿彌陀佛’,徑直離去。
少年眨了下眼,回頭看看軒轅與夜語昊。
軒轅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牽著少年進入小廟,指著廟宇中供奉的小小神像。神像以玉雕成,光潤妍潔,拂須而笑,面貌奕奕如生。
「小伊祁,心誠則靈,這是我們皇族歷代供奉的神像,你能不能代朕,來祈禱昊的平安?」
「我!」伊祁一呆,沒想到開開心心出門,竟是被軒轅拐來坐禪念經的,一想要枯坐祈福他馬上就要拒絕,但看了眼夜語昊蒼白憔悴的臉色,淡定沉靜的笑容,話語在喉嚨間滾來滾去,小臉憋得紅一陣白一陣,卻是無法開口。
夜語昊靜靜瞧了少年一會兒,突然低嘆︰「軒轅,你也莫要為難伊祁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般無聊的事,你自己都忍不下,又何苦讓伊祁來受罪。」
「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留下來幫你祈福。」少年一听夜語昊這般說,馬上就激動了起來,堵在嗓間的話語也不假思索地溜出了嘴巴。
等他省悟到自己說出什麼後,實是恨不得將自己舌頭切斷——尤其軒轅與夜語昊都露出滿意的微笑時!!
……這一狼一狽,真是天作之合!!少年心中如是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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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廟的後門,又是連串石階。軒轅與夜語昊再次慢慢地往上走著,兩人都知目的地何在。
石階盡頭,一片方圓十里的空曠平面,似為人工削出,臨東之崖,一座巨石傲然聳立,石上,筆走龍蛇,字跡傲慢橫霸直溢言表,豎著四行大字
——使河如帶
——泰山若厲
——國以永寧
——爰及苗裔
當年,漢高祖指山海起誓,大封功臣。
海誓山盟之下,卻是蕭樊囚縶,韓彭菹醢,晃錯受戳,周魏見辜。
夜語昊瞧著這塊封爵碑,目中隱隱閃過一絲異色,走到碑旁,往下望去,崖壁如削,霧嵐深重,遠處江山萬里盡列胸羅,艷陽下,皇宮大內那一片濃郁的金紅,更是亮得要燒起來般。
軒轅走到他身邊,一同望了下去。
「八年了。」
「……是吶。」
夜語昊再次回頭看向軒轅。這次軒轅終于不再避開他的目光,雙眸炯然地迎接而上。
兩人眸中,意外地平靜,似是明了,又似是猶豫,彼此試探性地瞧了片刻,心中齊是悸動,也不知是哪個,先移開了視線。
軒轅清咳了聲。
「我們要不要來再比一次?紙上談兵。」
昊微一沉思,笑笑。「也好。」說著便衣裾一振,盤膝坐下,也不推讓,直道︰
「仙人指路」
軒轅也隨之坐下,凝眸沉思片刻。
「寒光積雪」
「涇渭分明」
「頑石點頭」
「沙場醉臥」
「西窗剪燭」
「指鹿為馬」
……
……
你一言我一語,由開始的生澀遲疑到後來的不假思索,口中招式如練,一招接一招地往下念著。他們的武功早在數年前便已返樸歸真,進入以意御招的境界,若真要拼搏,定是信手招來,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根本用不著任何招式。
但是,在八年前,兩人都尚未到達這種境界。
當年,正是以一招‘仙人指路’起始,「寒光積雪」、「涇渭分明」、「頑石點頭」、「沙場醉臥」……對搏三百零五招後,夜語昊重傷初愈真氣難繼,左手‘碎星滅日’七十九式變化在變化到七十八式時嘎然止住,軒轅一招‘天地回吟’,如星擊長空,碎芒千萬,不僅擊碎了‘碎星滅日’的第七十九式變化,剩余的碎芒趁勝追擊,攻破了夜語昊的護身罡氣!
如今,經歷過一場場悲歡離合,背叛算計,兩人的心境都不一樣了,重復那最後一戰,到底有什麼樣的結局?
天地寂靜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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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
「悲歌未徹」
「星垂平野」
……
舊事重演,當日的情景不斷重復于眼前,重復于腦海中,對方的一招一式,自己的一招一式,自時空長廊中信手拈出,默默數至三百招時,怦然心動。
「中州破局」
第三百零一招。直指中宮,中州破局。
難以自制地眨了下眼,目光投向對方,正好對方也抬起眼來,清眸相對,火光跳動,隱隱流動著激昂。
他會怎麼做呢?
