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櫻令 暮顏 13

書名︰懷櫻令|作者︰風之羽|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浠浠瀝瀝,窗外又下起了蒙蒙細雨。

暮色甫降,朝旭就來到了我的住處。

我沒有理他,他也沒有跟我說話。桌上的酒菜已冷,席上的燭火通明。我們在等,等一個約定的人。

紫衣侯進來的時候,神情依舊是優雅而平和。明亮的燭光映在他那一身非絲非麻的紫色衣袍上,泛出點點眩目的光輝。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讓人總覺得他像是患了什麼重疾,隨時就會倒下,可是他的步履卻是那麼的堅定和沉穩。

應該說,紫衣侯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那雙閃亮瞳仁的紫色魔魅,那一身尊貴的氣質倒讓人覺得他像是一個威嚴而仁厚的君王。那與朝旭相似的神采和五官讓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朝旭的臉有如石雕一般,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手上玩弄的一塊玉墜子讓我的目光黯淡了下來,那是女人用的墜子,是中原人用來贈送情人愛侶的信物,不是我的墜子。

「想好了嗎,我的皇兄?」沒有半句廢話,也沒有半分婉轉,朝剡的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

翻滾的墜子落入掌中,停止不動。

「你能保證吐蕃歸順後,不會動他的族人一分一毫嗎?」朝旭沉聲問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你知道答案的,為什麼還要問我呢?」朝剡笑了笑,眼中看不透的決絕。

「他的族人有近三萬人,你的一聲令下,高原的草地上將是一片血海。如果吐蕃歸我新唐,朕又怎能讓自己的三萬子民全數死在一個只為了一個人發了瘋的人手上!」朝旭站起身,雙眼直視朝剡的紫眸。「若是如此,吐蕃各族豈肯善罷甘休,連綿戰事將因此而起,到時死的人又何止那三萬,朕如何對得起那些無辜枉死的兵士和百姓,如何對得起那些因戰失去親人的鰥寡孤獨。」

「那麼說來,你是決定不幫我嘍?」朝剡嘆了一口氣,目光投向了窗外。「就算我給你一個承諾,你也不會答應嗎?」

「承諾?」朝旭搖了搖頭,「你不會給。就算你給了,朕也知道你絕不會遵守,畢竟你讓朕發兵的最終目的是在于此,若達不到目的,你要朕發兵根本毫無意義。」

「你還真是了解我哪,皇兄!」朝剡掩口輕輕地笑。「臣弟听聞,近幾日皇兄新晉了兩位寵妃,極盡恩寵……」他頓了一頓,似有意無意地側目瞟了我一眼。知道他想說什麼,我扭過頭,不去看他。

「卿本佳人,奈何薄命。」他輕喟著,目中滿是調諷之意,「所以說,以色事人終是不長久的。皇兄,你這麼做,是想向臣弟表達些什麼呢?」

「想來皇兄是想告訴臣弟,您並不是非櫻妃娘娘不可,臣弟是不可以用此來威脅的。只是皇兄您也是,既對櫻妃娘娘的情義轉薄,也用不著晉為貴妃以示補償吧。」朝剡紫色的雙眸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蒼白而修長的手指倏然拂上了我的面頰。

「嘖嘖,娘娘的嘴唇都氣得咬破了,真是叫人心疼得緊吶。」朝剡緩緩地悠然說著,明明很溫和的語氣听在我的耳里卻顯得格外的惡毒。「如此絕色麗質,如果皇兄覺得膩了,就不如賞給臣弟,反正臣弟府中有著不少與娘娘相似的美貌男女,可以稍減娘娘的寂寞之苦。只是臣弟有時會不太小心,因為太喜歡這些漂亮的東西了,所以有時會控制不住力道,弄壞三個兩個的。」

「啪!」細白有力的手腕被憑空抓住,朝剡反而笑了起來,「舍不得了?真是難得,可以看到皇兄如此沉不住氣的樣子。」

朝旭臉上陰晴不定,一字一頓地說︰「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你?不會!」朝剡盯著朝旭的眼楮,嘴角浮起嘲諷的笑。「你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二人對視著,室內閃動著凌厲的電光。朝旭慢慢地,慢慢地,放開了手。

「不是沒有把握,是朕還顧念一點兄弟的情誼,不願先皇傷心而已。」坐在椅上,朝旭皺起了眉頭。

「隨你怎麼說吧。」朝剡面上淡淡的,甩了甩手腕,「臣弟就像是皇兄的影子,躲在皇兄的身後為你分擔國事,這是先皇的意願,也是皇兄您無法逃避的責任。所以就算朝中有我的追隨者,軍中有我的死士,皇兄您也決不會像以前對付那些皇室謀權者一樣對我趕盡殺絕的。」

「因為,皇兄您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我的存在只會鞏固您在新唐的地位,而決不會任他人對您有分毫的傷害。」

窗外的雨已經住了,雨後的夜風如刀一般刮削著迎風而立的人的臉。這樣的夜晚實是不適宜開窗,我推開了窗。天上有浮雲微動,偶爾在雲隙中露出點點星光。雖看不見月的移動,但我知道時間正隨著沙漏中細砂緩緩流動。我的心,靜了。

