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怎麼會是這個結果?
你的影子在每一個角落,好像時刻提醒著我,少了你的陪伴,日子會有多少難過。
執起壺,我為他倒了一杯香茗。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今天,你來得好早。」
昨日凌亂的屋子早已恢復了原樣,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他也穿著與昨夜一樣的服飾。仿佛昨夜只是一場春夢。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望,日暮時的陽光泛著淡淡的金芒,靜靜地灑落在我和他的四周。
空氣中有一種異樣的氣息緩緩地流動。
不知是誰主動,斜拉在地面上長長的影子重疊成了一個。
葉子在窗外輕輕搖動著,七彩的陽光透過窄窄的窗欞射入顯得有些冷清的屋內,光線里,無數細小的灰塵舉止輕緩地飄浮舞動。
「流櫻!」在他懷里的我听到了他從胸口發出的嘆息。那令人痛徹心扉的呼喊讓我屏住了呼吸。
「朝旭!」我在他的懷里輕聲地喊著。
要不是你和我那一次的偶然相遇,要不是你和我那一次的失速流離,我們,會是這樣嗎?
心被一只無形的手揪成了一團。
身,一直在一起;
心,卻越離越遠。
睡不著的夜,醒不了的早晨。
你和我,就好像天上的日和月。
晨昏相隔,無法相伴。
莫去非找到了他的平靜。
他很喜愛他的學生︰流櫻和雪櫻。
當他听到長川敬一郎娶妻的消息時,他傷心過,卻並不痛苦。或許,這樣,他就可以得償願,離開長川的控制,回到魂牽夢縈的家鄉了。
只是……
「長川不可能會放開他。」
「你又知道了!」我再一次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卷軸。
素色的帛絹上,一支血色的蘭孤寂地在風中綻放,遠遠的,是一片櫻林。櫻已經快謝了,滿天飛卷的是粉色的櫻瓣。隱隱地,在花雨中,映著一個淡淡的身影,烏色的及腰長發披散在修長的背後,衣裾輕揚,微側的臉部看不清容顏。
「這個就是他?」他輕挑著長眉,「你好像給我看過。」
「是啊。」我伸手滑過已經有些黃舊的卷軸。
「知道這是什麼花麼?」
他看著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我叫它——‘鶴望’。」
有一天,長川的妻子來找莫去非。
「和我一起陪伴在敬一郎的身邊吧。」千菊牽起莫去非的手,「我們一起,讓他的身邊只有我們兩個吧!」
他拒絕了。
「為什麼要拒絕?這樣不是很好麼。可以皆大歡喜!」他困惑地問我。
「你不明白,你又怎麼會明白!」我嘲諷地笑。
「你和長川一樣,這世界上又有什麼是無法得到的?」我卷起畫,珍而重之地抱在懷里,「鶴不同,他什麼也沒有,他想要的,是那麼微不足道……」我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
鶴想要的,也是我想要而無法得到的。
「沒有,他什麼也沒有。」
「沒有,我也什麼都沒有。」
「流櫻!」
「不,你什麼也不能給我。不能,不能……」
被堵住雙唇的我在心里狂叫著,發出來的卻只有斷續的嗚咽。
千菊生的是個男孩兒。
雖然生產的過程驚險萬分,但孩子還是平安誕生了。
千菊流了很多血,也十分虛弱。
長川從外面趕了回來,臉上依然是那副冰冷的面具。
「我可以和我的夫君單獨說幾句話嗎?」千菊雖然氣息微弱,卻十分清醒。
我和聞訊而來的母親退出了後堂。
餅了一會兒,鶴出現在了廳門。
他的臉色有些青白,步履也有些蹣跚。
母親慈美的面容突然變得有些扭曲,眼中閃過的是近乎絕望的憎惡。
門開了,長川面無表情地立在門口。
「你來了,千菊要見你。」
鶴垂下頭,緩步邁了進去。
沒有人知道他們三個談了些什麼。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長川摘下了他的面具。
「從現在起,我,長川敬一郎,不會再戴這副面具了。」
當眾人被他絕世的美貌驚呆的時候,面色蒼白的鶴出現在他的身後。
「非。」低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鶴的雙肩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老師!」
「流……殿下。」鶴的目光有些飄乎,腳步也有些踉蹌。
「千菊呢?千菊怎麼樣了?」母親微微顫動的雙手絞在了一處。
長川默然不語。
「她……」鶴搖了搖頭。
大廳上一陣難耐的沉默。
不知是誰,放出了第一聲哀泣。
母親沒有哭。
她只是盯著鶴,噬人的火焰像要把他燃燒殆盡。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向了鶴。
「是你,是你,你殺了她。你這個不知羞恥的下賤男人!我要你還我妹妹,還我的千菊!」
淒厲的嘶喊在廳內回蕩。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鶴一邊向後退,一邊搖著頭。
「我殺了你!」母親發了狂似地沖向了鶴。
白光一閃,空氣被尖厲的寒光劃破了一道陝長的裂口。
母親停住了腳步。
在她白潤縴細的頸上,赫然出現了一道血痕。
「你、你想造反?!」望著頸上架著的利刃,母親赤紅著雙眼問。
