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後,京城果然迎來了百年大水患,幸而陵王為這件事籌劃許久,防災準備做得十足,縱然一連三日夜暴雨如注,也未有太大傷亡,皇上因而又高看了陵王幾分,在朝廷上對他的果斷睿智贊不絕口。
入秋,傳來容王誣告韓大將軍謀窖太子,皇上震怒,容王當下咬出了幕後主使是千允懷,他雖然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受到千允懷的指使才會到御前告狀,且千允懷又極力否認,說自己身上一半的血是韓家的,怎麼可能陷害韓大將軍,可韓大將軍已信了十成十,再也不許他和韓氏踏入韓家一步,甚至還把韓家二房都一並掃地出門,韓氏的爹娘兄嫂等人只好也住到夏依嬛置辦的那處宅子里,他們全都對韓氏怨聲載道,指責若不是她教子無方,他們也不會落得如此境地。
不久,適逢宣老夫人七十大壽,宣靜霞帶著雙生子返家省親賀壽,浩浩蕩蕩的排場略過不提,和家人敘舊之後,便和夏依寧姑嫂兩人關在房里聊了一個時辰。
「接到你的信後我便轉呈給王爺,王爺定然知曉他外祖父做的這件事,雖然驚訝千允懷竟然會知道,但也立即去見了韓大將軍密商此事,十日後,他告訴我,所有證據、證人都湮滅了,千允懷到時會找到的證據都是假的,都是要刻意讓他找到的,所有證人也會在庭上翻供,任何一個太醫都診不出太子體內有毒。
「想當然耳,狀告此事的容王,被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斥責,說他只好,無所作為便罷,還道听涂說、誤信小人,誣陷國家棟梁,並將他關到寒山反省,且永遠不許再踏入京城一步。」
那寒山是大齊最冷的地方,且寸草不生,向來是重犯流放之地,他去那里,恐怕熬不過一、兩年就會病死。
夏依寧笑道︰「真是痛快!我真想看看那場面,他是罪有應得,不知奪了多少女子的清白,害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我也是。」宣靜霞的表情十分復雜,猶有憤慨和不甘。「我听王爺轉述時,心中也是無比痛快,前世他將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活著每一刻都是受罪,我真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即便他去了寒山,也難消我心頭之很。」
夏依寧握住了她的手。「都過去了,他永遠不可能再加害于你了,你也將那些痛苦的回憶都忘了吧,好好跟陵王過日子。」
她沒有說出懷疑千允懷也是重生之事,反正他現在已形同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即便他重生而來,知道前世之事又如何?他也近不了陵王的身,也改變不了什麼,他是徹底敗了。
此時他定然會覺得疑惑吧,明明知曉未來,卻步步皆輸,像是有人暗中在與他作對似的,不過任他想破了頭,定也想不到她也是重生而來,不過是借了別人的身子,這才能好好對付他。
「你也是。」宣靜霞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如今千允懷已成過街老鼠,不需要再擔心他害宣家了,縱然因為容王拿不出受他指使的證據而定不了他的罪,可他也無臉面再在京城行走,如今他們一大家子都靠夏依嬛的私房過日子,听聞卓家覺得臉上無光,一直要卓容臻和千允懷和離,他們之間也沒個孩子,我瞧著和離應是早晚的事。」
宣老夫人的大壽過去不久,程氏便找上門來,夏依寧對于有養育之恩的程氏還是很敬重的,見她來了,連忙相迎到里間。
不等她開口,程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豆大的淚珠就涌了出來。「寧兒,你跟我去看看嬛兒,求求你了!」
夏依寧看程氏的樣子,心也突突的跳了起來,她連忙摁著程氏坐下,給她斟了杯茶。
「母親,您先別急,喝口茶,順順氣,慢慢說。」
程氏哪里喝得下水,她泣道︰「我听說嬛兒犯了錯,叫千二爺關起來了。」
夏依寧暗暗吃了一驚,千允懷如今還有什麼本事,竟然把夏依嬛關起來?
