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從來沒發現自己像一只烏龜,遇事就縮在王府,盼著幾天過去,天下就可以太平,當然,天下不會因為她躲起來就太平,災難也不會自動消失不見。
即便如此,若不是皇兄宣她進宮,只怕她得繼續在誠王府龜縮下去。
今日皇上在干坤宮明池的水軒接見她。明池闊大深邃,可是在這天清氣朗的日子,水平如鏡,日光映在池上,波光粼粼,有種絢爛的平靜,此景美呆了,她卻是一點游賞的心情也沒有。
「數天不見人影,朕還以為你會養出一張圓臉,可是看你,倒像餓了好幾天,難道你想餓出病來就沒事了嗎?」端天穆似笑非笑的瞅著她。
「臣弟還不至于沒長腦子。」說來真奇,從小她的身子骨就特別健壯,人家吹風著涼,總得養上幾天,她睡上一宿就回復精神。當初陳美人毒殺的人若是她,這會想生病就可以生病,一年半載不出誠王府一步,也不會有人說閑話,鬧得滿城風風雨兩。
「你先陪朕下一盤棋,今日改下象棋。」端天穆擺了擺手,侍立一旁的太監立刻上前布好棋盤棋子,他接著命眾人退出水軒,只留下兩名貼身護衛伺候。
「臣弟沒有心情下棋。」她好想瞪人,皇兄真愛整人,明知道這會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連個茶盞都拿不好,如何下棋?
「這會知道心慌了是嗎?」
略微一頓,她笑得極其諂媚。「皇兄不會真的準備幫臣弟娶妻吧?」
「朕不是警告過了,若是有人再提起你的親事,朕不可能繼續悶不吭聲。」
那個可惡的男人!「他天生愛管閑事,臣弟哪有法子管得住他的嘴巴?」
「傳言如今鬧得沸沸揚揚,左相大人能不作聲嗎?」
「皇兄不要理他就好了。」
「你以為朕不出聲,傳言就會上亡息嗎?」他突然變了臉色,好像一氣之不會拿東西砸人,嚇得對方往後一縮,可是這動作卻教他更是火冒三丈。就是這副德行,難怪傳言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沒出息!」
「臣弟本來就膽小怕事。」
「這會連皇後都在關心你的婚事,請朕盡快幫你娶選妃,以保住你的名聲,朕可以不幫你娶妻嗎?」
「皇後怎麼關心起臣弟的婚事了?」這實在教人受寵若驚,為何連皇後都跳進來攪和?獨孤皇後從不管事,皇上甚至下了一道聖旨,若是哪個奴才敢驚擾皇後,拖下去杖斃,也是擔心皇後的身子吃不消。
「當然是有人在她面前亂嚼舌根。」
「若是讓我知道是誰,我一定要削掉那個人的舌頭!」
「難道你要割了國舅的舌頭?」
張著嘴巴半晌,她吶吶的低語,「這個國舅爺的舌頭怎麼跟姑娘家一樣長?」
「你的傳言鬧得文武百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國舅爺不說,後宮流竄的耳語還是會傳進皇後耳中。」
「這都是祈儒風惹出來的麻煩,他不在朝堂上提起此事,怎麼可能鬧得文武百官都知道呢?」她越說越小聲。皇帝哥哥真的很愛瞪她。
「朕若是你,這會應該忙著傷腦筋,究竟娶哪家的姑娘比較好。」
聞言,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皇兄別再鬧臣弟了。」
「金口御言,朕都說出口了,豈能算了?」
這會她真的從椅子上滾下來,誠惶誠恐的爬到皇上腳邊。「皇兄知道臣弟的難處,臣弟怎麼可能娶妻?」
端天穆略微俯靠向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能娶還是要娶,問題是娶了誰,若是平常人家的姑娘,過幾年可以隨便找個理由休妻,可是,若為右相大人的閨女,那就不好打發了。」
「右相大人的閨女?」她驚嚇得跌坐在地。這號人物不是……
端天穆戲謔的揚起眉。「你該感謝左相大人,這是他為你選的好王妃。」
「又是他!」她激動得跳了起來。這個家伙跟她有仇嗎?