「四面邊聲」
三百零二!四面邊聲力挽中宮,哀聲久絕,其意為十面埋伏擊。
軒轅舌忝了下唇,嘴巴有些干燥,或許干燥的是心。
「天道無親」
三百零三。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以無有入無間,散,何御?
平靜地念出,夜語昊目光持繼看著軒轅,心中曾有的迷惘,在此刻的對望中,依稀已有了解答。
「挫、解、和、同」
三百零四招。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漸入無招之境。
軒轅調整著呼吸,目光堅定而不可移,心下,微微的苦澀,如流水不絕。
「……碎星滅日」
終于,念出第三百零五招了,念出同時,心下已有了了悟,知道對方會如何應對。
夜語昊眉不揚,目不眨,唇角,彎出淡淡弧度。
軒轅在看到夜語昊笑起時,也微微笑起,線條分明的薄唇微張,吐出四個字。
「——天地回吟!」
已經發生過的事,就沒必要後悔。
選擇,都是在當時就下好的。無論日後回想起來,有多少遺憾,多少自責,在當時,確實已經是唯一的選擇了。
媲如他們的相識……
媲如他們的相遇……
媲如夜語昊遇上五毒教……
媲如軒轅逸帝宮懷遺恨……
媲如夜語昊接掌無名教……
媲如軒轅逸咄咄再相逼……
媲如武聖莊中劍傾天下……
媲如封爵碑下天地回吟……
媲如天下一賭同赴昆侖……
媲如禁谷溫泉巫山雲雨……
媲如翻雲覆雨群雄折腰……
媲如靜坐幕後冷觀其成……
媲如風起雁蕩重現紅塵……
媲如幽徑孤琴同墜絕崖……
媲如山河為局再起爭鋒……
媲如離宮困龍五毒為侍……
媲如燕雲施計傷上加傷……
媲如怒問前事得解心臆……
軒轅不會後悔廢了夜語昊武功一事,夜語昊也不會後悔這生命中曾選擇過的苦難。
所以,就算時光能倒逆,事情能重來一遍,兩人還是相信著自己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來。
夜語昊‧高傲自負,不滯于物
軒轅逸‧霸道自我,有仇必報
這樣任性的兩個人,無論走上多少遍,始終只能走上最初走過的路。
無關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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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看著目光炯然的夜語昊,心下一絞,竟是痛得厲害,下好的決定在見到那一色月白,迎風而立的清臞身影時,不知不覺又偷偷動搖了起來。
袖子內的藥滑到了手心,又滑溜溜地溜回暗袋,手心隱約有些汗,大約為此才捉不穩吧。
夜語昊臉色更加青灰,他的內傷原本便重,爬了半天的山,山勢雖然不高,內腑震動,對他而言卻是比連雲棧還難上。方才與軒轅比了三百招,說是紙上談兵,卻也耗了不少心力,此時腦海昏昏沉沉,只能勉強站著。
軒轅靜靜地瞧著夜語昊的異狀,腳步動也不肯動。初夏的余暉昏灑在月白身影上,幻化炫麗光華,紫金、銅紅、蒙蒙光影剪出片淡薄的形狀,映入眼底深處,一縴一毫,重捶轟入。
朕,是獨佔欲極強的人……
如果救不活你,朕寧願親手殺了你,也絕不讓你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上!哪怕是死神!
