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抱著一盆蘭花站了好半晌,最後卻是一跺腳,推門就跑了進去。
「團團他娘,你給我出來!」
葉蘭正給兩個孩子換尿布,听到門外有人叫喊就趕緊把兩個孩子往炕里推了推,然後迎了出來,結果一見是翠花這個常客,倒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了,翠花,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你……」翠花憋紅了臉,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好女子,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你配不上山哥,你……」
葉蘭嘆氣,對這個直爽又沒心機的丫頭頭疼不已,于是同先前無數次一樣應對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山子,我也沒想配他。你喜歡他,盡避去追求,不要總來吵我,好不好?」
若是以前翠花肯定紅著臉,高抬著下巴,賞她一句「算你識相」,然後結束戰斗。
可是這次,她卻一反常態的掉了眼淚,晶瑩的淚珠子就像夏日急雨,淅瀝嘩啦,看得葉蘭慌了手腳,趕緊哄勸道︰「你這是怎麼了,哭什麼?讓人家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但實際上是你跑來罵我好不好?」
「你就是欺負我了!」翠花干脆一坐到地上,哭著指責她,「我喜歡山哥,可他喜歡你,你又不喜歡他,我怎麼辦?嗚嗚,我娘給我找夫君呢,我不想嫁,我就喜歡山哥。」
她雖然說得顛三倒四,但葉蘭卻是听明白了,心里對這執著得超乎這個時代禮教的姑娘倒是又喜愛了三分。
她想了想就上前扯了翠花進屋,打水讓她洗臉,又親手替她梳頭,隨口把自己的身世,還有同孩子爹爹的糾葛簡略說了一遍。
翠花先前還哭哭啼啼,最後卻是義憤填膺,握著拳頭嚷道︰「這男人怎麼能這樣?!丟下媳婦兒孩子走掉了,他怎麼舍得?蘭姊,他以後就是再回來找你,你也一定不能原諒他!」
葉蘭好笑,但下意識還是替那人辯解了一句,「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瞞了他的身世,他……許是還有重要的事得做,來不及同我交代一聲吧。」
翠花同情心泛濫,扭身抱了葉蘭的腰,哽咽道︰「蘭姊,我不知道你和團團圓圓這麼可憐,以後我……我再也不跟你搶山哥了。」
「哈哈!」葉蘭听得好笑,心里也更溫暖。她將這毫無心機的姑娘轉過身,讓她正視鏡子里的自己,贊道︰「翠花,你看看自己的模樣,多美麗的姑娘啊,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你的山哥多半是可憐我們母子才多有看顧,而我心里又有人,哪怕我們在一個院子住一輩子,也只能是兄妹。所以,你要有信心,只要你堅持住,他總有動心的一日。」
「真的嗎?」翠花打量這鏡子里的自己,雖然皮膚不白皙,卻是日日勞作曬出來的麥色皮膚,很是健康,雙眸明亮,又梳了個漂亮精巧的發辮,怎麼看都比往日漂亮許多。
「當然,既然你叫我一聲姊姊,這樣吧,我再幫你一把。」葉蘭趕緊給這姑娘吃了一顆定心丸,「團團圓圓漸漸大了,我總得留在家里帶孩子,鋪子里就缺了人手幫忙,不如你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來鋪子里幫忙吧,每月給你五百文的工錢,好不好?」
「哎呀,我能去鋪子幫忙?」翠花喜得立時就站了起來,她雖然喜歡山子很久,村里人大多也知道她的心思,但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好日日在胡家門前轉悠,可若是去鋪子里幫忙就太好了,能名正言順的出入胡家,天長日久相處下來,她就不相信山哥不會發現她的好!
