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師孟雙膝微彎,將重心壓低,漂亮的長眸直視對手,右手運球,左手防止對方抄球,尋找適當時機,準備過人出手。
畢竟是多年好友,對手深知他習性,不好擺月兌,他換了運球方式,腳步不斷移動下,總算來到籃下,偏偏這區域尋不著時機可出手,他選擇繼續運球,前進後,來到籃框下方,抬腳躍起,以側面將球投出擦板,球在籃框上晃兩圈,進球得分。
楊哲倫接下球,直接抱球坐在地板上,他擺擺手,喘道︰「不行了,今天到這里就好。」
天氣干冷的冬日午後,太陽倒是不小,何師孟早一身濕汗,他直接抓起衣擺往上翻掀,露出平坦精實的小骯;他以衣物抹著面上的汗珠,笑了兩聲後,抬腳輕踢好友小腿肚。「才多久沒約你出來打球,就變得這麼遜了?」
「拜托,我已經不是當年十七、八歲的年紀了,還跑得動就算不錯了。」
何師孟拎了瓶水扔給他,隨後往他身旁一坐,旋開瓶蓋,大口飲下開水。
楊哲倫把球放在一旁,喝幾口水,道︰「大過年的怎麼有空可以出來打球?不用趕稿了?」
罷畢業時,班上同學還聯絡頻繁,等各自上了大學,還有聯系的就變少了,出社會工作後大家更少有見面機會;何師孟雖然專職寫作,卻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更難約,他生活作息不同,他趕稿時六親不認。
「當然要。現在要開新書系,另闢讀者群,所以手中兩份不同類型的稿子在寫,但一個人待在屋里寫久了也會覺得很悶,再不出來透透氣,萬一暴斃在家里也沒人知道。到時候新聞會怎麼下標題?推理小說作家密室死亡事件?然後網友開始發揮柯南精神,幫忙找凶手。」說完何師孟自己先笑了。
「哪有這麼慘。」楊哲倫被逗出笑意。「你樓上不是還住著彭小璐?怎麼可能出現你說的情況,至少還有她會去關心你。」
「她會關心我?」他哼一聲,雙手往後貼放地板,長腿打直,抬眼望天。
「難道不會?」楊哲倫覷他一眼,也將雙手往後貼,微仰干淨下顎。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沒頭沒尾。
「她要去相親。」
楊哲倫听了听,並不意外,只是淡淡笑著。
「干嘛笑得這麼開心?」何師孟皺眉道︰「她去相親,你就沒機會了。」
「我一直都沒機會啊。」他笑一下,神情平靜。
何師孟睨他一眼。「少來。不是很喜歡她?」
「我喜歡她,但她不喜歡我,我能強迫她嗎?」
「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你?她一直沒交男朋友,跟你交情又不錯,難道不是在等你告白?」高中時,幾乎全班同學都看出哲倫對彭璐的與眾不同,他們之間很有話聊,在他和琪臻交往後,他們也走得更近了,近到他一度也以為他們在一起。
「她交過男朋友。」
「……」何師孟長目微瞠。「她交過?你怎麼知道?」又為什麼他不知道她交過男朋友?她居然沒讓他知道這件事。
「她說過,是她大學同學,好像才半年就分了。」
「為什麼分手?」
「記得是因為個性不合,細節我也忘了,都大學的事了。」
「她自己告訴你的?」何師孟追根究柢。
「我不大記得了。那時候她跑去南部讀書,我怕她一個人在南部無聊,會打電話給她,有一次閑聊時聊起的。」
「既然分手,你怎麼不追?」
楊哲倫想了想,笑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沒追?我確實告白過,但是被她拒絕了。」
「你真的告白過?」他訝問。
「高二時被她拒絕一次,她說她要以學業為重。後來畢業考上大學,我在她南下讀書前再次告白,她說她學校在南,我學校在北,遠距離不容易維系,讓我別把心思放她身上。」楊哲倫回顧當時對話,又道︰「她那時很坦白告訴我,她不談遠距離戀愛,也坦承她對我沒有感覺,讓我別花時間;但我想日久生情、滴水穿石,只要一直守著,總有一天她肯定會被我打動。後來知道她交了男朋友,我總算清醒了,因為那證明她真的無法愛上我。」
楊哲倫忽然笑了起來,嘆口氣後才又開口︰「現在想起來都想問自己,當初究竟是在堅持什麼?自以為痴情種,結果她就是對我沒感覺,真的勉強不來。而且她幾次讓我發現她面對我時,似乎很愧疚,我開始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讓她有壓力。」
何師孟皺了皺眉,問︰「所以你要放棄她了?」是不是因為當時他心思在丁琪臻身上,所以他不知道哲倫和彭璐這些事?
