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曉得睡了多久,她似醒未醒的睜開了眼,黑暗中看到一抹身影,她咕噥的說︰「水,我渴。」
曹振軒才進營帳,听到她的低喃,替她倒了杯水,扶起了她。
韓秀芝坐起來,大口將水喝下肚,這才有了些精神,她困惑的看著他依然穿著一身正服,「都什麼時辰了,你才回來?」
他將杯子給擱到一旁,站起身,她原想跟著起身伺候。
「免了,我自個兒來。」
放在屏風後頭的水依然溫熱著,他沖了個澡,換了身衣物,原以為她又睡回去,卻看到她睜著眼楮等著他。
他上了床,她立刻窩進他的懷里,「王爺,我們得在這里待多久?」
「等壽宴過後便走。」
「這麼快啊!」
「怎麼?」他揉著她的頭發,「喜歡這里?」
「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看出舅父們待你極好,該是盼你多留幾日。」她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聲,「比我們先走數日的士兵們,應該快到了,你確實也得快點趕上。」
「這點你無須掛心,有你爹的好友在可以放心。」
這個人是鎮國公在年輕時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原是前途看好的武狀元,卻因為意外而失了條手臂,從此辭官隱居山林,這次韓敬山特地花了一番功夫才請他出來相助,曹振軒見過幾次面,是個值得信任之人。
韓秀芝楞了一下,「我的天啊!我爹不單給你工匠,連要替你帶兵的人選都找好,看來我爹嫁我這個女兒,還真是虧大了!」
他輕撫著她的頭,懶懶的一勾嘴角。
看著他唇角的笑,她的心中一柔,「王爺,看著兩位舅父待你極好,我心中好開心。」
這代表著至少這世上除了她以外,還有人心疼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順著她的黑發。
她抬起頭,正好看見他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她的身子不禁緊繃起來,「王爺,你最好不要告訴我,兩位舅父待你的心有假,也有算計?!」
他雖然沒回答,但沉默已經給了她答案。
她忍不住坐起身,真的想罵髒話,「王爺,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活到今時今日,你那些看似榮華富貴的親人,全都是狗屁!」
她很無禮,但卻令他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王爺,真虧你還笑得出來?」她氣得想要爬下床,「我都想殺人了。」
他拉住了她,制止她的動作,「平心而論,兩位舅父確實待我不差,但他們也是平凡人,心中最在意的還是當他們有一日老去,我父皇會趁機下令拿回兵權,畢竟他們心知肚明,親王封號可以世代傳承,但是都護的位置可是另一回事,一旦到了那一日,沒有兵權,舅父的後代可能會陷入危機之中。」
就算能理解曹振軒的話,但她的火氣還是難消,「所以兩位舅父雖待你好,但心頭卻是更想助你一臂之力登上大位,因為他們圖的是家族的永世根基。高娃公主成為你的妃子,這也等同結合了另一個部族的勢力,讓你更能與太子一拼。」
曹振軒抱著她的手緊了緊,她知道自己說對了。
「如此說來,高娃公主一定得成為你的側妃!」她抬起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開口,「先別急著說你想不想,你清楚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不想要就可以擺月兌。縱使你無心爭那個位置,也得別人願意放過你才行。」她的口氣又氣又沮喪。
他圈住她的腰,輕輕吻過她的額角,他沒說任何好听話安撫她,但是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自己的心,他娶了她,就認定了她,此生絕不會負她。
原本打定主意壽宴一過就走,但是巴特爾以下個月便是高娃公主的生辰為由,開口要他們多留幾日。
韓秀芝知道巴特爾的意思是想讓曹振軒多留幾日跟高娃公主培養感情,但似乎清楚他不會點頭,所以才在一大清早,自己剛用完膳就派人請她,當著她的面提。
