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砰……
鏗鏘……
狂亂的海浪聲,混雜著隱隱約約的踫撞聲,仿佛從好遠的地方來……
陳招男這幾天沒睡好,她的睡意又重又沉,即使有听到聲響,她也不想起來,棉被拉到頭頂上,蒙頭翻身繼續賣睡。
「砰——」
巨大的聲音,一聲打下來,敲醒她的腦袋,她猛然驚醒,听聲音是在……
「 啷……」
——隔壁!
陳招男沖下床,跑進杜御的房間,打開門——
不久前,才請工人來補好的窗戶,又打破了。
連同窗口擺放的小花——那是她趁著假日種的,搬了幾盆放在他房間想讓他心情好一點,早上還綻放著各種顏色的花朵,如今也全打碎,滿地的濕土、花瓣、陶碎片,還有……
血跡斑斑!
「杜御!」陳招男沖進來抱住他,阻止他。
她看他還有精神責罵她,以為他已經沒事。結果,她錯了。
她不是他,她還是無法感同身受,無法體會他內心的傷痛……
他一個人承受著所有的痛苦,必須包容他母親的錯誤,必須粉飾太平,維持一家和樂。
他已經很辛苦,還得強迫自己接受現實……強迫自己接受不堪的事實,面對樂樂,對杜御來說是多麼殘酷的打擊……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滿手鮮血,滴滴答答流不停,陳招男抓著他的手還是止不住,她的強心髒、她的膽子都嚇破了……
「杜御……你別這樣……都是我惹的……我的錯,你別生氣。」她虛軟的聲音低低的乞求他。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你根本就不懂……都是因為你的沖動,你不顧後果,害樂樂哭,我什麼也不能做,只好配合你的謊言,看著她哭!我不能安慰她。」
「杜御……杜御,你別動……」陳招男好害怕,她她怕他失血過多而死,她嚇得眼淚狂掉。看他緊握的菶頭用力,血流得更快,她顫抖地想扳開他的,「你手里抓什麼……杜御,你把手張開……」
「你走開!」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瘋了去傷害樂樂,我都已經後悔得要死,你還做這種事——」
杜御臉色更沉,揮開她的手。
「不要……你別生氣,我不該惹你生氣……我不再說了,你把手張開……我求你好不好……快點把手張開……杜御!我求你了……」
這個聲音……
焦急哀求的聲音……
杜御想起來,是日夜陪著他,陪他一起煎熬,一起痛苦,一直在幫助他的人……他轉頭看見陳招男,跟著她的視線,看見自己滿手鮮血,和滿地的花盆碎片。
「那是風吹的,我只是要收拾……不是要做傻事,你怕什麼?」他試著找回理智,試著冷靜下來。
「……好……我來收拾。你放手,我來收……」陳招男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終于看到他手掌心刺入骨血、割裂他的碎片,她痛著心髒抖著手,仔細的清理出來。
「……一切……都結束了……不能怪你,我們之間的錯誤是因我而起,你有什麼錯?錯在我不該把你卷進來,是我的錯誤,我又怎麼能怪你……是我的錯。」
杜御滿手的血,卻取代不了滿心的痛,每個閉上眼的夜,全部都是揮不走的回憶,每個回憶都變成傷痛,痛得他無法闔眼。
陳招男眼底浮上一層薄霧,他的自責刺著她的心髒,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只好專注處理他的傷口。
「你流了很多血,我想還是去醫院一趟……」
「你去睡吧。」杜御揮開她的手,回到床邊,抽幾張面紙按住傷口。
「這樣無法止血,我叫車……」她話還沒說完,又被杜御揮開了。
「不要管我。」
「你的手要治療……」
「死不了。」他握著傷口爬上床。
看他不肯去醫院,陳招男只好把醫藥箱拿過來,跟著爬上床,拉起他的手……
「不要踫我。」他渾身充滿距離感,聲音很冷。
「你的手不能不處理……杜御!」看他抓在手里的一團面紙又染紅,卻只有她一個人在著急,他根本不顧自己的死活,她氣在心里,卻只能放緩動作,緩緩踫觸他的手……
「不要管我!你應該擔心的人是樂樂。」杜御揮開她的手,拒絕她的關心。
痛……好痛。陳招男的心髒莫名的一陣刺痛。
「你說得沒錯,我應該擔心的人是樂樂。」
「我跟樂樂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你不應該這麼沖動。」
「嗯,你說得對,我太沖動了……手給我吧?」他說什麼是什麼,必須先處理他的傷口。
「你真傻……你因為我傷害樂樂,一點都不值得……樂樂把你看得重要多了。」
痛……好痛……
「我知道。」她知道什麼?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手還在冒血,痛的卻是她的……她管不往自己的,能怎麼辦?