「左相大人真是好眼光,不是嗎?」
「右相大人的閨女可是……」
「可是什麼?」
「……臣弟是說,右相大人的閨女是皇城第一才女,而臣弟不過是游手好閑的王爺,兩個湊在一塊,好像有那麼點……對了,牛頭不對馬嘴。」這可是她的真心話,即使她是真的誠王爺,也不該不自量力,況且奪帝王所愛,這不是自尋死路?
沒錯,右相大人的閨女是皇兄看上的女人,這是發生在去年除夕夜的事。皇兄帶著她微服出巡,除了左相大人的府上,他們還去了右相大人的府邸,因此她有幸一睹皇城第一才女的風采。
這位才女的姿色當然不及她,可是渾身散發一股恬靜淡雅的書卷之氣,皇兄一見到她,兩眼就不曾稍離,顯然看上這位才女了。
當時皇兄登基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為免人家說皇上貪戀美色,他並不急著將佳人納入後宮,可是大伙心知肚明,右相大人一定也等著將女兒送進後宮。
「牛頭不對馬嘴?」那張原本還稍轉的帝王臉頓時抽筋似的扭成一團。
「呃,總而言之,我們就是不相配,皇兄難道不同意嗎?」真是不好意思,她文思不敏,一時片刻只能從枯腸搜索出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形容。
「那你要配誰?村姑愚婦嗎?」
「臣弟好歹有點良心,就是村姑愚婦,也只是糟蹋人家,皇兄何苦為難臣弟?」
「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那你要娶哪家的姑娘?」
「皇兄就饒了臣弟,別理那個瘋子。」一想到祈儒風,她就忍不住跳腳。真是氣人,她究竟是如何惹上這個煞星?
見狀,端天穆又好笑又好氣的搖頭。「你就是這麼孩子氣,誰瞧了都會說你是姑娘,說不定左相大人早就對你起疑了,所以想借機查清楚你的真面目。」
「左相大人早就對我起疑了?」她的心跳差一點打住,腦海突然又憶起那句話一一若非與王爺熟識,剛剛真以為站在眼前是位女扮男裝的姑娘。難道他早就發現她是女兒身?
「朕還不曾見過左相大人對一個人如此關心。」
「這不是關心,而是找麻煩吧。」一股不安瞬間從漣漪變成洶涌的浪濤。他真的早就發現她是女兒身嗎?
「關心也好,麻煩也罷。他一向不與人親近,對你卻用了不少心思,你以為這表示什麼?」端天穆一副看戲似的瞅著她。
「呃……左相大人的心思豈是臣弟這平凡的腦子可以想得透的。」回想起來,他對她確實特別「用心」,三番兩次救了她,只是每次救人之後,總愛說一些惹人生氣的話,她也就忘了應該視他為恩人。
「左相大人的心思確實不是常人可以想得通透。」
且慢,她和皇兄不是在討論娶哪一家的姑娘,怎麼會扯到那位冷面宰相?
「我不管,左相大人沒娶妻,我干啥娶妻?」這個時候只能耍賴了。
「這事豈容你說了算數?」
「皇兄……」
端天穆伸手打斷她。「好吧,朕給你一個任務,你若有法子讓左相大人娶妻,朕會讓所有的人不再提起你的婚事,如何?」
「想法子讓左相大人娶妻?」
「雖說左相大人為了輔朕,誤了婚事,可是朕相信左相大人也有七情六欲,他至今未婚,事必有因,而你,必須找出原因,解決問題,讓左相大人早日娶妻。」
她點頭答應了,盡避頭昏腦脹,實在不清楚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不用娶妻,要她做什麼都沒關系。況且這個任務也不是很難,不過是讓那個冷面宰相娶妻,他總有心儀的姑娘……
真是好奇,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身手不凡,又是個美男子,他喜歡的姑娘應該很特別,是像右相大人的千金才女,或是後宮那位柔弱卻高貴的獨孤皇後……還是像她這個樣子……
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她瘋了嗎?怎麼會扯到自個兒身上呢?連忙甩了甩頭,那個冷面宰相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與她無關,要緊的是,她如何讓他娶妻呢?
為了想法子讓左相大人娶妻,端正曜一一實為德和公主端意寧今日準備在誠王府百花池的湖心亭設宴款待他,只是這位冷面宰相很懂得折磨人,遲遲不見人影,害她等得好無聊,腦子不知不覺就重現同一個問題一一祈儒風真的知道誠王爺是女兒身嗎?
