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好長的冬天……終于過去了……
夏天再度降臨。
坐在沙發上的美少年過長的頭發在頸後綁了馬尾,使得他姣好的面容顯露出來愈形優美。
從他一走進來,董同曜就停下所有的工作坐到他身邊。
雖然少年老是不太理會自己,但是董同曜覺得以往脾氣暴躁的他沒有拒絕自己的靠近就應該心滿意足了。
「韓騏,你怎麼又一身是汗?把汗擦擦,免得著涼了。」
拿出洗得干淨的手帕,少年也不接,只是疲倦地閉上眼楮倒在沙發上,似乎打算呼呼大睡。
「你這孩子怎麼……」
說不出責備話的董同曜只好小心地放輕了手勢按著他冒汗的額頭,雖然沒有關上木門,但研究室還是開著冷氣……流著汗在這里睡覺的話會感冒的啊!
被溫柔擦著汗水的韓騏絲毫沒有抗拒,連睫毛也毫無顫動地任憑董同服侍。
他似乎真的睡著了。凝視他的臉孔看了好一陣子,董同曜才將目光移向坐在電腦桌前端著便當的助教。
正看著這邊的範可欽一接觸到董同曜的目光就連忙低下頭吃便當。以前似乎不喜歡董同曜接近韓騏的他,現在忽然也不管了!
一同出現的兩個人帶了二人份的午餐走進來,本來兩個年輕人還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不過董同曜一靠過來,範可欽就走開了。
心思都在韓騏身上,董同曜也沒有多想,只是擔心著連午餐都不吃就睡了的學生,這樣對身體不好吧?可是又不能把他叫起來吃飯……
夏天的校園隱隱听得見蟬鳴,空氣中彌漫著疲倦因子,韓騏依舊沉睡。
雖然天氣熱得人汗流浹背,但在冷氣房里董同曜又怕他著涼。拿了外套輕輕蓋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喉間發出模糊的低囈,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董同曜還以為吵醒他了,結果他嘴角微微揚起並沒有醒來……大概是做了美夢吧?如果他醒著根本不可能露出那種微笑。就算他長得比董同曜高半個頭,可是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憐惜地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怕在他身邊吃飯會驚擾他。董同曜才將飯盒拿回自己的桌子。
範可欽已經用餐完畢,規矩地把吃完的殘骸拿到外面的垃圾箱丟,紗門在他推動間搖晃發出輕微的聲響,射進來的陽光倏明又滅。
凝視著綠色的紗門,董同曜腦中忽然浮現門外庭園中那株石楠花開展的枝椏,還有風一吹就會輕輕晃動的葉子……
視線所及之時它是存在的,眼听不見時便等同于消滅。唯心論的觀點即是如此,一切任憑己心,那麼,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那株石楠花還在那里嗎……?
胡思亂想著,董同曜心不在焉地將飯菜夾進嘴里。
餅了幾分鐘才想起範可欽怎麼出去那麼久?
拿出懷表來看時間,看到表蓋上兒子的照片,董同曜不禁又陷入回憶里,回神過來似乎又過了好一陣子。
……範可欽怎麼還沒回來?
丟個垃圾用不著那麼久吧?該不會是在哪里摔跤了吧?
已經快二十歲的大學生了就算跌了跤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那麼怕痛的小孩,摔跌了說不定會哭吧……
謗本從來沒有真的看他哭過,可是董同曜眼前卻浮現他那雙小女圭女圭似的大眼楮流著眼淚的樣子。想著想著董同曜忽然吃不下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扇終于再次拍動,那個消失得太久的少年走了進來,接觸到董同曜正凝視著的目光,他動作一滯。董同曜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盯著紗門看。
兩個人四目相交實在尷尬,以往並沒有發生過這樣讓人感到冒昧的狀況……
還是範可欽先對他微微一笑垂下頭去才解除了這奇怪的狀況。
董同曜忽然心里一陣不是滋味,有種自己敗北了的感覺。或者是因為那孩子的微笑大生硬了吧?
