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想再狡辯的,但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得連說謊都不能。「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若要說賠償,那麼我一千兩還你,你把小樂還給我。」
按仇大計已經告吹,擁有小樂至少能讓她知道,她還可以為什麼而活。
金如玉搭上中衣,再拿了件布巾,在她面前盤腿坐下。「天底下有那麼簡單的事嗎?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
「你要做什麼?」她戒備地看著他。
那戒備的神情,令他的心微微刺痛,但他若無其事地掀唇冷曬,「這房里沒鏡子,否則真想讓你瞧瞧你現在的德性。」
她抬手撫發,才發現發絲早已濕透,甚至早已經散亂。
金如玉拔下束環,濕透的長發披落,他先擦拭自己的發,再沉聲威脅著,「再不過來,是要逼我出手?」
鳳翎聞言,嚇得趕忙坐直身子。「布巾給我就好。」
他嘖了聲,狀似要遞出布巾,卻在她伸手的瞬間,將她扯進懷里。
「你——」
她渾身緊繃,卻感覺他的手輕柔地擦拭著她的發,再一一地梳理。
那動作很輕很輕,像是怕嚇著她似的,輕柔地撫著她的發,像是在安撫著她的心,接著,彷佛听見他說︰「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教她疑惑地抬眼。
「鳳翎,我出入寒煙閣多年,你也見過我幾次甚至是同桌陪侍……你怎能把這些事都藏在心底不說?」
「……沒什麼好說的。」她垂下長睫。
「你可以上府尹告我輕薄你。」
「一個花娘?」她不禁哼笑著。
「就算是花娘,也有賣藝不賣身,誰敢輕薄你就要付出代價。」
「對象是金家大少,你認為府尹會辦理嗎?」她搖頭失笑,決定道出他們最初的相遇,讓他明白,她為何可以忍受此事。
「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會明白我的原因。八年前,我和姊姊來到崆峒城,身無分文的我們躲在牆角避雨,姊姊發著熱,我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見到一輛馬車駛來,我沖了出去攔下,馬車的主子給了我一錠金子,讓我帶著姊姊去看大夫。」
「……是我?」
「是,是你,但我想,你應該記不得我了。」鳳翎始終垂著眼。
「後來,我跟姊姊進了寒煙閣,本來是端盤小裨,可是姊姊的病在那時留下了病謗,後來一病不起,為了醫治姊姊,我成了花娘……」
金如玉靜心听著,擦拭著她的發也暖著她冷透的身子。
「後來姊姊去世了,我不知道該為什麼而活,然後我發現你被人設計,中了迷香,所以我才帶著你走,但沒想到……」
他驀地緊緊擁住她,感覺她緊繃的身體微微顫著。
「別怕我,不會了……再也不會……」
一切都連成線了。
之樂說過,娘是喜歡爹爹的……如果她對他沒有半點傾慕,又怎會發現那晚他遭人暗算?
她必定是時時注意著他,才能在事發時立刻帶他離開,然而他卻欺凌了她……是他親手毀了她曾有過的傾慕。
「我沒有怪你,我不J限你,就當是我報答你吧……我們之間,在那一夜就已經是互不相欠了。」
她曾經仰慕過他的,從他救她,而後在寒煙閣再相遇,他的君子風度,他在談笑中強硬地談妥生意……切都在在吸引著她。
可是那一夜,讓她無法再單純傾慕,從那之後,烙在她心底的,還有恐懼。
「誰說的?你懷了我的孩子不認帳,又上我家勒索了一千兩……鳳翎,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你?」
「你!」這明顯的歪理讓她火大地瞪著他,忘了害怕。「是你先對我……」
這人剛剛不是在對她道歉嗎?怎麼道歉還言猶在耳,他就馬上換了一張臉?!
「你剛也說了,互不相欠,所以咱們的債就從你有了我的兒子,卻還向我勒索這一筆算起。」
「你這個人真的是惡劣無賴!」
金如玉滿意地笑眯眼。他發現,只要把她惹毛了就會讓她忘卻恐懼,這倒也是個法子。
「鳳翎,別忘了,是你先隱瞞自己是之樂親娘的身份,而後又把他丟給我……真了得,你竟能讓自個兒的兒子喊自己姨娘。」也許該說,之樂太過成熟,知道她的難處在哪,』懂得乖乖听話。
「我……」她惱極,揪起頭上的布巾丟他。「你以為我願意嗎?小樂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他分開,我心如刀割!」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這麼做為」
罷剛,她提及自己和姊姊來到崆峒城,可仔細算算,八年前,她和姊姊的年紀育定還小,既然會進寒煙閣代表不是為依親而來,那麼又是為何而來?
「我……」鳳翎不禁語塞。
那些事再提起,又有什麼用?