薄唇抿得太緊,又干又痛,軒轅再次緩緩吸了口氣,眯眼看看天色。黃昏已過近半,天際七彩迷離的晚霞已經漸漸被灰暗統一,灰藍的天,灰白的雲,灰紅的霞。
「昊,再不下山,等下就要山路難行了……」能拖一時便是一時吧。
「我在等你一句話。」皺了皺眉,保持住神智,夜語昊心下也是作好決定,不再回避這個問題。「——你總不至是特別帶著我到這里來遠足踏青談武論道吧。」
「……朕就知瞞不過你的。」軒轅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瞧著瞧著,還是走了過去,一把扶住夜語昊,「忍不下就咳出來吧,在朕面前還要怎麼?」
「怎麼?……」夜語昊還想裝胡涂,但軒轅手心在他背後命門處一按,一道渾厚暖流直入,喉嚨一陣搔癢,當真就咳了出來。但因為強咽著,咳得不干不脆,反而悶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瞧得軒轅咬牙切齒,直罵這人專愛自找苦吃,連現在都不忘偽裝,偏又裝得一塌糊涂,只苦了自己跟著難受。
「……反正我也是瞞不過你。」悄悄將手心中的汗巾塞入袖內,不讓軒轅看到汗巾上的血痕,夜語昊亦是一嘆。
抬頭看了軒轅,那微怒,不敢苛同的目光,代表自己的努力再度白費。不知該說是沮喪,還是該說好笑心情浮上了他心頭。但覺世上竟有此知己之人,雖是不懷好意,除了捉住弱點猛打,給自己帶來痛苦外,很少帶來別的
——可是,回眸時,總能看到這雙眸子,而且是深刻了解的眸子,卻也何嘗不是樂事。
順著軒轅專注的目光,抹了抹自己的唇,並沒有血跡——本來麼,憑著自己的小動作,根本不可能留下破綻的。
手指劃過唇,瞧著軒轅更加熾烈的目光,夜語昊覺得心中有一處地方,被悲傷所觸動,微微刺痛時,身子卻也熱了起來。有件一直想作的事,不作不行了。
他突然伸手勾住軒轅的脖子,吻住他干燥的唇。
細細地舌忝著,慢慢地咬著,輕易地抵開有些僵住的雙唇,試探地伸出舌尖,在軒轅雙唇間滑動。軒轅置于昊命門上的手一緊,復又驚覺地松開,雙唇下意識地微啟。
心跳得不太穩……夜語昊昏沉地透過眼縫看著軒轅時,沒想自己竟還有心思研究這個,不過又覺得這次不太一樣,好象這冷靜是故意裝出來好轉移心思似的,不由心跳更急更亂。那細微的刺痛也變成麻痹般的微燻,茫然而柔軟。見軒轅閉起的睫毛近在眼前,細密覆著斜挑的鳳瞳,不知為何,一陣心痛,不敢細看,急急閉上眼。
柔女敕的舌尖抵到對方的舌尖,若有若無一顫,交錯而過,夜語昊輾轉吸吮,噬咬著軒轅的唇瓣,存心避開軒轅那急切的響應,隱含惡意地逗弄著。
軒轅刻意平緩的呼吸急促起來,伸手用力按在夜語昊腦後,不許他再逗弄自己。
睜開眼,含著的眸子近在咫尺。夜語昊心中一顫,雙唇不自覺地讓開了空隙,軒轅趁機一改被動,強硬地再次佔領住柔滑禁地。
雙方互爭互奪,互不相讓,讓情焰幾欲燒紅了天,晚風吹過高嶺上緊緊相擁的兩人,也禁不住悄悄避開。
意識迷離中,感覺到軒轅稍微分開了會兒,正要睜眼,軒轅又靠了上來,雙唇再次貼上。
頸項交纏,夜語昊嘆息了聲,無意反抗,再次為他放開關防。只是,這次,在唇舌交纏間,一粒丹丸滑入了他的口中。
夜語昊有些驚訝地睜開眼,軒轅只是固執地望著他,直直地,如以往一般,欲要看穿他真心的激烈熾熱……還有,深深的痛楚。
丹丸在舌尖上轉著,軒轅靠著他,只要他有心,隨時可以將丹丸反抵回軒轅口中。
軒轅雙唇貼緊不離不棄,也是在等著他的反應吧。
靜靜地看了軒轅片刻,夜語昊唇角牽動了下。
丹丸,滑下了他的咽喉。
軒轅手一松,袖內的玉瓶‘ 啷’一聲,摔在石塊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臉上,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只是用著一樣專注的目光,濃濃密密的纏繞著夜語昊。
——你,最終還是選擇再次相信我?!
