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藺家大義子唐子征趕回別莊時,才剛踏過二門,腳步便急速地轉了向,神色驚恐不已。
「真的是老虎!」他喊著,嗓音卻是壓得極低極輕,生怕驚嚇到猛獸。
馮玉望去,瞧著是個一身朝服的男子,面貌凊俊秀雅,他快步走到攝政王妃面前,彷佛要護著她。
「子征,你不用擔心,阿虎不會咬人的。」關子悅見狀,趕緊摟著老虎的脖子,怕它見生人冒出了野性,感覺就跟在安撫只預備咆哮的狗沒兩樣。
馮玉在旁听著,發覺她是真的跟藺家上下都處得很好。
「你怎麼跑回來了?」藺仲勛就坐在杜小佟身旁,正對著阿虎,以冷沉的眼神與它對峙,只要它敢隨便吼一聲嚇到他的親親娘子,他就馬上撕了它的嘴。
「爹,湯顯跟我說的,說爹要工部派人過來蓋個圈子,所以皇上就要我先過來看看。」他原以為可能是只幼虎,沒想到會是一只這麼龐大的老虎啊。
「有沒有問估計什麼時候可以完工?」藺仲勛懶聲問著,眼神依舊跟老虎對峙中。
「爹,沒那麼快,總得讓工部的人過來瞧瞧,估算一下。」
「估算個什麼?我不過是想將後院那片林子改成園子,加點欄桿讓這家伙出不來而已。」
「……我以為爹是想要蓋個籠子。」這不是工程浩大?
藺仲勛沒吭聲,眼神一轉,落在關子悅身上。
必子悅干笑著解釋道︰「是我跟藺大哥要求別將阿虎關在籠子里,盡可能地讓它待在山林間……」其實她听說附近有座狐影山,本是要將阿虎暫時帶到那里的,可偏偏藺嫂子不肯,她又無法接受把阿虎關進籠子里,所以只好折衷成蓋園子了。
唐子征皺了皺眉頭,想到這只老虎要暫時擱在家里,怎麼想都教他頭皮發麻。
「子征,你放心,在園子丟好之前,我會讓阿虎待在我房里,絕對不會讓它亂跑也不會讓它嚇到任何人。」關子悅心知他擔憂的是什麼,隨即又拉起了老虎的兩只前腳搭在自個兒肩上。
「子悅!」唐子征喊得險些破音。
「沒事的,阿虎很乖,它听得懂人話的,只要不讓它餓昏頭,其實它是可以和人和平共處的。」像是要應和她說的話,阿虎隨即朝她的胸口猛蹭著,嚇得唐子征險些大叫。「等到它傷好了,我會帶它回太山的。」
馮玉卻壓根不作此想,不想再讓她回到那是非之地,誰知道回去會出什麼亂子,可這龐然大物想要覓個安身之處也確實不是易事。
「往後的事往後再處置,眼前要緊的事,趕緊把整個工字班給我找過來,我要在天黑之前搞定園子。」藺仲勛不容違逆地下達命令,壓根不管辦不辦得到,隨即便抱著親親娘子進房休憩。
「天黑之前……」唐子征喃喃說著。「這不是在為難人嗎?現在都晌午了。」
「子征,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關子悅滿臉愧疚地道。
唐子征笑了笑。「不關你的事,我那個爹向來是這樣的,我就不跟你多說了,我得趕緊回宮一趟。」對他而言,子悅就像是老天送來的妹子,他很想疼愛珍惜的,可是湯顯竟說她年紀比他還大……唉,他真想要個妹子。
「一路慢走。」關子悅瞧他搖頭嘆氣地走了,不禁頹喪地揉著阿虎的臉。「阿虎,不是你的錯,實在是……人與獸很難共處呢。」雖說她能和所有的飛禽走獸對談,甚至能夠馴服大半,但不代表她就適合和它們共處在一塊。
馮玉在旁注視著她,瞧她專注地看著阿虎,又開始和它交談了起來。
自言自語也不該是如此吧……總覺得不太對勁。
「大哥怎麼一直看著我?」
「不,我是在想你和唐大人挺熟的。」
「談不上熟,這是我跟他第二回見面,因為他幾乎都待在宮中。」只是她覺得唐子征是個非常無害且溫柔的人,所以很投緣。