「那我這就回去和爹娘說一聲!」她一時半刻也忍耐不得,扔下一句就跑了出去。
葉蘭望著兩扇忽悠悠搖晃的院門,忍不住又笑開了臉。她倒是真心希望翠花和山子能在一起,一個直爽潑辣,一個沉默穩重,可謂最好的夫妻組合,但緣分這東西強求不得,是不是能在一起還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不說翠花那邊如何同父母折騰,終于得了一年的期限,成功進駐胡婆餅鋪,意圖打動山子的鐵石心腸,只說承載了靖海帝國所有百姓期盼的北伐大軍,日復一日行走在路上,疲憊和離家的孤獨讓眾多新兵們苦不堪言,甚至隱隱後悔。
好在,這一晚大軍卻是早早就安營扎寨,伙頭軍們送出來的晚飯油水也很多,一眾兵卒們吃飽喝足就躺在帳篷里閑話,帶隊的十夫長是個老兵,借機開導這些新兵蛋子,當先說起小時候偷看村里寡婦洗澡,惹得新兵們都跟著笑繼而這個說家里的大山上有什麼野物、那個說起家里的老娘炖的山雞如何美味,都是口水紛飛,大大緩解了想家的愁緒。
說到興起處,已經相處熟絡的眾人更沒了什麼隔閡,開起了玩笑,其中一個嚷道︰「李三愣,你天天晚上偷吃什麼東西,咯咯吱吱像老鼠磕木箱,味道還特別香,惹得我們兄弟幾個都饞得不行。今兒個你說什麼也得拿出來給大伙瞧瞧,否則別怪兄弟們搶了。」
「就是、就是,這小子精明著呢,連個渣都不掉,害得老子心里癢得跟貓抓一樣。」
李三愣見大伙當真把他圍了起來,生怕眾人掀倒他亂翻一通,雖然舍不得好不容易留下的兩個酥餅,但腰上的包包被發現也不好,畢竟軍隊里有規矩,不許私藏東西,這一條原本是約束眾人劫掠戰利品,若他說包包里的東西是家里帶來的,也得有人相信才成啊。
這般想著,他趕緊拱手求饒,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咂巴著嘴,很是不舍的道︰「我出來的時候,從家里帶了些干糧,如今就剩這麼兩個了,兄弟們分一分,當嘗個新鮮吧。」
眾人一听他這麼說,哪里還客氣,十夫長伸手接了油紙包就打了開來。
借著外頭尚且沒有黑透的天光,眾人看得很清楚,那油紙里裹了兩個巴掌大的餅子,炸得金黃,低頭嗅嗅有股甜香,但許是放在懷里久了,這餅被壓得細碎。
十夫長當下就胡亂分了眾人一塊,眾人嚼了嚼,咽下去都覺得有些不過癮,紛紛嚷道︰「這是什麼餅?當真好吃!」
「是啊,比點心鋪子里做的點心還要好吃。」
「我還沒嘗出來什麼滋味呢,趕緊再分我一塊!」
李三愣卻是舍不得了,一邊伸手去搶十夫長手里的油紙包一邊嚷道︰「不行,就剩這一個了,你們給我留著吧,我還想當個念想呢!」
眾人哪里肯同意,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紛紛大笑著同他嬉鬧。
正這個時候,有人突然挑起帳篷簾子走進來,呵斥道︰「都吵什麼吵,想挨軍棍啊!」
眾人扭頭一瞧都是嚇得縮了脖子,原來不知何時左元昊帶著幾個將領巡視軍營,正好走到這營帳外面,听得里面吵鬧,還以為眾人在打架,這才進來看看。
那十夫長是個厚道的,還有些護短,他趕緊擠到前邊,隱隱把新兵們擋在身後,行禮恭敬應道︰「稟告大帥和諸位將軍,小的們沒有打架,只是在玩鬧。」
先前那開口呵斥的將軍掃了眾人一眼,又道︰「真的只是玩鬧?」
「當然是真的,不敢欺騙大帥和將軍。一個小兄弟從家里帶了些吃食,兄弟們瞧著新鮮就嚷著要嘗嘗,這才鬧起來。」說著話,他就讓開身子,露出李三愣手里的油紙包。
幾位將軍看得分明,于是緩了臉色,其中一個回身稟告道︰「大帥,看樣子真是兵卒們在玩鬧,咱們再去別處走走吧?」
不想,左元昊卻是直直盯著李三愣手里的酥餅,不肯挪開片刻,惹得李三愣偷偷瞄了這個美得不似男子的大帥一眼,心里嘀咕,他不是王爺嗎?皇上的親弟弟,什麼好吃食沒吃過,難道也同兄弟們一樣饞他的酥餅?
