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沉默,直到進房間。
唐旭初打開房間的燈,「請進。」說完,他彎身撿起地上的行李,放進櫃子。
然後走到小廳,打開小廳的燈,對剛進來的湯書毅說︰「找地方坐,不好意思,我這里只有水。」
「水就好。」
倒了兩杯水,放餐桌上後,唐旭初拉開椅子坐下,問得直接,「找我有什麼事?你說。」
「你跟清清在一起了?」湯書毅問。
「答案該由清清告訴你,這問題你不該問我。」
「也是。」湯書毅點頭。
兩人又一陣沉默,片刻,唐旭初對湯書毅說︰「開門見山說吧,你為什麼找我?我想你不可能只是來問我,是不是跟清清在一起了。」
「我打算跟清清求婚。」
「嗯。」唐旭初應了一聲,表示听到,沒做任何評論。
「你當年離開……是因為收到一張光盤片吧?」湯書毅問。
「可以這麼說。」唐旭初答。
「那張光盤片是我寄的。」
唐旭初神色平靜地對湯書毅笑了笑,神態從容,沒有絲毫驚訝。「我知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承認這件事。」
「你知道?」湯書毅萬分驚訝。
「如果不是知道所有真相,確定身邊的人安全無虞,我不會回來。」唐旭初說,「收到光盤片後,我在最短時間離開美國,實驗室研究結果我帶在身上,其他相關資料全被我銷毀,我透過各樣管道,花了幾年時間想出資助實驗室的真正金主,雖然我大半時間都花在實驗室里,但人脈還是有……」
他停頓半晌,又開口,「總之我得到了很多零碎資料,訊息很雜亂,要理清那些資料,花了我不少時間,直到兩年前,我才確定你父親是當年實驗室背後真正金主,也確定你父親除了是生技集團執行長,另一個身分是黑市軍火供應商,我說的沒錯吧?」
「你怎麼知道光盤片是我給的?」湯書毅問。
「查出光盤片是你給的,這部分反倒容易,我調閱實驗室當天的監視影像,雖然你戴了鴨舌帽,但監視系統拍到你的側臉很清晰,放大後,我認出是你。幾年前慶功宴上你跟清清攀談,蘇菲亞過世前幾天,你也去探望過她,我對你印象非常深刻。
「後來我托人拿到你的聲音檔,請人做了聲紋比對,確定光盤片里的聲音是你。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為什麼這麼做?後來出你父親是幕後金主,我把事情再回想一次,多少理解了你的想法。」
「唐旭初,我不後悔當年給你那份光盤片。」
唐旭初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我知道你不後悔。」
「我真的愛清清。」湯書毅說。
「我知道你真的愛清清。」唐旭初點點頭。
「如果清清答應求婚,我希望你別告訴清清光盤片的事。」
「我答應你,這件事我會當成永遠的秘密。」
湯書毅怔愣好幾秒,他沒料到唐旭初會答應得如此干脆。其實他大可以抓住這個把柄,告訴清清,這樣清清大概永遠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
「謝謝你。」湯書毅最後說了這三個字。
「是我要謝謝你。這幾年有你照顧清清,謝謝你;你給蘇菲亞那些資料,謝謝你。身為局外人,你看得比我們清楚,你的想法沒有錯,追求永生能力,其實根本是錯誤的。
「這幾年我看見了許多在戰爭中受傷的軍人、平民、兒童……感觸良多。你的想法是對的,你告訴蘇菲亞,永生能力根本不該被找到,一點都沒有錯。
「人類制造了太多紛亂,生老病死本就理所當然,我們不該妄想成為上帝,因為我們沒有上帝的品格。」
「我父親……從來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湯書毅說,「他對你母親,確實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跟你父親某些方面十分相似,你放心,我也希望我母親幸福,有一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人,能陪她過剩下的人生,我別無所求。我看得出來你父親真心對我母親好,所以我什麼都不會說。」
湯書毅感激地看著唐旭初,又說了一次,「謝謝你。」
「清清知道醫院是你為她成立的嗎?」唐旭初問。
湯書毅又一回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不難猜,清清告訴我那天你問了她以後想做什麼,她告訴你,她想成為一個醫生。後來蘇菲亞去世,醫院便在那一年成立,延攬了實驗室中具有醫師資格的成員,將清清熟悉的生活圈從芝加哥搬到加州。你不希望她孤單,卻也不希望她繼續待在充滿回憶的地方忘不了過去……我的推論正確嗎?」
湯書毅沉默以對,唐旭初洞若觀火,將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你為清清付出了很多。」唐旭初語重心長地說。
面對湯書毅,他的心情極為矛盾,這世上用嘴說愛的人多不勝數,而能真正用時間、用生命付出愛的人,如鳳毛鱗角極稀少。
因而,真愛可貴,總使看見的人不忍輕賤。他敬重湯書毅對清清的付出,卻也無法忽略自己心里的醋意,他嫉妒湯書毅能與清清共同生活這麼多年,陪清清從青澀月兌變為成熟……
兩人相對沉默了片刻,湯書毅起身,道︰「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唐旭初點了點頭,「慢走,不送。」
房門被關上,又是一室沉默,唐旭初抹了一把臉,低嘆一聲,他站起來,收拾了兩個玻璃杯,卻收拾不了心里的失落與煩躁。