不過看到他回來了,董同曜這才放下心再度拿起了筷子。
吃了幾口以後發現自己正在吃最討厭的茄子,董同曜嚇了一跳,因為不好意思被學生知道自己的挑食,所以他從來沒說,買便當的範可欽也不知道。董同曜勉強地吞進口中的那口食物,終于承認自己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範可欽已經走回助教的位置坐下,低頭翻起學校送來的公文,那細細的手指姿態輕緩,好像怕吵到誰一樣……
「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並不想被當成羅哩巴唆的長輩,可是董同曜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听到詢問對方抬起頭來,那眼神卻很平靜。他在研究室和在家里根本就是兩種樣子。
「我遇到了同學。」
頓了一下。
「我想今天的事情並不多,所以跟同學聊了一下。」
他迂回地表達自己沒有偷懶的意思,可是董同曜並不是因為這種目的才問他。
「我以為你又摔跤了……」
月兌口而出的同時董同曜立刻知道這是不妥貼的發言,果然範可欽呆了一下,那雙冷淡的大眼楮眨了幾下,然後他白皙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
看到他這種反應董同曜更是明白自己說錯話了!
「……謝謝教授關心。」
餅了幾秒,範可欽才勉強似地牽動了嘴角說。
他的道謝只是讓董同曜懊惱。
都年紀一大把了怎麼說話還不經大腦思索?搞得學生尷尬,自己也難堪,董同曜皺起眉頭,範可欽已經轉回視線看著他手上的資料。
挾著筷子緩緩地咀嚼著食物,即使食不知味,可是從小養成的習慣還是讓董同曜硬把自己討厭的菜全都吃干淨,他本來吃飯就慢,這下更是好像永遠吃不完一樣,不過,才一吃完,範可欽就過來收走了殘籍。
董同曜跟他說謝謝,得到的當然又是一句「不客氣」的有禮回應。
這麼認真負責的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坦率一點呢?相處也不短的時間了,董同曜覺得其實他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好的……
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董同曜心里模糊地感到—陣郁悶,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胸口糾結成一團……
他那麼冷靜的樣子讓董同曜看得心煩。
範可欽走出去時門扇拍動再度發出輕微的關鈕聲,這次吵醒了睡著的人——或者他剛好驚醒?
沙發上的少年動了一下脖子,抬起手按住額頭。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掉到了地板上。
他睜開眼楮的時候一臉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處。看到他醒來董同曜立刻走過去。
「吵醒你了嗎?」
撿起外套放在沙發扶手上,接下來只是依照往常一樣溫柔地撫模他的頭發……
少年露出猶如還漫步在美夢之中的微笑,他以因為太輕緩而顯得優雅的姿態捉住了董同曜的手指……
那是完全預料不到的事情。
如果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這種事,董同曜絕對不會走過去。
董同曜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被放到他嘴唇邊……
……親吻……
幾乎是同時,紗門再次拍動,走進來目睹這個景象的人圓目以對,剎時停住了腳步。
「對不起……我、我等一下再回來!」會解釋即使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董同曜也知道這是不太妙的場景。然而範可欽並沒有給他任何機會解釋……究竟又要解釋什麼?
立刻就推門而去的人讓董同曜感到做錯事般地收回了手。
即使是自己百般疼愛的學生、即使長得再俊美、即使跟鴻恩那麼相似……被「男性」親吻手指的觸感還是令董同曜打從心底感到不舒服——說是惡心還比較貼切。
董同曜收手的倉促動作使得失去目標的少年終于真正地清醒了過來。
那雙長形的美麗眼楮緩緩地張開注視著董同曜。然後他放下了自己失去目標物的手。
「……是你啊。」
平淡得好像剛剛只是無聊到不值一提的行為。
「不然你以為是誰……?」
真想這樣問回去,可是怎麼可能對他生氣?
