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過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年,總算開市了,加上天空放晴,街頭巷尾又熱鬧起來。
孟翠將現在雖然已經不需要對銀子斤斤計較,但還是一大早到了富貴酒樓,林掌櫃早把祭天的膳食準備好,她一來,擺上桌子,眾人便拿起香,祈求了一陣,把香插上香爐,接下來的工作自然由小二去辦。
回到酒樓里,孟翠栩便要說說話給大家打氣打氣,「年已經過完了,今日要開始營業,大伙可得收心了啊。」
蘇大廚大聲說︰「孟老板放心咧,俺們肯定好好干活。」
孟翠栩見他一臉春風得意,秦鳳仙又是含羞帶怯的,心里替他們高興,笑說︰「今日收工後,每人再包一兩銀子的紅包,兩位大廚跟林掌櫃各拿十兩,算是開工喜。」
此話一出,眾人喜形于色,要知道,小二跟洗碗娘子一個月的月銀也才一兩,孟老板人可真好,除了多給I個月的月銀當壓歲錢,現在還有開工紅,這麼好的老板哪里找,工作可得加倍努力才行。
孟翠栩又說了一陣子,這才從後門出去,到了齊桁爾的小跨院。
十幾天不見,真的很想他——
「我家二爺今日沒過來呢。」青兒說。
孟翠栩意外,「今日不是開市嗎?」
「便是開市這才過不來,二爺總共八間店,每間都等著他去上香才能開工,現在也不知道到第幾家了。」
「這樣啊,那你家二爺回來時跟他說一聲。」
「是,孟大爺還有什麼交代?」
「沒了。」
孟翠栩每次過來齊桁爾都在,這是第一次他不在,感覺除了不習慣,還有點失落,原來,也有找不著他的時候……
回到富貴酒樓二樓,隨便拿起一本閑書,卻是怎麼樣都看不下去,就連蘇大廚精心給她料理的午飯都食不知味,心想,這應該叫做想念,還是失落,抑或者兩者皆有之,原來,不是每次她過去找,他都會在的,他有他自己的世界,那是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直到下午,金嬤嬤喜孜孜的進來說︰「二爺來了。」
孟翠栩一下高興了起來。
齊桁爾大步跨入,「青兒說你找我,怎麼了?」
「沒事不能找你嗎?」
「能。」齊桁爾解下貂裘披風,「我很高興。」
金嬤嬤聞言笑得合不攏嘴。
孟翠栩一下漲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會過來,沒準備你喜歡的茶,將就一下吧。」
齊桁爾啜了一口,「桂花龍井也挺好的。」放下茶盞後問︰「急著找我有什麼事情?」
呃,唉,真沒事,只是找一找,但又不能這樣說,孟翠栩急中生智,「你上次跟我說的事情,我已經趁年夜守歲時跟婆婆提起,婆婆考慮後同意從娘家甥女中給襄哥兒挑媳婦了。」
齊桁爾一下來了興致,「哦,有說選誰嗎?」
母親娘家沒落的親戚很多,這里面總有比較聰慧的小女孩,只要能由母親親自教導,以後一定能成為幫忙襄哥兒的好主母,出身不好也沒關系,要扶持一個家,能力比出身重要多了,若是大嫂夠聰明,母親早把家權下放,當了祖母的人何必還這樣勞累。
孟翠栩道︰「人選還沒定下來,婆婆想辦個春宴,到時候親眼看看哪個女孩好,畢竟打听可不見得準,還是自己相過最保險,最好也讓襄哥兒跟這些表姊表妹們處處,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難說。」
「我想想,這樣好了,客人用的休息間放上一錠金子,再讓丫頭故意弄髒幾位小姐的衣裳,帶去更衣,四下無人,家中又窮困,看她們貪不貪,從不拿金子的女孩中間挑,我們齊家未來的主母,可不能心術不正。」
孟翠栩拍手,「這倒是個簡單的好方法。」
兩人正在說話,外面卻吵吵鬧鬧,孟翠栩覺得奇怪,富貴酒樓的二樓只有她一個房間,外面都是堆放酒、干果、香料等等各式東西的地方,並沒有待客的桌子,上來拿備物的小廝也知道房間里就是老板,從來不敢嚷嚷,怎麼會有吵雜聲。
一個女子聲音拔尖地說︰「你敢攔我?」
齊桁爾跟孟翠栩對看一眼,齊娟兒?
