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深了都沒等回梅水菱,俞睿淵開始擔心起來。
今天在繡坊時阿喜急忙找他,是因為他接到了消息,消失許久的卓孟哲終于出現了,還去了梅府。
卓孟哲在梅府說的話被梅老爺下令封口,所幸阿喜早在俞睿淵的指示下,與梅水菱過去的丫鬟芹兒打好關系,只要是有關于梅水菱的事,芹兒都會告訴阿喜,讓他去回報俞睿淵早做準備。
卓孟哲去了一趟外地,才剛回到萬安城,不知道梅水菱已然出嫁,由于他一直苦無機會見梅水菱一面,這才下定決心上門求娶,並在梅老爺指他沒有資格娶他女兒時,拿出一支自稱是梅水菱送給他的發簪,說那是他們私定終身的信物。
梅老爺不相信,也不讓卓孟哲見梅水菱,還說話羞辱卓孟哲一番,說他手上的發簪是偷來的,令卓孟哲羞憤不已,說梅老爺冥頑不靈,難怪梅水菱一直想逃離梅府,還說梅水菱與他早就有了夫妻之實,她的心中早已沒有梅府了,要不是擔心與他私奔手頭上沒有錢財生活,早就離開了。
梅老爺自然不肯信,可卓孟哲竟連梅水菱衣裳底下哪里有痣都說得出來,這讓梅老爺不得不起了懷疑。
梅老爺想到梅水菱當初執意要嫁給俞睿淵,他相信了卓孟哲的話,認定梅水菱是真的想離開梅府,才會選擇更富有的俞睿淵,當下就氣得昏死過去,梅府又是趕人又是忙著請大夫,在大夫的救治下,好不容易才把梅老爺給救醒。
梅老爺醒來後,只說從此之後梅府里不許再提起梅水菱的事,然後下令封口,不許讓這些不堪入耳的事傳出去,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再也下不了床。
芹兒怕卓孟哲也會到俞府去對俞睿淵胡說,壯起膽子違逆了梅老爺封口的命令,連忙告訴了阿喜這事,並說她可以為大小姐的清白作證。
俞睿淵知道這個消息後,臉色異常沉重,看來卓孟哲是鐵了心要造謠,難怪當初梅水菱明明不愛他,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嫁給他,原來她的處境是如此艱難。
有了「定情信物」,又知道她身上特征,的確是百口莫辯。
此事已經夠讓俞睿淵煩惱,梅水菱又徹夜不歸,他便胡思亂想起來,他開始擔心卓孟哲會不會決定采行極端,綁走梅水菱?
想到這里,他心一驚,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出寢房,對著守在外頭的阿喜問道︰「少夫人的馬車還在繡坊里等她嗎?」
「午後車夫就回來了,說少夫人今夜有繡件要做,可能不回來了。」
「不可能,今天王掌櫃告訴我那批毀壞的繡件已全數補齊了,她不該還要趕工。」
「那讓奴才去繡坊把少夫人給請回來吧!」阿喜很想提醒少爺,說他已經冷落少夫人好些天了,許是少夫人覺得回來也只是被少爺冷淡對待,索性留在繡坊趕工。
「由你駕車,我們立刻去。」
「少爺擔心著什麼嗎?」
「我不擔心菱兒在繡坊,我擔心的是她不在。」
「莫非……少爺擔心卓孟哲?」
「快備車!」
「是。」
不多時,馬車便離開了俞府,往繡坊急駛而去。
可是兩人來到了繡坊,不但大門上了鎖,而且整間繡坊里一點光線也沒有。
俞睿淵在大繡間及繡室都沒見到梅水菱,早已心慌意亂,像只無頭蒼蠅一般亂找亂竄,而後他終于想到也該到後院找找。
阿喜提著燈在前頭為俞睿淵領路,但到了庫房,見到的依然是上鎖的門。
阿喜舉高了提燈,後院只有一間庫房,再沒有其它屋子,「少爺,現在怎麼辦?」
「看來得先報官……」
俞睿淵才剛邁開步伐要走,也不知是他心急幻听還是真有聲響,他又踅回門前,貼近門板,好似听見微弱的哭聲從里頭傳了出來。
庫房里的梅水菱抱著期待等了許久,卻一直沒有人來救她,直到四周漆黑一片、夜烏啼叫,她這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可能真的得在這里待上一宿的事實。