他大概是夢到女朋友了吧?董同曜無可奈何地在心里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是不是都忙著談戀愛呢?想起來範可欽也是一樣,竟然會為了「喜歡女孩子」這種理由而選在PUB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工作,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雖然知道這是時代風氣也是個人差異的問題,不過董同曜還是對他們所追求的那種戀愛心懷存疑。
董同曜和妻子是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經歷普通而平順的戀愛,因為計畫好要出國留學,所以一畢業就立刻結婚,妻子選擇留在台灣陪伴家人,並沒有跟隨董同曜出國讀書。沒有蜜月期,新婚夫婦只有在出國前同房了幾天,沒想別短短幾天妻子就懷孕了,在董同曜留學的第一年,兒子就出生了,還來不及享受夫妻生活,董同曜就從丈夫的身份晉升為父親。
然而對董同曜而言,不管是婚姻或家庭都只是時間到了就去完成的那種必經之事而已。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在董同曜心中學術研究都比家庭重要,直到兒子發生意外,妻子提出離婚,董同曜才恍然明白那是一種難以察覺的穩定感……就是因為有妻子和兒子的影像墊基在內心深處,所以才可以放心地從事自己的研究。
難道自己真的是那種耽于工作而忽略了家庭的男人嗎?
董同曜不禁又想起妻子離去時所說的話。
那個以憐憫般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女人。
然而現在再說什麼後悔也早已來不及,董同曜只知道相當年執著于做學問的自己相比,現在的學生重視的是全然不同的東西……
不過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也無需無聊到花費心思去評斷年輕人的戀愛觀,總之那是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不過竟然會因為年輕人的幻夢而體驗了被親吻手指的恐怖經驗,也真是夠莫名其妙的了!
「你去洗把瞼,精神精神吧!」董同曜對他說。
韓騏沒有回答,他露出焦躁的表情看著董同曜,一副難以開口的樣子。
董同曜記得之前也看過他這樣的臉。
那是以前他對自己發了一頓脾氣怒罵後,隔了好幾天又出現在研究室時的表情。
董同曜到現在依然不懂他這副模樣的意思。
「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著涼了?還是還想睡呢?」
他看著董同曜而皺起眉頭,未久,他好像終于明白那話他說不出口,所以干脆就俐落地提起背包走出去。
他突兀的舉動讓董同曜嚇一跳,一下子研究室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董同曜唯一的感想是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理解這些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什麼吧?
研究室恢復了獨自一人的寂靜,董同曜坐回了教授位置的那張大桌子,忍不住又拿出了放在胸口的懷表來看,永遠十六歲的兒子笑容是那麼純淨……
如果鴻恩有機會長大,是不是也會改變?
董同曜無法想像那麼乖巧的小孩也會失常……
終究是已經不可能再長大的孩子,還去想那些無用之事有什麼用?
沉浸在陰晦的心情里,董同曜沒有心思去顧及那離開得太久的自己的助教。
這次範可欽一直到下午兩點上課的鐘聲響了都沒有回來。
並不是董同曜想多管閑事,但是問題發生了總不能不管,畢竟算是被自己照顧的學生。早就模透了範可欽的課表。到了下午的空堂範可欽還沒出現,董同曜就心生不祥。
雖然回到家就會看到他,不過董同曜依舊覺得不對勁……是因為被他看見「那種場面」的關系吧?董同曜感到不對勁到極點。是範可欽的反應讓他困惑又焦躁。
心想說不定他先回去了,但是打電話回家卻沒有人接,搬到自己家里以後,範可欽一直都是有時間就會待在研究室里幫忙,為什麼這次卻那麼反常?
