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秀色」是小鎮上最受歡迎的簡餐餐廳,不但環境寬敞干淨,價格經濟實惠,最重要的是這里的餐點咖啡都是一級棒,大受學生、上班族、大小家庭的歡迎。
三年前,原店主夫婦跟隨慈善團體到國外做公益去了,店主夫婦的女兒——韓秀,則完全繼承了好手藝,並且不藏私地把這身好手藝教給了聘來的兩位廚娘。
多了兩名幫手後,「秀色」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饒是下午三點,店里還是有四、五桌客人在用餐,享受這悠閑靜謐的午後時光。
趁著人潮較少,韓秀總算可以解下掛了一上午的圍裙,替自己泡了杯大馬士革玫瑰花茶,坐在吧台後方記帳。
淡金色的秋日陽光從成排的落地窗外斜斜灑進,映得滿室輝煌,栽植在窗外小花圃里的紫藤花、風鈴花、繡球花等各式花卉,隨著秋風搖曳生姿,並用花葉剪碎日光,將點點碎影投映在店內的木造地板上。
嬰兒車里,一名嬰兒揮舞著雙手格格笑個不停,正與晃動閃爍的光影玩得樂不可支時,懸掛在大門的木制風鈴突然響起。
「歡迎光臨。」
韓秀綻放微笑,起身迎接來客,卻看到衛冀騰全身無力地斜靠在門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求救似地伸向她。
「秀秀救救我……我……我……我就快不行了……」
韓秀揚眉,紋風不動。
店里的客人們也都沒有動。
除了韓秀,所有人都一臉好奇,等著看衛冀騰又在玩什麼把戲。
這座小鎮不大,綿密而龐大的「主婦聯絡網」更讓整座小鎮沒有秘密。因此在經過幾個月的「熱烈追求」後,鎮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衛冀騰喜歡韓秀。
再加上衛冀騰所開設的「衛」英文補習班就在「秀色」正對面,像今天這種場面簡直是家常便飯,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們的小鎮之光可說是花招百出,無所不用其極哪。
「秀秀……」得不到佳人回應,衛冀騰哀怨地抬起頭,那模樣說有多我見猶憐就有多我見猶憐。
雖然明知他是裝模作樣,但韓秀卻不得不開口,聊表關心。
「你怎麼了?如果很難受的話,我可以幫你叫救護車。」
「我營養不良,醫生說我嚴重缺乏一種叫做‘韓秀 的營養素,叫我一定得盡快補充,否則會有致命危機!」衛冀騰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噗!」
此話一出,除了韓秀,所有人都笑了,就連嬰兒車上的小嬰兒也因為眾人的笑聲,跟著笑個不停。
韓秀嘴角微抽,只想抬頭嘆氣。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听過最惡爛的台詞了,偏偏這男人就是有那個能力,把這麼惡爛的台詞說得至死不渝,大受觀眾好評。
「我覺得你比較像是頭腦有問題,也許該考慮換個醫生。」她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接著便坐下記帳,不再理他。
「我已經看過好多醫生了,所有醫生說法都一樣,只有你能救我了,秀秀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等不到溫柔的攙扶,衛冀騰只好「起死回生」,咻的一聲沖到吧台前方,一坐在離韓秀最近的座位上。
入座前,他還不忘順手替她把吧台邊的幾個椅子扳正,動作行雲流水、訓練有素,全是這幾個月來為她分憂解勞的優良成果。
原本還在閑聊的客人,全都因為這場好戲而轉移目標。
其中有對老夫婦甚至把椅子轉向吧台,一臉看好戲。
「我不懂醫術,抱歉。」
韓秀頭也不抬,無數次的經驗早已教會她,愈是理會這個男人,他愈是打蛇隨棍上。
「不懂醫術沒關系,你只要答應和我交往就行了。」
衛冀騰顏無恥地笑著,一雙黑眸就這麼看著她柔和舒展的眉眼、秀氣翹挺的鼻,以及那淡淡粉色的唇。
眼前這張小臉雖然平凡,但他就是喜歡她那恬淡如茶、舒雅如香、婉約如詩的氣質。
而且,因為她在喪禮說的那番話,他對她一見傾心!
