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翠栩見齊老爺一出手就是二十五萬兩,重點是齊太太還沒辯駁,心里再度贊嘆齊太太的聰明,事情已成定局,吵也沒用,不如當個大度主母,反而能博得賢名。
齊老爺下定決心的說︰「當年母親懷孕時動了胎氣,才八個月就生下我,雖然勉強活過來,但身體始終沒一般人硬朗,尤其最近更是累得很,晚上睡不著,白天又睜不開眼,大夫說了我得休息,否則恐怕沒幾年就要走,你們都已經成親,我沒什麼放不下——」
齊太太喚了一聲,「老爺……」
齊老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只是高堂還在,我總不能作個比母親先離世的不孝子,所以我打算放下生意,好好休息養命。」
齊桁宜慌了起來,「爹別听那羅漢大夫說的話,我們再請歐陽大夫過來瞧瞧,爹還這麼年輕,肯定不會有問題的。」爹這是要交棒給他嗎?但他不行啊,他連雲州那兩塊田產產了多少谷糧都不知道了,是要怎麼掌管齊家當鋪,要是二弟還在就好了,把家里交給他,肯定沒問題。
柳氏卻是一臉喜色,「夫君,您怎麼說都是公公婆婆的大兒子,本領哪里會差呢,謙虛過頭可就不好了,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總是做得到的。」自己要當掌家主母了,太好了,到時候她就拿公中的錢貼給娘家,反正她是掌家主母,想怎樣就怎樣,沒人能說她的不是。
齊老爺嚴肅的說︰「桁宜、大媳婦,你們膝下已經有了三子二女,得做好榜樣給孩子們看,別讓我失望。」
齊桁宜苦著一張臉,柳氏卻是喜形于外。
「我決定——」齊老爺深吸一口氣,「把齊家當鋪交給二媳婦。」
一家三代都到齊的大廳上,頓時鴉雀無聲。
饒是孟翠栩在金嬤嬤那里學了一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這下也忍不住了,這這這,這什麼跟什麼?交給她?齊家家業不是一向只傳給嫡子嗎,連庶子都要分家了,交給她這外姓人有沒有搞錯?
齊桁宜、齊桁山兄弟以及柳氏、許氏也都很傻眼,想著是自己听錯,還是父親糊涂,而母親怎麼這樣鎮定,母親已經知道了?
靜默中,柳氏先行開口,神色有點不自然,「這,公公,媳婦耳朵笨,怕是听錯了,請公公再說一次吧。」
齊老爺對眾人的反應並不意外,再次道︰「我說,以後我要把當鋪交給二媳婦。」
齊桁宜松了一口氣,只要不交給自己,交給誰都好,柳氏卻是大怒,就算要交給媳婦,也應該是交給她,她排行第一啊!齊桁山覺得這樣不太妥,但身為庶子,他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許氏見夫君保持沉默,于是也沒吭聲。
孟翠栩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公公——」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齊老爺舉起手打斷她,「說來,是齊家對不起你,讓你嫁給一個沉江之人,現在又因為我愛惜性命,要把重擔交到你肩上。二媳婦,這廳上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說客套話了,你一個深閨女子,能把四間小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連富貴酒樓的月收入都到達四百兩,這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我希望你來看帳、作帳。
「當然,不會要你做一輩子,我已經跟你婆婆說好,我們打算親自教襄哥兒跟鎮哥兒,這兩兄弟總有一個能成材,等他們滿十六歲,你再把重擔卸下,交還給齊家,你說可好?」
眼見齊老爺滿臉企求,孟翠栩實在不忍心,這齊老爺,外人看來風光,事業順遂,家庭美滿,可是那苦啊,可沒幾個人懂。
齊桁宜不成材,偏偏排行老大,齊桁爾堅決果斷,但有家歸不得,齊桁山一目十行,卻是要分家出去的,身為一個當家老爺,內心之為難,恐怕難以描述。
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導致他的身體比一般人更不好,身為一個兒子,不能死在母親之前,身為一個父親,總得看到四皇子倒台,兒子可以回家那一天,為此,他得留著命,多活幾年,所以只能把家業交給一個外姓人。
她其實是想拒絕的,但她既然是齊家媳婦,就得休戚與共,得讓齊老爺好好活著,也不能讓齊家敗在齊桁宜手上,一千兩一塊的玉佩啊,居然就這樣買了,齊家當鋪要是給他,只怕沒幾年就要易主。
退後一步說,齊桁爾替她打听到弟弟跟孫姨娘的消息,她還沒回報呢——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齊老爺會這樣講,其實是齊桁爾的主意。
「是,媳婦明白了,今日起除了每五日去一次富貴酒樓,剩下的時間都用來跟公公學看當鋪的帳。」