那麼規矩的人一旦作息改變就表示有問題了,上次是要休學,這次呢?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
看著沒有收拾的助教桌子和放在桌子旁的背包,董同曜心想就算要早退,至少也該回來拿背包吧?沒想到直到晚上十點,範可欽都沒有出現。終于確定範可欽不會回研究室,董同曜才拿著他的背包回家。
一回到家里,董同曜就往範可欽的房間走,從房門底下的縫隙這出黃色的光。敲了門以後,出現在門口的卻是房間的另一個主人。堅持不跟哥哥分房睡的範可敏。
明明在今年夏天就已經考上大學搬出去住了,可是還是動不動就跑回來,大學新鮮人不是應該都耽于玩樂嗎?
何況今天又不是例假日!
「你要干什麼?」
站在門口仰著頭的男孩,只是下垂眼楮看著董同曜,那口氣照例是冷淡到極點。
董同曜知道他不想見自己。可是自己也不是要找他。
「範可欽呢?」
「我哥睡了。」
越過男孩的身影看過去,房間的大燈沒開,只有書桌上一盞黃色的台燈亮著,桌子旁一小截的床角露出隆起的被子。
「九月的天氣為什麼悶在被子里睡覺?這麼早就睡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怎麼知道。」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董同曜很明白範可欽有多疼這個弟弟,無父無母的兩兄弟互相依靠的羈絆有多深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有時候實在無法忍受這個弟弟那副「我哥關你什麼事」的態度。如果範可欽有戀弟情結,那這個弟弟肯定也有戀兄情結了!想到他們那副兄弟情深的景象,董同曜就一陣不舒服。
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董同曜干脆地放棄了,如果真的有問題,這個弟弟必定比自己還著急幾百倍吧?
既然還能擺瞼色給自己看,想必不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把背包交給男孩以後,董同曜就走開了。然而一直到入睡前,深深的疑問都依然回蕩在董同曜腦袋里。
「你昨天究竟怎麼了?」
听到疑問的時候,範可欽從電腦後面抬起頭。一臉緊繃的表情。
「你生病了嗎?」
他凝視著董同曜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沒有事……對不起,我昨天早退。還麻煩教授幫我拿背包,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
他以出奇嚴肅的眼神凝視著董同曜,但口氣卻比以往都還要平淡冷漠,言詞內容雖然有反省的意思,可是更像是在念什麼早就準備好的台詞。
一听到他那種口氣,董同曜感到自己仿佛被擋在什麼無形的牆外面……明明知道自己跟他不是可以談心事的關系,可是听到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說詞,還是忍不住發火——昨天自己擔心了一晚根本是自尋煩惱。
「我不是責備你,我也沒有要管你的私事,可是你那樣突然走掉我當然會覺得奇怪,如果你是回家,為什麼不接電話?我昨天中午和晚上打了好幾通電話回去,你沒听到電話響嗎?」
「我睡著了,沒有听到。」
不管他說的是實話還是藉口,董同曜都感到生氣,總之他就是非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面孔。
董同曜沒有厚臉皮到可以要求他把自己當作師長一樣敬愛,可是到現在都已經住在一起半年多了,他為什麼還是這麼固執?自己有哪里對他不好的嗎?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孩!
董同曜沉下了臉不想再問。然而埋頭回到論文上的董同曜沒有發現範可欽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放在鍵盤上的手指依舊動作迅速,可是卻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從那一天開始範可欽就失常了。
就算董同曜已經跟自己說過好幾次不要多管閑事。可是還是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助教精神恍惚。
範可欽不是打破杯子就是把影印的份數弄錯,就連在家里也常常不小心被湯水燙到。受到他的影響,連董同曜都心緒不穩起來,甚至又夢到他……這次他離家出走在奇怪的酒吧打工,還被捲入傷害事件……
那是二流的新聞報導里的畫面,可是在夢里卻是那麼逼真。驚魂未定之下董同曜一整天都擔憂地盯著範可欽看,範可欽在董同曜的視線里再次失手摔碎了正在洗的玻璃杯。
董同曜發現他愈來愈煩躁,雖然問他他還是會擺出微笑說沒有事,可是那種假假的笑容一看就是裝出來的。心想他必定有什麼煩惱,可是已經吃過幾次閉門羹的董同曜不想再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何況他只是個小孩子而已啊!