「紫衣侯……」我第一次,用平和的聲音開了口。

「如果陛下堅持不肯發兵,明天的朝堂上將會流傳開一個非常有損國體的流言,這個流言也會快速地傳遍民間,我說得對不對?」

「娘娘冰雪聰明,又怎會猜錯呢?」朝剡微笑著對我說。

「流言越傳越真,越傳越廣。朝野為之震動,廟堂也將為之不穩。」

朝剡撫掌大嘆︰「娘娘所言極是,簡直太準確不過了。」

「到那時,皇室中所余不多的可承位者想來不會放過這次大好機會,必將會給陛下帶來大大的麻煩,搞得不好,陛下連皇位也坐不穩了。」

「陛下到時會怎麼辦呢?」我和朝剡的目光一齊投向了神情木然的朝旭。

「為了朝政安穩,陛下不得已必須答應你的要求。」我柔聲地說,朝剡眼中已隱隱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

我笑了起來,嫵媚地笑,對著朝旭,也對著朝剡。

「可是,紫衣侯算錯了一件事。」

「是什麼?」朝剡歪著頭看著我。

「如果,世上沒有了流櫻,侯爺你又要用什麼來做要脅呢?」一邊笑著,我一邊爬上了窗台。我的窗台並不高,只是在二層樓的地方。臨著後院的窗台下,種植著各色草木,遍布著多處山石。我曾多次從這里躍出,去到櫻林里會我的知己,喝一壺美酒,曬一回月光,舞一次長劍,放一曲幽歌。這下面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構造是如此的熟悉,所以我跌落之際,決不會算錯地方。鮮紅的血濺落在白色的山石上一定會是極致的美艷。

「流櫻!」朝旭踢翻了椅子,向我奔來,朝剡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我。

「別忘了,朝旭。」是我最後一次喊他的名字了嗎?嘴上笑著,身體漸漸向後傾倒,「記得把我和雪櫻的身體換過來。」

墜落,向黑暗中。我看見朝旭烏黑的眸,伸出的手,和顫抖的呼叫。

這樣,或許就可以結束一切了吧。我閉上了眼楮,傾听風從耳邊呼嘯的聲音。身體輕飄飄地,如羽毛一般,只是,過了這麼久,為何還是感受不到堅硬的地面,听不到撞擊的聲音?

我詫異地睜開了眼楮。

一邊銀色的月光,一邊藍色的海洋。一邊一個挾持著,我被重新送回了燃著明亮燭光的室內。

「流櫻!」大叫著向我撲來的惶急男子是朝旭,只是尚離我三尺,他的腳步就生生頓住,一把明亮的,閃動著銀光的細薄長劍抵在了他的咽喉。

「沒用的男人,你根本配不上他!」冰冷傲慢的聲音發自我的右邊。銀色的面具下,琥珀色的美麗眼楮如寒冰一樣冰結著劍下被憤怒和不甘撩撥的尊貴帝王。

「秀一!」我抱住了他持劍的穩定的手,「把劍放下來,別這樣。」劍尖在朝旭的喉頭劃出了淺淺的一道,沿著劍痕慢慢滲出了細密的血珠。

「這就是你的男人嗎?如此不儕,你居然而會為了他輕賤自己的寶貴性命。」秀一不屑地收回了長劍。

「你說什麼?!」朝旭滿臉怒容向前走了一步。

秀一卻不理他,只對我柔聲地說︰「流櫻哥,和我回東瀛吧。我這兩日打听清楚了,這個男人妻妾成群,根本不會真心地待你。雖然敬一郎做了許多過份的事讓我很不滿,但不管怎樣他只對鶴師傅一人發情,從來不會在外拈花惹草,這點倒讓我覺得還過得去。這男人一無是處,既濫情又無用,你根本不必守著他。等回到東瀛,我保你做上東瀛的天皇,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呢?」

朝旭氣得渾身發抖,一掌向秀一劈去。「哪里來的小子,好大的膽,竟敢如此胡言亂語。」

我又惱又羞,漲紅了臉。「什麼要男人的,我又不是喜歡男人。」

「阿顏!餅來,到我身邊來。」耳畔響起了朝剡的柔聲呼喚。

立在我的身邊,藍色的秀顱搖了搖。「我都听見了。」

「過來啊,你為什麼要站在他的身邊呢?只有我的身旁,才是你可以待的地方啊。」朝剡伸出雙手,一步步地向阿顏走過來。「你是沒旁的地方可去的,我的阿顏。很快的,你的家就只有我一個了,你不會再有逃跑的去處,天下之大,只有我才是可以保護你,可以愛護你的。」

阿顏雙手捂住了臉。「別說了,求求你。」

「你在我的懷中高興地喘息,你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你哭著求我愛你,再加深入你,你說一切都可以給我,言猶在耳,你不會忘記吧!」