齊老爺跟齊太太互相拍了拍對方的手背,齊太太神色和藹的說︰「孩子,辛苦你了。」
「我是齊家二女乃女乃,替齊家做事也是應該的。」
「以後我們婆媳,我主內,你主外,把齊家打理起來。」
孟翠栩福了福,「媳婦年輕不懂事,還請婆婆多多教誨。」
柳氏懵了,事情就這樣定了?他們大房明明是齊家唯一的嫡子了,卻沒人問他們意見?她的夫君是死人嗎,二房都騎到頭上來了,還一聲也不吭。
柳氏本來就很氣,看到齊桁宜回避自己的眼光更氣,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忍不住開口,「公公婆婆,媳婦雖然愚笨,但也想給家里盡份力,不如我跟二弟妹一起打理吧,多個人多雙手,總是比較好辦事。」
齊太太皺著眉,想罵人,但又顧念今天是三媳婦第一次見家人,要是場面難看,怕嚇到她,傳出去對齊家名聲也不好,于是忍著丟茶杯的沖動,皮笑肉不笑的問︰「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這是孫子算經的基本題,桁山四歲多便已經能解。
柳氏噎住了,這什麼,這她哪會,「婆婆,這問題誰會吶。」
「二媳婦,你說呢?」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二十三。」
齊太太繼續,「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頸,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孟翠栩想也不想,「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齊太太很滿意,轉而對柳氏說︰「你想幫忙很好,不過如果連算經程度都沒有,大抵也看不懂當鋪的帳本,這樣吧,我替你請個女先生,你就先把算經學起來,等學好了,再跟二媳婦一起幫持家里,你瞧這樣可好?」
柳氏第一道題答不出來,第二道題連題目都听不懂,听婆婆這麼說是讓她學算數,唉她不想啊,她只想當個掌權又清閑的大女乃女乃,誰想學什麼算經啊,但此時騎虎難下,也只能苦著臉謝謝婆婆厚愛。
讓柳氏知難而退後,齊太太又道︰「過些日子是老太太生日,今年依然是我們自家人吃個飯就行。另外,家里前兩日來個客人,不過因為桁山成親,所以沒介紹給大家認識,寧香,你出來。」
隨著齊太太話語落下,內廊處慢慢步出一個年輕少婦。
一出來,孟翠栩忍不住在內心鼓掌,原來這世間真有人配得上芙蓉花貌這四個字,這少婦實在是太美貌,除了美貌,更有少見的楚楚可憐風姿,站在那兒什麼都不用說,一派我見猶憐。
少婦對著眾人一福,「寧香有禮。」
齊桁宜笑咧咧的,一臉討好,「表妹來我們齊家都不知道幾次了,怎麼如此生疏。」
黃寧香咬咬下唇,「我現在已經是下堂妻,哪能跟以前比。」
「去去去。」齊太太听不下去,「說什麼呢,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齊家的表小姐,你們可不準跟寧香生疏,娟姐兒若是無事,可常常去客院找寧香玩。」
孟翠栩心想,這黃寧香不知道什麼來歷,齊太太好生偏心,為了怕她悶,居然讓齊娟兒去找她聊天,齊娟兒還沒訂親呢,要讓人知道一個黃花閨女跟個下堂妻來往,傳出去名聲可不好。
但聰明如她,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去出頭,等回頭暗示一下娟兒別去找黃寧香就好了,這黃寧香總不會去跟齊太太告狀說表妹不來找我玩吧。
一回到霞蔚院,孟翠栩便問起黃寧香。
「回二女乃女乃,那是太太的姨甥女。」芍光恭恭敬敬回答,「太太的親姊嫁入黃家,是為黃四太太,因為黃家生意每況愈下,齊家當鋪又蒸蒸日上,黃四太太便起了心思,想讓女兒嫁入齊家,給二爺當正妻,一方面齊家聘禮多,二方面、二方面……」她臉上出現為難神色。
「二方面怎麼樣?」孟翠栩覺得奇怪,芍光算是很敢講話的人了,怎麼突然出現這種樣子。
芍光低聲,「奴婢僭越,二方面,大爺實在不爭氣,到十歲多都還作不出帳本,孫子算經一題也解不出,大家都在說,老爺會把家業傳給二爺,而將大房分出去,黃四太太圖的,就是將來的家權。」
孟翠栩點點頭,這不意外,黃家快傾倒,除非能娶個貴女,或者嫁個貴婿,否則就只能開始裁減下人,但好日子過久了,要裁減下人又哪能忍受,何況還有面子問題,大戶人家就算一窮二白,也得維持體面。
「黃家表小姐常常來府上玩,跟二爺感情很好,原本是說好二爺十六歲就訂親,但不知道怎麼著,二爺不娶了,有听說是四皇子想讓二爺尚小郡主,但這只是下人傳聞,做不得實,黃家表小姐知道入門無望,很快另外婚配,嫁入一戶姓羅的人家,卻沒想到肚子始終沒動靜,今年因無子被休,而原本就已經生病的黃四太太大受打擊,竟這樣去了。」
孟翠栩心想,齊太太這時讓黃寧香過來是什麼意思?齊家府內可只剩下兩個兒子了啊,齊桁山才剛剛娶妻,萬不可能在這時候給他塞人,應該不是他,所以目標變成齊桁宜?覺得大兒子妻妾眾多,所以多一個也沒差是嗎?或者是想給這疼愛的姨甥女找個晚年安定?