冰箱里,有新鮮的蔬果,冷凍庫里,躺了六片真空包裝牛排。冷藏室格架上,站了一瓶未開封的鮮女乃、兩瓶柳橙汁,架子上還有一盒蔓越莓慕斯。
蘇清清看著冰箱里的食物,先吸氣吐氣一回後,才將冰箱關上。
不需猜測也知道,那些食物是湯書毅準備的。
她打開水龍頭,裝了一杯水,喝掉一半,靠在流理台邊,被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鈴震動,走過去看來電顯示,是唐旭初。
她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清清,我剛打電話問過中介了,你要準備的東西,我會傳到你手機,明天一早中介會跟你聯絡,你把能給他的資料先給他,不能的再找時間再補上。」
「好,我知道了。」蘇清清說,「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需說謝謝。先這樣,你忙,再連絡。」
「嗯,再連絡。」蘇清清低聲應,極快切斷通話,她怕自己猶豫不舍,倒不如對自己絕情些,切斷通話像是切斷心底最後一分念想。
望著回到桌面的手機螢幕,她不爭氣地紅了眼眶,覺得很難受、覺得吸不到足夠氧氣,放在桌面的手機又一次震動鈴響,來電的人是湯書毅,她接了電話。
「清清,我在門外,方不方便進屋里去?」湯書毅聲音傳來。
蘇清清揉了揉眉心,語氣有些無奈,「我們很久沒這樣見外了……你沒帶鑰匙嗎?」
「帶了,但不確定是不是還有資格使用手里的鑰匙。」
她沉默一瞬,說︰「進來吧,我在餐廳。」她听見大門門鎖被鑰匙轉開的聲音。
沒多久,湯書毅走進餐廳,看見她端了半杯水,站在餐桌前出神。
「你還好嗎?」
蘇清清看向他,微微一笑說︰「我很好。」
湯書毅走到她面前,將她家門的鑰匙串放在餐桌上,然後從口袋拿出一個純白方型戒指盒,打開,盒子里是一枚三克拉心形切割粉鑽。
「去年聖誕節前一周,我們一起逛街買聖誕禮物,經過珠寶店的玻璃櫥窗,這枚戒指你多看了兩眼,我問什麼時候才能為你買下這枚戒指,你笑著說,等哪一天你能笑著對我說我愛你的時候,這枚戒指,其實去年聖誕過後我就買下了。」
她記得那天天氣特別好,日光燦燦,街上充滿了過節氣氛,人來人往的,入耳的盡是節慶的歡樂音樂,走在街上的人們,手上不免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那是去年的事。
記憶的顏色鮮銫奪目,她望著那枚戒指,想起當時,她牽著湯書毅的手,臉上的笑真心實意,當時她確實想著,也許等哪天她能笑著對湯書毅說我愛你,那麼就在一起過一輩子……
湯書毅的聲音又輕輕揚起,在寂靜得有些讓人難受的空間里,他的聲音一貫溫柔。
「我知道很多外在、表面的事情,你都不在乎,浪漫求婚儀式、新鮮漂亮的花束,搭上悠揚樂音……如果可以,我真想給你一場不同凡響的求婚,但我不想你尷尬,不想讓你在眾目睽睽下感覺為難。在我無法確定你是不是願意嫁給我的情況下,今天我一個人來,帶了這枚戒指、你家鑰匙。
「我想我們之間,你應該有答案了,如果你願意嫁給我,請戴上這枚戒指,我會絞盡腦汁,補你一個最浪漫的求婚驚喜。你若不願意,這枚戒指、你家的鑰匙,請你一並收下,這枚戒指原就是為你買的。三天時間,夠不夠你考慮清楚,給我們一個答案?」
蘇清清沒有答話,低頭盯著戒指,湯書毅將戒指盒蓋上,放到餐桌,與鑰匙並排。
「這三天,我不打擾你,我請亞力幫你排了假,三天之後,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你都得回來工作了。希望三天後,我能看見你手上戴了這枚戒指,你若不戴,我就明白你的答案。」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蘇清清低語。
「我知道,所以什麼都不必說,用行動讓我明白你的答案就可以。清清,不管你的答案是什麼,在我心里,你都是最重要的人,我還是會關心你、還是愛你,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夠了。
「我先走了,餐要記得吃,如果真沒有食欲,冰箱有你愛吃的蔓越莓慕斯,多少吃一點吧。那只能放到後天早上,不要浪費食物。」說完,湯書毅走向前,緊緊擁抱她幾秒,在她頭頂上落下輕吻後,轉身離開。
蘇清清轉頭,望向窗外,夜色不知什麼時候已全然覆蓋大地,如墨般濃重的夜,仿佛生出了無形手,緊緊箍住她的心。
她看見在感情里進退維谷的自己,不管往前或往後,注定要傷害別人。
她看見因為軟弱、因為不擅長等待,導致三個人如今都得為愛掙扎。
她痛恨自己……
時間是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所有人經歷的過去,無論對錯,都沒機會再重來一次。
她走到餐桌前,打開戒盒拿出那枚漂亮的鑽石戒指,她將戒指戴上右手無名指,凝視好半晌,然後她拿起手機,傳了一則簡訊,因為這一刻,她連听他聲音的勇氣都缺乏。
katherine︰什麼時候能先帶我去看看房子?
五分鐘後,一則簡訊傳來。
Donald︰剛問過中介,明天早上九點可以看房子,你方便嗎?如果可以,我八點半過去接你。
katherine︰明天可以,你把地址傳給我,我開車過去就好。
Donald︰我八點半去接你。
蘇清清瞪著手機熒幕,沒再回復訊息。
她不知道的是,唐旭初拿著手機坐在柔軟大床上,凝視她的簡訊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