她還以為對迎娶高娃公主這件事,巴特爾並不特別熱衷,但現在看來只是她的想象——
要留?不留?這個難題丟下來,她可是點頭、搖頭都得罪人。
只不過一邊得罪的是巴特爾,一邊得罪的是自己夫君,若是兩相權衡,自然是不能拂了巴特爾的好意,反正重點是她家王爺,若他不同意留下,大不了就由他出面來做壞人,開口回了舅父便是。
于是她爽快的點頭同意,還裝出一副很感激的樣子,惹得巴特爾開心的呵呵笑。
韓秀芝陪了巴特爾和敖敦說了會兒話,才回到營帳,消息很快的傳到曹振軒的耳里,他立刻回到帳里找她——
「王爺。」她一看到他,立刻親親熱熱的迎上去。
曹振軒面無表情的閃過了她,在桌上放下一個小巧的木盒。
她沒興趣看,只是嘟著嘴,看著曹振軒露出一臉無辜的神情,「王爺,你別生氣,大舅父都開了口,我只能點頭同意。」
他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看他好像也沒多大的怒氣,她立刻就勾著他的手,「反正若是不想留,王爺去回了便是,這樣我也不用做壞人,王爺,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走?」
他的嘴角一勾,叫門外的秋兒和曹風進來,韓秀芝不解的看著眼前的陣仗。
曹振軒沒說話,倒是曹風一進門就要秋兒收拾東西,而且只收王爺的,秋兒不解,瞄了韓秀芝一眼,就見自己的主子也一臉困惑。
「秋兒姑娘。」曹風催促了聲。
秋兒回過神,連忙照做。
韓秀芝一頭霧水,「王爺,你這是做什麼?」
「你有心湊高娃的那份熱鬧,我就順著你,你留在這里,本王走了。」
她倒抽了口冷氣,硬是拉著他,「王爺,你說這什麼話?我沒說我要留,是大舅父——」
「但你同意是事實,所以你留下。」
「我——」她難得語塞了,「你這是生氣我自做主張嗎?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這麼小心眼的人?我是你的妻子,你就這樣把我丟下,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
「胡說什麼?」听到她口無遮攔忍不住搖頭,也不看看曹風和秋兒都在,「本王不是把你丟下,只不過比你先行一步。畢竟再往西北走,物資缺乏,百廢待舉,你跟著去也不舒適,原本便打算要留你和三皇兄在這里待上些時候,但怕你不同意也就沒提,現在正好,你竟然自己答應了舅父,那就好好待著吧。」
她張著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回過神,一把拉過他,「等等!怎麼我突然有種被設計的感覺?大舅父開口要我留——不會是你的主意吧?!」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現在知道也不算太遲。」
她倒抽了一口氣,不禁氣得跺腳,「你沒良心,竟然算計到我頭上來了!不管,我要跟你走!」
「你自己去跟舅父交代。」
「你——」她瞪著他,「曹振軒,我要生氣了!」
他隨意瞄了她一眼,反正與她相識至今,她生氣的次數也不算少,所以他並不是很在意。
「你太過分了!」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兀自背對著他生悶氣。
他也沒理會,而曹風在秋兒的協助之下,很快便收拾妥當。
「我讓曹月帶著三十名侍衛和秋兒留下來照料你和三皇兄,曹風與柏天會跟我先走,有事立刻派人來報!這個木盒里是我母妃留給我最珍貴的東西,你收好了。」
當年他出生之時,他外祖父特別在邊疆四處搜尋,找人打造了這把精細的長命鎖,目的是希望他能安然長大,他也一直帶在身上,直到母妃過世,父皇絕情,手足無義,他失望的看穿生死,才將這把長命鎖拿下,鎖在木盒里,沒再拿出來過,而今天——
他用著一抹溫柔且欲言又止的目光看著兀自生著悶氣的她,為了她,他會好好活下去,跟她一生相守,也希望這把長命鎖可以保她平安。
「我走了。」
她咬著牙,沒有回應。
「這些書,有時間就看看。」他將一些書冊放在一旁,「對你有幫助。」
她依然沒有回應,平常都是她說話,他當悶葫蘆,今天換了角色,她才知道要當悶葫蘆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要回嘴,真不知道他平時怎能如此淡定?