「……現在,可以把手給我了嗎?」
杜御似乎很惱火,坐起身,忍不住瞪她。
他在氣什麼?
是氣她听不懂他的話?她不是都有附和了。
還是氣她毫無悔意?她不是都道歉了。
陳招男被他瞪著,只好試著開口,「對不起,我不該那麼沖動,以後……再也不會了。」反正不會有以後了。
陳招男輕觸他的手,不管他在想什麼,她只希望他趕取處理傷口。
杜御眼底抹過無奈,完全拿她沒辦法……她滿眼的焦急,只盯著他的傷口,他只好把手交給她。
他沉默地看著她包扎,她低垂的臉龐毫無表情,沒有任何話想跟他說的模樣……轉眼在她平坦的月復部,看了許久……
「今晚風大,別睡在這里。」她把他的手包扎好,瞥一眼砸破的窗子和滿地碎片,提醒他。
「無所謂。」杜御轉開臉。
陳招男回頭看他……還在生氣?
「我已經道歉了,你還要怎樣?」她不能讓他繼續睡在這里。
「何必?我不想听違心之言,你也不必勉強自己。」杜御拉起被子,翻過身。
陳招男瞪著他的背——到底要怎樣?
一陣惱,看他過身去就動也不動,陳招男深吸口氣,緊緊握著兩只拳頭……
「我是說真的,我不應該……對你說得那麼過分……你是對的,我應該尊重你的處理方式,不應該介入……把事情弄得亂七八糟,讓你善後……對不起……你還有不滿就說吧……我听你的。」反正後會無期,听他的也只到今天為止。
整個房間里靜悄悄,只剩下風聲,陳招男瞪著他的背,差一點窒息死,才終于听到他的聲音。
「你以後要控制自己的脾氣,不要這麼沖動,還有你的口氣,我希望你改一改,不要這麼強硬。」杜御把他的不滿說出來。
陳招男怔怔的,一時反應不過來……他來真的?
他是不是失血過多,開始發燒了,一整個胡言亂語……他是她爸,還是她媽?他有什麼立場「希望她改一改」——有沒有搞錯!
陳招男本來想明天就走,可又想到她一走,沒有人幫他換藥,他自己一定不肯處理,任由發炎。
她懊惱地瞪著他的背……反正再忍他幾天,等他傷勢好轉,心情穩定下來,她就可以走人,就隨便了。
「嗯,我改。」她確實要改,都因為她沖動的胡亂詛咒他,她才會這麼內疚,她以後再也不會叫他去死了……對不起。
杜御起身,端坐在床上,看著她。
又怎麼了?
陳招男得看著他走出這個房間才能安心,但是他卻和她眼對眼,就這麼看著。
到底在龜毛什麼?
陳招男等得有點不耐煩,看見他皺眉頭,眯起眼楮,她才意識到……自己把眼楮瞪得太大也惹到他。
她的眼楮就是大又亮,怎樣?
雖然說怎樣……
嗯……我改。
陳招男半眯著眼楮,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凶悍。
杜御好像還是不滿意,兩道劍眉緊攏著。
他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明明到昨天為止都還很有風度……突然轉變態度,不停挑她毛病,他究竟想怎樣?
陳招男狐疑又莫名其妙,她大可以不理他的——半眯的眼楮一轉開就瞥見他的手傷,刺到她的心髒。
……不能怪你,我們之間的錯誤是因我而起……我不該把你卷進來,是我的錯誤……是我的錯。
她深吸一口氣,想著樂樂的笑,努力拉起嘴角。
「到隔壁睡吧?」
陳招男僵硬著很難看的笑容,看著杜御眉頭還是緊皺著,沉默地起身走出房間。
等到他走出去,她已經到不能呼吸,狼狽地吐出一大口氣,爬下床把地上危險的碎片清理干淨,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房間。
準備睡覺,走到床邊,卻看見杜御已向在床上,她一愣……
她剛才是怎麼說?
她叫他到隔壁去睡,她指的是隔壁另一個房間,那間空著……不過還要鋪床,搬枕被。
……算了,她已經嚇破膽,沒力氣了。
她把燈關掉,就著夜燈,從另一側爬上床。
頭一沾枕,她馬上就睡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