「你這餅是從哪里得來的?」左元昊回過神,開口就問了出來。
幾個將軍和帳里眾人都是听得一愣,不知大帥怎麼突然對這個小小的餅來了興致?
李三愣撓撓後腦杓,想了想也覺得沒啥不能告訴人的,于是就道︰「這是我們村子里的老伯做的干糧,拿給我在路上吃的,就剩了兩個,剛才大伙兒分吃了一個,就剩這一個了。唔,大帥若是想嘗嘗就拿去好了。」
「笨蛋!」他的話一說完,別人還沒如何,十夫長卻是急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這土小子真是半點規矩都不懂,大軍在外征戰,主帥的飲食都有人嚴格看管,否則敵方派人投個毒,豈不是兵不血刃就取得勝利了。
可是不等他多說什麼,左元昊卻是伸手接了李三愣的油紙包,又吩咐身旁的親衛,「把本帥晚上的飯菜端來給這位小兄弟。」
李三愣趕緊擺手推拒道︰「不過是一個餅,大帥想吃就拿去好了,我以後回村里還可以再吃到……」
左元昊卻是微微一笑,搖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幾個將軍心里再多疑惑也不好問出口,趕緊追上前,繼續巡營。
留下帳篷里的一眾兵卒們卻是大眼瞪小眼安靜了好半晌,末了才轟然議論起來。
「咱們大帥不是王爺嗎,居然也饞三愣的餅子?」
「瞎說什麼,可能大帥錦衣玉食慣了,突然見到這樣的新奇吃食,也想嘗個鮮?」
「我覺得不是,你們看見了嗎?大帥剛才居然笑了,真是太好看了,怪不得都城里都傳說見到六王爺,再美的女子也覺得臉紅呢。」
「閉嘴,你不要命了,听那些混話,咱們大帥的王位可是用實打實的軍功掙回來的,當年老子可跟大帥一起並肩殺敵過,死在大帥手底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十夫長生怕這些新兵們沒深沒淺,嘴上惹了禍,趕緊開口呵斥,之後又引著大伙猜測那親衛會端了什麼好吃食過來。
結果,待得親衛把大帥的飯菜送來,眾人看得失望又是感慨,原來堂堂一軍元帥、超品親王,晚飯也不過是一碗肉絲面,他們還以為起碼會有十幾盤子雞鴨魚肉呢。
不過,這碗面由十夫長分給新兵們每人吃了一口,眾人卻覺得味道比方才李三愣拿出的那個酥餅更美味。一個能放下尊貴身分,同兵卒一般吃苦的主帥總是最容易得到兵卒擁戴和敬重的。
就在李三愣等人分吃湯面的時候,左元昊卻是靜靜坐在帥帳里,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兩小輩三個瓷壇。他把油紙包著的酥餅放在大瓷壇前邊,輕聲說道︰「蘭兒,這是我方才從一個兵卒手里換來的,你嘗嘗味道如何,我瞧著很是不錯,想必比你手藝還要好呢。」
燭光晃在瓷壇上,好似映出了葉蘭瞪眼的嬌俏模樣,惹得他輕笑不已。他掰了塊酥餅放進嘴里,慢慢嚼了咽下又道︰「味道當真不錯,要不要我讓人去找他打听一下,最好討張方子,等我學會了,找你和孩子團聚時候再教給你……」
空曠又安靜的帥帳里,燭光輕輕跳動,容貌絕美的男子慢慢吃著手里的餅,偶爾輕聲低語,畫面很美,卻透著濃濃的悲傷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