「哼,我的人,誰敢動要先問問我手中的刀是否同意!」飄揚的銀發映著冰冷的目光讓人寒徹骨髓。
「長川敬一郎!!」母親指著冷冷的執刀者,「你想以下犯上嗎?」
廳外涌入了大量的衛士。
「憑你?千尋夫人。你不過是天皇眾多女人中的一個而已,就算是天皇陛下也無權過問我伊賀流長川家族的任何家事。我是看在我孩子母親的面子上不與你計較,如果你還是這麼不懂事,別怪我刀下無情。」
「你、你敢!」
長川緩緩地掃視著廳中嚴陣以待的武士。
「你們,有誰敢出來與我挑戰救你們的主母?有膽量的給我站出來!」
與相貌不符的威嚴氣勢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無法移步。
空氣有如凝滯一般,靜靜地,听不見一絲聲響。
「哇——哇——」屋中突然傳來嬰兒洪亮的啼聲,震破了一室的死寂。
「夠了!」鶴嘆了口氣,轉身進屋。
「殿下!」听見他的呼喚,我連忙跟著跑了進去。
襁褓中的孩子有張可愛的,紅嘟嘟的臉。
額前微濕的胎發閃著耀眼的銀光。
不安份的手腳在空中舞動,圓溜溜的大眼楮好奇地盯著我。
一雙琥珀一樣純淨、美麗的眼。
「好小。」我發出一聲慨嘆。
「流櫻,」鶴溫柔地望著我,「你抱抱他啊。」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這個小小的,女敕女敕的的生命。一股暖流襲擊了我的身,那溫暖的體溫,柔軟的觸感讓我舍不得放手。
「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他。」
輕輕地,鶴在我的額前印下了一吻。
「老師!」我驚慌地望著他,
「你要——不,不可以。老師!師父!!」
他以一種優雅的姿勢向外走,走向廳中僵持的兩人。
「你一向這麼聰明,有時候,聰明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廳上的人看著他,堅定的步伐和淡淡的笑容。
兩根手指挪開了橫在母親頸上的利刃。
「長川,我多麼想恨你。」
鶴笑著對他說,目光定定地流連在他的臉上。
「可惜,我一直做不到,真正地恨你。」
「如果,我從沒遇見過你,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非!」長川楞在了當場,所有人都楞在了當場。
只有我,抱著那個脆弱的小生命沖向了他。
「老師,不要!」
「不要!」我嘶啞地喊,咸咸的淚一滴一滴沿著面頰流入了我的嘴中。
好苦,好澀。
細細的刃尖緩緩移到了胸口,如絲的紅線漸漸沿著滑動的軌跡顯現出來。
「我曾經想過,我們的結果。好多種。」鶴的唇邊依舊掛著微笑。
「可是沒想過,會是這種結局。」
「或許,這樣的結果,對你,對我,未嘗不是最好的。」
「噗!」的一聲,刃尖深深刺進了鶴的胸膛。
「不!」長川飛快地拔出了長刃,燙手一般將之遠遠扔開。
如花的鮮血飛濺到了長川的臉上,身上。
「莫去非!」抱著傾倒的軀體,長川發了瘋似地狂叫。「不,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開了嗎?
我不許,不許,你听到了嗎,我不允許。你醒醒,你醒醒!」
「長川……」鶴睜開那雙純淨的眼楮,「如果有來世,我只希望,我們不會……」
「不,我不要來世。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今生陪在我身邊。永遠……」
「永遠……永遠能有多遠?」一縷鮮紅沿著鶴的嘴角漸漸滑落,「我要的,你……不會給。」
「我給,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非,不要走。」長川緊緊抱著鶴的身體。「我一直在氣你,是因為我氣我自己,為什麼總是放不下你,為什麼總是怕你離開我。」
>「不要走,你不可以拋下我一個人。」
「你好傻。」鶴笑了起來,「你是個當父親的人了,怎麼可以流淚呢。」
「長川,我好想……回家。」
「好的,我答應你,只要你不離開,我一定帶你回去。」抱起鶴,長川旁若無人走向廳門。
「可是,我好累。」鶴輕喘了一聲,將頭靠在了長川的胸前。「我,可能看不到了。」
「誰說的!我說你看得到就看得到!」俯頭在鶴的唇上輕輕一吻,長川清晰的聲音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無論上天入地,我都不會放你一個人的。莫去非,你最好有所覺悟,你,永,遠也別想甩開我。」
鮮血,像朵朵綻開的花瓣,滴落在廳前的路上。
夕陽下,銀色的發被染成了紅色,臂彎中垂落的縷縷黑發隨著走動而微微晃動著。長川的身影,拖得好長好長。
沒有人阻攔。
我抱著懷中的小小生命,痴痴地望著夕陽下離去的身影。
「老師!」
低下頭,我輕輕地吻著孩子的眼,孩子的唇。
這樣的結局,是您所要的嗎?
我想我知道您要的是什麼。
默然。
他把我擁住了懷中。
他的心跳得很疾。
「流櫻,你會離開我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在他的胸前搖著頭。
「不要走。」他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
我笑了,埋在他的懷中。眼里,是流不出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