她幾乎都要忘了流落街頭時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了,直到發現她被鎖在庫房里居然沒人來救她,她才忍不住的哭出聲音,聲聲呼喊著她最希望如今出現來拯救她的人。
「睿淵……睿淵……」
「你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想起我嗎?」
梅水菱的抽泣聲戛然而止,抬頭看房的門被打開,來人則是還喘著氣、驚魂甫定的俞睿淵。
俞睿淵見到梅水菱大喜過望,又听見她聲聲呼喊著自己,撲上前就摟住了她。
「睿淵,對不住,我不是為了報恩才獻身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我太傻了,沒發現自己愛著你,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俞睿淵一發現她深夜未歸,擔心她是不是被卓孟哲綁了,滿心只想著她趕快回來,況且現在她哭著說她愛他,這正是他最期望的結果,就算原先還氣著,如今也不氣了。
「這事不怪你,是我的錯,我不該生你的氣。」
「那睿淵……你愛我嗎?你是不是也愛著我?」
俞睿淵差點就要說出自己的心情了,是感覺到身後的燈光晃動,這才想起阿喜還跟在他身後,他回過頭去,卻見燈光晃動是因為阿喜把提燈給放在庫房門口的地上,阿喜早就回避了。
俞睿淵這才回頭,看著等待答案的梅水菱,他難得的紅了臉,所幸燈光微弱,並不明顯。
「我當然是愛著你的,我從小就愛著你,你怎麼這麼傻,直到現在才發現?」
「明明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嫌我丑,還說不要我什麼的……」梅水菱抹著淚,委屈的道。
「那是因為我在假山曲徑後的涼亭里吹笛,你嫌笛聲難听被我听見了,而後我爹要我帶著你在府里逛逛,我賭氣才說的。」
「那後來呢?我記得第二回見到你,你上前就把我發上的飾物扯下來了。」
「那是因為前一次惹得你哭了,我覺得後悔,本來想上前模模你的頭,稱贊你很漂亮,結果衣袖不小心扯著了你發上的飾物,扯痛了你,然後你便哭著說你最討厭我,從此以後都不想再見到我。」
「你怎麼能說得好像都是我的錯!」梅水菱不服氣,潸流的淚早已止住了,現在是紅著一雙眼嘟著紅唇跟他生氣,「那、那有一回你姊姊送花給我,要別在我耳上,為什麼你先一步搶下來踩爛了?」
「你不知道我姊姊一直很嫉妒你討人喜歡吧?她在花瓣撒了辣椒粉,要讓你把花別上後辣眼楮,我這才把花踩爛。」俞睿淵知道自小梅水菱就不喜歡他,但她心里記恨的事也太多了。
「還有一回不準我進園子呢?你把我扛在肩上趕出園子。」
「園子里發現了毒蛇,我正讓奴僕抓蛇,偏偏你不听話硬要進園子,我才抓著你把你扛出去,不告訴你有蛇是怕又把你嚇哭了,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啊!」
「明明是你不對,每次要幫人都不說,那紫藤花冠呢?既然送了我做禮物,又為什麼說要我回家可以做紫藤花糕吃,還笑我嘴饞?」
「我哪有笑你嘴饞?我是想向你求和,知道你喜歡紫藤花才編了花冠送你,我可沒有說一句你嘴饞的話,是你自己誤會我的好意,我記得你還說你最最最最討厭我,一連用了四個「最」字,害得我從此只能離都越遠越好,免得又惹你生氣。」
梅水菱一時語塞,怎麼她從小記恨到大的事,結果全是她自己誤解了,她傻愣愣的看著他,見他也頗為氣悶,似是不開心自己被誤會了這麼久。「就算小時候你不知道怎麼解釋,那長大後為什麼不想辦法讓我知道?