「本王要走了,真一句話都不說?」
她依然閉著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曹振軒也沒強求,帶著曹風轉身離開。
「王妃,王爺真的走了。」
韓秀芝的身子一僵,轉頭看著他的背影再次跺腳,「這個家伙,再多求我個幾次會少塊肉嗎?」
秋兒識相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弱弱的提醒,「王妃,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原以為王妃會氣憤的不理會,誰知她竟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秋兒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前去。
在曹振軒要上馬前,韓秀芝拉住了他。
這些日子因為陪伴她,所以他都是坐著馬車,現在他手傷好的差不多,她也沒要隨行,自然騎馬要來得俐落些。
曹振軒不解的低頭看她。
若談感情還得考慮自尊,那還不如不要在一起,他這一走,可不知要多久才會再見,若她的記憶最後是停留在兩人鬧不愉快上頭,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她雖然還是生氣,卻順著自己的心采取行動,用力的吻住他的唇。
他們的舉止並不合宜,但是她才不管,他也沒有推開她,這點讓她熱淚盈眶。
「王爺,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真舍得把我丟下?」她很小聲的在他懷里問著。
「你明知不是,等安頓好了,便來接你。」
她想怪他,但是他的神情卻讓人生不了氣,「我沒這麼脆弱。」
她的手緊勾著他的頸子,踮腳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皇兄身子才好了一些,他一個人在此,有你照料總是好事。」
提到曹爾丹,這個可以用命來保住曹振軒的兄長,她只能妥協了。慢慢的,好似很不情願的,她松開了自己的手。
看著她一臉的失落,他的神情鮮少表現出了擔憂,「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凡事小心。」
她點了點頭,依然淚眼蒙。
他輕輕托起她的臉,溫柔的吻了她的唇,然後轉身上馬。
她的目光戀戀不舍的看著他消失,這才無精打采的回到營帳里。
看著桌上的木盒,她惆悵的打開來,原本落寞的眼神卻因為里頭的東西而激動不已,怎麼也沒料到是她尋尋覓覓的那把長命鎖,她拿起來,內心澎湃。
想著他離去前說的話,他從小帶在身上保平安的長命鎖,竟是她穿越而來要找的東西,而這東西一直在她身邊她卻一無所知。
驀然想起了月老的話,他與她難道真是月老口中所言——三生石上的注定,要兩人再續未了情?
她的頭突地一陣暈眩,秋兒在一旁連忙扶住她,焦急的讓她坐下。
韓秀芝撐著頭,記憶模模糊糊的回到二十歲那年,她與爸媽去拜訪一個古董收藏家,他家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玩藝兒,走時他送了爸媽一個花瓶當禮物……她搖著頭,想甩去暈眩,他還送了她這把長命鎖……
猛然睜開了眼,她明明記得那位收藏家並沒有送她東西,現在為什麼她會有這段記憶,難道是因為曹振軒今天把它給了她嗎?所以這終究是屬于她的東西,不論是現在或是遙遠的未來?
他們很開心的在談論著這個漂亮的長命鎖,原本要離去的爸媽,因為收藏家說這把長命鎖跟她有緣,因為有張畫像像極了她,爸媽一听來了興致,所以就留下來和古董收藏家談談這把長命鎖的來歷,但她要趕著去上課,就沒留下來,而是獨自開著爸媽的車去學校。
她將長命鎖放在腿上,但是上頭串著寶石的金線卻莫名其妙斷了,寶石散在車里,她不過低頭看了一眼,幾乎在同時,一輛車闖紅燈撞了上來,當時車上只有她一個,沒有她的父母——
韓秀芝臉色蒼白,手緊握著長命鎖,她改變了未來,如同月老承諾的,她的父母沒在車上,自然沒死。
眼里閃著難解的復雜心情,她當然開心自己的父母好好的活著,但又怕找到長命鎖的她會在下一刻魂魄離開這里。
她已經不想離開了,只想留在曹振軒身邊一輩子,像是長命鎖會燙人似的,她丟進木盒里,並用力的關上,仿佛這樣就能逃開命運。