「是喔。」馮玉隨口應著,倒不是真在意她和唐子征有幾分交情,而是愈看她和阿虎相處,甚至是中途殺入她懷里的阿吉,他愈發認為她肯定是鳳巡要找的人——身有異能,能與獸交談,眼觀過去未來……
擁有開朝天官血緣的樂家後人。
這個下午,王爺別莊熱鬧非凡,工匠就找來了十幾個,就連工部工字班也全員出動,惹來村民側目,有的與藺家人相熟的更是大方地進了別莊,找那頭據說自投羅網的老虎。
「這不是關姑娘嗎?」一票村民眼利地瞧見站在柵欄邊的關子悅。
必子悅聞聲回頭看去,欠了欠身,嘴甜地喊道︰「薛叔。」她之所以記得他,那是因到田里趕麻雀時,這位薛叔也在場,藺嫂子跟她介紹過。
苞在身旁的馮玉瞥了眼,就見一個四十開外的男人領了一票村民走來,開口便道︰「太好了,正巧有事要找你。」
「什麼事?」
「我是想問你,怎麼那喂食府雀的法子,王妃用了有效,咱們用了卻是一點效果都沒有?眼看著王妃的農作大豐收,咱們卻是跟往年一樣損失不少。」
「呃……」關子悅不禁語塞。
她沒想到藺嫂子會好心地把這法子教給其它人,更沒想到那天湯榮說的都是真的,眼前這陣仗她到底要怎麼月兌身?總不可能要她再去跟麻雀們斡旋一次吧,那外人不起疑才怪。
「所以我想問你,是不是要在那菜葉稻谷里下點毒?」
「不成,要是把麻雀都毒死了,對農作也不全是好處。」
「麻雀都要將咱們的農作吃完了,哪來的好處。」薛叔不禁發噱。
「薛叔,麻雀雖會吃稻谷,可是在未結穗之前,麻雀也會吃掉水田里的害蟲,要是沒有麻雀,害蟲一多,吃掉了根睫,哪有結穗的機會?」
「是這樣嗎……」薛叔遲疑,但是想找出趕麻雀的法子。「要不你說,如果不下毒,到底是要怎麼做?」
「不是,那個……」
必子悅面露為難,可眼前這票村民壓根沒打算放過她,一步步進逼,馮玉正欲伸出援手時,柵欄里的阿虎已經放聲咆哮,別說村民險些嚇得軟腿,在場堡作的工匠都嚇得丟下工具往另一頭跑。
「阿虎,沒事沒事,沒事的。」關子悅將手伸進柵欄里撫著它的頭,輕揚笑意安撫著。
阿虎不住地跑著她的手,像是只撒嬌的大貓,教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傻住,直到有村民道︰「她莫不是山魅下山吧,要不那日麻雀在她頭上盤旋了下就全飛走了,如今這猛獸也教她馴服得連聲都沒再吭一聲。」
必子悅聞言,眉頭微皺,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您老誤會了,在下是京城糧商馮玉,在下經手的糧食難以計數,接治過的農家少說也有千百個,可從未听過有什麼法子能夠一勞永逸地驅逐麻雀。」
馮玉快一步擋在她面前,漾起和氣生財的笑臉,「不過有個法子倒是可以試試,听說是以往昆陽城農家所使用的法子。」
必子悅用余光偷覷著他,總覺得他彷佛察覺了什麼,正替她掩飾。
「什麼法子?」一票村民被轉移了心思。
「扎草人,然後在草人與草人之間系上絲帶。如此一來秋風一吹,絲帶就會飄動,麻雀就不敢停在田地里了。」
「欸,這法子似乎可行。」
「諸位可以回去試試,花不了太多銀兩。」
「可方才她那馴服猛虎的法子也太古怪了,一個小泵娘哪有本事讓老虎變成貓?」有人還是不死心地抓住這一點。
馮玉正欲開口時,藺仲勛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喊了聲,「阿虎。」
阿虎瞧他一眼,瑟縮地垂著頭,舉步維艱地朝他而去。
藺仲勛學關子悅撫著阿虎的頭,將阿虎治得服帖帖的,讓一票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就連關子悅和馮玉也不敢相信。