「後來我們兩家成了仇敵,我要怎麼對你釋出善意?更何況你每次看見我都一臉厭惡的表情,甚至不願多看我第二眼,我怎麼接近你向你解釋?那日經過梅府門前,若不是發現你終于正眼看我了,我也不會掀起轎簾,問你為什麼看著我。」
「那我都向你求助了,你又為什麼不說你娶我的真正原因?」
「我問過你,難道不認為我愛你嗎?是你說你不希望我愛你,因為你不愛我。」
說到這里,梅水菱整個火氣都上來了,她掄起粉拳不斷捶打著他的胸膛。「你比我大了整整七歲,怎麼能這麼幼稚?這個時候就要老實說啊!喜歡就喜歡嘛,說了我就明白了,還要讓我誤會你這麼久!」
「誤會的人是你,倒成了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
小夫妻倆吵得忘我,若不是阿喜出了聲,他們或許吵到天亮還不罷休。
「少爺,奴才說句公道話,你是真的做錯了。」
「瞧瞧,連阿喜都這麼說!」梅水菱終于找到了為自己說話的人。
「阿喜,我才想夸你懂得回避,你就不長眼了,你是嫌我們夫妻吵得還不夠嗎?」
「就是怕你們再吵下去天都要亮了。」阿喜看了看天色,旁觀者清,有時他需要的是來自其它人的看法。「其實少爺有很多機會可以說出自己的心意,卻一直忍著沒說,少夫人才會不知道你為她做了多少事,小時候怕她討厭,所以一听說她來了俞府就不吹笛,知道她不喜歡你,只能躲著偷看她;少夫人一笑,你便會跟著笑;到了適婚之齡,老爺夫人要幫你安排親事,你便找了宅子搬出來,躲避他們的糾纏;娶了少夫人後,特地為她開了這間繡坊,其實少爺你根本對經營繡坊沒有興趣,這些事不說,少夫人是不會知道的。」
梅水菱滿心的怨懟全在阿喜的話中消散了,從小到大一連串的事件看來,原來俞睿淵每一回都是為了她,是她單方面的一直誤會他,而且盡避她誤會他再多回,也依然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繡坊是為了我才開的?你對經營繡坊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是自然,我的生意做得還不夠大嗎,哪里還管得了一間繡坊?」
既然他從來沒想過要開繡坊,那麼她那回重生進了繡坊工作,總不會是他為了讓她有個棲身之處,這才為了她開設的吧?