如果把她嫁給齊桁宜當平妻,然後把擎哥兒抱過來養,那黃寧香就是有丈夫有兒子的人,那就不用擔心晚年了,嗯,一定是這樣,柳氏已經生有兩子,地位穩固,大抵也不會把一個無子表妹看在眼底,唯一可憐的就是如竹了,平妻如果要養庶子,那姨娘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黃寧香的動作很快,才沒幾天,就讓人送了自己炖的雞湯去福輝院要給齊桁宜,意外的是讓柳氏給喝了,她說自己懷著孩子呢,肚子餓,忍不住,這招非常好用,因為就算是齊太太也不能說什麼,金孫最大,不過一碗雞湯,男人不喝又不會怎麼樣,但可千萬不能餓著懷孕的媳婦。
埃輝院熱鬧了起來,黃寧香頻頻出招,雞湯、參湯、點心、帕子,什麼都來,柳氏則聯合如竹、如月、如菊三個,想辦法把那表妹擋在門外,什麼都擋,整天雞飛狗跳。
而孟翠栩卻是憑著過人天賦,學會看當鋪的帳本了,雖然她不懂得辨識玉器、繪畫,但孟老爺說那些交給朝奉就行,只要她能看得懂帳本,不要被騙,家里就算是穩住了。
不過那帳本真的是很多啊,開始看帳後,她終于知道齊老爺為什麼身體會不好,帳務太繁重了,是人都吃不消,于是她想出一個方法——趁著每五天去跟齊桁爾報告祖母近況時,順便把帳本帶去讓他一起分憂。
齊桁爾也沒反對,拿起帳本就看,他看帳的速度可快了,一目十行,心算又好,連用算盤做最後驗算都不用,只要她不吵,他半個時辰可以看完一本,讓她來看,一本可得花上半天呢。
不是她在說,齊桁爾最近真的對她很不錯,會準備她喜歡的泉水碧騾春,點心也從他喜歡的水晶餃、咸酥餅等咸點,變成桂花糕、百合羹等甜點,給過她兩匹布,一匹紫棠色讓她找理由送給齊太太,另一匹桃紅色是賞給她的,還說她膚色白,穿桃紅會好看,孟翠栩有點困惑,這是稱贊她好看嗎,問了金嬤嬤,金嬤嬤笑咪咪的說「恭喜小姐」,然後就不肯多講了。
以前是拿身分壓她,前陣子居然說「你我已經是夫妻,不用如此客氣」,嚇了她好大一跳,要不是知道他生性嚴肅不會開玩笑,她一定會以為他是在耍她,例如等她不拘謹了,又說她沒規矩之類的。
但怎麼說有了齊桁爾的幫忙,總之看帳不再是苦差事,而且因為她很辛苦的「當家」,她發現自己的飯菜變好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吩咐,原本是六菜一湯,現在變成八菜兩湯。
時序漸進,老太太的生日過後沒多久,皇宮中傳出消息,听說四皇子跟八皇子在御書房吵了起來,皇上很生氣,氣得當場暈了,醒來後罰了兩皇子各禁足三個月,另外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孟翠栩听了只覺得可惜,怎麼不罰四皇子流放啊,這樣齊桁爾就能回來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