「我不要。」
「為什麼——」衛冀騰夸張地捧著胸口,仿佛一顆芳心碎落一地。
「沒有為什麼。」
「既然沒有為什麼,那就是說其實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噢!我就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承認——」他直接忽略她之前說的「不要」。
誰說的!
受不了他如此無恥地扭曲事實,韓秀只好停下記帳,抬頭看向他,淡定的表情終于產生一絲裂縫。
「衛先生,請你別總是亂開玩笑。」
「我不介意你喊我親愛的,還有我不是在開玩笑。」他無辜回望,不忘送上幾枚秋波。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那就別再演戲,每天都來這麼一出,難道你就不累嗎?」
「誰說我在演戲?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桃花眼不再無差別放電,而是蕩漾出一股深邃。
他也知道自己很死纏爛打,但韓秀從不給他難堪,頂多冷淡了點,從這點就足以看出她的教養良好。除此之外,從「秀色」店內的擺設、清潔、打掃,以及待客之道,都足以顯示她的巧思、賢慧、細膩、溫柔。
包重要的是她手藝好,做出的餐點好吃得不得了,總是充滿家的味道。
愈是和她相處,他愈是戀上這個人,他的靈魂告訴他,他要的就是韓秀!
她瞪著他,還是覺得他在胡言亂語。
畢竟這根本沒道理不是嗎?
鄰居十幾年,他對她毫無印象,若不是那場喪禮,他根本不會知道有個鄰居叫韓秀。
而且他們因為學齡差三歲從未同校,衛冀騰又一直在異地工作,原本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豈料喪禮結束後,他卻突然放棄在台北經營五年的補教事業,毅然決然回到鎮上重新開始。
至今仍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只知道重新開始後,他變得更加開朗,好似完全走出悲傷,甚至有了喜歡的對象。
所有人都為了他的復原而高興,只除了被追求的韓秀。
也許因為這些年他都在外地工作,大家都忘了他多采多姿的青春歲月。
可他們忘了,卻不代表她也忘了。
因為兩家住得近的關系,從國中開始她就知道他有多受歡迎。
從小到大,他就像夜空里唯一的皎月,永遠吸引繁星們的圍拱,即使後來到外地讀書工作,出色如他也一定不乏女子愛慕。
也許是冷眼旁觀久了,她比誰都清楚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並可以輕易將他高中時的每段情史背出來。
像他這樣眼高于頂的男人會喜歡上她?
不,就算他表現得再誠懇,她也不會相信。
包別說幾天前,她還撞見他和別人打賭說會追到她,像他這種把追求當賭注的男人,實在不值得信任。
「也許你的認真和我的認真,並不相同。」她一想到那天的情況就沒好臉色。
「當然不同,因為我相信,我的認真絕對比你還要真情一百倍。」他自吹自擂。
韓秀無言以對。
很好,她總算明白什麼叫做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了。
眼前的男人簡直就是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
在韓秀無奈且慍怒的瞪視下,衛冀騰仍企圖以熱情的目光融化她堅固的芳心,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風鈴又響起。
一名身穿補習班背心的年輕工讀生怒氣沖沖地踏入店內。
「老板,我不是跟你說過上完課後要開會嗎?你怎麼又跑到這里?」
听到身後那暴怒的吼聲,光明正大混水模魚的衛冀騰緩緩轉身。
「阿宏啊,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老是這麼暴躁易怒,可是很容易中風的,你千萬要小心哪——」
「我今年才二十歲!」
阿宏橫眉豎目地沖到吧台邊,二話不說就拉住衛冀騰的手臂。「快跟我回去,所有人都到齊了,就只差你一個!」
「不行,醫生說我就快死了——」衛冀騰人高馬大,平常又有健身的習慣,怎麼可能被人輕易拉動。
阿宏的臉扭曲了。「我看你好得很!」
「唉,我是說真的,醫生說我要是再吃不到‘韓秀’這種營養素的話,真的會死掉。」他以一種很肅穆的態度,說出很不要臉的話。
阿宏嘴角抽搐。「老板,你是小鎮之光,更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可不可以請你別那麼無恥?」偶像變嘔像,打擊很大的!