「不然呢?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也爛才可以?」
「當然不是這麼夸張。」何師孟有些煩躁,他掀起衣下擺,抹著早已干爽的面頰,問︰「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去相親?」
楊哲倫一臉好笑。「我干嘛眼睜睜看著她去相親?她去相她的,我過我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
「不是這樣。」他起身,來回踱步,顯得焦躁。
「你干嘛?一副老婆要被人搶了的模樣。」
「什麼老婆被搶!」何師孟再次坐了下來,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我是擔心她要是真去相親了,你到時候就真的娶不到老婆。」
「別詛咒我,我才剛開始一段感情,打算穩定了,就可以結婚。」
他錯愕。「你……你意思……」
「有這麼令你驚訝嗎?」楊哲倫笑嘆。
「是我認識的嗎?」
「不,是我一個同事,她樣子普通,但熱心善良,覺得可以跟她走看看。」
「那就恭喜你了。」何師孟拍了下他的肩,笑道︰「想不到早有新戀情,我真是白為你擔心。」
「是這樣嗎?」楊哲倫笑得曖昧。「我怎麼覺得你擔心的是彭璐?」
他楞了下,並不否認。「我當然也擔心她,畢竟我跟她都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早就像家人一樣,我會擔心她遇上不好的對象也是人之常情。」
楊哲倫看著他,似笑非笑。「就是這個吧。」
「……什麼?」
楊哲倫抿了下唇,徐聲開口︰「總以為兩人是好朋友,又因為從小認識,所以一直拿她當家人看,遲遲沒發現自己是喜歡她的。」
哲倫的音色很溫暖,明明只輕輕說著,卻擲地有聲,讓他胸下震撼,一時半刻間竟答不出話。
「我是不是說對了?」楊哲倫目光煦暖,溫和地望著他。
他被瞧得不自在,別開目光,一會時間,才低聲道︰「如果不喜歡她,又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年的交情。」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種喜歡。」
「怎麼可能!」他答得快,卻毫無說服力。
「你心情不好,找我出來打球的原因就是想告訴我璐璐要去相親的事吧?」
「還不是擔心她真被相親對象追跑了,你就要深夜暗自垂淚。想不到有人原來早心有所屬。」
「你這麼在意她要去相親,真是因為我的關系嗎?」
何師孟一臉「你在問廢話」的表情。「不然呢?」
「我還以為小說家的心思通常比較細膩敏感,尤其寫推理的,不是會更縝密嗎?怎麼覺得你腦袋也不過如此。」說完隨即招來他白眼,楊哲倫半舉雙手做投降狀。「別瞪,我不過實話實說,你心里難道沒有答案嗎?」
他楞了楞,並不答話。
「還記得高中那時,我曾問你你和彭璐的關系嗎?你說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你說你們兩家家長都熟識,所以你和她無話不談。後來看你和丁琪臻交往,我真的相信你和璐璐之間只是好朋友。但剛才看你的反應,我不禁開始懷疑,你真的只是把她當好朋友而已?還是因為太熟悉她的一切,兩人之間失了神秘感,相處過程也缺乏浪漫、甜蜜與驚喜,因此你以為這不是愛情,而是友情?」
何師孟反駁不了他,因他字字句句都需要細思。
他與彭璐之間的關系相當矛盾,前一晚才鬧了不愉快,下次見面又像沒事似的;他們也可以前一刻還在冷戰,下一秒又一起出門吃早餐,這就好像……真的就像家人一樣。他和他兩個姊姊也會吵架,吵完一樣是姊弟,不會有隔夜仇,而他與她之間的相處模式差不多也是這樣,所以他才將對她的感情歸之為親情?