他臉上寫著——她怎麼來這里?
她一臉困惑表示——我也不知道。
听聲音越來越近,齊桁爾連忙往書架後面一躲I他從一個兩百斤的胖子,到現在只剩下一百二十斤,膚色也從糙黑變成一般膚色,他有把握娟兒認不出自己,可是,如果讓齊家人知道孟翠栩跟一個男人獨處,那她回家會很為難。
孟翠栩才堪堪在案桌後面坐好,拿起筆,門一下被推開了,除了齊娟兒,還有黃寧香。
孟翠栩皺眉,娟兒實在跟黃寧香走得太近了,「娟兒、黃家表妹,怎麼就這麼來了,也不命人通傳一聲。」
齊娟兒大聲說︰「你的丫頭實在太無禮了,明知道我是誰還敢攔?」
「我倒不覺得,芍光跟春花都是好丫頭,我到怡然園一定等人帶路通傳,下人不認得二女乃女乃嗎?當然認得,但那是我對爹娘的敬意,不會把別人的地方當成自己的地方。」
「你說什麼?!」齊娟兒正想發脾氣,卻被黃寧香扯扯袖子,便停了下來,一臉忿忿不平。
孟翠栩就奇了,齊娟兒被言姨娘教得有如村婦,現在居然控制得住?
黃寧香開口,「我們是過來跟你拿一點銀兩的。」
孟翠栩就覺得好笑了,她倆是她生的嗎?不是吧,憑什麼跟她拿?還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就算孩子跟爹娘拿錢,也得說清楚用途才可能拿到,怎麼可能只開口要多少就給多少。
黃寧香接著說︰「總共要四十兩。」
齊娟兒不耐煩,「跟她說這麼多做什麼,總之把銀子給我們就成。」
「我不給。」
齊娟兒似乎沒想過會有這答案,「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給。」孟翠栩放下筆,好整以暇的說︰「妹妹該稱呼我二嫂,表妹該稱呼我表嫂,可你們進來一句招呼也不打,你你你,我是誰啊,開口就要四十兩,怎麼,我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們要我就得給?憑什麼?」
齊娟兒氣結,「我又不是要很多——」
「妹妹一個月的月銀也才三兩,居然覺得四十兩不多?」
「大嫂說你的酒樓生意好,一個月賺三百多兩,那給我四十兩會怎麼樣?我現在要用錢啊。」
「妹妹又不會還我,我為什麼要給你?」
黃寧香又拉了拉齊娟兒的袖子,「是這樣的,表、表嫂,我跟娟兒趁著開市出來逛逛,在玉器店看到一支鳳凰步搖,娟兒想買給言姨娘,但銀子又不夠,想著表嫂的酒樓在附近,這便過來,希望表嫂行個方便。」
「我便問一件事情,我這四十兩出去,是誰要還我?」
齊娟兒怒道︰「我就是沒四十兩才來跟你拿,你問這麼多干麼。」
孟翠栩咦的一聲,「妹妹不還,那就等于是我買釵子給言姨娘了,這世間可有哪個女乃女乃買東西給公爹的姨娘,這要讓婆婆知道了,我就是不孝,讓外人知道,我就是愚蠢,妹妹倒是說說,言姨娘對我有這麼重要,我得冒著被罵被笑的風險送她釵子?」
「你說什麼,她可是我親娘。」
「妹妹說得對極了,那是妹妹的親娘,不是我的親娘,為什麼要我出錢?」
齊娟兒拔尖聲音,「你又不缺那四十兩!」這女人真的很討厭,才區區四十兩,有必要這樣為難她嗎?她都已經親自過來了,這還不行?