既然事情都已經結束,她也不願再想,但可恨的是,就算她現在想要回小樂,他肯定也不會給。
「算了,反正從今天開始,你,隨傳隨到。」瞧她彷佛有難言之隱,他也不想迫問,只直接告訴她,他的打算。
這幾日爹老是盤算著替他找個媳婦,他就剛好拿她來讓爹別多事。
「……你說什麼?」
「要我再說一次?」他笑得一派斯文和善。
「你以為你是誰?就算是你也不能勉強我,在寒煙閣里還有絮姨作主,輪不到你決定。」
「絮姨嗎?」金如玉輕點著頭,笑得滿臉愉悅。「我認識絮姨那麼多年了,她卻瞞著我這件事,你說,我該要怎麼對付她?」
「她——」
「你別跟我說,絮姨不知道你懷孕生子。」他淡聲打斷。
鳳翎是棵搖錢樹,無端懷孕生子,絮姨沒要她將孩子打掉,肯定是她說出了原由。姑且不論她是怎麼說服絮姨留下孩子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絮姨是知情的,而她身邊服侍的紫蝶,也肯定是絮姨特地安排照料她的,否則,紫蝶不會和小樂那般親近。
「……不要為難絮姨,這些年她幫了我很多,就連小樂她也是疼入心的。」她悶聲說著,就怕他真的拿絮姨開刀。
「不為難她,難不成要為難自己?我可不干那種事。」
「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也不想想,小樂能在寒煙閣里無憂無慮長大,是因為絮姨幫了我們許多,你不感謝她就算了,居然還想對付她?」
「我要不要對付她,就看你怎麼做。」他話說得坦白,明人不干暗事。
「你!」她瞪著他,不信他真會這麼做。「你和絮姨可是十年的交情,如果你連這多年來的交情都可以不要,我也無話可說。」
「你可以試試看,看我會怎麼做。」他說得篤定,很像一回事。
「你……」難道這事真教他這般惱火?要是他真的對付絮姨,那她豈不是太虧欠絮姨了?
可是要她隨傳隨到,這種事……
驀地,船身又劇烈搖晁了下。
有力的臂膀,立刻將她團抱住,嚇得她渾身僵硬。
「喂,你……放開我……」她不能適應擁抱,這讓她很難受。
「等等……」
听到他嗓音古怪,感覺到他身子微微顫栗,她不禁疑惑地抬眼,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跟紙張一樣白。
「你……」她不禁想到先前在甲板上的情況,船身搖晁時,並也急著要跑到他身旁,他臉上也是沒半點血色,而且一開始他抱著她時,他身上也是顫著的……幾個線索在腦中被一道靈光串起,教她不由得月兌口問︰「你不敢搭船?」
金如玉眉頭緊攏,就連唇也抿得死白。
「你怕船身搖晁?」她驚呼著。
「閉嘴。」他惱羞成怒道。
這是他唯一的弱點,除了並也,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她發現。
見他沒有反駁,聲音反倒透著一股惱意,教她忍不住開心地拍著手。「原來如此,難怪你從來不參加夜渡舫,原來是怕搭船!」
「不是怕,是不喜歡。」他堅持。
「是嗎?」她眯起眼,突地從他懷里溜走,跳到一旁。
「你!」金如玉才起身,船身又突地搖晁起來,他不禁暗咒了聲,整個人貼到了牆邊不敢動彈。
「真是可憐,人果然沒有完美的。」她感慨了聲。
有誰會知道,他竟然會怕乘船呢?
「過來。」他吼著。
「不要,咱們先來談條件。」
「跟我談條件?」
「對,我要你取消隨傳隨到的命令,要不然我就把你怕乘船的事告訴大家。」真是天助她也,給了她這麼好的契機。
說不定她還可以藉此威脅他把小樂還給她。
金如玉卻哼笑了聲。「誰信?」
鳳翎不禁怔住。也對,這家伙在崆峒城里的名聲,猶如神只般完美,坊間曾有數種流言竄起,但都不到一天就自行殲滅,只因無人相信。
她垂陣暗嘖了聲……道陰影逼近,將她撲倒在軟榻上頭。
「你……放開……」
「你也會怕是吧?讓你也嘗嘗我的恐懼。」他的口吻像個負氣的娃兒。
她身子應該僵硬緊繃,感受到天崩地裂般的恐懼,然而此刻,她卻被他的口吻逗笑,再察覺他輕顫的身軀,教她也不舍再推開他,不過——
「承認你是在害怕了吧。」
「是討厭。」
「那你放開我。」她態度可囂張了。
「偏不。」他抱得更緊。
「還說你不怕?」
他沒吭聲只是緊閉著雙眼。
看他彷佛正在努力忍受恐懼,她的心不禁有點發軟,但嘴上還是不饒人地問︰「既然不敢上船又何必上船?」
話出口的瞬間,她不禁想起他說他是為她而來。
難道說……他是怕她又遭客人輕薄,所以才為她上樓舫的?
可是他明明怕乘船……明明怕著,但還是為她而來了?
忖著,心頭竟暖熱起來,彷佛他的體熱熨燙著她,雖然讓她依舊身子僵硬,但熱度卻暖了她多年冰冷的心。
這人……傻子!
無聲罵著,但唇角卻揚得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