「馴服一只老虎有什麼好說嘴的?很簡單的,喏,你來,手借本王,本王親自教你。」藺仲勛話落便要拉著方才開口的人,嚇得那人連滾帶爬地跑了,他才呿了聲,「以為本王誰都肯教不成?」
「藺大哥,你什麼時候跟阿虎這麼好了?」關子悅詫問著。
不管怎麼說阿虎還是極具野性的猛獸,尋常人就算能馴服它,也絕不可能只花這麼短的時間。
藺仲勛時笑了聲。「這天底下有我馴服不了的嗎?當初你嫂子那麼烈的性子還不是讓我收服了?」
「咳……嫂子在你後面。」關子悅咳了聲,壓低音量說著。
藺仲勛一回頭正要賠笑,卻見身後空無一人,只有一票逃得遠遠的工匠,教他瞬地被戲弄的怒火發泄出去,「一個個杵在那兒是怎樣?還不趕緊干活,要是天暗下來,柵欄還沒做好,你們也就別離開了,咱們家的老虎正餓著呢。」
話落,一票人拉繩的拉繩,敲樁的敲樁,一個個忙得連眼都不敢亂瞟。
吼完後,他听見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回頭就瞧關子悅笑得一臉得意,馮玉則不住地扯著她,像是怕她沖撞了他。
「本王決定了。」他突道。
馮玉抬眼望去,就怕他不經意說了什麼,會將關子悅永遠地困在這里。
「阿虎往後就養在本王這兒,本王要是得閑就帶它出去嚇嚇人。」
馮玉微松了口氣,關子悅道︰「藺大哥真的願意留下阿虎嗎?可是阿虎應該要生活在林間,要是留在這子里……」等同被囚禁。
「這家伙終究是有野性的,要是縱虎歸山,天曉得它日後會傷了多少人,抑或是被殺?」說著,瞧她露出猶豫之色,顯然也認同他的說法,所以便接著道︰「另一樁事,那就是本王要收你當義妹。」
當晚,用過晚膳之後,藺仲勛隨即押著她敬茶,非要將她收為義妹不可,還要回家驗收柵欄的唐子征將這事稟告皇上。
瞬間,關子悅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語。
杜小佟是樂觀其成,幾個義子也無異議,而且從善如流地立刻改口喊姑姑。
反倒關子悅神色緊張地道︰「藺大哥,我已經有義兄了。」
「怎麼,你有義兄就不能再認一個義兄嗎?你知不知道你有了我這麼一個義兄之後,對你另一個義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藺仲勛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馮玉,忍不住要說這家伙真是該死的狗屎運。
馮玉自然清楚藺仲勛指的是什麼,哪怕不是正式的敬茶入族譜,身為攝政王爺,走在京城里可是能呼風喚雨的,而同為義兄的他自然能得些余蔭,但相對的要是她有點損傷,他可能要跟著遭殃。
不管怎麼講,那位大娘說的沒錯,她真的是能逢凶化吉的福星。
「可是,我要跟我大哥回京的。」關子悅小聲說著,又趕忙道︰「我大哥說了,屆時要是得閑,他會帶我回來探視藺大哥跟藺嫂子的。」
藺仲勛哼哼兩聲。「本王記下了,希望馮玉是個能常得閑的。」
此話一出,馮玉苦笑了下,關子悅卻樂得朝藺仲勛連喊了幾聲大哥,教他別過臉撇著嘴。
「得了,這幾聲大哥叫得可真不是普通的狗腿。」
馮玉看著關子悅和攝政王夫妻玩鬧了起來,知道她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哪怕半點血緣皆無,也夠她歡欣鼓舞,他的眼神漸漸轉為深沉柔和。
這樣甚好,如果有天他不在了,至少她還有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