她定了定神,問道︰「母親可知道是為了何事?」
程氏拿著帕子拭淚,搖了頭。「我派大總管去了幾次都見不到嬛兒,我親自去了兩次也沒見到人,千二女乃女乃總說嬛兒病了,在休養,怕過了病氣給我,不能相見,我總不能硬闖,況且我也不知道嬛兒在哪里,是死是活……」
听到夏依嬛可能死了,夏依寧也是一澶。「我明白了,母親,我去跟婆婆和相公說一聲,這就陪您去京城。」
她走一趟,不是關心夏依嬛的死活,而是為了程氏,前世和今生,程氏都待她極好,就當還這份恩情。
宣景煜聞言,派了宣恭、宣暢同行,不說他根本不想踏進千府去見千允懷和夏依嬛,就是夏依寧也不想他去,縱然他記不得前世之事,她也不想他見到夏依嬛。
京城離寧州不遠,過午才出發,一路快馬加鞭,天色尚未擦黑便到了京城,程氏去過千府兩次了,車夫熟門熟路的就到了。
夏依寧是第一次到如今的千府來,雖是五進的院子,可規模和宣家、夏家實在差距太大了,自小錦衣玉食、叫人捧在手掌心長大的夏依嬛,竟淪落到住在這樣的宅子里,這恐怕已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吧?
叩了門,夏依寧報上家門,小廝一听是寧州宣家,哪里還有不知道的道理?同在京城,陵王府如今最得寵的宣側妃,娘家不就是那寧州城的宣家嗎?
他連忙把貴客迎了進去,跟著去通報主子。
夏依寧見廳里空蕩蕩的,來上茶的下人只有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鬟,便知道如今千家的處境。
不一會兒,卓容臻出來了,夏依寧在陵王府見過她,是以認得她,倒是有些驚訝她還未與千允懷和離。
「宣少夫人怎麼會來?」卓容瑧驀地看到一旁的程氏,面色一冷,「夏夫人,你昨日才來過,今日又來,真把這兒當自個兒家在走了是吧?」
听她對程氏說話不客氣,夏依寧也來了氣。「千二女乃女乃,我母親三番兩次要見我姊姊都見不著,極是掛念我姊姊的安危,若今日再見不著,我只好去陵王府求見陵王,請他幫忙了。」
卓容瑧冷笑道︰「夏依嬛犯了錯,叫二爺關了起來,便是陵王來了,我們也站得住。」
夏依寧面籠寒霜,「既然如此,我這就去請陵王來此主持公道。」
千允懷要陷害大將軍,就等于要陷害陵王,她就不信卓容臻不怕她去驚動陵王過來。
卓容臻哼了聲。「你們想見,我就帶你們去見,見了不要後悔就是,到時沒臉的是你們。」
卓容臻抬高了頭走在前頭,一個丫鬟低頭跟著,夏依寧和程氏在後,後頭跟著常喜和玉梳,宣恭、宣暢和護送程氏來京城的夏福等人則在大門外候著。
夏依寧挽著程氏,發現她整個人在微微顫抖,顯然極是不安,她輕聲安慰道︰「母親,無事的,姊姊肯定好好的,您先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程氏神情旁徨,但還是點了點頭,口里喃喃地道︰「你說的對,嬛兒肯定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她們跟著卓容臻往後院走去,一路上景色蕭條,既無花也無草木,圍子像是沒人打掃過,進了個小跨院,就見到水蓮守在一間廂房門口。
「水蓮……」程氏的聲音都啞了。
水蓮見到她們也是驚訝,急忙起身奔了過去。「夫人!二姑女乃女乃!」
程氏急急問道︰「嬛兒呢?嬛兒在哪里?」
水蓮下意識看了卓容臻一眼,低下了頭,不敢講話。
卓容瑧高高在上的走了過來,命令道︰「去把房門打開。」
水蓮這才敢抬眼。「是!」說完,她急忙從衣襟里取出一把鑰匙去開鎖。
夏依寧這才注意到門上落了大鎖,心里一驚。夏依嬛究竟是犯了什麼錯,要這樣把人關起來?