「如果真只是把她當朋友,你怎麼會對她要相親這件事這麼煩惱?就算是擔心她遇上不好的對象,那也要等到她身邊有對象了,你確定對方是那種人了,再來煩惱也還不遲,不是嗎?」楊哲倫瞧瞧他神情,唇角含了抹趣意。「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像什麼嗎?」
他沒心思回答這種問題。
「來,我來告訴你。」楊哲倫搭上他的肩。「你這副樣子就像一個怕老婆跟人跑了的妒夫。」
何師孟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夫個頭!」
「不信?」楊哲倫挑眉,道︰「回家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去你的。」何師孟看看時間。「你等等有約嗎?」
「沒有。大過年的走到哪都是人,我姊今天回娘家,晚點就在家里一起吃頓飯。」
「那難得出來,再打一場。」何師孟起身,撈來籃球,不客氣地往他拋去。
楊哲倫接住球。「打就打,還怕你啊。」起身,毫不手軟往他身上回敬一球。
躍起接球那瞬間,一聲痛叫,隨即听見何師孟低罵︰「靠!」
農歷年節除了除夕當天人潮較少之外,大年初一開始連著數日,百貨公司不管哪個樓層總是人滿為患,就連到美食街吃頓飯都得排上好長一段時間。
連三天AllDay,下班時雙腿像不是自己的,彭璐在機車座墊上坐了一會,才取出安全帽,正打算戴上,包里的手機響起來。她抱著安全帽,翻出手機,覷見來電名字時楞了數秒,才想起好幾天沒見到這人了。
她接通電話。「喂?」
「還沒死?」何師孟的聲音听來有些低,少了往常那種像是要故意惹惱她的惡劣。
「你大爺都沒死我怎麼敢先死。」她有氣無力地說著。
他在那邊笑了起來。「很忙?」
「當然。你沒看新聞嗎?今年假期短,出國的人比往年少了,所以大家全往百貨公司擠,我感覺我隨時都會被客人連著展示櫃一起搬走。」
「這麼夸張?」他輕快地問。
「你不信呀?不然明早十點半請到環星百貨一樓的minuet專櫃觀賞人潮。」
「那有什麼問題。」他語調忽低了低,透著自己也未發覺的溫柔。「你要回來了嗎?」
「正準備回去。」彭璐稍移開手機,看了看上頭顯示通話中的名字。是他沒錯呀,這家伙遇上什麼好事了嗎?說話口氣真不像他。
「太好了。」他聲音微揚。「幫我帶消夜,我要一百元咸酥雞,還要三十元蘿卜糕。」
「……」原來是有求于她。「你自己出去買,我想回家洗澡睡覺。」順便抬腿敷個臉。
「又沒讓你專程幫我買,反正你回來的路上一定會經過那家店。」他理所當然的口氣。
「不要。那家店生意那麼好,每次都要等好久,你自己去排。」
「真的不行嗎?好心會有好報的。」他聲音含著笑意。
「這種話只對三歲小孩有用。」
「不,我跟你說真的,你真的會有好報,我有感應到。」
「是哦?」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那你有感應到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難道是……」他故意拉長尾音。「不會是想殺了我吧?」
「……」真被他猜中。「算你聰明。」
他笑。「這樣也不錯。不過我不想當餓死鬼,所以殺我之前可以先送咸酥雞和蘿卜糕過來嗎?咸酥雞要辣,九層塔多一點,蘿卜糕要沾醬。相信我,你幫我這一次,幸福就會降臨你身上,不用去參加那什麼見鬼的相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