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趕路,祈兆雪終于在翌日晚上來到勺江城外,他臉上已戴回那張湯晴光留給他的人皮面具,原本俊朗英挺的面容,頓時再變成丑怪不堪的模樣。
此時城門關閉,要等到天亮才會開城。他在勺江城外找了個地方休息一夜,翌日一早,便隨著從各地前來勺江城的百姓,排隊進入城里。
「大叔,怎麼這城里官兵這麼多?」走在通往侯府的大街上,祈兆雪見到來來往往巡查的士兵,不動聲色的向一名路過的大漢打听。
「你是今兒個才從外地來的吧,所以不知道這事,咱們侯爺日前遭人刺殺,身受重傷,這幾日官差四處在搜捕那名刺客。」
「那侯爺的傷勢怎麼樣了?」得知父親受傷,祈兆雪急問。
「听說傷得很重,都昏迷不醒好幾天了。」
「那麼如今侯府的事是誰在做主?」祈兆雪心念電轉間想到,他不在,父親昏迷不醒,是誰派那些侍衛去護送他回來?與收買萬殺盟殺手追殺他的是否是同一人?
「據說是侯爺的二弟在做主,說來這侯府近來也不知怎麼回事,先是世子在外頭被刺客襲擊,如今下落不明,接著侯爺也遭刺客刺傷,不知會不會是北辰、安東還是鎮西那邊的人干的。」
大寧王朝如今由四方諸侯把持,形同割據的局面,這七、八十年來,四方諸侯之間雖無大戰,但偶有一些零星小戰事,這大漢懷疑,南風侯及世子先後出事,說不得就是那三方諸侯其中一方所為。
听完那大漢所說的話,祈兆雪眼神陰鷙,讓那張丑陋的臉孔顯得審加可怖,把那大漢嚇得快步離開。
祈兆雪用力掐緊掌心,抑下想趕回侯府的沖動。
如今情勢不明,他不能貿然回去,此番遭萬殺盟追殺,若說讓他學得了什麼,那就是隱忍和謹慎,尤其在危險關頭,更須步步為營,才能拼搏出一條生路。
此時他的忍耐不只是為了自己,更為了爹和弟妹們。
他緊繃著下顎,走往另一個方向。
酒樓的雅間里,先到的孫哲在瞧見武浩進來後,迫不及待的問了這段時日他天天問的話,「可有世子的消息?」
自從在桃花鎮失去世子的消息後,他們找遍能找的地方,都打探不到世子的下落。
「沒有。」武浩面色沉重的搖頭。
「如今侯爺昏迷不醒,世子也毫無消息,真是急死人了,萬一侯爺他……」
武浩低喝了聲,「別亂說話。」
孫哲訕訕閉上嘴,沉默須臾,他撓著臉,遲疑的說︰「武浩,這侯爺和世子接連出事,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前陣子他們出城去尋找世子,遍尋不著,不得不先回勺江城。回來便听聞侯爺遇刺的消息,他們兩人想去探望侯爺卻被攔住,而原來的侯府總管也被撤換,讓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武浩瞟看他一眼,似乎對他所說的話並不驚訝,徑自為自個兒斟了杯酒,才問︰「怎麼個不對勁?」
「我懷疑這一連串的事,是有人暗中布局設計。」他說出自個兒的懷疑。
武浩難得的夸了他一句,「喲,難得你這腦子也能想得出來。」
「我怎麼就想不出來了……」下一瞬,孫哲瞪大眼,「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什麼?」
「我只擔心如今整個侯府已成了一個籠子。」
「什麼意思?」孫哲愣愣的問。
武浩壓低嗓音說了句,「我擔心侯爺和幾位少爺小姐也許都被關在里頭。」
「你說什麼?」孫哲驚詫的吼了聲。
武浩連忙捂住他的嘴,斥了句,「你是要嚷得全酒樓的人都听見嗎?」
孫哲板開他的手,壓低了嗓門輕聲間︰「是誰這麼大膽,膽敢將侯爺和幾位少爺小姐關起來?」
武浩沒回答他這事,說道︰「可惜木軍師半年前回鄉守母喪,要守一年才會回來,這事我也沒個人可以商量。」
木運蓮是侯爺這些年來十分倚重的一位軍師,他才智過人,這些年來幫助侯爺解決不少事。
孫哲指著自個兒,「我不是人嗎?」
武浩輕蔑的朝他投去一眼,「你隔了這麼久,才察覺事情有異,我還能指望你什麼。」對那些事情他雖起疑,但擔心孫哲會沉不住氣壞了事,是以他一直沒有告訴孫哲。
「我……」孫哲惱火的瞪大那雙虎目想辯解,但張著嘴又說不出話來,少頃,他臉色凝重的咬牙問,「你究竟發現了什麼,咱們世子是不是已經被殺死了?」
「世子爺是生是死我也不知,我只知道自半個月前,我便沒有再見過二少爺他們幾個,也不曾見過侯爺。」
他和孫哲並非一般的侍從,他們自幼與世子一塊長大,侯爺是把他們兩人當成日後扶助世子的左右手來栽培他們,因此他們兩人打小就跟隨世子習武讀書。
在南風侯府,除了女眷住的後宅之外,其它地方他們能隨意進出,除了世子,他們與幾位少爺也猶如兄弟般親近。
可自大半個月前,二夫人說幾位少爺小姐想去金園鎮探望外祖,這一去,就未再回來。
他先前曾派人去金園鎮打探幾位少爺小姐的消息,看看是否真在他們外祖那里,但派去的人卻沒半點音訊回來。他再派了人去查看,這一去也毫無消息。
金園鎮距勺江城不過兩日的路程,他放心不下,打算親自過去一趟,就在來到城門時,他被二夫人差人叫回侯府去。
當時孫哲也一並被找回侯府,見到他們倆,二夫人當面斥責他們。
「你們倆身為世子的隨從,卻沒保護好世子,讓世子至今下落不明,這事侯爺仁善沒責罰你們,但如今侯爺被刺客所傷,你們卻無所事事,不思幫著搜尋刺客,鎮日里游手好閑,這不是寒了侯爺的心嗎?」