都是爹,手上明明有好東西卻不給女兒,只給媳婦,她那天听了只覺得嫉妒得要命,酒樓、玉器店、田產,年收都是兩千兩起跳啊,不管哪一個給她,以後都不用愁了,爹偏偏給媳婦,真是不公平,那些女人一個姓柳,一個姓孟,一個姓許,都是外姓人,憑什麼有這樣好的東西,她姓齊,這些應該要給她才對。
還有嫡母也是,她已經十五歲了,卻還沒給她說親,難不成要她草草出嫁嗎,當時說得多好听啊,等許大人的女兒進門,有個官家出身的嫂子,好給她提身分,才不是呢,分明就是借口,可惜當時姨娘被責罵得太慘,前陣子才剛開口想再提,就被爹打了巴掌,她的婚事就這樣被擱著,她可要怎麼辦?
「妹妹錯了,我缺,我一兩銀子都缺,就算是一文錢,那也是我辛苦賺來的,斷斷不可能送給你去討好言姨娘,你若真想送,就寫張借據給我,以後每個月還我一兩,如此,我可借你四十兩。」
黃寧香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來投靠的下堂婦,看不起娟兒是庶女,是,你是二女乃女乃,老太太疼愛,姨母也信任的二女乃女乃,但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你真的不應該這樣子。」
「我是哪里看不起娟兒,又哪里看不起你了,我只看到你們倆氣勢洶洶的進來,罵我的丫頭,順便也酸了我,表妹有句話說得好,都是一家人,我想問你,何必挑撥,讓娟兒生氣你很高興嗎,還是讓娟兒討厭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便告訴你吧,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齊二女乃女乃,你只是表小姐,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表嫂不給就不給,何必罵人,這樣豈不欺人太甚。」
孟翠栩想笑,「誰欺人太甚?」齊娟兒看她不順眼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人家討厭自己,自己還得巴巴送上銀子去討好嗎,她又不是腦子有問題。
還有這黃寧香也是,仗著齊太太喜愛,不但對齊桁宜屢屢出招,還收買了如月,讓如月把齊桁宜的喜好、習慣都告訴她,成功的在花園中與齊桁宜不期而遇了幾次,後來被竹姨娘發現兩人來往,跟柳氏告了一狀,柳氏直接把如月送到鄉下莊子,順便警告底下的人,誰還能被收買,那就滾唄。
听沈嬤嬤說,黃寧香以前是想嫁給齊桁爾的,兩家也有那意思,但後來齊桁爾因為四皇子的因素,暫時不能成婚,黃寧香就馬上嫁入羅家,現在被休,又想齊桁宜收她當平妻,仗著的除了齊太太的寵愛,就是牡丹花的容貌。
說來齊桁爾以前眼光也不好啊,居然沒看出黃寧香是這種女人,因為人家美貌,就暈頭轉向。
不過剛才黃寧香有一句話真的說對了,自己還真看不起她,不是因為她是下堂婦,而是因為她眼光短淺。
就像她對齊桁宜那樣的示好,齊桁宜會不心動,會不知道?當然不可能,但為什麼還沒開口要收她,因為齊桁宜沒那樣笨,他也知道這女人不是喜歡自己,只是想過上安穩的生活,所以誰都可以。
就算是齊桁宜那種腦子被門夾過的人,也是有自尊的,加上他不良于行,這輩子的自尊大概都用在這上面了。
柳氏對他是一心一意,如菊,如月,如竹這三個通房都是丫頭出身,自然把少爺當天上人般看待,他怎麼能接受有個女人以前嫌他連路都走不好,現在又因為想要個名分才要他。
齊娟兒跟黃寧香氣沖沖離開後,齊桁爾這才從書架後面出來,臉上表情很微妙,過了一會,才說︰「她怎麼變成那個樣子。」
孟翠栩心想,果然還是被沖擊了吧,當年的未婚妻,想必也是喜歡過的,唉,看到他為此震驚,心里不舒服。
「我看這樣不行,還是得好好教教。」
孟翠栩酸他,「她都幾歲了,還教呢。」
「才十五為什麼教不動?」
什麼啊,黃寧香都二十了好不好,又不是不會老,咦,不對,「你說的是娟兒?」
「不然你以為是誰?」齊桁爾一個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你以為我在說黃寧香?不是的,啊,我知道了,有人在吃醋對不對?」
孟翠栩一下漲紅了臉,「才沒有。」
齊桁爾看她一臉被說中的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入懷里——十幾天沒見,也真想死他了。
「放心吧,她不願意等我,決定要嫁入羅家時,我就已經死心了,我現在心里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