想到這里,梅水菱再也忍不住,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怎麼了?以為我欺負你你哭,現在誤會都解開了,你怎麼還哭?」
「我好壞,沒發現你對我的好,還生你的氣,惹你生氣了還不去找你道歉,我怎麼這麼壞……」
俞睿淵覺得好氣又好笑,「方才一看到我,你不就道歉了?」
「那也要你先來找我啊!我對你那麼壞,你為什麼還要理我?」梅水菱哭得更凶了。
「沒辦法,愛上了我能怎麼辦?娶你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好不容易娶了你,我怎麼能放手?」
「睿淵、睿淵……」她感動得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
「好了,我們回家吧,這天寒地凍的,你一直坐在地上,凍著了怎麼辦?」
「我的腳扭傷了,起不來。」
俞睿淵很想生氣,但一見她委屈瑟縮的模樣,所有的怒言到了嘴邊就全被他吞了下去,他努力以和緩的語氣說道︰「你腳扭傷了,在見到我的第一時間就該說啊,你這傻丫頭!」
「我一見你就開心,忘了嘛……」
俞睿淵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梅水菱打橫抱起走出庫房,阿喜先將庫房門上鎖,而後拿著提燈走在前頭為他們領路。
「睿淵,再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說,我都答應。」
「我要辭了靜嵐。」
「你早該辭了她,想當初我根本不想讓她進繡坊。」
「那時我擔心你為了我惹怒你爹娘嘛!」
「那現在呢?現在就不怕惹怒他們了?」
梅水菱勾住了他的脖頸,臉埋在他的肩窩輕蹭著。「那時我不知道她竟然會那麼大膽勾引你,居然還主動吻你!」
俞睿淵踉蹌了下,她都看見了嗎?幸好她相信他,要不然今晚就听不見她的告白了。「是她主動的,我沒想吻她。」
「你沒推開她,你讓她吻了好久好久。」
阿喜听著兩人的對話,有些幸災樂禍,今天午後他和少爺一到繡坊,表小姐就說有話要跟少爺說,要他先回避,少爺也準了,他勸少爺要小心,表小姐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最好讓他留下,才不會剩他們孤男寡女,但少爺說無妨,這下自食惡果了吧!
看著阿喜竊笑,俞睿淵也無奈,這哪能怪他,他怎麼會知道郭靜嵐如此大膽。
「我有推,她不肯放,而且還說我是怕自己心性不定會為她著迷,才不敢讓她吻我,所以我只得讓她吻個夠,讓她發現她真的勾引不起我內心的。」
說完,他意外的得到了梅水菱一個輕吻,在唇上。
睿淵看了阿喜一眼,幸好他沒發現,否則到時害羞的可會是她。
他低聲問道︰「你做什麼?要測試我的話回家再測,待會讓你看看我對你有多熱情。」
「我是在做記號,你是我的,別的女人不能搶!」
她終于懂得什麼叫佔有欲了,看來被郭靜嵐這麼一攪和,得福的反而是他了。
「我是你的,今生、來世都是你的。」
「下一個、下下一個、下下下一個來世,永生永世都得是我的!」
「你很貪心啊,要給別的女人一點機會啊!」
「我不要,就算你投胎轉世成了女人,那我就要轉世成男人娶你,絕不把你讓給其它人!」
這回這個宣言阿喜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所以當他們來到馬車邊,他把俞睿淵及梅水菱給送上了馬車時,臉上都還堆著濃濃的笑意。
梅水菱這才發現自己被取笑了,連忙將臉埋在俞睿淵的胸口,擋住了阿喜的視線。
直到馬車緩緩移動了,俞睿淵也沒把梅水菱給放在馬車里的座位上,依然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餅了好一會兒,他神色一斂,有些嚴肅的問道︰「你怎麼會被鎖在庫房里?」
「我去找靜嵐理論,她惱羞成怒又說不過我,便推了我一把,害我扭傷了腳,接著就把我鎖在里頭了。」
「繡坊里的人怕是也要整頓整頓,居然沒一個人去庫房救你?你突然失蹤了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靜嵐離開前說她會確保不會有人到庫房去,再加上王掌櫃本就習慣奉承她,想必她交代過王掌櫃了吧。」
「這個王掌櫃我先辭了他,然後把那些繡娘全換了。」
「王掌櫃的確是最大的問題,但那些繡娘也只是看上頭的臉色辦事而已,只要辭了王掌櫃立威,那些繡娘便不敢作怪了。」
「好,那就先辭了王掌櫃,而且要由你來辭,這才叫立威,你放手去做,我長得比你高,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好。」梅水菱回抱住俞睿淵,將頭枕在他的肩窩,感受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還有他摟著她的溫柔,緩緩露出了笑容。
他果然又來救她了,原來他真的一直默默在守護著她啊!
「睿淵,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喔!」
「我也是……」
許是放了心,梅水菱在听見俞睿淵這麼回答後,帶著微笑,緩緩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