「二夫人,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打探世子的下落。」孫哲當時不平的回了句。
二夫人嚴寶婷那張圓潤福泰的臉龐,滿臉的不耐煩,「你們找了這麼久,也沒能找到世子,世子那邊,二爺會派其它人去找,你們就留在城里,幫忙搜捕那刺傷侯爺的刺客。」
「那刺客說不得早已逃出城去。」孫哲說道。
「那刺客刺傷侯爺之後,逃走時被侍衛所傷,這些日子,二爺命城防嚴加搜查,諒他插翅也難逃出去,定然還在城里。」嚴寶婷武斷地說完這句,便抬手打發他們走。
離開時,他故意問了句,「請問二夫人,二少爺他們可從金園鎮回來了?」
嚴寶婷當時一愣,才回道︰「如今府里出了這麼多事,我讓他們在外祖那里多留些時日,免得他們擔心。」
令他起疑的還有一件事,他發覺有人在暗中監視他與孫哲。
這段時日他揣著重重疑慮,也不敢告訴孫哲,擔心他性子沖動,會魯莽的做出什麼事來,如今他倒是自個兒察覺到不對勁了。
孫哲听完他說的話,想到如今府中掌權之人是誰後,滿臉憤怒道︰「難道二爺他想奪……」
武浩抬手阻止他往下說。
「這事咱們須得暗中探查——」武浩話未說完,有一人突然闖進雅間里,見來人形容丑陋,他皺起眉喝斥道︰「你是誰,何故闖進咱們兄弟的雅間來?」
孫哲已站起身,打算將這不請自來的人丟出去,忽听對方吐出兩個字——
「是我。」
這嗓音一出,孫哲與武浩都一愣,闖入之人低聲再道︰「孫哲、武浩,你們不認得我這張臉,該不會連本少爺的嗓音也認不出來吧?」
人皮面具要貼覆在臉上,須使用一種特殊的藥液,才不會輕易掉落,為免麻煩,祈兆雪懶得撕下臉上這張人皮面具與他們相認。
兩人自幼跟隨著他,自是即刻就認出他的聲音,頓時面霜驚喜之色,「世子!」
孫哲驚訝的指著他的臉,「但您的臉怎麼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祈兆雪在另一頭坐下,輕描淡寫說了句,「我若不易容成這般,只怕我一露面,就有人來要我的命。」
他懷疑進城時見到的那些巡城的官兵,不是在搜捕刺客,而是被下了命令,一旦見到他,便格殺勿論。
聞言,武浩和孫哲神色一變,兩人異口同聲道——
孫哲間的是,「世子這是何意?」
武浩問的則是,「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您和侯爺先後出事?」
「我也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祈兆雪只知自個兒遭人追殺,其它的事皆不知,只能將自個兒這段時間所遭遇的事告訴兩人。
他找了幾個以前常帶孫哲和武浩去的地方,才在這處酒樓找到孫哲和武浩。
有鑒于先前那些護送他回來的侍衛們叛變,現下發現他們兩人在此處時,他不敢大意出現,而是先藏在房外,傾听了會他們的談話,發現兩人仍忠于他,這才現身相見。
听完他所說的話,兩人滿臉震怒,孫哲一口咬寶,「寶是二爺買通那些殺手追殺世子,就連侯爺受傷之事,八成也是他指使人所為。」
武浩則謹慎的表示,「這事還不能妄下定論。」
祈兆雪詢問兩人,「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府里都發生了什麼事?」
「先前在您失蹤數日後,有人闖進侯府刺傷侯爺,而後二爺以世子下落不明,侯爺傷重為由,掌管了侯府。他一接掌侯府後,二夫人便撤換了總管,而後說府里的侍衛護衛侯爺不力,致使侯爺遭刺客所傷,調換了府里泰半的侍衛。
之後二夫人又二爺的名義,淘換一批署衙里的官員。半個多月前,二夫人又以二少爺他們幾個想去探望外祖之名,送走他們,如今二少爺他們不知所蹤。」武浩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一稟告主子。
在武浩說完之後,孫哲接腔道︰「我瞧二爺定是被二夫人教唆,才會做出這些事來。」
二夫人的父親是這勺江城的都尉,她性子強悍,二爺素來懼妻如虎,因此他認為二爺定是受了二夫人挑唆所致。
祈兆雪略一沉吟,覺得孫哲所言不無可能。他那位二叔性子綿軟,貴日里都在房里繡花,鮮少理事,二叔那一房的大小事,都由二嬸做主打理。
二嬸的父親是都尉,城防便是由都尉負責,城里那些兵馬,在如今他爹昏迷不醒,他又失蹤的情況下,自是歸由都尉掌管,二嬸要調換侍衛,自然簡單。
須臾,他再間︰「那我三叔呢?」
他父親底下有兩位弟弟,二叔性子懦弱,三叔性子淡泊,不像二叔一家還住在侯府里,三叔成親之後便搬出侯府,帶著妻子在外置房居住。
武浩回道︰「這陣子我們沒怎麼見到三爺。」三爺自搬出去之後,便鮮少再回來,故而他幾乎都要忘了還有位三爺。
說完這些事,孫哲關切的問道︰「世子,眼下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待我今晚先去夜探侯府再說。」他想先見父親一面。
孫哲與武浩齊聲道︰「咱們也同世子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