問了一遍又一遍,答案始終無解,因為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她一直小心翼翼,連結拜兄弟蔚如嬌都沒發覺,他又怎可能發現這麼大的秘密?除了幾次為他所救,或者被他氣到跳腳,忍不住殺到祈府外,她對他的態度始終是敬而遠之。
不知為何,面對他,總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忘了自己現在是王爺身份,慌慌張張得像個小泵娘,三兩下就被他挑撥得蹦蹦跳跳、哇哇大叫……難道因為如此,他才發現誠王爺是女兒身嗎?
沒錯,她真是沒出息,總是輕而易舉的教人家看穿……不對,她干啥這麼心急?皇兄是說他對誠王爺的真面目起疑,可沒說他知道了。
千萬別慌,他不過是心存懷疑,她不要自個兒傻不隆冬的露了馬腳。
這會開始她應該擺出王爺的架子,說不定還可以借此消彌他心中的懷疑。
她高傲的挺起胸膛,可是轉眼間又泄氣了,想到他可能看透她了,這個心就怦怦怦亂了章法,如何冷靜?
「王爺又在嘆氣了。」李妍是先皇安排在她身邊的護衛,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之一,兩人都是女扮男裝,算得上同病相憐,經過十四年的朝夕相處,感情自然比一般的主僕更為深厚。
「本王在嘆氣嗎?」
「自從皇上提起王爺的婚事,王爺就老在嘆氣。」
「怎能不嘆氣?皇上真的狠下心幫本王娶妻,本王的日子還能安穩嗎?」
「皇上不是向王爺承諾了,只要王爺想法子讓左相大人娶妻,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再提起王爺的婚事。」
「皇上的心思詭譎多變,今日這麼說,明日又變了,還是教人不安。」她應該請皇兄下一道聖旨給她,免得他過些日子又忘了他們的約定。不過,她若為了這點小事請他下聖旨,說不定皇兄一氣之下一腳將她踹出文華殿。
「皇上金口御言,王爺不用太擔心。」
皇上金口御言?她冷笑的抽動唇角。當帝王唯一不變的就是一一善變。
人心難測,帝王之心更深不可測,想想看,當一個人位居九五至尊,手握生殺大權,他還能保有單純的心思嗎?況且凡人都有私心,今兒個打這個算盤,明兒個打那個算盤,無論任何人都只是他手中撥打的一顆珠子罷了。
李妍看著回廊的那頭。「左相大人怎麼還不來呢?」
「他又不像本王游手好閑,說不定這會還忙得暈頭轉向,不急。」
「可是,他也太狂妄了,王爺已經等了一個時辰了。」
她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他願意賞臉就好了。」若非上次在祈府被他頹廢放蕩的樣子嚇壞了,她直接找上門就好了,何必特地派人將這位朝廷重臣請過來?
「卑職再派人去左相大人府上跑一趟。」
「不急,今日不來,明日再請,總有一天會將左相大人盼來。」如今是她「有求于他」,對他當然要多點耐性和包容。
「王爺對我如此寬厚,真是教我受寵若驚。」祈儒風仿佛一道白色輕煙似的,瞬間飄進湖心亭,教完全沒有察覺到的兩人嚇了一跳。
他是鬼魅嗎?剛剛還沒瞧見,怎麼一轉眼就近在眼前?
「左相大人來了。」她有禮的拱手一揖,斜瞪了一眼在亭子外伺候的奴婢們。
這些人是啞巴嗎?看見人來了,不會打一聲招呼嗎?
「我剛剛從宮里回府,來晚了,還請王爺見諒。」
「本王明白左相大人向來公務繁忙。」她對一旁的李妍擺了擺手。「傳膳。」
「且慢,我已經用過午膳了,王爺就賞我一壺茶吧。」
「這個簡單,本王剛剛從皇上那兒得到貢茶,李妍,听見了嗎?準備貢茶和點心。」這個小子……不,是丫頭,干啥一副見鬼的樣子?本王也深諳逢迎拍馬屁的哲學,只是平日不屑為之。
李妍總算回過神,連忙應聲退出湖心事,吩咐奴婢張羅茶點,她則守在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