可是,也正因為「只是個小孩子而己」,才無法真的坐視不管。
然而就算一再問他,他也是什麼都不說,董同曜質問過他是不是又偷偷去打工,他堅決地搖頭說沒有。如果他脾氣這麼拗硬是不講董同曜也沒辦法,但是中午看到他連便當的一半都沒吃到,還是忍不住要管。
「為什麼不吃了?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把身體弄壞,你把便當吃完!」
董同曜的口氣是差了點,範可欽听了也不反駁,又挖了幾口飯塞進嘴巴里。
「我吃不下了。」
他再次把便當放下時別開臉去的姿態冷得讓董同曜瞠目結舌。
「什麼吃不下?你有資格浪費糧食嗎?要說那種話等你事業有成了再說!」
「什麼算是事業有成?像你一樣只能待在大學研究室里寫根本就寫不出來的論文嗎!?」
「你——」
沒料到只是順口教訓小孩子,竟然會從那個根本一臉兒童臉孔的少年口中听到那麼惡毒的言語——董同曜這輩子還沒有那麼輕易地被人用一句話就給污辱得那麼徹底的!
他倒是反駁得非常順暢,簡直連想都不用想只是反射動作……
如果說這是他第一次表露真心,那董同曜真的消受不起。
董同曜一時說不出話來駁斥他,因為他的確說中了董同曜的痛腳。
——他輕輕松松地就把董同曜大半輩子的辛苦全都狠狠地砸到董同曜臉上來了!
董同曜呆了好久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為什麼自己要讓自己有機會體驗到這種遭遇?董同曜找不出可供詮釋的道理或定義。
唯一想到的只有……一開始就不要管他不就好了嗎?
為什麼要讓他有機會說那麼惡毒的話污辱自己呢?
一開始就不要理這個學生不就好了嗎?從他摔下腳踏車的那時候就應該當作沒看見,就算他摔傷了膝蓋和手心也用不著幫他包扎,來跟自己借書的時候也不要借他,他被書打到頭的時候也不要安慰他……為什麼要讓他當自己的助教?他說要休學就去休學,白己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一瞬間全部的悔恨都襲上了董同曜的腦海。
——我再也不要管了!
無法喊出口的言語就像卵石哽在董同曜喉嚨深處。
他瞪著少年,少年只是冷冷地將下巴抬得更高。
董同曜感到一陣狼狽。
是自己讓自己落到這麼狼狽的地步,要是當初不管這個學生的死活的話現在哪需要容忍他的臉色?要他好好吃飯算是自己多管閑事,可是也料不到他竟然不知好歹到這種地步。
那擺明了就是沖著董同曜來……他老是一副文靜的模樣,沒想到倒是很懂得怎麼找到別人的弱點然後出其不備地狠狠捅上一刀嘛!
可是,董同曜怎麼可能跟那種小孩子吵架?
能罵他嗎?董同曜想不出來要怎麼去罵一個被自己收留又不知好歹的孩子。能把他趕出去嗎?他才幾歲而已?
這是自己的研究室,他如果不願意來就干脆滾開……難道是為了助教的薪水嗎?
愈是深思董同曜就愈是憤怒,可是——生氣又有什麼用?
少年抬著下巴,即使姿態那麼蠻橫,看起來依舊是嬌小得不得了。
董同曜差點想一巴掌揮過去。可是只是握緊了拳頭。
終于推開紗門,走出去的是董同曜自己。
既然不能趕走那個討人厭的學生,郡自己走開總行了吧?
董同曜發現在自己的憤怒之心底下其實是說不出的失望,如同受到寵兒忤逆的父親一般心灰意冷……
他這才知道自己早已經把那個孩子放在心里……放得大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