韓秀在一旁用力點頭,忍不住想要附和這些話。
衛冀騰卻橫睨阿宏一眼。「年輕人果然就是不懂愛,我跟你說,面對心愛的女人,當你不能下流時,就一定要無恥一點,否則怎麼追得到人?」
一直在旁看好戲的鎮民終于忍不住拍手叫好,為這番大膽言論喝采。
至于身為當事人的阿宏和韓秀,也只能悲情地默默對視,無奈望天。
「韓老板,可以請你幫我打電話到補習班,請幾個幫手過來幫忙嗎?」
阿宏決定動用武力把這個上課很認真,但每次說到開會就落跑的老板捉回去。
「沒問題。」韓秀立刻拿起電話。
「秀秀,你忍心?!」衛冀騰哀叫一聲。
韓秀橫睨他一眼,她的回答是伸出右手,按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衛冀騰的心都碎了,他把這股悲傷化為力量,統統發泄在阿宏身上。
「可惡,壞人姻緣是會有報應的!」他輕揍阿宏一拳。
「等你追到韓老板再跟我說這句話,遜咖!」阿宏也很不客氣輕踹回去。
衛冀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說什麼?有本事你再說一次!」
「我說你遜咖!」阿宏中氣十足的又吼了一遍。
「好啊,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走,我們回補習班解決!」
衛冀騰架著膽大包天的阿宏走出「秀色」,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打打鬧鬧不過是場玩笑。
畢竟把孩子送到「衛」英文補習班的父母都知道,衛冀騰很沒有名師架子,他把工作伙伴當兄弟,把學生當朋友,講課幽默風趣,充滿美式風格,下了課更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原本對英文極度排斥的孩子,在他的教導下全都愛上了英文。
眼看孩子英文成績一天比一天進步,做父母的沒有不高興的,當然也打從心底感激衛冀騰。
直到店門再次關上,看完好戲的老夫婦心滿意足地走到櫃台結帳。
趁著丈夫掏錢付帳,李嬸忍不住滿腔熱血,低聲做起媒來。
「秀秀啊,我看冀騰那孩子追你那麼久,你差不多也該答應和他交往了吧,要是不好意思,李嬸偷偷幫你啊?」
沒料到李嬸這麼熱情,韓秀小臉一僵。
「李嬸,不用了,衛先生只是開玩笑而已。」
「怎麼會,我看冀騰那孩子很認真啊!」
那是因為你忘了他以前有多花心,而且還把追我的事拿來當賭注!
韓秀很想實話實說,又覺得這樣背後議論他人不太好。
「總之,我就是覺得他不是認真的。」
「唉呀,你別那麼固執嘛,我看冀騰對你很認真耶,每天都絞盡腦汁逗你高興,怎麼可能是在開玩笑?」
「好了,你就少雞婆了,年輕人的事你瞎攪和個什麼勁!」察覺韓秀的尷尬,一旁沉默許久的李伯終于出聲斷話。
「我哪里是雞婆,我明明是一番好心!」李嬸不依地說道。
「小心好心辦壞事。」李伯一馬當先走出「秀色」。
「喂你——吼,等等我啦……」李嬸還想說些什麼,可眼看老伴愈走愈快,只好慌慌忙忙的追了出去。
直到兩人都走遠了,韓秀才搖搖頭,重新回到座位上記帳。
可能是因為天性淡然,從小到大對愛情她從來沒有憧憬,唯一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當她哪天想戀愛了,必定是以結婚為前提和人交往。
她知道自己觀念保守,所以從不認為情史豐富的衛冀騰會有和她一樣的想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之間並不合適,所以對于他的嬉鬧糾纏,她從來沒當真。只是……難道就這樣放任他繼續糾纏嗎?
蹙起眉頭,她望著計算機上的數字發呆,幾秒後又失笑搖頭。
算了,干麼杞人憂天呢?誰知道這個玩笑他打算堅持多久,搞不好過了明天他就移情別戀了呢。
既然如此,那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千萬別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