丹丸下月復,一股熾熱猛然間拉扯著四肢百骸,身子明明燙得如火燴灸,外表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全身連動都無法動彈。
不受控制的鮮血一口一口溢出,沾滿了月白色的前襟,卻無法伸手拭去。夜語昊省悟到自己服下的是什麼,一雙清眸,不能置信地看向了軒轅。
軒轅的劉海在方才的耳鬢廝磨間散開,長發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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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求保佑大家平安無事……」打了個哈欠,少年換了左腿支著下巴,又道︰「祈求保佑師父平安無事;祈求保佑大哥平安無事;祈求保佑伊祁平安無事……」
念了幾句,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亂越來越強,讓他幾乎想跑出小廟。可是心中隱約記得,如果祈福一半跑開,似乎是不太好的事情,只有耐下性子繼續修練如何將尖坐成圓。
天色越來越暗,之前還是夕陽無限好的美景,現在卻是層雲雲集密布,一片濃黑,明明是夏季,風卻極大,呼嘯來濕潤的腥氣,大約有一場暴雨要來臨。伊祁不由擔心起,如果不能在下雨前趕下山,師父那身子再被雨一淋,只怕要大事不妙。
夏季的天說風就是雨,伊祁才如此襯著,一道霹靂打下,轟然聲響,才聚了半刻鐘的烏雲馬上就轉為大雨,雨珠又密又急,道道白線砸在門前的土地上,濺出土黃色的水花。這下伊祁再也不管什麼吉祥不吉祥的事,一把跳了起來,扯下一旁早就鑽研好的布幔,草草一卷便往外沖。
沖到門口,大風吹起雨腥飛拂入廟,天地朦朧灰白,卻有錦黃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雨水打在他身上,被護身罡氣擋開,並沒有實際沾上。他頭發微濕,沾在頰上,益發的唇紅齒白,面如冠玉,只是眸子被劉海半壓住,一片幽冷。
身後,不見了那道一同上去的月白身影。
少年站在門口,半身落于風雨間,手中布幔掉落。
雨滴一道一道,暈濕了柔黃的布料。
——一早便存有的預感,此時終于成真。
焦燥、煩亂、悲傷、憤恨……負面的情緒佔據了少年的胸腔,讓他想大吼!想吟嘯出聲!想在這驚風密雨中,嚎啕出聲!
雨水不斷地打在臉上,冰冷又火熱,少年身子不斷顫抖著。
夜語昊,你說你不會騙我的
——你再次對我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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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丙辰日
皇城‧皇宮‧養心殿
「皇上,听說是您下令召紅袖回來?!」祈世子風急火燎地沖了進來,連禮也不行,直接質問︰「你瘋了?」
軒轅沒有回答,倒是立在一旁的伊祁狠狠瞪了他一眼,將軒轅批好的習題拿起細看。
……這兩人怎麼突然變得一樣的陰陽怪氣……祈世子在內心咋了下舌,繼續抗議。「紅袖好不容易將李陵文說動,正要打鐵趁熱,你這一召回,不但前功盡棄,還給柳殘夢可趁之機……你你你——」
「你什麼你?不召回才真會變成笑話。」軒轅心情一直不曾見好,再被祈世子這般不識趣地指著鼻頭,當下勃然大怒,啪地一聲將朱筆放下。
祈世子縮了縮脖子——慘,撩到逆鱗了。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雖然昊帝座已經去了……」說到這,脖子一涼,感覺到兩股殺氣,「咳,走了。不過倫王之亂可還沒平息,尤其倫王與齊王搭上線……」
「倫王早已死了。」按座而起,軒轅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話,震得祈世子暈頭轉向,不知其所以然。
「這……什……什麼時候的事?微臣怎麼都不知道?!」
軒轅眉頭微微皺起,轉身向外走了出去。到門口時,丟下三個字︰「半年前。」
半年前?!
祈世子一算,臉色陡變。
半年前正是軒轅遇刺,天下群雄雲集雁蕩之時。當時他們為了解決隱患,釣出倫王,不惜以軒轅為餌,最後兵困玉漫山莊時,卻功虧一潰,被倫王逃了。
如果倫王真的在當時就死去,那現在這個倫王就是假的了?!
——這樣的確也可以解釋倫王重出之後,只信任著那塞外來客,與心月復們產生了疏離的原因——眾人只會當倫王被出賣過,一朝蛇咬十年井繩,不敢信任心月復,而不會懷疑到這個倫王是假的。其後的一行一動莫不是順著周圍的變化而行,利用著時機,利用著眾人的反應,推波助瀾。
那段時機里,有誰能將時機利用得這麼好,將所有人的心思都操縱在手中,連自己都無法察覺出不對!
在能理智分析之前,便已知道答案。祈世子但覺一陣激烈的戰栗顫過,周身都起了寒戰,指尖一陣陣發麻。
柳殘夢遠在塞外,消息難靈,指揮不便,中原能做到此事的——
想到那溫潤如玉的笑容,看似手無縛雞之力,亦無下屬助陣,孤身一人,卻一步一步將所有人再次引入局中,在幕後暗自操縱著這場天下大變的青年,祈世子在戰栗的同時,心中興起了一種奇怪的想法——突然能明白,皇上為什麼想廢了那人的武功。
「夜語昊啊,你到底能作到什麼程度?!」
聲音在寂靜的養心殿內回響,宮女太監們不知所以地抬頭,看著喃喃自語的祈世子仰天一笑,笑容中,竟有絲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