卓容臻臉上閃過一絲看好戲的神情。「夏依嬛掐死了水嫣的女兒,又瘋瘋癲癲的,這才叫二爺關在這里,二爺說過,她想要走,隨時可以離開,我們也不想留著這麼一個時不時就癲狂的人,是她自己不走的,既然如此,為了不讓她再傷人,只好將她關起來。」
夏依寧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沒想到夏依嬛最終還是下手了,而且還是用這麼殘忍的手法……
門已經開了,程氏無心听卓容臻說風涼話,她連忙進去屋里,就見夏依嬛一臉呆滯的在哼歌,她身形削,披頭散發,身上的衣衫也不干淨,還沒穿鞋,程氏頓時大聲哭了出來,「嬛兒!」
程氏向來是優雅從容、極有分寸的,可她看見夏依嬛的模樣,竟是眼淚鼻涕齊流,夏依寧從未見程氏如此失態過。
「你走開!走開。」夏依嬛雙眼空洞,根本不認得人了。
「嬛兒,是娘啊!」程氏淚如雨下,心都碎了,她向前去,想抱住夏依嬛。
夏依嬛卻是防備十足。「我叫你走開沒听見嗎?」
「嬛兒……」見狀,程氏泣不成聲。
夏依寧一直站在屋外沒進去,但她明白夏依擴是真的瘋了,她心里沉甸甸的。
「夏夫人……」卓容臻進到屋里,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人在這里,您要帶走便快帶走,也讓我們少點麻煩,保不定哪天又掐死了誰。」
水蓮忽然沖到程氏面前跪下。「夫人,您也帶奴婢走吧,奴婢不想留在這里。」說著,積聚在眼眶里的淚水就要掉下來。
「我掐死你。」夏依嬛面色忽地變得猙獰,她朝卓容臻沖過去,不由分說的掐住了她的頸子,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所有人都嚇傻了。
「救、救命……」卓容瑧臉色慘白,努力擠出聲音求救。
夏依嬛卻是死命掐住她不放,滿眼的恨意。
一會兒功夫,卓容臻已沒了氣息,夏依嬛一松手,她便軟軟地滑到了地上,雙眼睜大著,她的丫鬟這才回過神來,卻不敢進屋里去察看,站在屋外頻頻顫抖,水蓮同樣嚇傻了,一動也不動的。
夏依寧亦是驚魂未定,前世雖然看夏依嬛做了許多壞事,卻沒見過她殺人。
罷才她輕而易舉的把卓容臻掐死了,就像卓容臻只是個布偶,她怎麼能如此滿不在乎的殺人呢?
「嬛兒……」程氏面色慘白,渾身發抖。
這是她的女兒嗎?是她那個自小就獲得所有家人疼愛,只是偶爾有點小任性的女兒嗎?
「賤人!誰讓你害死我的孩兒,死有余辜!」夏依嬛狠狠踢了卓容臻的尸身好幾腳,又憤恨的朝她吐口水,接著她忽然驚慌地大叫道︰「孩兒?我的孩兒呢?」
她在屋里四處找著孩子,找不著,兩只手叉著腰,眼神凶狠地瞪著跌坐在地上的水蓮。「你說!我的孩兒呢?你把我的孩兒藏到哪里去了?還不快交出來!」
水蓮嚇得抖如篩糠,彷佛下一瞬就要厥過去。「小、小姐不記得了嗎?小、小姐……已經……滑胎了……」
「滑胎?」夏依嬛想了想,忽然仰天大笑。「是啊,我滑胎了,我沒能將孩子生下來……我真是沒用,竟然沒能將孩子生下來……孩子沒了,我還活著……我竟然還活著?!」
她左看右看,眼神定在院子里那口井上頭,忽然奔了過去,瞬間便跳了下去。
「嬛兒!」程氏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隨即昏了過去。
「夫人!」玉梳奔過去看程氏。
夏依寧胸口重重一震,也奔了過去,等把程氏送到醫館,她心中依然沉重。
前世害死宣靜宸和宣靜宸肚里胎兒的卓容臻死了,前世把宣靜霞推入容王府火坑的夏依嬛也死了,如今只剩千允懷了。
對于如今落魄的千允懷來說,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就讓他好端端的活著,千萬不能讓他太早死,活著的每一天,對他都是析磨!
而今日,看著夏依嬛在她面前死掉,前世對夏依嬛的情仇,也就此灰飛煙滅,日後,她不會再想起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