「不、不,別說了,別說了!」阿顏猛地抬頭,琉璃似的眼珠中盛滿了淚水,他咬著唇道︰「你瘋了,真的瘋了。」

「是啊,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瘋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朝剡露齒愉悅地笑著,紫色的衣袍微微地抖動。「我們都是瘋子,所以我們都不能失去彼此。」

「喂,瘋子!」秀一丟下與他纏斗的朝旭,斜劍指向了一步步走向阿顏的朝剡。「剛剛就是你逼得流櫻跳樓的吧。」

朝剡恍若未聞,笑著凝視著阿顏的臉。

「我在問你話,你好大的架子,混蛋!」靈蛇出洞一般,閃著寒光的劍刺向了朝剡紫色的胸膛。

朝剡竟然不躲不閃,一雙璨然紫眸只放在阿顏的身上。

「不要!」刺目的鮮紅揚起在藍色的長發。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瘋了,都瘋了。」秀一惘然地看著手中銀光閃動的長劍,喃喃地低語。

「阿顏!」我飛身撲在他的身上,妄圖用手堵住噴涌而出的血液。

朝剡楞楞地抱著整個撲入他懷中的阿顏的身體,口中呵呵失去了聲音。

「他……說得……沒錯……,我……我……能去的……只、只有在……他的……身旁……」

阿顏吃力地說,臉上卻泛起了寬慰的笑容。

「阿顏!」淚珠再也無法止住,滾燙地落在阿顏染紅的胸前。他的心脈斷了。

他想用身體去擋秀一的那一劍,本來根本不會刺得那麼準,為什麼,他要故意把最致命的部位送到秀一的劍尖!

「這樣的結局……或許……是最好的。」他的目光有些零亂,但還是仰首看著朝剡失魂的臉。「我們……終…于……可以……解月兌了。」

「朝……和暮……終是永遠……不會在一起的。」阿顏美麗的臉上漾起了淡淡的光輝。「暮顏……不是不想見到陽光……,可是……陽光太過……強烈……,它無法承受……就像……就像……」

紫色的眸子里聚集起了點點水光。

「我累了……好想休息……睡在滿是暮顏花的地方。」阿顏的目光渙散失去了焦距。

「摩訶勒……」

「我會照顧他的,你放心吧。」我哽咽著向他承諾。

「謝謝!」他笑了。

碧藍色的雙瞳曾是那麼的熟悉,堅定的雙手曾經是那麼的溫暖。他冷漠的面容,微笑的聲音,冰冷的態度,月下的歡顏,隨著他垂下的雙手離我遠去了。心,痛得無法呼吸。

這,就是命定的結局嗎?

「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了。」屋中不知何時響起了深刻在我心底的溫和而優雅的聲音。

「鶴!」我訝然的轉身。看著了鶴那張十分平凡,但溫柔得讓人心醉的臉。

他靠在一個高大的身體旁,那個讓他依靠的人有一頭亮得耀眼的銀發和一張猙獰的假面。銀色的裝束與鶴的青衣一起,融洽而和諧地配在了一起。鶴的頭發已經花了,可面容和十幾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憫然的雙目投向地上相擁的二人。長長嘆息一聲,他將頭靠在長川敬一郎的肩上,閉上眼搖了搖頭。

「一對傻瓜。」長川敬一郎的聲音還像十幾年前那樣冷酷,但輕撫懷中人的頭發時不經意地流露出絲絲溫柔。「我們回去吧。這里實在沒什麼好待的了。」

「秀一!等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這臭小子。」

「啊!」長川秀一滿臉的沮喪,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和躺在朝剡懷中的阿顏。「真是的,這麼快就找來了呀!」

「等一下,敬一,我想和流櫻說幾句話。」鶴拉了拉長川敬一郎的衣袖,懇求似地望著他。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鶴,勉強點了點頭。

「流櫻,你過來。」鶴溫柔地叫我。

「老師……」我跪爬了幾步,來到他的面前。

鶴愛憐地撫著我的頭發,俯身在我的耳邊說著。我靜靜地听,閉上了雙眼。黑暗中,我听見衣裾簌簌。

「朝剡!」是朝旭焦急的叫喊,「你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噓……小點聲。阿顏他睡著了,睡得多香啊……我要找個地方……讓他好好地睡,再沒有人可以打擾他,再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他現在是我的了……沒有其它地方可以去……完完全全地……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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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剡和阿顏被發現在一個山坡上。

阿顏的身體靜靜地躺在一大片暮顏之中,朝剡緊緊抱著他,臉上全是滿足的微笑。他抱得是那麼的緊,以致于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兩人的身體拉開。朝剡的臉很安詳,只是緊閉的眼簾下再也見不到那雙魔魅的美麗紫眸。他們靜靜地、靜靜地躺著,仿佛生來便是如此。

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泛起金色的光芒。

我和朝旭站在那里,注視著沉眠中的他們。雖是清晨,可是陽光卻也強烈得讓人睜不開眼楮。那一瞬間,我看見,金燦燦地陽光下,滿坡的暮顏全都綻放了。不是純淨的藍,都是被血沾染的——紫色的暮顏。

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

再見了,阿顏。

再見了,只開在夜間的——暮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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